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商,隸屬於從邦【九昊】,是天下各族的貿易買賣之地,分爲中商、西商與東商三城。所以,【九昊】雖被人稱作九城,實際上卻是共有十一城之多。而這三城的分佈也十分與衆不同,橫跨了神州的東西兩端,只有東商城在【九昊】境內。中商城則是位於中原腹地,西商城更是臨近【獯鬻】、【三危】、【蜀】和【崑崙】四大從邦。
三商三城也並非常規意義上的城池。比如東商城,最中央是城主的府邸,東商的所有官僚機構也都在這府邸當中。然後,由衆多集市、攤位,以城主府邸爲中心,層層環繞,一圈一圈地向外擴展。到了最外頭一圈,是許多垣石沿着周邊溪、水流淌的方向築成的矮牆。東商僅以此爲邊界,並未設置任何高牆城防。中商、西商的構建也皆如此般。
從任城而來的四人,已先後抵達了東商城,城中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買賣吆喝,絡繹不絕。
“艾姐姐,吃一個桃花糕吧!”風梭見任艾仍然有些悶悶不樂,又自覺比試若是照常進行,最後輸的定是自己。便一進城,就立即去給大家買來了桃花糕。
任艾正欣賞着各式彩陶,手中把玩着一個陶製夔牛。她騰出手來接過桃花糕,風梭又道:“這是夔牛,乃東海中的瑞獸,蒼身而無角。出入水則必有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姐姐要是喜歡這物件,我便買來送給姐姐吧。”說完,他當即就拿出一枚骨貝交與了商販。
“還是風梭對我好!”任艾嘟一下嘴,又喜笑顏開起來,將夔牛佩戴在了腰間。
“讓大家久等了。府中的司卿告知我,大姐在數日前出城辦事去了。臨行前有交代過,說是去往南邊的照葉森林裡看一批商物,剛好預計是今天歸來。我已經命人去準備晚膳了,知芒哥哥愛吃花果蔬菜,艾姐姐愛吃牛羊畜牧,梭哥哥愛吃魚蝦水鮮,都已安排妥善。”
任芒也已從來自【獯鬻】的一個商販手中購得了指南車,並委託了商販將其運送至東商府內。此事已畢,他與弟弟妹妹商量道:“指南車雖然很不錯,但按照父親的做派,一定會全然拿它充當公事之用,非自己所獨享之物。而眼下距離晚膳還有時間,我們再四處走走看看,看市間是否還有更多稀奇、貼心之物,也許能發現更適合送給父親的禮物,也順道一同在城內遊玩一下吧。”
四人歡聲笑語,在城內悠然漫遊,或駐足,或張望,或議論,或攀談。
市間有中原精美絕倫的各式銅器與陶皿;有來自【九昊】,可根據人的身材高低量身定做,不同尺寸的耒耜、桔槔、杵臼、磨盤等農具;有【三苗】針對不同病症而對症下藥,白、綠、紅、黑等各色的秘油與晶膏;有【三危】五彩斑斕的玉石、晶瑩光潔的銅鏡、香甜可口的米醋與蜂漿、號稱能日行千里的精壯馬匹;有【獯鬻】巧奪天工的木製機關、形形色色的彩繪塗料、珍禽異獸的皮革;有【蜀】雄偉壯觀的巨象之牙、詭譎古怪的青銅或木質面具、清香濃郁的茶、雍容華貴的絲錦;有【崑崙】鈍利皆具的刀、輕便溫暖的絨、甜而不膩的酪、祛風除溼的雪蓮;還有【北極】的人蔘、視肉、鹿茸;以及【於莬】的海鹽、燕窩、木瓊汁、珊瑚等。
五花八門,包羅萬象,萬物皆有,不可盡述。
琳琅滿目、應接不暇一久後,難免會感到有些疲乏勞頓。一行人便來到城西門側的食棧稍作歇息。食棧內亦人潮洶涌,一角處,被衆人圍觀的是幾桌圍棋對弈;一角處,是編鐘、管、壎、琴、笛、鼓等衆樂師在演奏;中央設有一小臺,有一說書人置席端坐在其上。
子冥從懷中取出一串骨貝,慷慨地喚店家道:“我乃城主之弟子冥,今我東商有貴客前來,請上店裡最好的茶飲、甜點、滷味相待。”
四人方一落座,都饒有興致地聽那說書人道:“起初,炎、黃還未並之時,天下一分爲二,黃帝在西,炎帝在東。在兩邦的交界處,開設有通商貿易之地,各族都來此買賣東西、互通有無。
