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林從派出所出來,已經是上午十點了,平時這個時候,他早就無憂無慮的坐在教室裡上課了,但此時想想,他感覺離那種平靜無波的日子越來越遠,甚至都覺得有點陌生。
雖然今天學校仍在停課,但他並沒直接回家,還是偷偷溜進了學校。
此來的目的見不得光,自然只能偷偷摸摸,他要去吳擘的辦公室走一遭。
吳擘的辦公室就在宿舍樓前邊的那排平房裡,當然,楊樹林小心翼翼的繞了個圈,避開了保衛科,從另一邊的小門溜了進去。
學校停課,老師自然也都放了假,雖然是大白天,但走廊裡並不亮堂,老式平房的窗子少,加上走廊的窗子都朝北,置身其中感覺像是傍晚,而且充斥着一股土腥味。
楊樹林躡手躡腳的來到吳擘的辦公室前,房門上了掛鎖,但他以前不止一次來過吳擘的辦公室,知道這把鎖其實是個樣子貨,鎖芯早就鬆了,一拽就開。
裡邊靜悄悄的沒有聲息,他一拽鎖頭,咔噠一聲輕響,果然開了。
他稍稍往上擡着門把手緩緩開門,這種老舊的木門不擡着點肯定會發出吱嘎聲。
辦公室裡亮堂了很多,窗邊擺着兩張辦公桌,右邊就是吳擘的位置,桌上收拾得十分利索,抽屜都上了鎖,但楊樹林沒有多看抽屜一眼,吳擘再傻,也不會將一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帶到辦公室來,他此來的目標不是什麼隱秘,而是吳擘的頭髮。
他蹲下身,在吳擘的椅子邊、地板縫裡仔細摸索起來。
一個人在同一個位置坐久了,就算平時再怎麼利索,也難免會留下頭髮、指甲之類的細小垃圾,只要找到兩根頭髮,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可讓他失望的是,瞪的眼珠子都酸了,也沒發現一根頭髮,他不禁皺起了眉頭,難道吳擘早有防範,有意把這些東西清理掉了?如果他真這麼謹慎,那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然而事情顯然又被他猜中了,吳擘不久之前肯定仔細打掃過,他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只得站起身來,不甘心的四處張望。
隨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海綿椅墊上,眼睛不由一亮,海綿製品最容易竄進去頭髮,要是吳擘連這個都清理過,那他無話可說,還是立馬轉身走人好了。
他飛快的掀開椅墊,椅墊背面的海綿上果然扎着一些頭髮,看長短正是吳擘的。
他把所有頭髮都揪了出來,小心的收進兜裡,又仔細的將椅墊放了回去,掃了一眼周圍,確定一切都保持原狀後,他緩步朝門口退去。
可就在他轉身的工夫,桌邊的廢紙簍裡,一抹不甚起眼的黃色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黃色,跟他在替身傀儡裡找到的紙條一模一樣。
他附身從紙簍中夾出了那東西,發現是個指甲蓋大小的紙團,仔細展開之後,他瞳孔猛的一縮,這正是一張寫有生辰八字的黃紙條,只不過上邊的八字,竟然是他楊樹林的!
準確的說,這應該是一張符咒,上面描畫着極爲繁複而古怪的字符紋路,細緻處甚至比紙幣上的花紋更細,紅褐色的字跡看上去像是用血描畫的,血腥而透着一股詭異氣息。
楊樹林忍不住把牙齒咬得咯嘣作響,果然是吳擘!
吳擘顯然已經準備對他下手了,這符咒就是最好的證據,應該是他畫砸了,或者一時沒弄到他的頭髮、指甲,纔會隨手丟在這裡忘了收拾,卻沒想到碰巧讓他給發現了。
想到這些,楊樹林脊背生寒,儘管置身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他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如果不是吳擘畫砸了,或許死的就不是嶽霖霖,而是他楊樹林了吧?還是說,吳擘同時做出了兩個替身傀儡,一個害死了嶽霖霖,而另一個正不知躲在哪個角落裡,悄悄窺視着他?
