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襲 409 陪伴?
“既然要進行普查……那乾脆來個徹底的普查。”
花襲人端了一杯熱呼呼的蜜水,一邊啜飲一邊說道:“大梁立國至今六十七載,算算至少是增加了兩代至三代人。至於增加多少,只怕官府也並不清楚。”
“歷來盛世,隱瞞人口都是常態。”宋景軒略皺起了眉。
“更重要的,大概還有土地吧。”花襲人敲了敲桌面,道:“這些年,是否有人口土地因爲各種各樣的緣故,而隱匿不報的?”
花襲人並未說的太多。
重新清查人口丈量土地,絕對是於國有功之事。相信宋景軒和承啓帝能夠因此而想的更多。土地人口,說來說去都是利益。而既得利益着,就是各級的官吏權貴們。其中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逃稅……
花襲人想了一下,覺得過於複雜,便很不負責地不再思考了,道:“當然,我只是這個建議。這不是一件小事,做還是不做,由皇上大臣們商議吧。恩,我提一句,若是決議進行普查行動的話,可以將國子監的學子們和尚未授官的那些進士舉人們利用起來,也算是讓他們提前實習了。”
“其中有表現突出的,回頭就能直接授官,皇上也不用苦惱下次科舉還在後年那麼遠手裡無人可用了。”
宋景軒將花襲人所言記錄下來,點頭道:“我會同皇上提起這件事情。”
孟如嫣都不知道自己的講述什麼時候被打斷了。而花襲人的思緒一下子又跑到了“清查人口土地”上去。更關鍵的是,這隨意談話之間,似乎關乎大梁上下的一件大事件就這麼被決定了……孟如嫣覺得自己有些跟不上這兩人的節奏,不禁看了一眼宋景怡。
原來宋景怡之前說的都是真的。
宋景軒和百花郡主“工作”的時候,真的會允許她跟在身邊旁聽。但孟如嫣怎麼也想不到的是。這二人就是這麼“工作”的。如此隨意,隨意的讓人覺得不真實。
宋景怡察覺到了孟如嫣的目光,對其笑了一笑,而後又端坐在那裡,用心聽着。
花襲人總算又將話題扯了回來,對孟如嫣道:“你仔細思索過了,用了心。這很好。清查這一方。交給景軒負責解決……你如今要做的,是培養出一批百餘人的拼音教習來,並與這其中的佼佼者一起完善教材和字典……春種秋收。今年冬日農閒已經來不及利用,到明年夏天,頭一批學生一定要能坐在教室裡。”
“是。”孟如嫣慎重地答道,又問:“那教習人選……”
“從國子監裡找。”花襲人笑了笑。道:“抑或你覺得哪家的閨秀同你一般有學識見地,願意拋頭露面。也可以邀請其加入進來。”
孟如嫣一怔。
花襲人只是笑了笑,沒有解釋太多。
而宋景怡聽了這麼久,到此時纔出聲道:“嫂嫂,不知我能否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雖然我的學識一般。但……”
“我們要的是一般教習,面對的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半大孩子……我倒是覺得,你的教育程度已經夠了。至少能讀通話本子了不是麼?你既然有心,去做就是了。”
花襲人最近因爲睡的太多了。情緒思維上都會顯得慢。比如說這辦學,雖然是她一定要促成辦成的,更曾經思量過,即便皇上那邊不支持,她以個人之力也一定要辦到……但因爲情緒慢了,剛纔孟如嫣拿過計劃來討論的時候,她並未如何喜悅激動。
反而此時聽到宋景怡說出了自己的請求,花襲人的心中格外升起一種欣慰和喜悅來,大聲地說出了鼓勵宋景怡的話,倒是讓宋景怡有些不自在了起來。
笑完了之後,花襲人攤了攤手,眉眼之間全是愉悅,對宋景軒道:“景軒,我改了主意了!過年大家都忙,咱們這裡的事情,幹嘛要弄的如同那銀行新路一樣轟動?我們悄悄地做!”
