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又夢

正是夜闌人靜時分。

沈俏擡手鬆散了青絲,隨手將脫下的衣裙掛在了牀邊的衣架上。

吹滅燭火之後,她在牀沿邊靜坐了一會兒,不久便感到了倦意,隨之躺在牀上,不久便沉沉入睡了。

只是這一覺,她睡的不是很安心。

原本是規規矩矩地平躺在牀上,突然一聲低哼後,眉頭緊皺,纖纖十指揪緊了錦被,渾身亦是微微顫抖。

她做了一個夢。

和她重生之後那第一場夢一模一樣。

“父親、母親……”

沈俏低低呢喃着,不覺間眼角有淚水滑落。

帛枕上漸漸暈開了一滴滴水圈。

她這個樣子就像是沉浸在無休止的夢中再也醒不過來了。

也不知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的,沈俏開始擡腳使勁地蹬着被子,直至身上蓋着的錦被滑落在地。

身上開始不斷地涌現涼意,她覺得渾身冰冷,潛意識的陡然一驚,朦朦朧朧的睜開了眼睛。

沈俏定了定神,起身,坐在牀沿,有些木訥,一動不動,怔忪了許久。

好些時候,她才恢復了白日裡的樣子。

她緩了緩心神,用食指劃過眼角,餘淚便被拭去了。

移步掌燈。

瞬間,這一方小屋竟有種燈火通明之感。

沈俏片刻之間覺着有些刺眼,現下卻是半分睡意也無了。

這個夢格外的冗長,就像是對上次她所夢見的做了個圓滿。

卻又並不圓滿。

這個夢的最後不是大雪紛揚,滿目蕭然。

而是有一個模糊的身影替他們收了屍,掀起厚厚的雪層,將雪下之土堆掀了上來,堆起一個土坯,立了碑。

身影肅穆,孤長且寂寥。

獨身站在茫茫大雪之中,近乎與天地融爲一體。

是誰?

是誰讓沈家有一片安葬之地?

沈俏揉了揉眉心,使勁地思索着,想到腦殼兒都疼了,卻仍舊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只得作罷,披上織錦大氅,去小間端來一壺茶,卻並未倒進小杯中。

她傾斜了茶壺,茶水沿着壺口淌下。

沈俏直接仰頭便飲了下去。

宛如飲酒。

只是,酒是不能再飲的了。

上輩子苦惱頗多,飲酒成了常態。

殊不知衛國公府裡有多少雙眼睛在盯着自己。

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成了他人言說的笑柄。

以茶爲酒。起碼人是清醒的。

沈俏將滿心苦楚吞進了腹中,面色冰涼。

沈俏直到隔日平旦時分才真真切切地入睡了,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沈俏雙腿平伸,坐在牀上,腦袋卻是有些暈的。

她不禁揉了揉額頭。

雙晶已站在門口許久,一聽見屋中有細微的動靜,便知沈俏醒了,輕輕推門走進,“姑娘,秦姑娘來了。”

沈俏一時還未反應的過來,遲疑了片刻才意識到雙晶說的是誰。

忽地又想起上次秦敷未經她同意便闖了進來,心生不悅,言語冷淡,“讓她在外屋候着。”

雙晶頷首,又說了一句,“上次同秦姑娘一起的那個也在外面。”

那個?

沈俏眼波微轉,便知曉雙晶說的是哪個。

蘇錦,她竟又來了!

隨後進屋的雙瑩心直口快,說:“姑娘,我們就讓她倆在外面等,反正這兩人看起來也不是真心來見您的,不着急。”

沈俏卻是搖搖頭,自己心中確實不想一大中午就見着她們,掃了興致。

但這樣豈不是讓秦敷抓住了一個可以詬病的機會?

添點油、加點醋的本事,別人不清楚,如今的她可是萬分清楚。

秦敷那可是,一等一的高。

沈俏起身,套上外衫,隨意地束了一個雲髻,施施然便走出了裡屋。

果不其然剛一到外屋,原本坐在檀木椅上的秦敷便滿臉堆笑地站了起來,朝她走來。

而她身後的蘇錦低着頭,看不清神情。

秦敷一靠近沈俏,便親密地拉起沈俏的手,不時地還輕輕拍打了幾下。

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這是她的一個什麼長輩。

“表妹,上次是表姐不知道你和蘇錦認識,誤打誤撞,可千萬別記恨表姐我。”秦敷一臉愧疚,說話的語氣也是弱弱的。

沈俏看着她,不說話。

秦敷見着沈俏如此,心中便覺着尷尬,轉而又拉起身後蘇錦的手,覆在沈俏的手上。

“今日蘇錦也跟來,便是想跟你道個歉。上次那件事之後,蘇錦就一直心懷愧疚,一直想跟你道個歉。這不,託我帶她來見你呢!”

沈俏只覺手面上軟糯糯一片,手不自覺地就要抽回來,可秦敷像是抓緊了她的手一樣,根本收不回她的手。

“可是,表姐,這位姐姐到底是哪件事對不起我呢?”

