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新嫁郎

武思芳回到小酒店的時候,武晗已經在裡面等着了,見武思芳邁進了門檻,便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聽候發落。

武思芳眼瞅着這個從小看到大,基本上形影不離的弟弟,面色發白,精神萎靡,彷彿看到一顆上好的白菜,就讓豬給白白拱了,連個響聲都沒有,瞬間便有了心頭滴血的疼痛感。還沒怎麼着呢,自己倒先紅了眼眶,“別介,我武思芳一個粗人,哪受得起您這麼大禮?!”

“姐姐……我不是有意的…”武晗低了頭,眼淚珠子開始啪踏啪踏往下掉。

武思芳倒抽一口氣,心裡跟刀子紮了似的,“……傻弟弟,你不是有意的?”

武晗頓了一下,點點頭,擦了擦眼淚,並不開口說話,因着他就是個笨嘴的,說不清楚,只怕越描越黑。想當初,白芝麻堵着他,告訴他事情真相的時候,他不是沒怨過武思芳,可即便這樣,也並沒有立刻就投奔白芝麻去,畢竟姐姐有她的考量。可那白芝麻是什麼人,私底下糾纏武晗,一來二往的,便發現武晗對她的情意並沒有完全消失,便越發粘的緊了,好巧不巧,武思芳想帶他回金流,他光聽着就發怵。回了金流,不過是讓姐姐夾在中間爲難,他不忍心,可若是不回,今後又該向誰去?

白芝麻看穿了他,不過是三言兩語山盟海誓地保證了一番,又哄他說若是生米煮成了熟飯,就再也沒人能讓他們分離云云…….他猶豫再三,又是少年性子,情竇初開,哪裡經得起白芝麻這等風月高手三番四次的軟磨硬泡,不過推阻了兩下,就被放倒在榻上了……

“既然是這樣,那就告她吧,誘惑良家子,不死也得讓她脫層皮!”武思芳冷冷道。

“別,…….若是如此,今後可還有面目見人?”武晗急急地扯住武思芳的袖子。

“那你可是真喜歡她?”武思芳恨不得抽他一下,“……..你如果是爲名聲,大可不必如此焦慮,姐姐將來總會讓你嫁好就是了。”武思芳不想退讓,畢竟白芝麻並不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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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不喜歡的,如今也就這樣了,……姐姐讓我嫁了吧,……我不想回金流去……”武晗低聲喏喏,“回金流,……還不如嫁給白芝麻。”

“別告訴我你是因爲不想回金流才這樣做的!”武思芳心裡那個恨吶,“你可以不回金流,但犯不着嫁給那種人,她如今不知道收了多少人在跟前,你又是個沒主心骨的,嫁給她即便做了正夫,也沒有你的好處!”

“不是的!…..她如今也只一房,…..不足爲慮….而且她說以後什麼都聽我的…….”武晗硬着頭皮爭辯了一下,“再說,…….萬一要是有了孩子,豈不是便宜了別人…..”

“……..”武思芳覺得很失敗,白芝麻說什麼他都信,那孩子怎麼會那麼容易就給種上了?這半大小子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吧!……從小看到大的弟弟就這麼被人輕而易舉的搶走了,鬧心!她扶了武晗起來,看着他臉色蒼白,蔫頭耷腦的樣子,終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一定要嫁嗎?…….一定要嫁嗎?…….我捨不得……”

言畢竟忍不住抱着武晗嗚嗚地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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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裡的每一天都是嫁娶的好日子,武晗婚前失身,讓姐姐武思芳與白芝麻談判時缺了不少底氣,好在白芝麻倒也沒太端着,她還是有點怵武思芳的,光她身後那兩個瘟神就不大好招惹呢。

走了三書六禮的程序,選定了臘月二十六日作爲出嫁的日子,一切都顯得那麼倉促,爲此引來左鄰右舍的不少議論,武氏姐弟人前人後沒少被戳戳點點。

到了日子,武晗着了大紅色的吉服,拿彩扇障面,靜等着白芝麻前來迎娶。而武思芳將她收藏了的但凡值錢一點的東西,包括上次賀蘭給的幾箱籠珍品全陪給武晗做了嫁妝,如今她除了酒館,可真是一貧如洗了。

白芝麻趕了個大早,喜氣洋洋前來接親,一路吹吹打打,喧鬧不已,炮仗響個不停,酒店錢果子散錢灑了一地,武思芳就是不願意給開門。

京都這地方,娶新夫有規矩,新婦上門少不得要挨母家人的一頓“打”,這廂孫李二人拿了掃帚長勺,掄圓了膀子,杵在門後面,已然架勢十足。

“姐姐,你饒了她吧,我知道你心裡有氣,你先開了門,……然後輕着點打,…要不你打我也成,別把人打壞了…..”武晗等了半天,不見白芝麻上門,又見這陣仗,知道姐姐心裡不痛快,終是壞了新夫不語的規矩,開口說了一句。

武思芳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自然知道真打壞了,武晗過了門日子也不會消停,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氣而已,……心裡堵了老半天,終究長嘆一聲:罷了!

