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德斜倚在牀頭將匕首遞給寶如兩腿長勁自身後肘着她的兩隻手將它剁出去恰恰扔在小貓的腳邊的地毯上倒是嚇的小貓喵嗚一聲跳進隔間去了。
寶如以爲他要殺貓櫻桃吃了一半,嚇的躬腰一個竄便要去追貓,連哭帶罵:“季明德你是不是瘋了?你居然要殺我的貓,你何不先殺了我?”
季明德不語,撿了匕首回來手旋上寶如的肩膀柔聲道:“只需三個月,我該辦的事情就辦完咱們就離開王府。”
寶如叫他一回唬三更半夜連瞌睡都忘了再經他一回哄此時連抖帶顫眼裡還噙着淚珠,也不知是腦子抽了還是傻忽而伸手在匕首的鋒刃上試了一試,頓時皮破血涌黃豆大一滴血珠滾了出來。她呀的一聲將手指唆入口中。
季明德簡直無奈:“我才磨過的刃子,你爲何非得要用手指去試?”
寶如輕聲嘟囔着:“我只想試試它鋒利不鋒利。”這下知道了,果真很鋒利,若紮在小貓身上,小貓必死無疑。
這個黑心鬼,親爹敢殺,妻子賣給吃人的男人,那麼可愛一隻白皮小貓,眼兒圓的像豆子一樣,他竟也下得了狠手去殺。
季明德這回不敢再造次,入鞘,將匕首放的高高兒的,俯身挑開寶如的脣,齒間淡淡的血腥,櫻桃甜香,和她軟囊囊的舌頭。
“你是土匪的妻子,到了王府,無論誰給你氣受,拿出你壓寨夫人的氣勢來,明白否?”季明德柔聲說道:“你瞧瞧你如今的樣子,跟那隻小貓有何分別。若你在榮親王府受了別欺負,我的心裡,就好比此刻的你,這可如何是好?”
寶如沉默片刻,忽而縱腰趴起來,取上架子上的匕首抽出鋒刃,將季明德壓在牀上,跨腿騎坐在他身上,兩隻圓圓的眼兒,低眉抿脣看着那柄匕首,圓而飽滿的額頭,在燈下兩眼彎彎,笑的份外甜。
一點一點,她閉上了眼睛。
不過轉眼之間,匕首就紮了下來。她是閉着眼睛亂扎的。
所謂亂拳打死老師傅,她一通亂扎,若非季明德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怎麼都得掛點兒彩。
“再敢嚇唬我的小西拉,我就扎死你。”寶如兩目兇光,猶如呲牙咧嘴唬人的貓般恨恨說道。
再一翻身,她又叫他壓到了身下。
季明德倒叫這臉上笑嘻嘻,手兒軟綿綿,殺起人來卻能下得了死手的小婦人嚇了一跳,柔聲道:“乖乖,你今日纔有個壓寨夫人的樣子。誰要敢惹你,拿出這樣的氣勢來,除了老太妃,誰都不要怕,好不好?”
寶如丟掉匕首,攀上季明德平滑緊實的胸膛上,柔聲道:“明德,無論你去哪兒,我都跟着你。”
季明德只能看見她長長的睫毛微顫,眼角還噙着淚。默了許久,他應了聲好。
燈火跳躍,季明德側首,書案角上那隻妝奩,就像同羅綺一雙沉默暗啞的眼睛,無聲盯着他。他又道:“寶如,給我生個孩子吧,我想要個女兒,名字我都想好了,只等你把她生出來,好不好?”
他的季棠,這一回,他要那孩子睜開眼睛,會呼吸,會跳會笑,他要看她平安長大。
自打見到尹玉釗一個堂堂禁軍侍衛長,在胡市上滿身鮮血被追殺之後,寶如決意從此再也不見尹玉釗,把同羅綺那封信也忘了個一乾二淨,要跟季明德好好過日子了。
默了許久,她終於說道:“若你有什麼事瞞着我,最好此刻就告訴我,那怕殺人放火,我都能原諒你。但我得求你一句,若有事,千萬別瞞着我。”
季明德笑了笑,心說趙府當初那姓馮的婆子,叫他殺在四夷館了,但尹玉釗本身也許就是個知情者。皇帝的禁軍侍衛長,一身武藝,今天下午,他帶了三十多個人圍追堵截,只殺掉了那個婆子,並沒能殺掉尹玉釗。
但他肯定會死,便不死,也得砸彎他的脊樑,叫他臣服。同羅綺的事情,殺光知情者,寶如此生都不會知道。
他柔聲道:“我不過一個秦州的山匪,能娶你,是我兩輩子的福氣,你此刻就問,但凡有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好不好?”