而炎、黃融合平定蚩尤之亂後,神州復歸一統。黃帝將他的長子姬玄囂,分封在了當今的【九昊】之地。待姬玄霄繼任帝位之後,遷都於今【九昊】的桑城,還將曾經的商用之地,遷徙到了【九昊】境內,成爲【九昊】九部之一。自此,這商用之地,可通貿中原無阻,漸漸彙集了天下各族之產物;也可經由蟠木海岸以出東海,再過湯谷、越大湯海,遠交【白民】外邦,共享東極日出處;還可以經由湯谷,向南抵達從邦【於莬】的南海諸島,獲聞極南之風土人情。此地,正是今東商城也。
到了顓頊帝之時,顓頊帝征伐從邦【崑崙】之不臣之後,重新啓用了炎黃時期,那位於中原西側的舊之商地。使其能通貿【三危】、【獯鬻】、【蜀】、【崑崙】等西四從邦。更有西越【三危】與【崑崙】之舉,百年間經【身毒】、【須彌】、【壽麻】、【伊汲】等諸多外邦,遠抵流沙之濱、西極之昧谷。乃是今西商城也。
再到帝夋之時,帝夋委派其第三子姬契,在中原中心設立了今中商城。中商城可北逾冥城,達靈城、幽城、天櫃城等【北極】諸城,臨極北滄溟之淵;也可南顧從城英城、六城,從而輻射【三苗】之全域;中商城還負責統管三商三城。至此,三商三城面面俱到,華胥神州之內再無所滯漏。
但帝夋傳位於其嫡長子姬摯之後,忽有滔天洪水氾濫成災,九州已半數被淹。姬摯生來體弱多病,雖仁德英明,卻無力治理天下,乃禪位於其四弟姬堯。當洪水已經吞噬了東商城,眼看將要淹到中商城之際,姬契得到了其四弟堯帝之援助,一起在中商城搭建了【閼伯臺】以御洪,終是成功保全了中商城。
爲求三商永世太平,不再遭洪水之侵害,姬契以太牢、五穀之禮祭天,占卜問卦於天神。天神則以卦象示之,解開卦象乃得一言:‘男者爲子,女者爲好,合之則事濟。’姬契遂下令,三商族衆中的所有男者,從此皆以子爲姓,自身也將姬姓改爲了子姓。女者皆以好爲姓,與男者兩性均等,相輔相成,無尊卑貴賤之分。
既已獲得神示,子契思慮深遠,又對天下宣告了三商的新規:天下錢幣,不可再用海貝、石貝,統一爲商地專鑄的骨貝,每五貝爲一串,每兩串爲一朋;交易雙方,須各自明確其爲何人,源自何地;買賣確定,須定下文約以爲憑證,文約因契而得名,故也稱作契約。
此後,契之子孫都於三商世居,世襲罔替。而三商,歷經堯、舜、禹、夏、穹、寒,無論時局如何,如何改朝換代,其址其用,亦未再有過絲毫的變遷……”
“風梭風梭,你說說看,他講的都對嗎?那子冥的祖上就是子契了!也就是說,子冥也屬於是帝夋的嫡系一脈,那子冥家好厲害阿!”任艾一邊驚訝地看着子冥,一邊火急火燎地問着風梭。
“他說的基本上都是對的,子冥也確實是帝夋的嫡系後代。不過他沒講堯帝其實是庶出的,跟庶出繼位的顓頊帝一樣,從邦還以此爲由發生過叛亂。於是後來堯帝也問卦天神,從而將自己改姓伊祁,所以堯帝有兩個名字,既叫姬堯,也叫伊祁放勳。而帝夋長子,退位的姬摯,後人都在我們【九昊】桑城;帝夋次子姬棄,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后稷】,後人都在從城豳城。子冥和他們也都是同族之人。”風梭又開始面目呆滯地娓娓而談了。
子冥既有些害羞,又不乏自豪道:“哈哈,這說書人每天都會講我們三商的故事,今天恰巧講的是我們三商的由來。我們三商的太祖正是子契,到我這一代,已經是第六世了。”
大家都在討論着說書人所講的故事,任芒忽道:“市間確實異彩紛呈,我們現在也已購了得白玉、象牙、雪蓮、珊瑚等物,可贈予姑母及其他親友。再加上指南車,雖可算滿載而歸,但還是感覺缺少了點什麼似的。”
任艾急忙補充道:“對,除指南車外,都新奇別緻有餘,稍欠意深情重。”
子冥道:“芒哥哥不急,最爲珍稀的非凡之物,是不能隨意變賣的。必須先由三商城主覈對真僞,再定價、定契,然後才能獻市。近年來,父親忙於拓展北極商道,二姐又歷來不喜理事,三商基本上都是大姐在統管着的。所以,東商一定是存有特異商物的,只不過,要等到大姐回來後才能知曉了。若她今日沒有回來,我們不妨先住東商幾日,等她回來再說。”
“如此甚好,那就勞煩子冥了。”
四人吃喝歇息罷,正要動身前往東商府。而門口有男女二人,推搡擠兌着過往來人,招搖過市而闖入食棧。二人一進來,便目光急速地掃遍了棧內所有人,似乎是在尋覓着什麼。見到任芒四人亦在此間,那男子挑釁道:“哼!又是你們,冤家路窄!”