“你去說服皇上重新清查人口土地,順便重新劃分村鎮等級什麼的,這義學的事情就悄悄地來!也不要什麼國子監百來人了,那些人都留給皇上用吧,我們只要……”
承啓元年真是格外忙碌的一年。
本來異常緊張的皇權交接,因爲太上皇主動遜位而顯得格外平靜順利。但哪隻,這順利之後,京城的熱鬧一波接了一波,目不暇接,從未平靜過。這好不容易到年底了,太上皇在外許久也沒有辦過什麼讓京城官場震動的大案子,所有的大佬們都以爲終於可以過節休息了呢,沒想到,承啓帝又頒佈了新的旨意。
丈量土地,清查人口,酌情重新評定各縣上中下的等階。擴大或乾脆取締合併,都在這一次行動的考量範圍之內。
“……着戶部即刻籌備。”
承啓帝這旨意一下,除了面容僵硬的戶部尚書之外,幾乎將其他人都砸的暈暈乎乎的。待承啓帝宣罷聖旨之後離開,大殿上衆官員面面相覷,議論紛紛,不久就圍上了戶部尚書老大人,想要問個究竟。
“都還是回去後查查自家,趕緊把該報的報了,該拋的拋了吧!別到了年後工作開始被清查出來,丟人不要緊,罷官也都是輕的!”戶部尚書語氣很不好。
承啓帝找他,不是商量,而是通告。
而且,他根本就說不出反對的話。才勉強提出“人手不足”,皇上便給派了國子監的學生們給“跑腿”。那些個愣頭青。年輕氣盛,又得此重用,定然是賣力的緊。爲了立功,爲了能得皇上青睞,他們肯定什麼都敢給捅出來。
這些站在堂上的大人們,誰家沒有隱瞞隱匿之土地,誰家沒有不合規矩的掛靠之事。他身爲戶部尚書,自家都免不得如此……戶部尚書老眼渾渾,冷厲地掃過衆人。擠出一條路,會部閣辦公去了。
留下的衆人愣了片刻,也都三三兩兩地離開了。
總之,這個年,估計沒幾家能有閒情了。
比起這件大事,什麼“明珠縣主住進百花園”,什麼“百花郡主正教人古怪的符號”。什麼哪家公子哪家的小姐被選中要在百花園中吃住不準外出。不知能不能回家團聚過年之類的,雖然酒肆茶寮之中免不得談論一番,但到底沒有被上層貴人們太過注意。
聽說百花郡主孕期無聊。這是找些人進去陪她呢吧。那些大小官員之家有被選中的公子小姐,接了帖子多半都讓被邀請的小輩們去了——陪伴百花郡主,這可是難得的好事。
而有那平民之家,甚至是那窮苦之家。一共也有二十來人個年紀有大有小的孩子。這些人家長輩則是虔誠多了,一再囑咐自家小孩要聽話懂事不說。在看到有人將孩子領進那道側門之後,都自發地磕頭跪拜。
“娘,您看這……別家的孩子都可比您的大孫女大不少呢……”
“你懂什麼!能進這個園子,那就能沾到一輩子用不完的福氣!我難道還能害大泥!”
“不是。我……”
若是孟如嫣在此,大約會認出來,這個說話的老婆婆。正是當年在冰會上賣混沌的那個老婆婆。她看向眼前隱隱露出飛檐斗拱的園子,渾濁的雙眼裡。滿是虔誠。
應了花襲人的要求,這頭一次爲期一個月的強化教學,被教的對象,有年紀輕輕就考上舉人的俊傑,也有飽讀詩書能吟詩作對的才女;有才學一般僅僅識得常用字的少男少女,更有家貧從未進學啓蒙的,從十四歲到八歲,各佔一般的男孩女孩們。
一共八十人。
第一類人佔名額三十,教出來是預備來年能充當教習的;第二類人僅十人,同剩餘的四十大字不識一個的孩童一樣,是用來做教習成果參照的——
看看到底,理解融匯這套拼音之法,需要多少時間。
於是,被後世盛讚的“承啓新學”的第一期學員,就用“陪伴”的名義,進入了百花園,開始了爲期一個月時間的學習。
第一任教習,便是明珠縣主,孟如嫣。
當靜養之中的清和郡主從李媽媽的閒談中聽到花襲人這次的“陪伴”行動之時,本來賞未留意,但聽聞花襲人將孟如嫣弄了進去且頗爲看重,凝神思索了半晌,讓李媽媽將任少容叫了過來,準備將任少容送進去。
“老奴就說,還是郡主心疼三小姐。”李媽媽笑呵呵地道。
清和郡主面容蒼白,躺在牀上搖頭,卻並未給李媽媽解釋,揮揮手,讓她趕緊去了。
任少容闖了大禍,被罰禁足半年,超經書數遍。這樣的懲罰對於她犯的錯誤來說並不算重,因而誰也不敢替她求情。
武陽候從外面進來,聽了個大概,叫住了李媽媽,皺眉道:“她就是你給慣出來的!才幾天,你就讓她出來了?”
