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萌
從歐洲回來,霧子更加美了。
當然,說她更美了,並不是指五官和容貌有什麼變化。天生的容貌還是依舊,只不過經過一段磨鍊,比原來的素質高了。
素質高了的原因,首先是她自己增強了自信心。
去了歐洲,參觀遊覽了不少地方,住過第一流的旅館,吃過各種各樣的大餐.霧子意識到自己確實美。原來以爲她只能在東京吸引人,然而在西班牙、法國巴黎,霧子的美也十分突出。各種各樣的男人向她投來羨慕的目光,跟她說話。
不僅是男性,就是外國的女性也都面帶笑容接近她。
雖然霧子個子小些,但她的美貌在世界各地不見遜色。
女人的美貌隨着她的自信而增長,變得更加美麗,已進入了一個新階段。
從歐洲回來後,她又有了新的目標:開一家舊貨店。過去她只是在學校學習知識,今後要創造自己的新生活。她還會更加美麗的。
從秋到春,霧子的頭腦裡被舊貨店的設計佔滿了。
首先她要去參觀形形色色的“安蒂克”,體驗一下商店的氛圍,研究當前年輕女人和中年婦女需求什麼,再調查一下紐約和巴黎流行什麼款式。
霧子的房間一下子堆滿了時裝雜誌,一說話,離不開開店的話題。
瞧着霧子的表現,秋葉很佩服她。真有點驚呆了。
這是霧子的天性,她要做一件事,非追根問底研究清楚不可。比如店址應選在何處,她竟會站在馬路邊查看。
“這一帶年輕女人的通過量,每小時平均十個人。”
秋葉欽佩她的細緻和執着。一冬天就這樣過去了。
進入2月,開店的事逐漸具體化。
“親愛的,您真的能給我籌措資金嗎?”
一個不太冷的日子,霧子突然這樣問道。秋葉沒有思想準備,慌忙地點了點頭。
“找到合適的店址了嗎?”
在歐洲已經允諾過好多次,事到如今不能說不行。
“我想請您一塊兒去看看。”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秋葉不能不認真對待。
霧子最理想的店址是在代官山周圍。
原宿和澀谷太老了,下北澤過分庶民化,只有代官山一帶纔是最最理想的地方。
秋葉贊成她的意見。
然而實地一考察,代官山周圍太偏僻,而且房價也高。連接住宅區的舊山手大街上高級的時裝店和餐館鱗次櫛比,已經沒有餘地。從八幡大街至並林橋,多少還有點餘地。
馬路較寬的舊山手大街,不如多少有點嘈雜的八幡大街,在那兒開一家小小的舊貨店,符合當地的氣氛。
然而,這一帶是住宅街,很少有店面,即使有,很快租出去了。
霧子拉着秋葉走進附近的房地產公司打聽。僅押金一項,每坪爲150至160萬日元。月房租每坪爲兩萬日元。
霧子希望開一家10坪大的店,僅押金就需1500萬日元,再加上房租、小費至少需2000萬日元;而且不是馬上可以搬進去,還得排隊等待適當的店面。
“物以稀爲貴,房地產商以此哄擡價格。”
霧子嘆了一口氣,但真正想嘆氣的倒是秋葉。因爲一旦有適當的店面,秋葉得準備好2000萬日元。
旅行中身心獲得瞭解放,一時高興,說了大話,仔細一想,這個承諾非同小可。
其實,最初當霧子提起要開店時,秋葉並沒有拿它當回事。
在歐洲旅行時,霧子提到另外有人贊助她,當時秋葉還感到不自在,認爲霧子只是說說而已,並不真的想開店。
待到霧子拉他去房地產商那裡,這才醒悟過來,原來她真的想開店。
最近他又瞭解到,霧子周圍有一幫人幫她出主意,如何如何開店。
既然有人幫助她,贊助她,秋葉稍稍放心,光她自己,這店是開不起來的。
一旦開了店,這筆資金的籌措最後要落到秋葉頭上。
秋葉從小到大沒有做過生意,一生與買賣無緣,一想到這些事,他心中惴惴不安。
秋葉又一次感到,自己的承諾太荒唐了。他心中暗暗嘀咕,最好找不到適當的店面,這件事就可以不了了之。
秋葉內心這樣盤算着,不料到了3月初,霧子來了電話,興高采烈地說:
“您聽着,我在代官山找到一家好店面。”
“……”
“在八幡大街找到一處店面,剛好11坪大。”
秋葉首先想的是押金,可霧子因爲找到店面,忘乎所以。
“親愛的,陪我去看看好嗎?”
秋葉的工作剛有點頭緒,既然如此求他,不去就不合適了。
房地產商領他們去看的地方在舊山手大街和八幡大街的交叉點,離並木橋約200米,是一座四層高的嶄新的樓房,二樓以上是公寓,一樓一分爲二,一邊是男式時裝的專賣店,旁邊一間拉下了捲簾門。
房地產商說了一大堆好話後道:
“我看這位小姐非常熱心,所以我先帶二位來看看。”說着,掏出鑰匙打開卷簾門。
房間呈細長形,裡面確有11坪大。
“這樓房是一年前建成的。這裡原來是家賣進口貨的雜品店,現在搬到澀谷去了。”
11坪的空店面裡,只剩下一把舊椅子和空調。
“這一帶想再找一處這樣合適的店面可不容易了。”房地產商一個勁兒做自我宣傳。
戰前秋葉就住在這附近的南平臺,對這一帶很熟悉,不用多說,十年前這條街上就有雜貨店和藥房。附近有代官山公寓,還有專供外國人使用的高級公寓。這裡有以葡萄乾餅而出名的餐館、咖啡館,還比較幽靜。
隨着舊山手大街現代化的進展,這一帶突然充滿生機,女裝服飾店如雨後春筍般地多了起來。
“最近,這一帶的裡街也開了不少店,星期六和星期天,女士們和小姐們都來這裡購物,可熱鬧了。”
秋葉走到店門外,朝附近的樓房眺望,又走回來。
“唔,這樓房還挺新的,看起來很堅固。”房地產商一眼看出秋葉是贊助人,便把霧子放在一邊,轉過身來對秋葉說:“照這個地段,這價錢不算貴的啊!”
房地產商拿出圖紙,上面寫着:押金1800萬日元,月房租20萬日元。
“在這兒開一家舊貨店再合適不過了。”
好像霧子對房地產商談起過開店的計劃。
“總而言之,這兒是上等地段,決定要的話,請二位早作決定。”
秋葉還有點納悶,這一帶原來是澀谷區的邊緣,可離住宅街不算近,作爲商業街算是上等地段。才10坪左右的店面,僅押金要1800萬日元,未免太貴了。
“真要這個價嗎?”
“沒錯,不久就要竣工的樓房,每坪押金要200萬日元。”
“這也太狠了。”
“房主要價更高哩。”
秋葉打小就住在這一帶,他說得再好,總不能讓秋葉心服口服。
“不能再降點嗎?”
“您瞧,已經降了,寫得明明白白的。”
房地產商指了指圖紙上寫着“不可多得的價位”的文字。
“這價位可以了,我們絕不會多要的。”
“手續費呢?”
“那當然要一點咯。”
房地產商指了指圖紙,明明白白地寫着:百分之五。
“這個太高了,一般是百分之三。”
“請原諒,我們找了好多家房主,好不容易纔找到的,費了好大事哩,百分之五不算多。”
房地產商看出秋葉喜歡霧子,又做了自我宣傳,說道:
“這店面還是這位小姐先看中的,我看她很熱心。”說着,朝霧子瞟了一眼,“這一帶正是熱點,來找店面的人真不少,能提供的店面卻不多。”
“……”
“放心,你們二位不會吃虧的。如果您不想要的話,請提前給我說一聲,我們好租給別人。”
雖然決定要開店,可還有些困難,一時還下不了決心。
“讓我們考慮一下。”
“如果另外有客人想要,你們打算放棄嗎?”
“你不會馬上就找到房客的吧!”
“不,不,現在就有十來戶等着,這位小姐也看見了。”
霧子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
“如果付上定金,那就沒事了。”房地產商回過頭,只見霧子使出求秋葉快下決心的眼神。
霧子的心情,不用多言,只要看她的表情就可明白。平時她不滿意總是微微噘着嘴,等到真生氣時,乾脆閉上嘴成了一條線。
此刻,霧子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看房地產商,又看看秋葉,一個勁兒嚥唾沫。
這時如果不滿足她的要求,肯定她會不滿的。她好像在說:“什麼呀,答應給我開店,原來是耍嘴皮子,拿我開玩笑。”
照實說,霧子此刻考慮的不是價格高低,她對這家店面着迷了。
回到屋裡,再商量也沒有意義了,反正要租的話,當場拍板該會讓霧子多麼開心。秋葉朝店面掃視一眼,乾咳了一聲。
“就這個吧!”
對秋葉來說,這句話就像從清水寺的舞臺上跳下來,下了最大的決心。霧子仍然殷切地望着秋葉。是出乎意料呢,還是來得太快了?半信半疑的表情浮現在她的臉上。
“定金需要多少呢?”
“一般是百分之十,根據情況,百分之五也可以。”
1800萬日元,百分之五,得100萬日元。
“可是此刻拿不出來。”
“那沒關係,明後天也可以,您先給我10萬日元吧。”
秋葉想這點錢總該有吧,點了點頭,從懷裡掏出錢包。
“那好,我趕緊起草好合同,明天勞駕二位再來一趟。”
房地產商公司就在附近的並木橋。
“這樣的店面不太好找了,雖然貴一些,往後還要看漲。”
房地產商抓住最後機會再宣傳一番,拉下了捲簾門。
秋葉走到外面,從遠處再眺望一下店面。霧子悄悄地來到他身邊,向他行禮。
“真難爲您了。”
“你最喜歡這地方,是不是?”
霧子點點頭,瞧着她烏黑的大眼珠,秋葉心想又做了一件好事。
第二天秋葉去房地產商那裡交了定金,找能村一起吃飯。
幾天未見,能村又胖了一大圈。
“看來,你仍然精神十足。”秋葉說。
“那只是外表,裡邊快垮了。”
大家電公司的廣告科長,看起來很風光,其實非常辛苦。
“幹到今年年底我就不幹了。”
“是不是找好了接班人?”
