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昊琰一邊批着公文一邊耐心的聽完了小兒子的哭訴。“她這也不算作弊吧, 尾鰭是她天生的,又不是後天按上去的,你們當初約定年年較量身高時也沒規定不能量尾鰭。”
坐在毯子上的太昊棣聞言愣了下, 好像也是。“那我爲什麼沒有尾鰭?”
這個問題。
太昊琰想了想, 坦誠道:“小魚的父親是一條魚, 你的父親是人族, 生得自然不一樣。”
太昊棣驚訝道:“我和阿姐不是一個父親生的?”他一直以爲自己和小魚是同父同母的姐弟, 雖然這個姐長得實在是慢了點,六年過去了,自己都從小嬰孩長成了大孩子, 小魚的變化,也有, 但實在是小了點。
太昊琰理所當然的反問:“吾是國君, 你爲什麼會覺得我會只有一個男人?”
太昊棣無言以對。
對哦, 老孃是國君耶。
他讀書的時候歷史上的國君可沒誰是隻睡一個異性的。
他和小魚要是一個父親生的,那才叫稀奇。
太昊棣思考的時候小魚也尋了來, 看太昊棣坐在地上,臉上猶有淚痕,無奈的將小傢伙抱了起來。“好啦好啦,真是個愛哭鬼,你別哭了, 我以後不用尾鰭跟你比。”
太昊棣瞅了瞅小魚的身高。“不用尾鰭, 你比得過我?”
這問題委實扎心, 小魚不悅的將小傢伙重新扔回了毯子上, 自己也坐了下來。
“阿母, 小弟怎麼長得這麼快?太作弊了。”小魚氣呼呼道。
太昊琰道:“和海里的鮫人比起來你也長得很快。”
純血鮫人一百歲成年,小魚明顯不需要一百年。
小魚指了指小弟。“可他長得更快, 明明我大他十歲,結果他現在都比我高了,我是說完全人形的時候。”
太昊琰揉了揉額角。“你是鮫人,他是人族,生長速度當然不一樣。”
擱下筆,太昊琰決定將政務暫時往後推推,先抽點時間哄哄兩個孩子,反正公文,永遠也處理不完,而且一時半會也沒什麼必須馬上處理的急事。
哄小孩很容易,小魚雖然頂着五六歲孩童的模樣,到底已經活了十六年,個頭雖長得慢卻不代表時間都活到狗身上了,心智比起同樣外表的孩童成熟一大截,已經到了能講道理不會無理取鬧的程度,好哄。
太昊棣是差不多是被小魚帶大的,太昊琰太忙了,每天能和兩個孩子坐一塊吃頓飯便已是不易。
被一條魚給帶大,太昊棣脾氣很難不好,小魚並不是總能分清什麼事是魚能做人不能做的,很多時候都是帶着太昊棣玩到一半纔想起來姐弟倆不同,比如很小的時候曾想帶着太昊棣玩跳湖。
脾氣好的小孩,哄起來也很容易。
太昊琰沒一會便讓兩個孩子的注意力從生長速度上轉移了,開開心心的手牽着手去玩別的東西了。
打發走了兩個孩子,太昊琰繼續對着公文案牘勞形。
二十年和平盟約只是暫時的,甚至可能不到二十年就會再次打起來,她還有的忙。
必須在龍伯打過來之前先整合整個西荒人族的資源,但她只統一了北方人族,南方人族還有待統一,一時半會同樣打不起來,剛和龍伯族掰了幾年,怎麼也得休養生息幾年以恢復民生。
不過三年之內不會去攻打別人,但也並非什麼都不能做,比如讓南方一直亂着,比如爲三年後的統一西荒人族戰爭提前準備糧草軍械等物,需要做的事太多了。
北方三年休息,而南方一直亂着,大魚帶着太昊國的軍隊在以海賊、鮫人重新組建的水師的配合下輕鬆攻下了南方大部分國族,或滅或降爲附庸。
短時間不再需要考慮戰爭,太昊琰也終於鬆了半口氣,將資源往教育方面傾斜,開辦序學,先生也好解決,亡國的貴族可並非每個都能繼續做貴族,都被太昊琰給抄了家,不得不學着自力更生,但一羣五穀不分的貴族想自力更生也有難度,序學教書反倒成了最合適的。
狼多肉少,貴族是狼,序學先生的缺是肉,太昊琰挑選出了最出色與務實的一批沒落貴族做爲第一批序學的先生,沒搶到肉的也可以辦私學,太昊琰鼓勵辦私學,會給私學一些經濟上的補貼。
無光來飲酒時忍不住好奇。“官學收徒不論出身,私學遍地開花,知識向民間下沉,貴族們不反對嗎?”
貴族之所以爲貴族靠的可不是所謂的血統神聖性,而是對知識的壟斷。
“我廢除了很多封地,設了城令與縣大夫,都不世襲,只能由我任命,他們拿什麼反對我?”太昊琰笑。
無光沒問這個過程太昊琰殺了多少人,沒必要也沒意義,而是道:“這算是涅槃嗎?九州那邊越來越糜爛,反倒是你們愈發的有生機。”
太昊琰聞言道:“不是換了新王有了新氣象嗎?”