太陽已經紅彤彤地掛在天上了,武晗在此起彼伏的鞭炮聲裡被紅綢牽引出了門。上轎前,武思芳千叮嚀萬囑咐,“傻弟弟,以後不開心,就到金流來!咱是多項人,別守着漢人哪些個陳規爛律,…聽見沒!….”

彩扇遮擋了武晗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不便說話,扯着姐姐的手臂,頻頻點頭,教武思芳唏噓不已。…….她怎麼那麼捨不得呢,…….竟然想着實在不行將白芝麻招上門來,放在眼皮子底下,也省的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出幺蛾子,欺負她弟弟。

“你是我大姨子,打今兒起,咱們是一家人,可要以和爲貴啊!”白芝麻對着武思芳躬身行了一禮,嘻嘻笑道。

啊呸!武思芳在心裡鄙視了她一下,臉上勉強擠出個笑臉來,她可不想在武晗這麼重要的日子裡讓他左右爲難,“我說弟媳,我知道你惦記着我這小酒店呢,你只管放心,我走了,它就是武晗的。我那碧瑤光和梨花釀的方子也交給他了,你若待他好,以後自有你的好處,” 武思芳頓了一下,面上發了狠, “你若是待他不好,便記着我今天的話,有我武思芳的一日,必叫你後半生生不如死!”

白芝麻一怔,微嗤一聲, “行啊,我應了!今兒你說什麼都合適。”

武晗嫁出去了,武思芳的心裡空蕩蕩的,做什麼都提不起精神。她一邊飲酒,一邊回憶着關於武晗的點點滴滴。她記得那時候母親想要將武晗的生父擡進門,被父親一頓攪合,總是說一個身份下賤的人怎麼配進武家的門….結果家裡鬧得雞飛狗跳,不了了之…….;她想起從前在金流時,武晗總是掛着鼻涕,窩着兩泡眼淚跟在她後面姐姐姐姐地叫,拼命追着她,有一次不小心摔倒在地上,磕了一嘴的血…….;在家裡的時候,父親總是不待見他,罵他是賤種,喪門星,害得母親早亡,連帶下人奴僕都不把他放在眼裡…….;她疼惜他身份可憐,在家裡竟連個庶子的名分也沒有,好歹也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呢,可若不是她看着,那能安穩到今日!

她從前護着武晗倒也罷了,如今他嫁出去了,白芝麻會護着他麼?武思芳不能肯定,她一罈一罈地喝,想喝的酕醄大醉,誰知卻越喝越清醒,一氣之下將酒罈狠狠摜在地上,孫大胖和李飛眼兩個趕忙過來收拾殘局,揣着小心生怕惹毛了這位奶奶。

武思芳看了他兩個一眼,淡淡道,“想來你們也知道,我本不是京都人,兩年前和我爹鬧翻了,我姐弟二人從金流來了這裡,如今我弟弟嫁了人,我也沒什麼好牽掛的,…….我得回金流看我爹去。”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曉得你們倆是有能耐的人,從潘府裡出來不過是礙着潘大哥的臉面,……你們若是不願意跟我回去,今後就留在這裡幫襯武晗,…….若是不願意待在這小酒店,那便從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吧….”

孫李二人對望一眼,立時跪下,“娘子這是哪裡話?我們跟了娘子,自然生是娘子的人,死是娘子的鬼!”

武思芳噗地笑出聲來,“是麼,這麼說起來,你們兩個側侍全給我當家奴使喚了,還沒盡這通房的責任呢,……..”

“娘子說笑了,只要娘子樂意,沒有我們不能幹的…..,只怕娘子早就嫌棄我們了,……這樣也好,等主父進了門,也不必拿我等當回事兒了!”孫大胖打個哈哈,李飛眼在一旁訕訕附和。

武思芳一陣惡寒,將這兩個剜了一眼。

“對了,有件事兒需叫您知道,昨日潘家郎君遞了話來,說是他下值以後想見您一面,今兒晚上戌時在波臨橋上等着您呢。”李飛眼看她情緒有所緩和,忙上趕着說了一句。

“嗯,曉得了。”武思芳應了一聲,便打發他兩個過去看看新嫁郎武晗,自己則上了樓,垂頭喪氣地惱了一陣,接着便矇頭大睡,再不管他。

到了第二日,起來時才後知後覺武晗已經出嫁了,心裡不由得又難過了一會,下了樓,看見孫李二人垂首等她示下。

“昨晚如何?”武思芳問道。

“還好,小官人挺高興,她妻主待他也不錯。”孫大胖答道,“…只是…..”

“只是什麼?”武思芳心頭一凜。

“娘子昨晚是不是沒赴約呢?”孫大胖問道,她沒赴約,潘毓只會找他倆的後賬。

“嗨!我去不去還要你們管?”武思芳瞪了他兩個一眼。

“娘子不去,可苦了小人……”李飛眼一想起昨晚潘家郎君陰鬱的臉色,心裡就咯噔咯噔的。

“要是這樣,以後就別幹這傳信遞話的事兒,做好自己份內的纔是正經!”武思芳清了清嗓子,“得了,都打起精神幹活吧,我們現在是真正的窮光蛋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