“那我就管不着了。”
能村連續幾夜在外面接待客商,他真有點累了。
“不幹了,那怎麼辦?”
“找一份比較輕快的工作。”
“你能安下心來幹嗎?”
能村給秋葉的印象是銀座街上的常客,多麼風光。他能去另外什麼地方工作?簡直不敢想象。
“看來你也很忙,是不是?”
“不,我太懶散了,再不幹一點就拿不起來了。”
霧子開店的事,能村並不知情。
“資本家的兒子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不,不,往後什麼都得寫一點。”
這句話的意思,並不是秋葉的工作很多。他指的是寫一些評論,做些踏踏實實的工作,還是要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寫作的數量是有限的。
只要有這個想法,工作有的是,只是不想做沒有興趣的工作。只要生活能過得去,他並不想去掙錢,因爲畢竟秋葉還有些資產。至今爲止,他確實是悠然自得地走過來的。
最近社會發展得很快,只有做些自己熟悉的工作,這樣可以幹得長久一些。
一味順應潮流、趕時髦,很快就會厭倦的。這不僅指演員或節目主持人,是世界上共同的規律。
秋葉從三十歲着手文藝評論以來,已經過去二十年了。過去活躍在第一線,幸好沒有把風頭出過頭。
“對我來說,自己沒有才能並不感到自卑,慢悠悠地幹着工作,注意不要幹到厭倦爲止。”
秋葉對同僚也說過這樣的話,聽起來似乎有點自負,其實這正是他的心聲。
然而現在可不能這樣誇海口了。
寫完《才能論》接着寫《明治人物評傳論》,今春又爲《東西方文明論》去採訪,在歐洲時,他多少做了點構想,尚未蒐集資料。
此外,還要爲週刊雜誌寫些短評,去京都大學授課,中間還要參加會議和講演。
當然,這些工作是掙不出錢給霧子開店的,但再不幹一點,他就不踏實了。
“這樣的話,你已經吃夠了醬鮐魚了。”
霧子喜歡吃醬鮐魚,能村半開玩笑地叫霧子爲醬鮐魚。
“這是兩回事,每天正忙着哩。”
“她找到工作了嗎?”
秋葉發現這地方離女老闆較遠,便答道:
“不瞞你說,她準備開爿店。”
“以前我聽你談起過,好像是舊衣服店。”
“前幾天,我陪她去找店面。”
“終於當真了。”
“在代官山住宅街,光押金要1800萬日元。”
“多少坪?”
“在新樓房的樓下,約10坪。”
“這筆錢全部由你出嗎?”
“是啊……”
已經付了定金,秋葉還拿不定主意。
1800萬日元的押金的價位究竟高不高,心裡沒有底,說不定被人家敲了竹槓。出了這麼大價錢在代官山一帶開店有沒有價值?
這些事找不到適當的人商量商量。當然不能跟母親或親戚們談,跟朋友談,那麼和霧子的關係就暴露了。
可是對能村用不着躲躲閃閃,可以坦率地商量,再說他交遊廣,消息靈通。今天和能村見面,主要目的是向他諮詢有關開店的事。
“原來是這樣,沒想到你倆已進行到這一步。”能村喝完一杯酒,嘆了口氣。
吧檯裡的女老闆和小絲沒注意兩人的談話。
“房地產商說是很合算的,你看如何?”
“嚇了我一大跳!”
“爲什麼?”秋葉反問道。
能村放下酒杯,點了點頭。
“價格高低,那要看看實物才能表示意見。我吃驚的是,這麼大一筆錢都由你出嗎?”
“別人也不會給她出啊!”
“一旦開了店,花錢的地方多了,房租、禮金、進貨,需要一大筆資金運轉,至少還需2000萬。”
進貨的錢霧子還沒有跟他商量,但押金等費用,秋葉打算再出二三百萬。
“這麼大一筆錢,你打算怎麼籌措?”
“……”
這幾天,秋葉正考慮處理一批證券、股票、投資信託等,可以籌措2000萬日元。
可是動用這筆錢必須和母親講明白,其他還找不出適當的渠道。
“你有的是資產,應該是很坦然的。”
“坦然什麼?我沒有錢。”
除了這筆錢,秋葉就沒有自由支配的錢了。
“那麼,你決定出咯?”
“已經答應她了。”
能村又嘆了口氣,嘟囔了一聲:
“病入膏肓。”
聽了這話,秋葉感到有點不快:自己老老實實向他說明,想同他商量一下,他不但不回答,還唉聲嘆氣地說自己病入膏肓。
秋葉想知道的是押金高不高,對霧子的態度如何。病入膏肓,這是自己的事,不應該受能村的批評。
“你認爲我做了一件傻事,是不是?”
“那倒不是。”
“可是你話裡就是這個意思。”
秋葉把菸蒂塞進菸灰缸裡。
能村又向老闆要了一壺酒,慢吞吞地轉向秋葉。
“我可以去看一看那店面。據我看來,這價位差不了多少。”
“……”
“她一定要在那兒開店嗎?”
“她說,那地段最合適。”
“那不就得了嘛!”
能村的回答,說跟沒說一樣,而且語氣帶點情緒。
“我明白了,就這樣定吧!”秋葉說。
到了這一步,跟能村商量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秋葉繼續抽菸,能村喝他的酒。氣氛不太融洽,能村悄悄地遞過酒壺來。
“來,趁熱喝一杯!”
秋葉默默地伸過酒杯,能村放下酒壺說道:
“真羨慕你。”
“羨慕?”
“我可沒有條件像你這樣着迷。”
“你是不是在取笑我?”
“不,不,我是做不到的,而且也沒有這麼大勇氣。”
秋葉放下酒杯,搖了搖頭。
能村是職員,收入有限,他指是似乎是他的實力。
可是一個職員即使沒有錢也能愛一個女人,這不是金錢和地位的問題,主要是有沒有熱情。
“你這樣說,隨時可以找退路。”
“不,不,我沒有膽量。”
“表面上怎麼幹都行,但歸根到底必須注意周圍的影響。”
秋葉和能村從高中時代一直交往至今,從來也沒有什麼不融洽。年輕時血氣方剛,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動手。那時主要對政治、社會問題的爭論,過後就忘得一乾二淨。即使吵,也因爲過分親密,不會影響兩人的關係。
可是,今夜的不融洽與以往不同。
爲一個女人,可以出資2000萬日元。能村只有吃驚、嘆氣的份兒,而秋葉反而將錯就錯,滿不在乎。
這種分歧,不像政治、社會問題,它涉及隱私。
這種分歧,不是喝杯酒、議論議論能達到相互理解,因爲這是各人的生活方式不同。
最後,兩人以“你是你,我是我”的方式各奔前程。雙方都是社會人,有判斷能力,再不融洽也就到此爲止。
能村向秋葉打聽些西班牙情況,秋葉談談對異國風情的感想,接連轉了兩個酒吧後分手。
表面上還是很友好,但各人都有“他變了”的感覺。秋葉最後感到他和能村漸漸疏遠了,稍感不安。人生的價值觀的變化,勢必會導致生活態度的變化。
目前,能村仍在公司職員中間周旋,幾年後會當一個公司的頭頭,表面上似乎很穩健,但內心裡仍潛伏着往上爬的思想。
與他相比,秋葉所關心的是霧子。雖然她目前沒有工作,但他決不會放棄她。秋葉最珍愛的還是霧子。
兩人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然而,究其原因是對女人的看法,不得不感到遺憾。如果沒有霧子,也不會有如此不融洽。秋葉有點醉了,是因爲總在想這個問題,或許因喝得太快之故。
當夜,秋葉醉眼矇矓地到達霧子的公寓,已是午夜1點了。
事先沒給她打電話,秋葉以爲她或許早早睡了,沒想到霧子守着暖爐在寫些什麼。
秋葉從她的肩後瞧了一眼,紙上寫滿了片假名。
“我在考慮開店後該進些什麼貨。”
“你儘管寫吧,你要買什麼,我就給什麼。”
或許是醉了,秋葉說這話時,有點情緒。
“把貨辦齊,成爲日本首屈一指的商店。”
“看你醉成這個樣子,你看了也不管事,被子已經鋪好了,快躺下吧。”
霧子已換上睡衣,趕緊從臥室裡給秋葉拿來睡衣。
“先給我一杯水。”
秋葉醉了,他想對霧子撒嬌,讓她伺候自己。
“小心點,水快灑出來了。”
霧子給他端着杯子,秋葉更來勁了。
“這爿店一定要開起來,不管誰說什麼都要開。”
“我聽明白了,您趕快喝水吧!”
“能村是個膽小鬼,只會說大話。”
“您和能村吵架了?”
“那傢伙沒本事,嫉妒人,一嫉妒就小氣。”
霧子怕水溢出來,趕緊去拿毛巾。
“別這樣,今天老老實實地睡覺吧。”
“你一定把店開好,只許勝利,不能失敗,讓那傢伙大吃一驚。”
“是,是,我聽明白了,快換上睡衣。”
秋葉哆哆嗦嗦地脫掉西服,換上睡衣,霧子像牽着一頭牛,把他拖進臥室。
秋葉順從地跟着她,突然去撩霧子睡衣的下襬。
“你真渾!”
霧子趕緊蹲下,秋葉壓在她身上,接吻。
一股酒味,霧子趕緊推開他。
“瞧你醉成這樣子!”
“一塊兒睡吧!”
“好,我馬上就去,您先休息。”
“不,我不撒手。”
秋葉抓住霧子睡衣的下襬,他醉了,這時他已無力得到她了。
翌日,秋葉一起牀,立刻給銀行、證券公司打電話。
代官山的店面已付了一部分定金,能寬限幾天。既然決定要了,還是早些把錢付了。
當前先得付押金、房租,和一部分週轉資金,加起來將近2000萬日元。
最近去海外旅行,存款去了不少,還得提出200萬來,其餘只能賣掉股票湊數。
秋葉本來對股票、證券並不感興趣,又不是自己買的,是父親死後分得的遺產。存在證券公司裡,究竟有多少錢,他從來沒計算過。
秋葉在電話裡通知證券公司要賣掉證券,對方似乎有所不解。
“您有急用嗎?”
“是的,有點急事需要錢。”
“目前,市面不景氣,儘可能再等一段時間如何?”
