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鈺這句話,聽呆了韓軍,他直勾勾看着門口,不知道在看誰,裴岸南氣得額頭上青筋暴起,他一把推開韓鈺在他胸口擦拭果漬的指尖,又反手鉗住她下巴,“你胡說八道什麼,你不知道我的狠,就敢這麼挑戰我。”
韓軍猛地推開懷中女郎,站起來筆挺和裴岸南對峙,“阿南,你放開我妹妹,敢做不敢當?她一夜未歸,你們到底做了什麼我不清楚,也沒辦法清楚,都憑你們一面之詞,但要是條漢子,就別他媽婆婆媽媽。”
裴岸南更加用力捏住了韓鈺的下巴,她仰着頭,非常倔強的眼神凝視他,有些發紅的眼眶縮了縮,裴岸南有些愣怔,眼前這張臉和記憶裡的林淑培相重疊,她曾也是這樣,在他發了瘋般死死扯住她手臂將其攬進懷中時,林淑培也發了瘋的大哭,那哭聲撕心裂肺,裴岸南壓抑着痛苦問她,“爲什麼不肯離婚,這樣糾纏下去自己就快樂嗎,你分明知道他再也不會回頭,曾經沒有薛宛橫亙在你們中間,他都沒有多看你半分,薛宛出現了,他眼裡怎會有你?難道要蔣華東心中最後那點情分都消磨乾淨,對你只剩下了厭棄和憤恨,你才能罷休嗎?”
林淑培在他懷中哭了很久,那天窗外有很漂亮的銀樹花在盛放,窗臺上陽光明媚,微風輕緩,濃郁的花香在空氣中拂動,她長髮隨風飛揚,有一縷掛在裴岸南的襯衣上,緊緊勾住,扯痛了她頭皮,她轉過身有點尷尬,剛擡起手要去觸碰,裴岸南先她一步用手指非常小心給她解下,她垂眸說了一聲謝謝,眼底是一汪清泓,指尖不小心和裴岸南相觸碰,她猛地一縮,那一刻裴岸南胸口悶悶的,他真想不到,面前這樣溫柔的女人曾經會對自己那麼狠。
愛情中的女人比男人更瘋狂,她能不計較一切代價選擇死亡來表明她的癡心,男人卻要顧及太多權勢和物質,很多並不平等的愛情中,做出最無恥事最懦的那一方几乎總是男人。
裴岸南站在她身後,看着籠罩在溫暖陽光中的林淑培,她總能使他感覺到寧靜和美好,不管在蔣華東眼中,她做過怎樣卑鄙和令他失望的事,在裴岸南心裡,她只是一個愛而不得本真良善的女人,充滿了對這段一開始就錯誤的婚姻最誠摯的期待。
壞女人有時候是社會和男人逼出來的。男人在不停討伐和疏遠她的同時,也要想想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使她懷疑惶恐和改變。
榆木茶几上擺放着她看的一本書,中間有一個書籤,看了大半,封皮是《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裴岸南不喜歡談論兒女情長,他覺得浪費時間,這是女人才喜歡的東西,男人要做大事,而不能沉湎在使自己玩物喪志的情感中。
後來的後來,裴岸南終於明白,這世上不管你是誰,都逃不過情關一劫,只是有人醒悟很早,有人醒悟時,早就爲時已晚。
裴岸南的手不知何時鬆了,垂在兩側,韓鈺在他眼底看到了一閃而逝的絕望和蒼涼,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有這樣悲痛的目光,莫名令她感覺到深深的心疼。
韓軍帶着怒意走過來,一把扯住裴岸南衣領,後者面無表情像失了魂魄,無力的對着韓軍動作來回搖擺,韓軍揚起手臂剛要朝他臉上揮下,韓鈺猛地上前一步,將自己哥哥推開,“我開玩笑的!他沒有碰我,我自己睡的牀。”
韓軍保持那個被推開的動作一動不動,他盯着韓鈺,他們相依爲命很多年,一個眼神彼此就非常清楚真假,他盯了很久,發現她確實沒有欺騙自己,他狠狠剜了她一眼,“你他媽被老子寵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韓鈺不服氣的哼唧了一聲,“我白給他他都不要,你以爲我算什麼寶貝嗎?都怪你平時太寵我,你是男人呢,你不清楚男人喜歡怎樣的女人?爲什麼讓我偏離這個軌道,害我到現在一點女人味都沒有!”