不論怎樣,這事都必須趕緊回去找劉山宗和姥爺商量商量,別看昨晚他很容易就收拾了那個替身傀儡,可那是因爲他置身局外,如果替身傀儡是針對他來的,他可沒把握逃出死局。
他片刻也不敢停留,匆匆溜出教師辦,趁着日正中天趕回了家。
當劉希東看到楊樹林帶回的紙條後,神色分外凝重,沉默半晌纔開了口:“這不是替身傀儡,它可比替身傀儡兇惡得多,要是我老眼沒花,這應該是辛丑鬼咒。”
聽了他這話,在場的人全都一臉茫然,都沒聽說過辛丑鬼咒,唯有佟嬴嬌駭然失色,當衆就抱住楊樹林仔細端詳起來。
楊樹林被弄得只發懵,趕緊追問辛丑鬼咒是怎麼回事,劉希東就把辛丑鬼咒的來歷說了。
辛丑鬼咒之所以跟臭名昭著的辛丑條約同姓,並不是沒有原因的,這種惡毒的咒術正是在簽訂辛丑條約那一年出現的。當時正值亂世,清廷腐敗無能,喪權辱國,革命黨如雨後春筍般一茬兒接着一茬兒的涌現出來,令本已風雨飄搖的清廷越發雪上加霜。
但當時的革命黨大部分活動在沿海一帶城市,那些地方接觸西洋文化較早,年輕一輩的思想也遠比內陸更活躍,只要有人帶頭,便會有人追隨其後,如星火燎原般一發不可收拾。
表面上清廷使盡各種手段加以剿滅,甚至不惜與洋人合作鎮壓革命,只求保全統治地位。
可實際上很少有人知道,南方沿海的革命黨其實並不是清廷的心腹之患,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清廷統治中國二百餘年,其底蘊極爲深厚,南方革命黨遠離京畿重地,一時尚不足以威脅到清廷的根本。
真正讓清廷統治者寢食難安的是關外的一股反賊,靰鞡幫。
與革命黨不同的是,靰鞡幫既沒有大義凜然的革命宣言,也不像其他革命黨那樣大張旗鼓廣招門徒,他們原本就是長白山上一幫挖棒槌的參客,由一個老把頭帶着,常年在深山老林裡摸爬滾打,賺的是山神爺的賞。
可兵荒馬亂的年月,山神爺也照樣揭不開鍋,那一年,老把頭帶着人趟遍了深山老林,卻沒挖着一根像樣的棒槌,別說往年常見的六品葉好參,就連四品葉也沒挖到幾根,更邪性的是,山裡的鳥獸也都像商量好了似的,統統絕了跡!
沒有收穫也就罷了,可是稅你不能少交了一文,官府的差人天天追在屁股後邊上門討要,都知道他們這幫老參客有油水啊,那還不往死裡榨?
要擱往年,豁出去一天少吃一頓乾的,咬咬
牙也就挺過去了,可這一年,差人把過冬的糧食都給蒐羅去了,還不停的上門追討。
眼瞅入了冬,一大夥子人就得餓肚子,老把頭一咬牙:“反他孃的吧!”
仗着對深山老林的熟悉,老把頭帶着一夥子人幹起了殺富濟貧的買賣,因爲喜歡拿靰鞡草墊鞋底,所以自號靰鞡幫,尤其好打官府的主意,管你是運糧的還是運錢的,上貢品的還是送孝敬的,只要是粘上了官府二字,讓他們撞見,就從沒有放過的時候!
本來百十人的綹子,倒也成不了什麼大患,可沒成想那年頭的老百姓早都被逼急了,一見有人領頭,竟羣起響應,短短兩三年間,大半個關外都成了他們的地盤,到了辛丑年,竟連打牲烏拉總管衙門給老佛爺送的東珠都讓他們給劫了!
這下可惹怒了老佛爺,老佛爺發了話,關外是啥地方,那是咱大清的龍興之地啊,哪能讓旁人給佔了?
得嘞,就這一句話,靰鞡幫可就遭了殃,清廷僅剩的幾支尚有戰鬥力的軍隊,輪着番的入山清繳,攆得他們雞飛狗跳,從過了年開始,就沒一刻消停時候。
但即便這樣,靰鞡幫也照樣是屢剿不絕,挖棒槌的常年跟深山老林打交道,隨便拽出一個都多少懂點邪門歪道,想剿他們談何容易,反而有點越剿越盛的架勢。
這下清廷慌了神,關外是清廷大本營,距離京畿也不過是一道山海關的距離,被他們成了氣候,那清廷才真是後院着火,沒得救了。
就在老佛爺焦頭爛額的時候,宮裡有個老嬤嬤給出了個陰招,把投了綹子的人的生辰八字造冊登記,然後逐一寫在一道鬼咒上,不用上山清繳,只要把鬼咒拿樺樹皮捲了,埋到他們經常出入的道上,就等着給他們收屍好了。
鬼咒一埋下去,很快就見了效,凡是這幾天出了綹子的人,全都不見回來。
老把頭急了,派人上山去找,結果在一片老林子裡找到了失蹤的人,這些人的腸子全都從腚門裡拉了出來,纏在他們的脖子上,把自己給活活勒死了!
那死相有多慘就不提了,光是那股子混着粑粑和血腥的惡臭,就把找他們的人薰得狂吐不止,離得近的,最後竟然連心肝都吐了出來!
有幾個僥倖沒死的跑回綹子傳消息,老把頭一聽就知道惹到了大仙,準備連夜帶人撤走,孰料還沒等他們收拾停當,回來報信的人就都變成了厲鬼,把老把頭當衆就給嚼了。
這下綹子大亂,剩下的人作鳥獸散,結果還是大半死在了路上,命大躲過一劫的,也躲進了深山老林,再不敢露頭了。
就用這一招,關外靰鞡幫一十八處綹子在短短几個月內,全部銷聲匿跡,就跟從沒出現過一樣,要說靰鞡幫裡,敬拜鬼神的把頭也有不少,卻沒一個說得出他們着了什麼道!
只因爲那年是辛丑年,那邪咒又能讓人化作厲鬼,所以才落了個辛丑鬼咒的名號。
楊樹林聽了這些,驚得坐都坐不住了:“我嘈,照這麼說,那我以後都不能出門了?”
劉希東還沒言語,佟嬴嬌就搖了搖頭:“不出門也沒用,這種咒要是畫在人皮上,是能自己找上門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