除此以外,秋葉沒有其他資金來源。
“現在賣掉的話,能值多少錢?”
“可能值2500萬日元。”
當然可以向銀行貸款,但銀行要先調查,手續太麻煩。
現在即使吃點虧,至少不費事了。
“那就拜託了。”
掛斷電話,秋葉大大鬆了一口氣。
父親留下的全部遺產就這樣泡湯了。
其實最大的遺產是住宅和土地,另外加上這些股票。
能換成現金的只有這些股票,一旦脫了手,心裡就不踏實了。
“如果老頭子活着的話,會說些什麼?”
父親是外交官,年輕時也有若干女人。秋葉記得,父親喝醉了酒,由漂亮的女人護送回家,母親雖然有點不高興,但父親始終沒有納妾。
與父親相比,秋葉真是“病入膏肓”。
“病入膏肓!”
父親活着的話,也會像能村一樣訓斥自己。
四天後,和房地產公司正式簽約。付掉押金1800萬日元,預付房租20萬日元,手續費和中介費90萬日元,秋葉好像掉了一件大寶貝。
其實在交付支票前,秋葉曾想算了吧,把手縮回來。
如果秋葉一個人去的話,到了房地產商那裡,他或許會說:“再讓我考慮一下。”
然而霧子在身旁,他說不出這樣寒磣的話。
從決定開店籌措資金以來,一直到今天簽約,秋葉一直是被霧子拽着走的。換句話說,正因爲有了霧子,纔到這一步。
“這樣的話,這爿店終於屬於我們的了?”
走出房地產公司,霧子一隻手拿着裝契約的信封,另一隻手挽住秋葉的胳臂。
“親愛的,我們這就去店面如何?”
既然已簽了約,鑰匙拿到了手。
“好好去看一看我們的店。”
傍晚,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霧子大大方方地挽住秋葉的胳臂行走。
霧子太高興了,一刻也不能等待。爲了看霧子的笑容,秋葉扔了2000萬日元。見霧子這樣高興,扔了錢也值。
秋葉心裡這樣對自己說,便向代官山的並木橋進發。
這個屬於他倆的店鋪,在暮靄中像是被人遺忘似的靜靜地佇立在那裡。
霧子拿着鑰匙,插進鑰匙孔,拉開卷簾門。
上次來時,有一把椅子,此刻已被搬走,地板掃得乾乾淨淨。
“這樣一看,好像挺寬敞的。”
“這兒放桌子和沙發,貨架在那一邊。”
霧子的腦海裡已經有了藍圖,指着各個角落考慮如何安置。
“入口設在一邊,把窗戶弄大些。”
霧子這麼一說,秋葉還想不出舊貨店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反正已經屬於我們了,明天再來一趟,好好合計一番。”秋葉說。
聽了秋葉的話,霧子點點頭自豪地說:
“我們已經是這兒的主人了。”
“你是總經理。”
“對,我一定好好幹。”
霧子穿着大衣,深深地吸了口氣,攤開雙手,閉上了眼睛。
簽完約,告一段落,但繁忙纔剛剛開始。決定在4月開張,在此以前必須裝修完畢,還得給這爿店起個名字。
“親愛的,叫什麼好呢?”
從此以後,兩人之間的話題盡是霧子開店的事。
以前秋葉去霧子的公寓,霧子立刻站起來接過秋葉的上衣和褲子,用衣架掛好。最近,常見她守着暖爐,考慮店面的設計和進貨單。
熱衷於開店,疏遠了秋葉,仔細一想,霧子這次開店或許跟孩子鬧着玩一樣。
如果現在讓霧子生個孩子,那麼霧子把愛傾注給孩子,秋葉也只能放在第二位。
如果霧子懷了孕,秋葉即使不讓她生,她也去店裡忙活,結果還是一樣。
“叫‘布吉·那比’怎麼樣?”霧子得意地說。
“‘布吉·那比’,法語的意思是‘小舟’”。秋葉裝腔作勢地說,好像有人在請教他法語似的。
“就叫‘霧子’吧!”
“拿我的名字做店名,行嗎?”
“怎麼不行,你往那兒一站,就是招牌。”
秋葉想象着霧子穿着絲綢襯衣加西裝褲,或穿着長裙子的形象,心裡美滋滋的。
“還是用外國名字好。”
霧子想用法語,而秋葉認爲還是用日本名字好。
“時裝店什麼的,用一長串外國名字不好記。”
“那麼,您認真考慮一下如何?”霧子說着把秋葉的西服掛到衣櫥裡。
“還有其他問題,您也一併考慮一下。”
秋葉雖然沒有見過,霧子似乎還有一些過去的好朋友,她也想跟她們商量商量起個名字。
“讓我考慮兩三天,一定會想出好名字來的。”
起個店名問題不大,但裝修還得花錢。
霧子的設想是:整個店用淡紅色,氣氛較沉靜些。一面牆放貨架、櫃檯,陳列項鍊、胸針之類的商品。
面向大街做一個櫥窗,地面稍稍傾斜,陳列挎包、皮鞋等小商品。靠裡首放一張桌子,一對沙發,讓顧客坐下,慢慢瀏覽商品。
“整個店面較爲簡樸,不要弄些花裡胡哨的裝飾。”
女人們愛熱鬧、愛花哨的人居多,而秋葉則傾向簡單、明快。
“可以請阿桂來設計。”
“是裝修匠嗎?”
霧子不禁笑出聲來,“現在沒有這樣叫法的,叫室內裝飾家,或叫Interior decorator。”
不管叫什麼,在秋葉看來都是“裝修匠”。
“這個人很有才能。原宿的‘綠屋’、青山的大照相館都是他設計的。”
秋葉對這些事不太清楚,最近最吃得開的就數搞裝修的。
“那麼,內裝費大約需要多少錢?”
“我還沒有跟他詳談,大概每坪需要30萬日元。”
照這個價錢的話,那就要準備三百多萬現款。
“從貨架到照明設備全部包括在內,這個價位不算太高的。”
霧子的一句話,秋葉就得支出額外的一筆錢。
“其他還需要些什麼?”
霧子提議開舊貨店時,秋葉認爲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提議。事到如今,這爿店的資金全指望秋葉出,成了一隻大大的“吃錢蟲”。
“進貨也需要一筆錢。”
“所以我在問你,需要多少?”
“您怎麼啦?”
“沒怎麼……”
“您好像生了氣似的,叫我害怕……”
“我怎麼會生氣呢?我要問清楚究竟需要多少錢,我也好籌措款子。200萬夠嗎?”
“對不起,什麼都得您操心……”
霧子不自覺地行了個禮,秋葉不得不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
能村給秋葉打電話,是在內裝
修工程開始的前一天。那天分手時,似乎不太融洽,能村今天的聲音卻格外開朗。
“那晚上喝多了,真對不起……”
“不,不,我也有點醉了。”
多年的老朋友,這樣簡短的對話把前嫌一掃而光,接着聊了些家常。能村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
“後來,開店的事怎麼樣了?”
“已經定了。”
秋葉乾脆地答道。能村保持沉默。
“是不是幫我找到另外的店面了?”
“不是,或許是我多嘴……”
有了上次的經驗,能村說話比較謹慎了。
“沒關係,你說吧!”
“那麼我說了,店面的契約是以誰的名義籤的?”
“當然是霧子咯!”
“既然開店,最好是採取公司的形式。”
說實話,秋葉根本沒有考慮到這一層。既然是霧子開的舊貨店,那霧子當然是老闆咯。他想得很簡單。
“還沒正式開張咯?”
“明天開始裝修,正式開張要待下月。”
“那還來得及。既然開店,還是採取公司形式較好,目前小小的雜貨鋪、魚行都是法人組織。”
經能村這麼一說,秋葉也好像聽說過。
“那可能很麻煩吧?”
“不會的,決定店名後,就以公司的名義去登記就可以了。”
“可是,我沒有插手,都是她一個人在操辦。”
“讓她僱一個女孩子。既然你是最大的出資者,你應該當總經理。”
“不,不,這事兒我可幹不了。再說我成了舊貨店的總經理,那豈不是笑話嗎?”
“那麼總經理讓她當,你當個董事長,其他再借你母親、女兒的名義,湊足五個人就可以了。”
“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法人組織,幹起來比較容易些,稅金也少。表面上是公司,基本上這店是屬於你的。”
秋葉點了點頭,這才弄明白能村爲什麼打電話給他。看來,還是老朋友,能村真的爲秋葉的事操心。
押金、房租、裝修費、進貨,花錢沒數,再讓霧子當老闆,那秋葉成了光出錢的大少爺了,能村對此不能坐視不管。如果是別人,那他可以不管,秋葉是老朋友,那不能保持沉默。
秋葉對能村的一番心意,衷心表示感謝,只有他能像親人一樣關心自己。
“謝謝,我真沒想到這一層。”
“成立公司,這店不是她的,是屬於你的咯。”
這樣,秋葉出了錢尚有價值,今後也會有收益的。
“表面上她是總經理,可是你出的資金,真正的老闆是你。”
“那麼資本金也由我出咯?”
“你只要出上二三百萬日元就夠了。如果她三心二意,那就由不得她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譬如,她把店關掉或轉讓給別人,甚至和你分手,沒有你的同意,這店她是不能隨便處置的。”
“她不會這樣做的。”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你不得不防一手。”
“這樣做,恐怕不好吧?”
“這怎麼會不好呢?你出了這麼一大筆錢,你參加一份,那是合情合理的。”
“原來是這樣。”
聽了能村的說明,秋葉也認爲他說得有理。
“搞公司,恐怕她不會反對吧?”能村說。
“不會,因爲她一心一意想開一家店,至於什麼形式,她不會在意的。”秋葉答道。
“那就沒有問題了,馬上就開始行動。”
“實際操作從何着手呢?”
“很簡單,找一個熟悉業務的稅務員,一切手續他會給你辦妥的。這樣吧,我給你介紹一位熟識的稅務員。”
“那就不用了,我也有認識的稅務員,同他商量着辦吧!”