韓軍剛要說話,裴岸南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韓鈺將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銀鏈朝着韓軍狠狠一甩,轉身朝着另外方向跑掉,韓軍被砸得下巴生疼,他一邊捂着一邊罵了句髒話,旁邊女人笑着將手腕搭在他肩膀,“軍哥,女孩子都這樣,小鈺也十八歲了,這個年紀就是做事不計後果,南哥有魅力,她喜歡也沒什麼,軍哥要是想把南哥一直留在身邊做事,何不…”
“臭娘們兒!你他媽讓老子拿妹妹換啊?”
韓軍擡起手扇了女人一巴掌,力氣用得太狠,女人身體搖晃了一下栽倒在沙發上,脣角溢出一縷非常鮮豔的血漬,頭髮完全凌亂,她捂住臉含着眼淚,剛要開口說什麼,韓軍擡起腿又踢了她一腳,“滾出去,別他媽再讓老子看見你!”
裴岸南叼着一根剛點燃的雪茄走到二樓包房,他推開走廊最頭上的兩扇門,看到裡面一片奢靡景象,兩個還沒有醒酒的男客光着身體趴在地毯和沙發上,各自摟着一個同樣不着寸縷的小姐,正呼呼大睡,空氣中撲面而來一股非常腥鹹的味道,他並未沒有過男歡女愛,當然清楚那從何而來,他蹙了蹙眉,緩慢將門關住,有服務生推着兩份餐點進入了第三個包房,不一會兒便退出來,裴岸南攔住服務生詢問,“裡面什麼人,剛來還是昨晚還沒走。”
服務生說,“是剛纔過來的,兩個人談事情,看打扮不像是好人,渾身都是煞氣,說話聲音非常粗,公關部給孟姐打了電話,她一會兒帶着兩個昨天倒休的小姐過來陪。”
裴岸南點點頭,他指了指樓梯口,示意服務生離開,他放緩了腳下步子,動作非常輕靠近那扇門,他伸出手指在門縫之間擠了擠,露出一條稍微大一點的縫隙,聚精會神看了一眼,沙發上坐着兩個男人,其中一個他認識,是杜老闆手下,和蔣華東因爲薛宛有過一點過節,那時候蔣華東還並沒有把薛宛養在身邊,處於剛剛接觸,之後華中賭場一直有人三天兩天就去鬧事,每次場面都不算過分,也就三四個人,多了五六個一起,不是拉扯着高利貸就是在內部掀桌叫囂有場子裡的托兒在出老千搞花活,影響不惡劣,但很膈應人,這一行最忌諱沒完沒了的鬧場子,像蔣華東這樣在道上吹口氣都引發龍捲風的大人物,幾乎就是給他臉上塗炭抹黑。
蔣華東之後和他又碰面了幾次,彼此都非常冷對,就差直接動手,所以裴岸南對這個人記憶很深刻。
另外一個男人比杜老闆年輕幾歲,剔着光頭,戴着一度黑框眼鏡,脖子很粗,下巴位置長了一顆碩大的紅痣,他正在說什麼,眼底寒光畢現。
裴岸南有預感他們之間談的不是好事,很有可能和蔣華東有關,杜老闆現在還在道上混,雖然一直不溫不火,算不上老大,但也頗有威望,底下效忠的人不少,都聚起來也有個三百五百的,算是非常厲害的地頭蛇,原先他扛不過蔣華東,但現在後者金盆洗手,一些隱藏在暗處的小股勢力鬧不起大風浪,他身邊失去了裴岸南這個幫手,在這羣別有用心的人眼中,是下手反撲的最佳時機。
如果換做裴岸南,他也會選擇這個節骨眼下手,就算贏不了,至少蔣華東不會明目張膽鬧出什麼,畢竟在局子那邊的備案,他已經是良民了。
好一招鎖喉,簡直連一口氣都不給人留。
