這一刻的峨眉是死寂的。
一箭穿心。
凜冽的鮮血開始低落，隨着山風斜斜落在了山石上，滴滴答答的聲音如同杭州四月的春雨，法海在空中，身形似乎被固定了，那把長劍，發出沖天的光芒，讓人幾乎不能逼視。
青離，臉色複雜。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了自己做了什麼了。
她，殺了法海。
她想要調動忘情珠的力量，卻發現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沒有一點動靜，她的眼睛溼潤了，她一臉驚訝地看着空中的法海，半晌說不出話。
安靜了。
再也沒有人說話，只有月光浮塵，山風搖曳。
青離轉頭看着法海手裡那把泛着冷光的長槍，槍尖的方向是一個巨大的石坑，正是剛纔法海偏離的一擊，纔沒有對青離造成什麼傷害。
但是青離的長劍卻未曾有一分的偏離，生生刺進了法海的心臟。
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咔嚓咔嚓”，就在這時，一陣奇怪的聲音傳來，青離手裡的長劍和法海手裡的長槍忽然冒出了一陣濃烈的光芒，化作虛無。法海的身體再也沒有支撐，“砰”的一聲，掉落在地。
碎石飛濺，鮮血暈染。
“法海！”青離再也忍不住了，張口大喊道，飛奔到了法海的身邊，舉足無措地跌坐在法海的身邊，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雪白色的衣衫已經被鮮血染紅了，法海的氣息很弱了，沒有忘情珠力量的維持，心臟破碎的法海，恐怕是沒有生還的機會了。
“法海……”青離的眼淚已經撲哧哧地落了下來，她的手拉住了法海的手，鮮血泅染開來，帶着淡淡的血腥味，蔓延了峨眉。
“你怎麼樣？”青離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都是蒼白的，但是卻不能不說，她只是緊緊握着法海的手，她很怕法海就此離去，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裡對於法海的那一份眷戀來自何方，但是卻實實在在的存在。
她是喜歡法海的，甚至是愛的，經過了這麼多事，她已經認定了自己和法海之間，應該是有着極爲難忘的過往的。
可是，那些過往，爲什麼會造就今世的這般相錯呢？
“我要死了。”法海忽然開口道，他的口中隨着說話的動作涌出了無數的鮮血和破碎的內臟，他的手裡握着青離的手，淡淡笑道：“我要死了嗎？青離？”
死，原來並不可怕。
法海躺在峨眉的山石上，眼睛有些朦朧，但是還是能夠看到天上寂寥的星子，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二十二年的人界生涯，如果這一刻是終點，自己應該是沒有任何遺憾的。接任金山寺，闖妖界，殺妖將，坐擁般若山，杭州，西湖，成爲人界風頭最健的除妖獵魔師。
這一生，雖不過二十二年的時間，卻有一種波瀾壯闊的感悟。
然而，眼前的這個女子，雖然不明白，但是一定喜歡的女子，卻又要如何呢？
“你不會死的！”青離大叫道，她哭喊着握着法海的手，“法海，你不會死的，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青離忽然把手從法海的手裡抽了出來，而後她看着遠處大殿檐角的雲散，哭喊道：“雲散掌門，請你救一救法海！”
雲散嘆了嘆了一口氣，輕輕從大殿上飛掠而下，片刻之後便來到了法海的身邊，她素手輕點，一點一點的綠光蔓延而出，包圍了法海的身體。
傷口開始癒合，但是法海的氣息卻沒能恢復，他的心口還是空洞的，他的心臟
已經消失了。
“先是用佛家秘法，記憶換取了生命，這已經是四界的兩傷法術了，現在的法海恢復了記憶，不是因爲他獲救了，而是因爲他受了更重的傷，你明白嗎？青離。”
青離聽到了雲散的話之後，身軀一顫，她轉過頭看着雲散道：“你是說，法海沒有救了？”
雲散點了點頭，她低頭看着奄奄一息的法海，道：“當所有的信念灰飛煙滅，再也沒有支撐他活下去的勇氣了。心沒了，就算有了無數的記憶，也是無處盛放的。”
“心沒了。”青離不顧白素貞的拉扯，跌坐在地，眼淚如流水一般落下，她宛如夜空下綻放的曇花，楚楚動人，隨時都有可能湮滅。
“不過。”雲散忽然又道，“有一個法子很兇險，但是卻可以救法海一命。”
青離的眼睛頓時一亮，馬上站起身，來到了雲散的身邊，眼中滿是興奮的光芒問道：“什麼方法！”
雲散看着青離，她的眼中也是一種奇怪的光芒，對視，過了片刻她才道：“情人的心。”
情人的心。
青離擡起頭，看着雲散，不解道：“情人的心？”
雲散點頭，道：“是情人的心。”她的眼睛盯着青離，又道：“你不要問我原因，你和法海有一段過往，你適才刺穿法海的心臟實際上是你的忘情珠所化，所以你現在無法御使忘情珠了，既然是忘情珠擊碎的法海的心，那麼便必須用情人的心，救治法海。”
