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如何相處
見到不少熟悉的面容,惟獨一人。代婉分不清是失落多一些,還是慶幸多一些。
有氣無力的躺在蔻紅懷裡喝水,聲音喑啞難辨:“我睡多久了。”
天鶴收回替她探病的手指:“今日是第八天。”
“你的身體被一股強大的靈力維繫着,暫無大礙,但始終是治標不治本,要儘快找到最後一顆魄珠纔是。”
代婉但笑不語,終是體力不濟,重新睡去。
她睡得很沉,依稀感覺到身旁做了個人,兩道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繾綣而複雜。
毫無預兆的睜開眼睛,四目相對,她沒有錯過他眼中的絲毫變化。
她性命垂危之時,他寸步不離,徹夜守候;待他清醒之後,他便再度消失不見,只在夜深人靜,熟睡之時靜坐牀頭,無一天落下。
蘇逸沒想到她會突然醒來,下意識起身離開,卻被揪住衣襟下襬。
她的力道並不大,甚至不需要用力便能掙脫,腳下的步子卻無論如何再邁不出去。
見他這般,代婉底氣足了些,伸出手的那一刻,她是有些害怕的,害怕會被他無情拂落。就連應對的方法都已經想好,大不了她再吐幾口血,經歷生死之劫,她的臉皮更上一層,也更明白且行且珍惜的意義。
氣力用盡,上眼皮和下眼皮開始打架,即便如此,握着衣襟的手依舊倔強的不肯鬆開。蘇逸看着這樣的他,內心潮涌般心疼難受,糾結片刻,重新在牀邊落座,伴着她沉沉入睡。
代婉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不見了人,摸了摸他坐過的位置,尚有餘溫,透過她的手心一直暖到心裡。
她的身體逐漸好轉,從一開始每日沉睡。到如今恢復如常,總共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來,她與蘇逸的相處方式有了一些變化。
本來只在深夜見到的人,白天也會過來,雖說只是默默在房裡批閱奏摺,卻讓偌大的唯珍閣顯得格外溫暖。
他專心政事的時候,代婉就在房間裡瞎轉,偶爾湊過去看幾本機要,他也不管。任由她胡鬧。
“蘇逸。我能不能出去看看。”
兩人鬧騰了將近三個月。她在這裡足不出戶了近百日,依她的性子也夠委屈的了。
蘇逸擡起頭,看了眼她已經有血色的臉龐和清潤若水的眼睛,再度將注意力放在筆下。
不免有些失望。代婉默默走出去,悶悶不樂的表情在看到大敞的大門時,立即由陰轉晴。
瞄着兩邊把手的御林軍的眼色,先邁出一隻腳試探,隨即加快腳步,好似後面有什麼洪水猛獸。
身後默默跟上一個人,卻是許久未見得成林,無聲嚥了口口水。
“你不會是來抓我回去的吧?”
何曾見到她如此畏手畏腳,成林嘴角浮出幾抹笑意。不動聲色的將她打量了一遍,搖搖頭:“陛下派我隨身保護。”
身後多了條尾巴,並未影響代婉的心情,更何況,成林此人並不惹人討厭。就像此刻。除了剛開始交待來意,他便再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整個人就像一根會移動的木樁,不禁讓人起了調笑的心思。
“你妹妹跟我可是情敵,你就不擔心我會拿你出氣。”
成林沉默許久,就在她以爲他不會回答之時,終是開了口:
“成寶她……沒有這個福氣,皇上心中始終只有小姐一人。她當初執意進宮時,我身爲兄長本該極力阻止,現在悔之晚矣。”
本是玩笑的一句話,沒想到會引得他如此傷感,代婉不自在起來。
“代小姐,不必感到內疚。這是成寶自己的選擇,一切後果也改由她來承擔。只是……我就只有這一個妹妹,成寶少不更事,若是將來犯了過錯,還望代小姐適當照拂,成林必感激不盡。”
這個錚錚鐵骨的漢子爲了自己的妹妹低了頭,就像玉遙說的那樣,她有着一顆令人嗤之以鼻的良善之心,最終當然是應了下來。
到了御花園,代婉以外界男子不得進入後宮爲由,將成林留在了外面,孤身一人走了進去。
看到他眼中的擔憂,代婉一陣好笑,就裡面那些女人,還不夠她塞牙縫的。
代婉走出唯珍閣的那一刻,後宮有心人便得到了消息,各個皆是用心裝扮,或風雅或嫵媚或清冷,此刻正兩三聚在一起,手裡或揪花朵或端茶杯,目光齊刷刷聚在入口。
若非事先做好心理準備,代婉還真被唬了一跳。視若無睹的朝着深處走去,那裡有她幾個月前隨手種下的韭菜花,不知長勢如何?