裴岸南四下看了看,確定無人,他轉身進入二號包房,和三號僅僅是一牆之隔,牆壁中間有一個暗格,兩顆按鈕,紅色的按鈕能翻動一面牆壁,這是專門爲掃/黃準備的,聽到風聲不能從正門跑,可以讓嫖/客和小姐分成兩個包房,抓不到現形就無法成立罪名,而警方往往不會想到一面牆壁還暗藏玄機。
另外的藍色按鈕可以推動一塊瓷磚,透過這一方空隙窺探對面情況,只有一部分和場子簽訂了長期協議的小姐與保鏢才瞭解這些,爲了防止風聲被透到條子那邊,大部分人都不清楚。
裴岸南掀起拔掉壁燈的開關,露出那個暗格,擰開後按下藍色按鈕,那塊瓷磚緩緩朝一側推開,裴岸南找了一個最合適的距離,屏住呼吸盯住三號包房內的動靜,杜老闆手下正靠在沙發上對那名禿頭男人說話,“蔣華東現在已經沒有了翅膀,無論他是一隻如何雄偉的黑鷹,一旦折斷了雙翅,我們忌憚他什麼?他還能飛多遠?他曾經做的事,都由裴岸南吩咐下去,他兩隻手很乾淨,所以才能輕易逃過死罪,象徵性關了兩年就放出來,由此可見他手上可捏住了白道不少爺的把柄,人人都想捏死他,可沒人有這個氣魄,關鍵時刻人永遠想着明哲保身,尤其是站在高處的人,由奢入儉難,由高到低更難。誰也不願翻船,那麼蔣華東這個掌舵人,自然可以在遭遇風浪後,平安熬過那處漩渦。失去了裴岸南,失去了黑幫的保護屏障,他現在再有錢再有身份,也不過一個不能和杜老闆抗衡的商人,杜老闆藉着這條道上他昔日的打壓同行的惡名,想攢幾個暗中廢了他,還不是易如反掌。”
禿頭男人背朝着裴岸南,他摸了摸自己沒有頭髮的腦袋,很緩慢說,“恐怕沒這麼簡單,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蔣華東的餘威在道上還很重,杜老闆想攢人,未必有誰敢接,除非是自己人,但自己人一旦犯了水,杜老闆第一個被查到,在白道上,他可不如蔣華東吃得開,那就不是三年五年了。”
杜老闆手下大笑一聲說,“放心吧,蔣華東這批沒出的貨,杜老闆分析了,他也許是忘記了,也許是根本不知道,只要我們按住那個點,把條子招過去,蔣華東屬於二次再犯,任憑他天大本事,失去了裴岸南給他抹路子,進去十年半年也休想出來,杜老闆打聽到這個消息不容易,憑什麼不做?現在幹什麼沒有風險,賺大錢的都要擔負風險,想平平安安,就只能當個小老百姓,一輩子在權勢人面前擡不起頭,被活活踩死。”
禿頭又和他說了什麼,裴岸南沒有聽下去,他得到的這點消息已經足夠。
那批貨他清楚,是經由他手從上家那裡接下的,大約有十幾箱子,都拿着錫箔紙包裹住了,爲了防止暴曬和悶潮,都用繩索捆住放在維港碼頭的地下倉庫內,蔣華東那樣縝密的人,自然不是忘記了,而是壓根兒不知道這批貨的存在,從頭到尾都只是裴岸南在和上下家進行接觸和洽談,裴岸南逃亡離開上海時,非常倉促,也沒想起來,於是到現在都沒有處理掉,給了這羣恨不得置蔣華東於死地的人可趁之機。
裴岸南冷笑一聲,想要在背後下毒手黑了蔣華東,也不問問他答不答應,這條命反正也留不住了,早晚都是死,與其亡命天涯提心吊膽早晚還是要落在條子手中,倒不如他找一羣墊背的大家同歸於盡,很明顯,杜老闆帶着這羣蠢貨自己撞上了他的槍口,裴岸南可以死,但他會用這條命最後幫蔣華東徹底掃清殘留的敵人,才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