寶如猶豫許久,指着自己的臉問道:“你是永昌道上的匪,當初押貨的時候,可曾往涼州押過一個生的有七八分像我的婦人?”
季明德斷然搖頭:“不曾。”
有那麼一刻,他面容停滯,僵硬,連眼珠都不會再轉,就像個死人一樣。寶如定眼看着,若他果真撒謊,同牀共枕這麼久的人,總能看出些躲閃,畏懼來,可他沒有,他就那麼定定的躺着。
寶如大鬆一口氣,轉身溜了下來,躺到了季明德身側。
他手已不知伸到了何處,脣帶着灼息燙了過來,噴在寶如的耳鬢側,方纔透骨的歡意一喚即起。
就這樣,寶如拿指頭掰算時,絕望的發現季明德非但不曾遵守一年之約,止這個月在一起的次數,一隻手已經數不過來了。
爲什麼是三個月,既恨李代瑁入骨,又爲何要入榮親王府,這一點,寶如至今也沒有弄明白。
榮親王府中,對燈坐了一夜的李少源顫手拉過案頭一隻天青釉的小茶筒。這是趙放的老物,無論茶夾還是茶匙,皆由趙放自己拿梨木根製成,是寶如當初離開長安時,贈給他的。
他掂在手中輕搖了許久,取蓋,將六君子一枚枚取出來擺在桌上,再反手一倒,裡面飄出張疊成小官帽形狀的宣紙來。展開,是寶如的字體,蠅頭小楷,一字一句。
她寫道:
少源哥哥,見信如晤。大約以你之力,是保不得我們一府人的。概因先帝駕崩那夜……
李少源匆匆往下掃着,讀到最後,便見寶如寫道:
往昔回鄉,見關山中夜宿之處幾易,隨從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唯土地廟經年不倒。先帝給予的血諭,我會將它藏在關山之中。若你見信時我已喪,獨留青苗一人,看在他萬事無所知的份上,你取走血諭,放了他。
若見信時我猶還在,懇請,千萬,我在秦州等着你!
至此,李少源終於恍然大悟。
先帝駕崩,血諭,窮途末路的追殺,他曾是她全部的希望。
而趙寶鬆一家,也並非李代瑁大仁大義而放,僅僅是因爲,有他們在,她就有忌憚,不敢向他吐口這一切。
她不能告訴他真相,又怕自己活不到他來秦州的時候,於是將信藏在茶筒之中,希望他能在茶筒中翻出信來,趕赴秦州救她。
他擺着茶筒在眼前整整兩年,一隻小官帽兒都泛了黃,直到今天才翻出來,而這時候,她已經找到別的可依靠之人,不需要他了。
在他癱瘓之後哭泣的母親,半夜坐在牀頭,拿他的手捂上自己的臉,老淚縱橫的父親,將整座宮廷中的御醫全部清空,來爲他治病的白太后,在他癱瘓之後不管不顧,哭着要嫁給他的尹玉卿。
當初害他癱瘓,害他一年半時間就只能在這屋子裡絕望掙扎的那個兇手,恰恰就藏在他們當中。
可他一門心思,竟然在懷疑全身心都寄託在他身上,千里之外眼巴巴等着救她於水火之中的寶如。
從離開長安時十幾輛馬車的隊伍,到秦州時伶仃的一家四口,再到爲了五百兩銀子而嫁給季明德,李少源不知道寶如曾經過多少絕望,整整九個月,一個孩子從種胎到瓜熟蒂落的日子,她望眼欲穿過多少回,等待着他發現她的信,從而前往秦州救她。
李少源一把拂開桌上所有雜物,癱坐在椅子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兩行長淚,就那麼骨碌碌的滾了下來。
海棠館算是整個榮親王府除了盛禧堂多外,最寬敞最明亮的建築了。
這一處原本是十年前王妃顧氏生辰時,李代瑁建來討王妃歡喜,以備二人同住的。
誰知後來二人起了齟齬,王妃一怒之下不肯遷新居,李代瑁也轉而長住外書房,從此之後,這座院子便空了下來。
顧氏今年不過三十六,因保養得怡,膚瑩面潤,雖五官不算頂美,也沒有天真少女的嬌俏,但滿身成熟風韻,高貴大方,典雅嫺熟,長安城的文武百官,但凡有見過面的,莫不折服於榮親王妃的雍容與氣度。
她帶着尹玉卿正在巡視海棠閣。
尹玉卿一路悶悶不樂:“娘,這處院子,可是我父親爲您而修建的。你果真要給季明德兩口子住?”
一個奸生子而已,尹玉卿滿打滿算等着看笑話,誰知英明神武的公公愣是沒能降治住季明德那個牛魔王,如今竟還打開府門,要把他請進府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