代婉尚未封號,也就是說這宮裡的任何一個人要想捏死她比踩死一隻螞蟻都簡單,當然這只是理論上的,但凡有些腦子的,誰也不會傻到去觸皇帝心尖兒上人的黴頭。
是以當代婉被兩隻花枝招展攔住去路時,並未生出半分不悅,腦子都不好使成這樣了,也怪可憐的。
視線轉到周圍幸災樂禍的人身上,目光所及,紛紛避開。
看着眼前兩坨炮灰,笑容可掬:“兩位,有事?”
二人均被她傲慢的態度氣的臉色通紅:“大膽,好一個不知禮數的女人。我二人乃皇上親冊四品嬪妃,你見到我們不止不行禮請安,反而口出狂言,相府便是這樣教你的,哦,我忘了,你自小便養在鄉野村間,跟嫡出的世家小姐自然是相隔十萬八千。”
她說的話可謂難聽之極,奈何代婉本就不是“代婉”,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倒是讓她想起另外一件事,聽說代世明在前朝得罪了兩個大家族,十有*便是眼前這兩位的母族。前朝後宮,果然牽一髮而動全身。
不知不覺,對那人的抱怨也少了些,整天對着一羣別有用心的妻妾,也夠難受的。
代婉的心不在焉無疑火上澆油,二人正想吩咐身後的大宮女動手,便被姍姍來遲的人止住。
目光越過滿園請安的妃嬪,最終定格在那道無動於衷的倩影上,只一瞬便移開。
“起來吧,本宮倒是不知今日的御花園這麼熱鬧。”
一場鬧劇因爲貴妃駕到草草了之,皇上雖說多日未曾進後宮,但是時不時會到貴妃宮裡小坐片刻,足可見她在聖上心中的位置,自然不敢有人造次。
代婉沒想到,有一天還能與文昕如此心平氣和的在一起喝茶,她以爲經過慕容皇后的事情,她已恨她入骨。
“剛纔的事情,謝謝。”
“不必,我只是不想被人擾了賞花的興致。”文昕抿了口茶,姿態端莊優雅,視線未曾在她身上停留一刻。
代婉低下頭看着杯中起伏的茶葉,好尷尬。
就在她受不了這陰死陽活的氣氛,起身準備離去之時,身後的人卻開了口。
“代言玥似乎病的不輕。”
“太醫怎麼說?”
文昕涼涼瞥了她一眼:“整個太醫院上至太醫下至醫女,盡數守在惟珍閣,便是我請了個快要離職的老太醫,又能瞧出什麼來?
這事兒代婉還真不知情,莫說她被軟禁了近三個月,即便她是自由之身,憑代言玥一個前朝棄妃,尤其代世明最近隱有衰敗之勢,她的消息想必也不會傳入耳中。
代婉對眼前之人有了新的認識,雖清高驕傲,卻是難得的有情之人,難怪……蘇逸要對她特殊對待。
“宮中素來人情涼薄,有勞貴妃掛心。”
“代言玥好歹是何家的人,本宮也算仁至義盡。”
離開御花園之後,代婉並沒有去探望代言玥,只幫着傳了醫術高明的太醫,算是全了相識之情。她的心太小,裝不了這麼多人。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回到唯珍閣並不見蘇逸的身影,坐在他的位置上,視線被攤開的一本奏摺吸引了去。
西域太子率領的使團將於五日之後抵達京城。
西域自開春以來便遭遇旱澇,民不聊生,此次前來,大概是想向大曜尋求幫助。
說來,如今西域的大王還是熟人。戰事之後,索格本已處於下風,卻不知從何處得來麗王后勾結朝臣、謀害先王的證據,迅速發兵控制全局。總之是與前朝大同小異的故事。與此同時,還流傳着另一個版本,據說在位的索格不過是一個即將油盡燈枯的傀儡,西域真正的統治者是天賦異稟的西域小王子,滅。
多數人較傾向於後者,畢竟索格登位之後甚少出現在大衆面前,爲數不多的幾次,臉色一次比一次差,而且,這麼長時間以來,西域後宮一直無所出,是以在大臣逼迫之下,纔不得不立弟弟滅王子爲東宮太子。
代婉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頭一跳,首先映入腦中的便是滿地的鮮血和蒼白衰敗的斷臂。
一日代婉忍不住問起了這件事。
蘇逸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在離開之時,留下一句話。
他說,滅已經不是原來的滅,她決不能私自去見他。
這一點,蘇逸多慮了,她爲數不多的內疚感,一大半都給了那個清澈如水的少年,又怎會舔着臉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