“也許我多嘴,突然想到這一點,所以打電話給你。”
“謝謝,真的感謝你。”
放下電話,秋葉重新考慮能村的建議。
能村說得對,如果以霧子名義開店,霧子可以自由支配。萬一秋葉需要用錢時,或者以店的名義做擔保向外界借錢,他都無計可施。
秋葉的錢出得再多,一旦這店成了霧子的東西,秋葉還是一無所有。
能村怕秋葉吃虧,提出採取公司組織的形式。秋葉接受了他的建議,認爲這是一個很好的設想。這店是屬於秋葉的,只要這個基本原則不變,他可以在背後監督店的經營。
但仔細一想,這種做法好像不太光明正大。
能村還這樣說:“一旦她和你分手,她就能隨便將店佔爲己有。”
將來的事,誰也無法斷言,秋葉從來也沒有考慮過他會和霧子分手。不管別人怎麼說,反正秋葉認定他和霧子之間是最後戀情,霧子是他最後的女人。
一想到和她分手,現在就要考慮對策,那樣的話,這日子過得太累了。
一開始,霧子提出要開店,秋葉早有思想準備,錢由他來出。但問題一具體化,什麼押金啦、房租啦、介紹費啦等等,他漸漸感到不安、害怕。
正在這節骨眼上,能村給他來了電話,幫了他大忙。
在歐洲時,秋葉曾經乾乾脆脆答應過,錢由他出,霧子深表感激,不知說過多少次謝謝。
當定下店面、簽好合同,霧子高興得像孩子似的一次一次表示感謝。
懷疑霧子不忠,用公司組織形式來加以防範,連母親、女兒都牽涉進去,有那樣必要嗎?
如果真的如能村所說的那樣,霧子背叛了他,那麼秋葉的戀情也就結束了。
霧子走了,留下這爿店又有何用?
“正因爲喜歡她,所以全力以赴,這不就結了嗎?”秋葉自言自語,獨自點點頭。
這天傍晚,霧子來了電話,說是要去找阿桂合計一下。
“您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看看,對方提出最後的價位。”
霧子如此鄭重地請他一起去,秋葉不想以贊助人的姿態出現在生人面前。反正關於裝修的報價單,他也看不懂。
“你一個人去吧!”
“說不定吃了晚飯回來,好吧!我再給您打電話。”
秋葉點點頭,掛斷了電話。反正今夜不能安生了,究竟對方報價多少?再說讓霧子和阿桂單獨吃飯,他也放心不下。
據霧子說,阿桂三十剛出頭,很氣派,是一流的裝飾專家,買賣很好,像霧子這樣的小店,他不肯接受,這次算是特別照顧。
“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很不錯。”
秋葉想象阿桂是位高高的個子,胸前掛着金鍊條,戴着金戒指,裝模作樣的年輕人。
雖然合計裝修,秋葉一想起霧子和此人一起吃晚飯,就感到有點不舒服。
霧子和阿桂之間除了談工作以外,不會有其他問題,因此她才邀請秋葉一起去。
“待會兒會來電話的。”
秋葉自我安慰了一番,開始伏案寫作。
然而到了晚上七八點,霧子還是沒來電話。
她在幹什麼?對方報了價,合計一下,不就完事了嗎?
秋葉心裡焦躁不安。到了九點多,霧子終於來了電話。
“我此刻在橫濱。”
好像是從公用電話打來的,話筒裡傳來了汽車的聲音。
“元町有一家非常高級的商店,阿桂帶我來參觀一下。”
秋葉一聽就火了,竭力剋制自己。
“報價多少?”
“全部包給他,需400萬,似乎高一點,但保證一定讓我滿意。”
秋葉不作表示,讓霧子說下去。據霧子說,裝修的費用每坪是30萬左右,現在聽起來似乎高一點,但往後還要更高。
阿桂好像是位有名的裝飾專家,是熟人介紹的,可以跟他學點本事。
價格不光不能便宜,還比別人高;並且明天就要開工,先把價格敲死。
這一點,多少有點疏忽,應該早些讓對方報價,尚有砍價的餘地。
對方是忙人,有的是活幹,因此一等再等,拖到現在。現在只得聽人家擺佈了。奇怪的是霧子對對方的報價毫無意見,而且還心存感激。
“已經OK了嗎?”秋葉冷淡地反問道。
“那當然咯,因爲是我們主動求他的。”
“可是開始講的好像要便宜些。”
“加上貨架和照明設備,算來算去,價格就高了。再說目前正是旺季,我們是硬插進去的。”
不管貴也罷,便宜也罷,反正要秋葉出錢。
“那你看着辦吧!”
“嗯,現在看來似乎貴了一些,但效果肯定會很好的。”
話說到這兒,已經沒有反對的餘地了。
“那好,我馬上準備錢,回到東京後立刻給我打電話。”
秋葉粗暴地放下電話,靠在椅子背上嘟囔了一聲:
“由她去吧!”
忽然提高了報價,使秋葉感到不快,同時霧子擅自去橫濱,也覺得不是滋味。
參觀商店也罷,爲了共進晚餐也罷,單單爲了讓對方報價,就沒有必要去橫濱。
僅僅爲了商談業務,去附近的咖啡館也就足夠了。
人心難測……
秋葉轉過椅背,朝着天花板眺望,又想起了能村說過的話。
“即使分手,有了公司,她就不能隨便處置的。”
還是能村想得周到,採取公司形式,沒錯。
秋葉一邊想,一邊想象霧子和裝飾專家一起驅車去橫濱的情景。
秋葉一直等着,心裡着急,霧子第二次來電話是在11點。
“我回來了。”
秋葉立刻換上外出的西服,去霧子的公寓。
霧子穿着在西班牙買的白麂皮套裝,坐在沙發上看效果圖。
“親愛的,你看,多氣派!”
效果圖上標着鏡子、桌子的位置,秋葉還是看不明白。
“報價到底是多少?”
“阿桂說,400萬一點也不高。”
在電話裡,秋葉的語氣並不乾脆,霧子沒聽出來。
“各種各樣的店都有,有的每坪要四五十萬元。”
“那當然咯,只要捨得花錢,裝修得就漂亮。一個只賣服裝和胸針之類的舊貨店,用得着這樣豪華嗎?”
“這事兒該這樣看,因爲商品中有些是二手貨,如果裝飾和照明跟不上,不會引起顧客的興趣,還是需要一些情調和氣氛。”
“那個阿桂真行嗎?”
“他是出類拔萃的,他答應一定給我搞一個最最氣派、最最豪華的店。”
她既然如此着迷,再說也無濟於事了。
“本週末先付一半,其餘一半待竣工後再付。”
這是一般的規矩,霧子還認爲這是阿桂的好意。
“親愛的,本週末拜託了。”
霧子雙手合掌放在胸前,誠心誠意地求秋葉。既然她已擺出這個姿勢,秋葉只能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爲什麼要去橫濱呢?”
這纔是秋葉真正想問的問題,因爲最初約定在澀谷談的。
“阿桂說,他最近在元町設計了一家服裝店,讓我去看一看。”
“他倒挺關心的。”
“唔,我真的開了眼界,照明的設置決定了店面的氣氛。”
“因此一起吃了飯?”
“還是我請客的,那沒法子。”霧子俏皮地縮起了脖子,怕秋葉埋怨她。
“對了,這店名請您儘早決定,根據店名再來設計。”
霧子從書架上拿出圖紙。
“今晚上請您認真考慮一下。”
看來,霧子的腦子裡除了開店的事以外,其他什麼也管不着了。
紙上寫滿了霧子所考慮的店名。
有“蒙·普契”“曼薩特”——法語名,“曼隆·豪絲”“斯摩爾·娜茲”——英語名,還有“謝恩”“裡蓓”——德語名,一共十幾個。
“我想了許許多多,究竟起什麼名字好,總是拿不定主意。”
霧子說得對,好像什麼都行,又好像什麼都不行。
“這店名叫慣了,慢慢會覺得是這麼回事,譬如,銀座和新宿,一開始也覺得很奇妙。”
有名的公司,一開始也叫不慣。
“日子長了,生意興隆,自然而然就叫慣了。”
“所以,請您考慮一個生意興隆的店名嘛。”
霧子把鋼筆舉到額角上,那樣子十分認真。
“我明白了,您還是覺得日本名字好,是不是?”
“那當然咯,日本人在日本開的店嘛。”
“那就叫‘AKI’如何?”
霧子用片假名寫在紙上。
“您姓‘秋葉’,第一個假名讀作A,我的名字‘霧子’,第一個假名讀作‘KI’,合起來是‘AKI’,正好是‘秋’的讀音。”
“唔,有意思。”
一開始,秋葉想,不如就叫“霧子”,但好像是酒吧、夜總會的名字,現在叫“秋”,倒也乾脆,而且不難聽,把兩個人的名字合在一起,更是吉利的象徵。
“是不是太簡單了?”
霧子又在紙上寫上“AKI”,和舊貨店連在一起,似乎不太平衡。
“那麼用漢字吧!”
“用什麼字呢?”
“叫‘阿木’如何?”
“那還不如干脆叫‘秋’。”
“可是……”
“是您出的資,那是理所當然的。馬上就到您的生日了,也算是個紀念。”
秋葉覺得不好意思,只要霧子中意,那就無話可說。
“‘秋’字形好看,像箇舊貨店的店名。”
“可是春天開的店啊!”
“那沒關係,秋天是浪漫的季節,是時裝上市的好時機。”
“那就這樣定了?”
秋葉歪起腦袋想了一下,但內心是喜悅的。
如果能村在身旁,也許秋葉會說:“即使不採用公司形式,霧子把店名都用了我的名字,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這樣的話,這店名用豎寫。”
霧子把店名寫在紙上,用手指頭敲敲桌子。
“對了,我還得趕緊製作名片。”
霧子又拿起筆來。
“往後要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沒有名片不方便。”
霧子在紙片上先寫上“安蒂克秋”,中間寫上“八島霧子”。
“名字前註上‘店主’,如何?”
霧子寫上後,立刻把它塗掉。
“這不太合適吧?”
“那就用‘總經理’。”
“我這樣的人做總經理,會被人家笑掉大牙的,乾脆什麼也不要。”
霧子根本就沒想當總經理。
“那麼印上地址和電話號碼。”
“可不能印上你的住址。”
印上住宅電話,說不定有男人用電話騷擾她。那可不得了。
“可是阿桂知道你的電話號碼。”
“那是爲了工作,沒有法子。”
“下次,我和他見一面,如何?”