而那女子瞟了一眼任艾,頓生怒意,對着任艾惡聲道:“竟將我【三苗】的神獸夔牛,隨意地佩於腰間,真是粗鄙無禮至極!”這二人,正是祝融光和黎琰。
任艾正要與之理論,但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被從觀棋處匆匆趕來的,一位披頭散髮的藍衣男子給搶先了。細看那男子,駝背暴牙,模樣甚是醜陋,因見來人是祝融光與黎琰,便急遽近前道:“怎麼,你們兩個也到東商來了?”
黎琰又瞟了瞟藍衣男子,翻着白眼桀驁道:“共工進,你這醜到令人噁心的狗雜碎!怎麼又恬不知恥地四處拋頭露臉來了!上月的雷澤冬獵,若不是大公子插手製止,老孃已將你生生擒下!沒想到今天還能在這碰到你,怎麼,你是打算此刻就被老孃我俘回【三苗】,做我【三苗】的伐木之奴麼?”
共工進聞言當即變臉,大怒道:“你這南蠻的荒野潑婦,兇惡至極,再見依然面目可憎!就算你們兩個一起上,我又何足懼哉!你們那【三苗】,不過是個溼熱不堪、滿是毒瘴的鬼地方!窮山惡水,遍地都是刁民!你們那照葉森林裡的樹,怕是一萬年都砍不完!你們世世代代環境都將是如此惡劣,還不如讓我把你擒回冥城,好生調教一番!賜你爲奴婢服侍於我,好過你做一個山林野人!”
話音剛落,又有一紫衣男子,接踵而至步入食棧。此人高視睨步,目光如炬,極爲俊朗。見到祝融光、黎琰二人,頗爲厭惡道:“真是哪都有你們【三苗】的事。”
任芒一眼認出來者竟是玄疆,與之親切寒暄道:“疆兄!年前過城酒宴一別,終是再會!近來可好?”
玄疆見一旁是任芒,由衷欣喜道:“好兄弟!我正打算在此食棧落腳歇息,不想你我竟在此處相會!上次酒宴,乃雷澤冬獵後大公子所置之宴。君臣有別,不敢逾矩,未曾與你豪飲,實在是意猶未盡!來!今回我玄疆做東,咱徹夜喝個痛快!”
祝融光已十分不耐煩,語氣陰冷道:“要喝酒的,就給老子滾一邊去,別在這礙眼!沒見老子正要出手麼!”
而共工進面色極爲不爽道:“就是你們兩個野人,在那雷澤冬獵時,企圖盜竊我之所獲,害得我和你倆一起被大公子責罰,被驅逐出過城而不得入宴!我越想就越來氣!今天,看我不把你們兩個給打的跪地求饒!”
棧內之人,見此八人處似有爭端,其中不乏分別知曉、猜測到八人身份者,交頭接耳後,旋即紛紛避開、退散。也還有寥寥數人遠坐一角,默默觀之。店家知來者不善,雖食棧頓空,有損經營,也不敢貿然發聲。
玄疆見狀對任芒道:“芒兄弟稍等片刻,進兄弟也是我之至交,我不會袖手旁觀。”
又對祝融光、黎琰二人道:“冥城雖是原夏之十二主城,本爲夏氏監管我【北極】之地。但今已併入我【北極】之境,自是同邦。且共工氏與我玄氏世代交好,天下皆知,進兄弟此番也是與我結伴而來東商城的。你二人出言便惡語相向,稍有不合便欲大打出手,真要爲難進兄弟的話,就別怪我玄疆不客氣了。”
“少廢話!”黎琰即刻揮舞起手中長鞭,劈頭蓋臉地甩向共工進。共工進急忙躲閃,身後的桌席被此鞭所觸,竟全然工整裂開成兩半。
任芒道:“既然已經動手,非好言相勸所能制止了,我願助疆兄一臂之力。”
玄疆本與祝融光捉對廝鬥,任芒接着跟了上來,三人已不可開交。
“來時途中之事,本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復見二人這般模樣,着實令人厭惡!”任艾亦挺身而入。
子冥大聲喊道:“你們【三苗】中人怎可在我三商地界恣意動粗!”與風梭亦介入此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