他也不怎麼能看上韓淸元。雖然他是大梁少有的年輕侯爺。
在武陽候看來,任少容將來的夫君,起碼不能比宋景軒差太多了。官位不居大小,要有本事,能得用才成。
“侯爺,你知道百花此舉,意欲何爲?”清和郡主沒有理會武陽候的指責,平靜地問道:“要知道,百花每每行事,必有深意。所謂陪伴,只是外人妄家猜度罷了。”她這才覺得冒昧將人送進去有些不妥,想了想,又對李媽媽吩咐道:“先別去找三小姐……恩,去將大公子找過來。”
李媽媽應聲而去。
武陽候這次沒有攔着。他也在沉思:“你是這麼看的?”
“侯爺忘了,她如今已經是身懷六甲有餘了,而且還是雙胎。哪家的婦人,在這個時候,不是安穩靜養不敢有絲毫大意,如何會想起找這麼多人陪伴?她是需要陪伴的人麼?”
“所以,那些人進去,肯定是另有所用的。”
“你說的有道理。”武陽候點頭道。
待任少元進來,聽到清和郡主吩咐他去打聽的事兒,愣了一下,稟告道:“父親,母親……關於您們問的這事兒,兒子之前碰到妹婿的時候,就問了一下。”
“他提了一下,說是襲妹妹有一種新的關於識字的速成之法,要在那些人身上認證優劣效果。因爲不知道到底效果如何,所以對外沒有細細解說。”
“能夠速成的識字法?”清和郡主重複問道。
“是。”任少元點頭道:“我還打聽了,那些做驗證者,除了被邀請的貴人家的子女和一些士子,更多是一些窮人家不曾讀書識字的孩子。期限是一個月。至於更多的,我便沒有再問了。”
任少元這幾日也一直在琢磨這件事情。
若果真如此,一個月的時間,一個大字不識的孩子,能學會什麼?即便是那天資聰穎的,能學會多少個大字?死記硬背了《千字文》等幾本啓蒙書,用途也不大吧?
孩童啓蒙讀書,三年能入門,已經算是及其聰穎之輩了。
一個月,這時間實在太短了。
速成,怎麼纔算是速成。
任少元直覺的很是不可想象,但花襲人的過往行事,又讓他心中禁不住在想,說不定,這一次,又會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出現了吧……
那麼,她跟着花襲人,被花襲人看重,或許……
任少元頭腦中浮現出孟如嫣美麗的面容,又很快回了神,問道:“不知父親母親問起這個,是……?”
“既然如此,那就將容兒送過去。”清和郡主抿脣道:“抄寫佛經,禁足……再怎麼罰,也是治標不治本。”
清和郡主心頭的惱怒淡下來後,更擔心的是,任少容的如今的狀況。聽說,她日日呆滯,間或以淚洗面,茶飯不思的,已經有幾日了。清和郡主覺得,若是她是任少容,也不知道此時該如何。
清和郡主很怕任少容陷在了這裡想不通熬不過,一輩子都要被毀掉了。她已經後悔,她當日爲何會那般激動,以至於……
清和郡主回神,道:“到了百花那裡,她或許能……”她頓住,神色之間格外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