“請,明天就要開工了,您到店裡來就見着他了。”
看來,霧子只把阿桂當作工作關係,秋葉這就放心了。坐在沙發上,將手搭在霧子肩上。
“好吧,和新開張的女店主接個吻吧!”
“您纔是老闆哩。”
秋葉一時高興,把嘴脣貼在霧子嘴上。
“把舌頭伸出來一點。”
霧子悄悄地伸出舌頭,秋葉來回地舐,霧子即刻縮起身子,推開他。
“怪癢癢的。”
“那好,再來一次。”
霧子主動靠在秋葉身上,秋葉撫摸着她那柔軟的身子,對自己說:“公司形式就算了吧!”
翌日開始的裝修工程,按照計劃,一星期就完成了。
完成那天的夜晚,秋葉和霧子一起去小網町的鰻魚餐館。
一般認爲鰻魚就是“大伏鰻”,在夏天吃,但從冬到春,鰻魚脂肪多,也較爲美味可口。
秋葉每到冬天就來這家餐館吃鰻魚,沒有夏天吃時的那種澀味,甚爲可口。
起初霧子對鰻魚敬而遠之,近來也發現鰻魚確實美味,到了百吃不厭的地步。
“那麼,爲什麼要到夏天才吃鰻魚呢?”
“這裡有個講究,這是平賀源內的策劃……”
“江戶時代,鰻魚餐館總想在夏天把鰻魚銷出去,因爲夏天鰻魚比較便宜。這時平賀源內這個有名的謀士給他們出主意,讓他們宣傳‘大伏天吃鰻魚,不會苦夏,精力充沛’,用現代語來說,就是商業廣告了。”
“真的嗎?”霧子認爲借平賀源內的赫赫名聲,實際上是胡扯。
“當然真的,不信,你去問問老闆。”
小網町的鰻魚餐館,秋葉十年前就來這兒就餐,是這裡的常客。
這一帶沒遭戰爭的炮火,這家叫“喜代村”的鰻魚餐館仍然是古色古香的木造結構,尤其是小街上一排柳樹,令人想起江戶時代小街的風情。
現在柳樹剛剛發芽,鰻魚的香味從柳枝中飄出來。
因爲預訂了座位,服務員領他倆到樓上四鋪席半的雅座。正在喝啤酒時,女老闆來了。
“喲,是您啊,好久不見了。”
女老闆四十幾歲,頭髮往上盤個髮髻,兩眼俏麗,就像浮世繪中的美女。
秋葉問自己,帶了這麼一個年輕的女人來,老闆會怎樣想呢?
因爲現在很少有男人帶心愛的女人來鰻魚餐館用餐的,一般去高級餐廳,或去酒吧。
不能說鰻魚餐館沒有情調,總顯得有點古派,氣氛不夠濃厚。
既然來鰻魚餐館,說明兩人已經非常親密。老闆自然明白這一層。
總之,秋葉喜歡這兒優雅的氣氛。老闆一看便知秋葉和霧子的關係,多年的經驗,一個眼神就明白了。
“今天二位有什麼喜事?瞧二位多精神。”
秋葉曖昧地一笑,倒是霧子開口說道:
“我們新開了一家小鋪子,今日裝修完畢。是出售西裝、裝飾品的‘安蒂克’,有空請您光臨。”
霧子又作了詳盡的介紹,隨手掏出剛印好的名片。
“啊!叫‘秋’,這店名太棒了。”
“是這一位起的名,似乎古老些。”
“不,不,這店名多典雅。”
女老闆向秋葉瞟了一眼。
“名片後印着地圖,就在代官山附近。”
“這樣高級的‘安蒂克’,我還沒見過。”
“沒什麼,不過是普通的小店。”
霧子若無其事地說,其實心裡很高興。
目前還沒有進貨,實際的感覺還不清楚,但典雅大方的裝修,以及櫥窗上的照明設備,氣氛與衆不同。
此外,靠牆放裝飾品的貨架的整個配置比較協調。“秋”的店名,用纖細有力的毛筆字,鮮明突出,頗有日本風味。
秋葉一開始對阿桂的能力表示懷疑,看來這個人的品位還是挺高的。
起先,聽霧子介紹,以爲是個裝模作樣的男人,一見了面,只見他穿着三件套的西服,非常有禮貌。
接過裝修費的支票,阿桂鄭重表示感謝,深深地一鞠躬:“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請隨時呼我。”
這個年輕人看起來瘦削,不起眼,其實是位精明強幹的實幹家。
秋葉忽然想起,是不是也請這個年輕人來吃鰻魚,後來又考慮,恐怕沒有這個必要。
上過生魚片後,就上了烤鰻魚。秋葉喜歡這樣的色彩搭配。在這寒夜,喝酒吃烤鰻魚,整個身子都覺得暖和和的。
霧子第一次來這家餐館,見了這幹烤鰻魚,驚異地說:“沒有想到還有白色的鰻魚。”以前霧子只吃過一般的燒烤,對這白色的鰻魚感到不可思議。
這個烤鰻魚原是江戶的名菜,關西一帶很少見到。關西人喜歡吃味道濃厚的食品,而江戶的菜餚以清淡爲主。
到了梅雨季節或盛夏,與其喝紅茶,吃紅燒魚,不如干烤鰻魚,連看着都覺得涼爽,食慾大增。
秋葉用辣醬油蘸着幹烤鰻魚,想起以前曾和史子一起來過這家餐館。
史子是東京人,吃幹烤鰻魚也不是第一次。
史子曾說過,喝葡萄酒,吃幹烤鰻魚,最爲可口。
霧子自然沒有特殊的愛好,秋葉讓她喝點酒,她就照辦,也沒說特別好吃。
霧子的順從使秋葉覺得特別可愛,而史子較爲任性。兩個女人一比較,體味出差別來。
“這麼年輕就開店,您真了不起。”
秋葉尚沉浸在對史子的回憶中,沒想到女老闆還在和霧子聊天。看來一提到時裝,不分年齡大小都有興趣。
女老闆認識史子,還是第一次見霧子,或許女老闆正在對這兩個女人作比較。
去熟識的餐館,秋葉總感到有些尷尬,因爲史子以前曾來過這兒。有了這“前科”,使秋葉不敢放開手。
看來,還是去陌生的餐館較爲隨便些,但因爲這兒熟門熟路,所以又帶霧子來了。
“女人是多變的!”秋葉想起以前帶霧子去情人旅館,就有這種感覺。
以前帶別的女人去過的旅館,如果再帶一個新的女人去,不免會被指責爲不謹慎,但因爲熟識了,就有了一種安全感。
來這“喜代村”,是因爲怕麻煩呢,還是這兒比較熟悉?秋葉自己也搞不清楚。隨着年齡的增長,好像有一種將錯就錯的思想在作怪。
吃過乾燒鰻魚後,又上了一道烤魚串。那盛菜湯的銅盤古色古香,現在已很少見了。
過去也這樣,吃幹烤鰻魚時食慾很旺盛,待上烤魚串時就倒胃口了。
霧子也一樣,只嚐了一口,站起來去了化妝間。
留下秋葉自己。剛拿起酒杯,女老闆又走過來了。
“哎呀,怎麼讓您獨飲,真對不起。”
“沒事兒,這樣高雅的房間,一個人獨飲正合適。”
秋葉只得硬充好漢,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女老闆故作笑容,半開玩笑地說:
“先生,您真行!”
“什麼?”
“讓這位小姐開店唄。”
“……”
“您喜歡她,那就沒法子咯。”
說在明處,秋葉不得不承認。
“你是不是在取笑我?”秋葉說。
“那怎麼會呢?有這麼一個美人在身邊,誰都羨慕啊!”
秋葉被她說得不好意思,把盞給女老闆倒酒。
“能村勸我不要幹,一定要乾的話,必須採取公司組織形式,怕她背叛我。”
“後來是這麼辦的嗎?”
能村也來過這餐館,女老闆認識他。
“不,我哪能這樣辦事。”
“我說嘛,先生能這樣小氣嗎?”
女老闆雙膝咚的一聲跪下,把酒杯還給秋葉。
“男子漢絕對不要這樣辦事的。我有一位客人出錢給心上人開店,3年後,這位客人破產了,那女人趕緊把店賣掉,把錢原封不動地還給他。”
“現在還有這樣的女人嗎?”
“當然有咯。”
“最近那位客人和太太分了手,跟那個女人結婚了。”
“那麼說,還真不錯哩。”
“那位客人已經六十多歲了,現在兩個人過得挺幸福。”
秋葉的工作是不會破產的,至多沒有人向他約稿。沒東西可寫了,到那時,霧子也會像那個女人一樣把自己當親人嗎?
“這倒是一樁美談。我要是到了那一步,恐怕不會有指望吧!”
說話之間,霧子拉開門進來了。
霧子稍稍塗了一點口紅,今夜她穿着一套素雅的套裝,裡邊是絲綢的襯衣,所以不能把口紅塗得太紅。
“真漂亮!”
女老闆把霧子上下打量一番,給她倒酒。
“對不起,失禮了,敢問小姐多大歲數?”
“二十五歲。”
霧子說罷,女老闆點點頭。
“您真年輕哪!”
霧子現在正處於青春期,拿花作比方,已經開了八成,是盛開前最美麗的階段。
仔細想想,年輕就是美麗嘛,女人到了二十四五歲,是最好的年齡段,不漂亮纔怪呢!先不論容貌美醜、打扮新潮與否,到了二十四五歲,自然而然會透出靚麗。當然霧子在同年齡段的人當中,無疑是最傑出的,她生來就美貌動人。可是達到頂點,慢慢下降的女人也是有的,不過那還早哩。
“再喝一點兒吧!”
女老闆再一次向霧子敬酒,從她沉着的舉止看出,她已經老了。霧子還不能像她那樣沉着。
霧子用手捋開頭髮,秋葉瞧她眼圈已經紅了,突然想起女老闆剛纔說過的故事。
男人到了六十歲,跟四十歲的女人住在一起,那女人肯定照顧他的嗎?
按年齡之差,和剛纔的故事的主人公差不多,到那時,霧子會照顧自己嗎?有資產和地位另當別論,如果自己沒有工作,她還會親切地對待自己嗎?