沈俏抿了抿脣,話語中帶着天真無邪,彷彿是真的不知道秦敷在說什麼一樣。

又見,秦敷抓着她的手始終不鬆開,心中亦有些惱了,言語中也伴着不容推辭,說:“若是先前那件。”沈俏話語中帶着不明的意味,“我可說了不算。”

秦敷一愣。

“這位姐姐先前可是打着我姑姑的名號,我這邊倒好說,可她怎麼也該給我姑姑道個歉。”

沈俏現在雖然看不起秦敷,卻也是知道秦敷定然是能聽懂她的意思的。

蘇錦先前打着尚書令的名號剛好被她逮着,可漏網的魚兒還不知道有多少。

秦敷聽聞,只得訕笑着,不時地瞟了幾眼身後的蘇錦。

蘇錦頭垂的更低了。

似是不好意思,她自己將手從沈俏的手背上抽離了出來,聲音柔柔弱弱的,“沈姑娘,是我不對。我已經改正了。你若是還是希望我去尚書令面前承認過錯的話,我也是可以的。只希望沈姑娘不要怪我纔好。”

沈俏冷眼瞧着這兩人一唱一和。

看似是在規規矩矩的向她道歉,實則卻是讓她不好說什麼。

她若是過於強硬,怕是會落了話梗。

話已至此,沈俏嘴角一彎,“若我不呢?”

她壓根兒不想讓她們毫無心理負擔的、就這麼輕鬆的走掉,好像她是一個可以讓人拿捏的軟柿子一樣。

她討厭這種感覺。

也怕極了這種感覺。

蘇錦猛地擡起頭,面色微變,言語也變得犀利起來,“世人說將軍府嫡女寬容大量,卻不曾想原來說的竟是假的。”

沈俏聽聞,像是毫不在意的樣子,“哦?世人是這樣說的?他們難道不是說我草包無能?還是你說的假的,是因爲發現我不像世人所說的那樣草包了?”

這話一出,蘇錦臉色愈發一陣青、一陣白了,但反應卻是快的,“沈姑娘謬言,單看沈姑娘這樣貌、行爲皆是上乘水平,哪裡是其他官家小姐可以比的呢?”

秦敷一聽蘇錦這話,面色一沉,略有些不自在。

沈俏瞥見了秦敷的神情,轉了轉眼珠,想來也是她這個表姐最近被她打壓的有些厲害,心中的那股高傲之氣已被壓下了不少。

又聽蘇錦這般說,自是把她也囊括到官家小姐那一波去了。

心中哪裡暢快?

倒不如順水推舟一把。

沈俏搖搖頭,“這位姐姐話說的可不對。我表姐可比我好上千倍萬倍,你說,是吧?”

蘇錦一時間竟不知怎麼回,張了張口,又把話嚥了回去。

而一聽見這話的秦敷,頓時有些炸毛。

她又不是癡傻之人,連好話壞話、弦外之音都聽不出來。

可是,如今,她看着沈俏,竟然心中生了膽寒。

不自覺地,秦敷有些站不住了,驀地打了一個踉蹌。

蘇錦見着連忙扶了她一把,轉頭便對沈俏說,“秦姑娘最近身體不適,沈姑娘,我們下次再敘吧!”

沈俏瞧了瞧這二人的樣子,心中有些好笑,說:“那表姐可要多多休息了!”

她還未說完,這兩人便匆匆的擡步,離去。

沈俏目光幽幽,看着這二人的背影,就像是看一場荒唐的鬧劇一般。

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好不滑稽。

雙瑩站在一旁早就有些忍不住了,一瞧見那二人走遠,便對着沈俏開口,“這兩個人能不能別總是陰陽怪氣的?奴婢怕把姑娘給帶壞了!姑娘好不容易纔變成如今的這個樣子。”

沈俏被雙瑩的話語拉回了思緒。

不禁覺得好笑。

問道:“我變成什麼樣子了?”

雙瑩看着沈俏,笑意盈盈,“姑娘變得睿智了!當然是很好很好的樣子!”

頓了一會兒,她又道:“這樣的姑娘,奴婢覺得沒有人可以配得上。”

沈俏看着她,只當是童言無忌,笑了一笑,並未對此說什麼。

卻又聽雙瑩突然叫了一聲,並着又拍了一下手。

沈俏望着她。

“錯了,錯了。奴婢想起有一人可以與姑娘相配了。”

沈俏忽然來了興致,“哦?那你說說看。”

“晉王呀!晉王相貌好,本事又高。說不準還是內定的皇儲。”

沈俏一聽到晉王的名號,不知咋的,一不小心便磕到了牙。

她看着雙瑩,言語中竟然有她所不明的東西,說:“也許他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好呢?”

“晉王可是我們京城女子最心動的人,不知是多少女兒家的夢中情郎咧!將來誰要是和晉王成了一對,想必多少人都要豔羨死了。”

沈俏面上帶笑,“原來,我們雙瑩喜歡的是這一款啊!以後可得留意留意了。”

雙瑩稚嫩的臉上透出緋紅,有些氣鼓鼓的,“姑娘,你討厭啦!雙瑩可是要陪着姑娘一輩子的,一輩子都不離開姑娘。”

沈俏的脣邊漾起笑意,點了點雙瑩的額頭,“傻丫頭……”

心底突然漫出了一絲悲涼。

雙瑩這個樣子,她是再也回不到了。

但是,看着她,卻是打心底高興的。

就像自己一直所期盼的有了寄託。

不過,晉王?

沈俏仔細地想了想,約莫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