“那情人的心，在那裡？”
雲散的素手輕輕一伸，一根青花枝椏橫生而出，片刻之間便抵在了青離的心口，她淡淡笑道：“便在這裡。”
幾人都是一驚，隨即啞口無言。
青離的心，便是情人的心。
如果青離用自己的心臟救了法海，那麼青離又能如何？
“你的心便是情人的心。”雲散淡淡道，“青離，是你終結了法海的生命，那麼必須由你來取回。你們之間，是永遠也換不清的債，下不完的棋。”
“我只問你一句，你救還是不救？”
我只問你一句，你救還是不救？這句話，伴隨着峨眉的山風，迴盪在天空中，青離站在山石上，她的青衣在風中獵獵鼓舞，她看着雲散的眼睛，她看着法海的心口，她看到白素貞在搖頭，她看到許仙的臉色有些蒼白。
這麼一個殘忍而有趣的遊戲，爲什麼偏偏讓自己遇上了？
青離撫了撫有些凌亂的秀髮，她明白了自己和法海之間的恩怨糾纏，是愛是恨，是永遠剪不斷理還亂的前世今生。
“我救。”青離忽然笑了，她的笑容很美麗，在峨眉的夜空下明亮動人，“既然能夠換回他的性命，爲什麼不救呢？”
“可是，救回來的法海，是什麼都不記得的。他的記憶將永遠塵封，從此之後，他只是金山寺的掌門，獵妖除魔師，關於你青離的點點滴滴，他都不會記得了。”
“我知道。”青離淡淡笑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她決定了，救吧。
情人的心，便是妖心。作爲一隻妖，所有的能量和修爲都儲存在妖心中，沒有了妖心，便只能等待死亡，這是永遠都脫離不了的桎梏。
同樣的，作爲一隻妖，做事向來都是果敢的！
她沒等雲散多說什麼，翩然轉身，騰空而起，完美的身體在夜空中曼妙起舞，她伸出了右手，修長的手指宛如最美麗的流水，“嗤”的一聲，一道青碧色的氣旋衝涌而出，化作了一條青碧色的蛇形匕首，而後
青離手臂一用力，“撲哧”一聲，刺進了心口！
這一切來得很急，來得很快。
青離“啊”的一聲，她從來沒有想過，作爲一隻妖，取出自己的妖心是這般的痛苦，恍惚中無數的畫面閃過，無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青青，你來着竹林五百年啦，改天我們出去玩。”
“你好，我叫紫風，青離姑娘，我丟失的東西，已經找到啦。”
“女孩子的每一滴眼淚，都是心裡的鮮血化作的，所以青離姐姐，你不要再流淚了，好嗎？”
“青青，姐姐喜歡許仙。”
“禪心喜歡青離姐姐，禪心只記得青離姐姐。”
……
她的衣衫開始揚起，她的脖頸中，飄揚出一隻透明的珠子，那是當初在回春坊初九用她的眼淚凝成的珠子。
鮮血噴涌而出，青離全身的光芒都聚集在了她的心口，先是一道碧光衝了出來，然後便是一道七彩光芒照耀了峨眉山巔。
光芒閃耀過後，青離的身體之前出現了一顆緩緩跳動的心臟，那是青碧色的心臟，偶爾有七彩光芒閃過。青離的臉色非常蒼白，她的頭髮在山風中鼓舞飛揚，她看着法海的身體，淡淡笑道：“法海，我給你一顆情人的妖心，你什麼時候能夠還我一場最美麗的花雨呢？”
妖心緩緩來到了法海的心口，瞬間的功夫法海便被七彩光芒包圍了，一種強大的生機飄搖而出，帶着說不出的狂猛氣浪，扶搖直上，化作神龍怒舞般的光柱在天地之間劈裂爆射！整個人界都感受到了這一股強猛的氣浪，這一刻的峨眉，成了天下的中心。
而青離，緩緩沉睡在風中，任由長髮拂了臉頰，青衣鼓舞了流年，她的嘴角是一絲淡淡的笑，她終是嘆了一口氣，喃喃道：“那一日你不顧一切那般帶我，如若君不棄，我自當不離。”
她忽然想起了西湖上空的相擁，漫天大雨，萬道攻擊，法海的縱身相護。原來，世間的事向來都是聯繫在一起的，有因必有果，法海，今日我這般對你，究竟是因爲你曾經這般對我，還是因爲將來的某一日，你會這般對我？
這些都不重要了，青離知道，這些都遠離她而去了，沒有了妖心，對於一個妖來說是必死的，就算是妖主天涯也一定會死。
更何況，她不過一個五百年修爲的小妖？
“轟”的一聲，青離感覺自己的身體爆裂開來，在白素貞的哭喊聲中，峨眉的上空出現了一大片一大片宛如長河奔涌的桃花，漫天飛舞，美豔動人，把所有的峨眉青花都比了下去。
這場花雨，三日未絕。
人界年曆12869年3月，西川峨眉出現了人界最美麗的一場花雨，被視爲峨眉崛起的象徵，同一日，金山寺掌門法海離開峨眉，重回般若山。
次日，金山寺對外宣佈，法海在峨眉從青離的手裡奪取了忘情珠，使得金山寺聲名一飛沖天，而關於法海隱忍萬里，大義之下奪取忘情珠的事蹟，被人界讚揚。
這一年，忘情珠終於有了又一次的歸屬。
這一年，忘情珠終是伴隨着青離的妖心，給了法海。
這是輪迴，這同樣也是一次還債。
這一年，妖界和魔界關係破裂，魔主無情頒佈滅殺令，聲稱一年之內，傾滅妖界十八心海。
這一年，這所有的一切和青離都無關了，因爲，她沒了妖心，沒了作爲一個妖的根本。
但是，她可曾後悔？
卷一完結敬請期待卷二《天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