“到了這一步,自己不會求她的。”秋葉倒想看看霧子那時會是什麼樣的態度。
離開“喜代村”已經9點了,秋葉想徑直回家睡覺。霧子因裝修完畢,鬆了口氣,還想再喝一點。
“去銀座吧!”
“換個去處吧!”
“偶爾到新橋一帶看看也不錯嘛,有藝伎開的店,也有歌舞伎演員在那兒打工的酒吧。”
“那麼可以見到各種各樣的人物咯。”
“當然,演員也罷,不是出自名門的名角,而是一般演員,但高了興模仿名角的表演,還真像那麼回事哩。”
秋葉曾經碰上過一回,不光是歌舞伎演員,還有話劇和電影演員湊在一起,各人表演拿手的片段,弄得鬨堂大笑。
從小網町至新橋十分鐘就到了,今夜生意興隆,店中熙熙攘攘盡是人霧子和秋葉找了個靠牆的席位坐下,要了兩杯加冰塊的白蘭地。
“今夜太擁擠,恐怕不會有什麼好戲。”
“沒有關係,可是歌舞伎很難演的,那演員肯定得吃苦頭。”
“演戲都差不多,歌舞伎也不是特別難學。”
“聽說是從小學起的,是不是?”
“即使從小學起,有的也不成才的。真正成爲名演員的,不過是一小部分。”
“是嗎?”
“我看,社會上對歌舞伎太嬌慣了,動不動就給他們文化勳章、藝術院士等等。有那樣必要嗎?”
“噓——”
霧子用手指指着秋葉的嘴巴。
“換個話題吧,親愛的,您真的喜歡我嗎?”
“怎麼現在還問這樣的話?”
秋葉一時不解她的意思,但看她的表情是認真的。
“以前您不是還喜歡過別人嗎?”
秋葉的腦海裡突然出現了史子的有身影,立刻搖搖頭說:“已經活了五十年了,總該有一兩個喜歡的人。”
“我不是問您過去,現在呢?”
“現在當然只有你了。”
“真的嗎?”
“你怎麼啦?突然問起這樣的問題來?”
“我不過隨便問問,您心裡沒有別人,那我就放心了。”
霧子一氣喝了一杯白蘭地,宣告暢飲結束。
得到霧子這樣漂亮的女人,怎麼還會去尋花問柳呢?然而霧子這樣問秋葉,是不是還有其他女人,秋葉並沒有感到不舒服。過度的嫉妒令人掃興,輕微的嫉妒還討人喜歡。
“你看出我還有別的女人嗎?”
“不,是我多心。”
“絕對沒有,我可以對天發誓。”
“即使現在沒有關係存在,但我也不讓您想起她。”
秋葉立刻明白霧子指的是史子,看來,她並沒有完全放心。
“瞧,又有客人來了。”
門口進來了三位客人,已經滿座了,三人找不到座位。
“瞧這樣子,今夜的餘興沒有希望了。”
如此擁擠,已經沒有空間表演節目了。
“走吧!”
秋葉朝霧子輕輕地說了一聲,霧子點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
“錢準備好了嗎?”
霧子問得太突然,秋葉一時不知所措。霧子進一步說明:
“那進貨的款子,後天一定得付清。”
對了,秋葉聽霧子說起過,3月底需要錢進貨。
“需要多少?”
“暫時需要200萬,餘款到下個月再說。”
秋葉點點頭,心裡在盤算,這筆錢從哪兒來?反正早晚得付,沒想到後天就要,霧子爲什麼不早說呢?也許她不好意思開口。
“需要進一大批貨……”
霧子房間裡已經堆了一大批貨,不知從哪兒進的貨。
“總讓您爲難,真對不起。”
“不,沒事兒。”
“我會拼命工作來報答您。”
她說得這樣可憐,秋葉也不能無動於衷。
“你不用擔心,我會準備的。”
秋葉把剩下的白蘭地一飲而盡,站起身來。
4月《文明論》開始連載,秋葉開始忙了起來。霧子在開張前也忙得不可開交。
夜晚,秋葉去霧子的公寓,房間裡滿滿的,連插腳的地方也沒有。連衣裙、夾克、裙子,滿滿一大堆。
裡邊的臥室,也擺滿了項鍊、耳環等裝飾物,此外還有手提包、帽子、鐘錶、鑰匙圈等等。
這一個月來,霧子幾乎跑遍了東京的“安蒂克”,又託掮客進貨,纔有了這壯觀的景象。
“真不少啊!”
秋葉驚異不已,進這許多貨物,他對霧子的精力不得不表示敬佩。
“這都是你的啦啦隊幫的忙嗎?”
“有一點,但主要是我自己蒐羅的。”
看了這堆積如山的貨物,秋葉能想象得出霧子在街上奔跑的情景。
“這些都是‘舊貨’嗎?”
“是的,都能賣出去。”霧子挺起胸膛自豪地說,“光這些,還遠遠不夠的。”
“是不是要一樣一樣去選擇?”
如果是一般洋貨,可以集中批發,但舊貨必須一樣一樣地選,很費工夫。
“錢夠用嗎?”
裝修完畢後,秋葉又給她200萬作爲貨款。
所謂舊貨,並不是所有貨物都要付現款,有些服裝、裙子可以先提貨,賣出去後再付款,即所謂“委託制”。
“就這樣,還差些錢。”霧子歉疚地說,“拜託了。”
“可以嘛,你儘管說。”
秋葉本來並不認爲200萬元就夠了,早有思想準備。
“再要這個數。”霧子伸出她細嫩的兩個手指。
“200萬?”
“唔,這樣就夠了。”
一筆一筆的錢付了出去,霧子也驚呆了。
“這筆錢到7號要。”
付押金時,秋葉已經付了一筆大數,往後再從何處去籌措?秋葉一籌莫展,只得打腫臉充胖子,大大方方地點點頭。
秋葉重新算了一下,究竟給霧子付出了多少款子。
押金1800萬,給房地產商的手續費,預付房租等,一共近2000萬,裝修費400萬,進貨200萬,一共2600萬。
股票和債券共賣了2500萬,這筆錢已花完了。起初認爲這筆錢綽綽有餘,至少可以剩100萬。
現在不但剩不下,還不夠數。
霧子認爲這次進貨是最後的支出,可是店一開張,不會馬上有收入,還需要週轉金,給打工的發工資等,還需要一大筆錢。
“這下可大出血了。”秋葉嘆了口氣。可是事到如今,不能打退堂鼓了。
總之,在7號以前必須籌措200萬日元。
流動資金已經花完了,除了借款以外,別無選擇。
跟母親說說,二三百萬總會有辦法的,但必須說明用途。一直到現在,他還沒向母親挑明。
事到如今,必須得說明白,需要很大的勇氣。
如果用南平臺的房屋做抵押,可以借出一大筆錢。但一部分在母親的名下,再說時間上也來不及了。
秋葉考慮再三,決定向出版社預支稿費。
評論文章的稿酬並不高,如果從今春開始,連載一年,可以得到一筆相當可觀的稿費。
編輯聽了秋葉的請求後,露出驚訝的神色。
“怎麼一下子需要這麼多錢?”
“反正……”
編輯再想問下去,就越來越不好回答了。
“總之,拜託了。”秋葉點頭施禮。
5天后編輯送來了200萬日元。
“錢付了,您的連載必須從4月份開始。”
編輯一再叮囑,顯出了厭煩的神色。
“適可而止,不要太深入了。”
“不會的,您放心。”
秋葉一本正經地說,其實對方已經多少有所察覺了。
200萬日元到手的第二天,霧子從代官山來了電話。
“來打工的女孩馬上就到,您能不能過來一下。”
從4月起霧子白天幾乎都在代官山的店中,作開張的準備工作,沒有其他的雜念。
“這兩個女孩看來很不錯。”
秋葉按照霧子約定的時間,吃過午飯就去店裡。兩個女孩正在佈置櫥窗。年齡都是20歲左右,一個約1.60米,另一個個頭稍小點,兩個都是小美人兒。
秋葉有點緊張,不知霧子會怎樣介紹自己,不料霧子乾脆地說:“這位是秋葉先生,這二位是小西和升尾。”依次報了名字。
“請多關照。”
秋葉點點頭,心裡想這倆女孩不知把自己當作什麼人。可是,這兩個新來的女店員表情開朗,向他行禮。
“把襯衣和裙子放到那邊的貨架上。”霧子乾脆利索地指揮她們幹活。
守着兩個女孩,說話不方便,秋葉便請霧子去斜對面的咖啡店。
“您先走一步,我馬上就去。”
下午咖啡店很空閒。等了約10分鐘,霧子進來了。
“你找的這兩個女孩真不錯。”秋葉說。
霧子要了兩杯咖啡後,點點頭。
“她倆都是大學生。”
“來打工嗎?”
“兩個人輪流上班,每小時700日元。”
“工資高不高?”
“不高,這麼可愛的女孩。”
高不高先不說,這麼年輕、有魅力卻是事實。
“這兩位都是在美學沙龍認識的太太的女兒,家庭都很好,不計較報酬,說只要幹得愉快就行。”
霧子如此心細,什麼都想到了,不愧是個經營者。
“兩個美人加上你,這家美人‘安蒂克’馬上就出名了。”
“我們仨又不是商品。”
“人們一樣買東西,會在美人店裡多買一些。”
“你可不要胡思亂想。”霧子放下咖啡杯,朝四周掃視一眼。
“她倆還是大學生嘛。”說罷,霧子心裡想,這麼年輕的女孩子,秋葉不會有非分之想吧。或許受了華麗的氣氛的感染,才說出這樣的話。
“安蒂克秋”選在櫻花季節末尾的4月中旬開張。原定於4月1日開張,按霧子的建議,多進些貨,晚開了半個月。
“開張那天不會有很多客人上門,方便的話,您過來看看。”昨天夜裡,霧子曾對秋葉這樣說過。
下午散步時便順路到了店裡。
秋葉想象,既然是新開張,門口肯定放着花籃、賀幛等花裡胡哨的裝飾,竟然什麼也沒有。
後來一想,這又不是酒吧或壽司屋開張。不過大門的裝飾倒像是服飾店。
左首的櫥窗裡在混合燈光照耀下,放着藍色絲綢的套裝和袒胸的晚禮服,下面放着婦女用的繡花手套、戒指、項鍊和手鐲之類的商品。這些陳列品,每星期更換一次。
推門進去,兩邊牆上都掛着各色各樣的女子套裝或裙子。
豎寫的“安蒂克秋”招牌掛在大門口。
最近任何什麼店開張都大張旗鼓,只差沒直接說出“老子天下第一”,招牌十分刺眼。這樣一看,還是較爲素雅爲佳。
或許因爲櫥窗裡陳列着華麗的商品,過路行人幾乎都回過頭看看,有的進來瞅瞅。
看了這情景,秋葉一陣衝動,不禁想說:
“請進,這是我和她開的店,多漂亮的店啊!”
他當然沒有勇氣說這樣的話,可是心裡就像對待剛生下孩子那樣喜悅、激動。
秋葉穿過馬路,從對面再打量一番。
在春天明媚的陽光下,整個店面像個浮雕。秋葉得意地點點頭,又走回來站在店門口,朝四周掃視一番,推門進去。立刻聽得女孩子的聲音:
“歡迎光臨。”
女孩子鄭重其事向他敬禮,笑容滿面。秋葉噤聲,不知所措。
霧子不知什麼時候剪了短髮,秋葉仔細打量。以前她是披肩發,現在的頭髮只蓋住耳朵上部的三分之一,整個頭髮三七開,髮型特別好看。
“您吃了一驚吧?”
昨夜在赤阪用餐時,還是披肩發,可能是今天一大早去美容院剪的發。
“難看不?”
“不,很漂亮。”
剪了頭髮,整個脖子都露出來了,特別靚麗。
“今天開始要忙於工作,剪了頭髮,換換心情,改變一下形象如何?”
剪成短髮,穿上呢子裙子,顯得成熟多了。
“您瞧,這店裡的佈置怎麼樣?”
“真不錯。”
靠左首的櫥窗掛着各色各樣的女襯衣,靠裡一點全是長連衣裙,柱子的旁邊擺着長帶子的帽子。
右首的玻璃櫥裡擺着項鍊、耳環、胸針、頭巾和手帕。
四周的牆上掛着毛衣、背心、夾克、內衣,款式形形色色,搭配得不俗氣。
秋葉好像走進了夢幻之國,站着東張西望,那位女大學生過來向他施禮。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連衣裙,戴着珍珠項鍊,和周圍的氣氛非常協調。
“還沒有客人上門嗎?”
“不,已經來了兩對,其中一對定做了連衣裙。”
霧子頗爲自豪地指了指掛在右首牆上的連衣裙。
“我開了12000日元,其實成本才5000日元。”
秋葉苦笑了一聲,霧子睜大眼睛,卻是十分認真的。
“今後我要做個樣子給您看看,我會努力的。”
剪成短髮,樣子特別精神,像個商店的女老闆,霧子突然長大了。
小店開了張,秋葉放心了,其實掛心的事兒還在後頭哩。他回到房間查閱資料、寫稿子。這店裡的事也不能不操心,有沒有顧客上門?貨物能不能賣出去?此刻霧子和那個女孩子在做什麼?……想開了頭,沒完沒了。
霧子曾說過:“簡直像剛生下的孩子一樣,夠操心的。”其實,秋葉也是同樣的心情。
秋葉一想到這裡,拿起電話給店裡打電話。
“怎麼樣?”
“還可以吧!”霧子一開頭總是這樣回答,接着向秋葉報賬:來了幾位客人,賣掉一件女襯衣……
其實,秋葉對銷量多少並不在意。再說開張時沒有做廣告,也沒有搞什麼宣傳,不可能有很多客人上門,銷量也不會高的。
秋葉盼望顧客盈門,即使不買什麼東西,增加些熱鬧的氣氛也可以嘛。
幸好霧子即使沒有顧客上門,也是爽朗地答話,她是想掩蓋住店裡的冷清。
“招牌再大一些就好了,到澀谷車站去散發廣告如何?”
第三天傍晚,霧子向秋葉泣訴。
“腳都站腫了。”
正午開門,到晚上8時打烊,一直站着應付。
“沒有客人上門,坐一會兒不就得了嗎?”
“不,不知道客人什麼時候進門……”
看來霧子有點着急了。
“不用急嘛,過幾天客人會多起來的。”
秋葉安慰她,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前景如何。
“這樣的店是不是還要做口頭宣傳?”
“您有很多朋友,請他們的太太來光顧嘛!”
店裡沒有客人,霧子的電話就拉長,妨礙了秋葉的工作。
“安蒂克秋”開張後,霧子的生活徹底改變了。
過去霧子沒有工作,都是自由支配時間,不受任何約束。至多去英語會話學校或烹飪學校上點課,聽憑自由選擇,想不去就不去,懶散一點也沒關係。
自從開店以後,就不那麼自由了。12點開門,最遲10點鐘就得起來,做好外出的準備。
一進了店門就得盯在那兒,直到晚上8點打烊。收拾收拾就9點了,吃完飯10點,再整理賬本,12點多了。
店的性質決定從星期一干到星期六,不能休息。再說店裡僱了打工的女大學生,霧子不去守着店也放心不下,店裡的商品都要打上價格,剛來的女孩子不熟悉,都得霧子一一說明。
剛開店,散客居多,首先要給顧客留下良好的印象,必須霧子親自動手製訂方案。
除了應付顧客外,還要進貨,去其他“安蒂克”參觀學習,經常要外出。
“好像一天到晚被捆在店裡似的……”霧子感嘆道。
現在的生活一切都以這“安蒂克”爲中心。
“不用着急嘛,慢慢來。”
秋葉勸她放鬆些,可是霧子幹什麼都不會馬虎。他知道霧子萬事都很認真,但沒有想到她竟會如此投入。
“過去懶散慣了,現在該受懲罰了?”
有時太累了,她會發點牢騷,可是店還得開下去。睡上一覺,第二天又精神百倍上班去了。
以前總認爲她內向,卻發現她是個社交型的活躍人物。
這是霧子開店後,秋葉瞭解到她的另一面。
起初沒有把握,開店一個月後,霧子和打工姑娘很快熟悉了業務,顧客也絡繹不絕地登門。可是下雨天,顧客明顯減少。
5月中旬一個下雨天,霧子打電話哭咧咧地說:
“今天只有兩個顧客上門!”
銷售額是零。
這是最低紀錄,顧客和店員同是兩人,霧子想哭,也難怪她。
“天不放晴,顧客不會冒雨前來的。”
從電話裡聽出霧子有點兒沮喪。
一想到霧子在無人上門的店裡無所事事,秋葉覺得她很可憐,總不能僅僅在一邊同情了事。
霧子店裡的生意不好,經營困難,其結果無疑會轉給秋葉。其實該同情的不是店主霧子,應該是秋葉。
根據霧子的報告,4月份銷售總額僅30萬日元,平均一天才2萬日元。
這個數額是高還是低,秋葉心中無數。到4月底爲止才營業15天。小店剛開張許多人還不知曉,這數額似乎還說得過去。
當然,這銷售額中半數是賣給霧子認識的太太們和她們的女兒的,她們是礙於情面纔來光顧的。這個因素也得考慮進去。其中有一件豪華禮服就佔去5萬日元,實際銷售額寥寥無幾。
還要支付40%的佣金,七折八扣就剩不下多少了。這樣一計算,利潤不過10萬左右。
秋葉嘆了口氣,立刻意識到這會影響霧子的情緒,終於忍住了。
說實話,這點錢是不夠支配的,還要支付工資、房租、管理費、水電費等等。
幸虧押金和裝修費付了現金,如果向銀行貸款,那虧損就大了。
“天氣不好,這也難怪。”
霧子辯解道,聲音卻有氣無力。
如果秋葉是真正的老闆,自然可以訓斥或鼓勵店主霧子。然而霧子是自己的情人,嘮叨也無濟於事。
“再等一等,客人自然會增多的。”
夏季即將來臨,霧子立刻會鼓起幹勁來。
“夏季來臨,還得進些貨。”
先不說裝飾品,服飾之類春夏之間就得換季。
“可是,‘安蒂克’不比百貨店,隨着季節的變化,隨時更換商品。”
“不過,大伏天不會買寒冬的衣服。”
秋葉點點頭,可是這樣一來,自己又得出錢,只得默認。
秋葉好像喂着一隻“吃錢蟲”。
霧子提出要開店時,秋葉認爲是個好主意,立即表示同意。與其待在家裡無所事事,不如干點工作,排解愁悶。
自從開店後,霧子對秋葉不大在乎了。
過去,霧子晚去早走,秋葉有點不高興,現在也已經習慣,不發牢騷了。
夜晚兩人躺下後,秋葉用腳輕輕地踢她,近來也不行了,老老實實躺在旁邊。霧子心想,既然你不需要,我也不必主動。
自從霧子開店後,她的精力全部投入到事業中,這是預料到的。只出資不參與就會有這樣的結果。
到了5月中旬,連房租、工錢,加上運費等,秋葉又支出了50萬日元。
還有霧子公寓的房租是從秋葉的存款中轉賬支付,加上這一筆錢,一共支出70萬日元。
目前秋葉自然沒有這樣的實力,只能揹着母親將南平臺家作抵押,向銀行貸款。
“300萬行嗎?”
與抵押品相比,這貸款金額似乎少了些,貸款股長驚訝地瞅着秋葉。
“這點點,夠了嗎?”
多貸款多付利息,將陷入無底的泥淖。
只貸款300萬日元。不多貸說明秋葉的決心。
“已經沒有多少餘錢了。”
當50萬日元拿出去時,秋葉已經泄勁了。霧子頓時感到惶惑不安,歪起了剪着短髮的頭:
“真過意不去,爲了我,讓您操心了。”
如果霧子說:“你這個小氣鬼!”或“這麼一點錢,就以恩人自居!”秋葉心裡還好受些。
然而,霧子說罷低下了頭,秋葉再也不能多說什麼了。秋葉遺憾的是,自己對“安蒂克”幾乎毫無知識。
假如開一家酒吧、夜總會或餐館,他還可以提些建議,甚至帶幾個朋友來光顧。可是這種女人們光顧的舊貨店沒法向朋友啓齒。
“當初該開家酒吧……”
秋葉有點後悔了,可是又不想讓霧子再去做接待人的行業,才決定開“安蒂克”的。
開酒吧的話,那等於讓霧子重操舊業。
“混賬,我在想什麼呀!”
因爲出錢太多,弄得狼狽不堪。然而,這樣下去,只會越陷越深。秋葉最害怕月底來臨。25日必須給打工的姑娘支付工資,接着是房租、水電費等。
上月完全由秋葉墊上的。這個月不知會怎樣?想到這裡,直打冷戰。
可是霧子好像沒事兒似的。內心可能有種種顧慮,表面上卻顯得十分輕鬆。
“今天只有五位顧客上門……”霧子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話題一轉,談起電影、戲劇來,立刻又有了精神。
“那怎麼辦?”秋葉放心不下,問道。
霧子點點頭,“沒事兒,幹下去再說。”
話沒錯,已經到了這一步,只有幹下去,不能走回頭路。
秋葉最想了解的是,這個月底該如何支付。
“要是還不夠的話,那怎麼辦?”——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霧子胸有成竹,反正到了月底,秋葉總會想辦法的,現在不必着急。
秋葉沉默了,霧子反而感到不安了。
秋葉決定對店裡的事不再多加考慮,現在想反正不會有好辦法,還不如不想。
稿子的截稿期迫在眼前。
“我的工作不是做買賣,是寫評論。”
秋葉自言自語地趴到桌前。霧子好像已覺察到了他的心思,打來了電話。
“親愛的,您在幹什麼?”
這樣的發問,說明店裡沒有生意。
“我在寫作。因爲店裡的事,這份稿子推遲了。”
秋葉的回答有點生硬。霧子頓了一下,小聲地說:
“對不起!”
霧子立刻謝罪,秋葉反而有點過意不去。
“怎麼啦,有什麼事嗎?”
“沒事兒,我隨便問問,不知您在幹什麼?”
“又沒有顧客了嗎?”
“那倒不是。”
有事沒事打電話來,說明霧子只能依賴自己。想到這裡,覺得她還是很可憐的。
“那好,下了班,一塊兒去吃飯吧!”
“太高興了。不會妨礙您工作吧?今天去吃日本飯怎麼樣?”
根據霧子的要求,8點剛過,秋葉帶霧子去六本木附近的衚衕裡的“鹿野餐館”。
這兒的女老闆是築地某餐館老闆的女兒,和霧子同歲,也是二十五歲。她不穿和服,總穿西裝,個子不高,小巧玲瓏,和霧子很相似。
秋葉之所以帶霧子來這兒,是想讓同齡的女老闆給她一點刺激。
兩人一見面,立刻情投意合,有說有笑,立刻將話題轉到西服和女飾品。
“有空我一定去看看。”
“我隨時都在店裡恭候您。”
年輕女人總有共同的話題,秋葉被撇在一邊。秋葉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霧子似乎想起了什麼,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張紙片,放在秋葉眼前。
“您看一下。”
拿起來一看,右端寫着“借條”,接着是“今借到壹佰萬日元”。另一行是“此款作爲‘安蒂克秋’房租、管理費、運費等使用。此致秋葉大三郎先生,八島霧子簽名蓋章。”
“這是怎麼回事?”
“借條唄。”
秋葉當然知道是借條,事到如今再走這個形式,他難以理解。
“我向您借錢。”
“別胡說八道了。”
“真的,這個月又不夠開支了。”
按慣例要付工資、房租等,自然要這個數。
“這樣做,每月問您要多少錢,將它寫明。以後掙了錢,如數還給您。”
“不用了。”
秋葉把紙片退回去,霧子使勁搖搖頭。
“我不嘛,不這樣做,我會老是硬着頭皮跟您要的……”
每次記錄清楚,可以瞭解爲了這爿店一共支出多少。對霧子也是一種鼓勵和督促。
然而,寫上這樣一張紙片,顯得有點見外,兩人之間成了借貸的關係了。
“不用了,你還是收起來吧!”
“請您收下。”
霧子用塗了指甲油的手指把紙片推了過來。
“何必如此鄭重其事呢?”
“不,還是這樣好,求您也容易些。”
看來,霧子爲了常來討錢,心中總是有所不安,所以開了借條。
“真拿你沒辦法。”
秋葉把紙片揉成一團,扔到地板上。
霧子見狀慌忙去撿紙片,胳臂被秋葉一把抓住。
“這些錢你用到什麼時候都行。”
“所以我想還是早些一清二楚。”
“不過,100萬日元是不是太多了些?”
秋葉抓住霧子的細細手臂,不禁怦然心動。
霧子手臂的形狀特別好看,細細的血管凸出在外面,一看到她的手腕,就會聯想到女人的肉體。
秋葉慢慢地鬆開手,問道:
“上個月,50萬不是夠用了嗎?”
“……”
“這個月的境況是不是好些?”
霧子雙手放在桌上,細細的手腕留下被抓過的紅印。
“100萬不行嗎?”
霧子發現自己被抓過的雙手,縮了回去放在胸前。
“以後我要做個樣子給您看,這個月的銷售額將近100萬。”
上個月30萬,增加了3倍多。
“唔,幹得不錯嘛。”
“進了一些新貨。”
“於是銷了100萬?”
“與其他商店相比,我們的品種還不足,那些太太們說,品種多一些便於挑選。”
這一點秋葉也想到,不過剛開張也沒辦法。
“照這樣下去,我們競爭不過人家,我還想進些有品牌的商品。”
“其他店也這樣嗎?”
“各店也不盡相同,有的和服裝設計師合作,推出最時尚的服裝。”
“那就不成爲‘安蒂克’了。”
“當然還是以舊貨爲主流,進一些時尚的服裝,吸引年輕的顧客,擴大顧客面。”
秋葉慢吞吞地幹了一杯酒,霧子說的沒錯,還是要趕時髦。
“可能的話,我想去美國一趟。”
“去美國?”
秋葉反問道。霧子探出身子說道:
“紐約有很多很多舊貨專賣店,可以買到令人難以相信的便宜貨。”
“……”
“即使搭上旅費也是便宜的。”
霧子想去美國,那100萬也不夠用。秋葉默不作聲,給自己倒上酒。
秋葉放下酒杯,考慮手裡還剩下的250萬該如何安排。
秋葉拿定主意這借來的錢不能再亂花,他限定300萬,其中50萬上個月已經付出去了。
如果現在要進貨,還得投資100萬日元。
霧子再去趟美國,那就所剩無幾了。
“那些夫人們說,開這樣的店,一定要去美國看看。”
支持霧子的太太說話輕鬆,盡在教唆她。
“不行嗎?”
霧子探詢道。
去美國是好是壞另當別論,問題是費用。
“只去紐約的話,有一個星期夠了吧?”
秋葉反過來探詢。
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自從讓霧子開店後,秋葉在餐館和夜總會掛的賬也推遲付款了。
過去一來賬單,立刻就付。現在擔心霧子需要錢用,總是先壓壓,延遲支付。喝酒次數也減少了。
“要去的話,這可得花一大筆錢啊。”
“有100萬足夠了。”
“全部?”
“旅費30萬,可以參加價格低廉的旅行團。”
秋葉正在考慮如何籌款,那個和霧子一般大的女老闆過來了。
“怎麼這樣嚴肅,在談什麼要緊的事嗎?”
“不,正在商量去美國進貨。”
“那倒值得去,舊貨也罷,時髦的東西也罷,美國的貨源最豐富了。”
又有援軍了,霧子更加精神十足了。
“我認識的一位攝影師長期住在紐約,把他介紹給你吧。”
秋葉不讓女老闆說下去,打岔道:
“這事兒以後再慢慢考慮吧!”
首先得趕快離開這兒。
秋葉拿定主意,不再考慮店裡的事。
雖然不想考慮,但霧子卻會來找他,又不能回絕她。只要店裡沒有買賣,霧子就打電話來,說不了幾句話題就轉到店裡的事。
秋葉不再積極去談論店裡的事。霧子即使提出來,他也應付了事。
6月初,加上進貨,秋葉支付100萬日元后,改變了態度。
過去秋葉關心太多了,從店名到店的氣氛他都插嘴,因此從資金到經營,霧子都來跟他商量。
作爲一個贊助人的責任理所當然,同時又深深愛着霧子,結果變成了嬌慣霧子。
霧子心想反正大小事一求秋葉,總會有辦法的。現在因剛開張,無可指責,如果長期這樣放縱下去,不會有好結果的。
6月初,秋葉將100萬日元交給霧子時,斬釘截鐵地說:
“就這些了。”
霧子擡頭看了看秋葉,惴惴不安地點點頭。
以往只要霧子一出現不安的表情,秋葉會說:
“不夠的話,儘管說。”這次不再作聲了。
霧子從秋葉嚴肅的表情中得知事態的嚴峻。
不夠就伸手要,老是這樣沒完沒了。往後不夠了,就得自己辛苦點。霧子也意識到總是向秋葉撒嬌,看來不行了。
從那以後,再也不提去美國的事,秋葉當然也不會主動問她。
看來,嚴肅一些還是有效果的。
6月底發工資時,秋葉不吱聲,看她怎樣調度。霧子終於忍住不說了。
“這個月房租欠着,上次您給我的100萬還剩下一些,總算熬過來了。”
在霧子的公寓裡,霧子跟秋葉說話,還是“彙報”的口吻。霧子的優點在於每月一絲不苟地報告資金支出的情況。
紙條上寫這個月的銷售總額多少、利潤多少,支出一項寫明房租、工資等詳細數字,如果有赤字,就用紅筆勾出來。
秋葉看了紙條後點點頭。
自從開張以來,20萬日元的赤字是最少的。不過開張3個月來,赤字每月在減少,這是事實。
“看來,境況好多了。”
“總之,慢慢地會收支平衡的。”
“那好,不用焦急嘛。”說罷,秋葉沉默了。
這樣說法又在嬌慣霧子。
“再鼓把勁吧!”
“唔,一定努力幹!”
秋葉點點頭,心裡卻不是滋味,這是老闆和夥計說的話。老闆說再鼓把勁吧!夥計說一定努力幹!這當然沒有什麼錯誤,可是霧子是秋葉心愛的女人,這樣的對話頗有些煞風景。
男女之間還應該浪漫一些,這樣一來,又成了嬌慣。
當然在工作上應該嚴肅些,但在兩人的交往中多少要浪漫一些纔夠味。
讓心愛的女人去開店,關係之難處或許就在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