無光沉吟了下。“是有新氣象,他也很努力了,但這一次,大樹出問題的是不是枝椏也不是樹幹,而是根系,根子已經爛了,再努力也不過迴光返照,曇花一現的中興後將是更徹底的崩潰。”
太昊琰蹙眉。“這麼說,待我解決了龍伯,我還得與蒲阪再打一場呀。”
有迴光返照,那回光返照期間就肯定不會放過她。
一個龐大帝國哪怕是崩潰,倒下前也能拉着很多很多的人一起下地獄。
無光道:“不一定會是找你,再打一場也得三五十年後。”
太昊琰聞言瞅了瞅無光的臉,數十年不變的乾淨精緻,以及病態蒼白,沒有一絲一毫的皺紋,時光彷彿格外的鐘愛每一代的巫女,哪怕什麼都不做,都始終青春永駐,而她再怎麼用心保養與認真習武,眼角還是有了細紋。
三五十年後,自己可能已不在人世,但巫女,多半還活着。
那也意味着她不僅會目睹帝國的迴光返照,還將見證帝國的大崩潰。
“巫女,活得比所有人都長是什麼滋味?”太昊琰忽問。
無光怔了下,回道:“是孤獨,你在意的人都先你而去,你的同行者會一個個離去,最終只剩下你一個人。嗯,我還好點,我的情人與子嗣都比我長壽,我不用看着他們先我而去。”
可他們看着你先走會是什麼心情?
太昊琰沉默了。
無光也安靜的飲着美酒,長生種與短生種的愛戀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不論古今。
給予了太多的感情,如何能輕易收回?
而感情不能輕易收回,最後被留下的長生種可能要用幾千年來慢慢遺忘,甚至幾千年後也忘不了。
太昊琰從無光的身上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
無光不是長生種,她只是因緣際會而擁有了遠遠超出普通人族的壽命尚且如此寂寥,那麼真正的長生種呢?
時光如流水,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就跑沒了影。
太昊棣加冠成年,大婚。
比他先出生的姐姐小魚也長大了不少,卻仍是孩童,有很大可能侄子侄女都成年了,小魚是否成年都是個問題。
太昊琰主持着次子的婚禮,曾經在無光身上感覺到的寂寥愈發清晰的在眼前晃悠。
走完了需要自己出面的流程後太昊琰便拿着一壺酒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慢慢飲着,飲了沒兩盞便被大魚給找到了。
“爲何我每次一個人時你都能找到我?”太昊琰無奈道。
“因爲你希望被我找到。”
太昊琰一臉無言。
“你若真不想被我找到,就會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大魚在太昊琰身邊坐了下來。“大喜的日子,你的心情怎這樣差?”
大魚遞了一枚果子給太昊琰。“光喝酒傷胃,也吃點東西。”
太昊琰接過果子咬了一口,忽問:“你有沒有想過我死了以後你要做什麼?”
大魚聞言愣了下。“怎麼突然問起這種問題?”
“就是突然想知道。”
大魚想了想,回答:“若你死了,我大概會離開金烏城,小魚的話看她自己的意願,她想留下就留下,不想留下我就帶她一起走。”
“那你會忘了我嗎?”
“不會。”大魚親了親太昊琰帶着酒味的脣。“我會永遠記得你。”
很深情的承諾,太昊琰卻發現自己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我倒是你能忘了我。”
大魚疑惑的看着太昊琰,爲何希望他忘了她?
太昊琰將一隻玉製的藥瓶放在大魚的手裡。“這是我從無光那裡要來的,若有一日記得我讓你很難過,就將它吃了吧。”
大魚不解的看着手裡的藥瓶,晃了晃,通過聲音能判斷裡面只有一枚丸藥。“這是什麼?”
“滌塵緣。”
大魚在腦子裡翻了好一會纔想起所謂滌塵緣是什麼玩意。
不過先想起來的卻不是滌塵緣是什麼,而是一個人名。
羲和陵光。
男用避/孕藥的創造者。
白帝時代最有名的醫者,也可能是那個時代醫術最拔尖的醫者。
他妻子分娩,妻子沒什麼事,他這個男人反倒被嚇出了嚴重的心理陰影,認爲女人生孩子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事,然後研究出了最早的男用避/子藥。
然後纔是滌塵緣的創造者。
還是和他妻子有關,他的妻子在他之前是成了婚的,不過別人結婚了這種理由絕對不妨礙羲和陵光橫插一腳。
羲和陵光的追求,怎麼說呢,不僅沒把人夫妻給拆了,甚至在他鍥而不捨的努力下,人夫妻感情更濃了。
如果會因此死心那就不是羲和陵光了,他創造了滌塵緣。
那個女人忘了自己的丈夫,忘了自己的孩子,以爲自己是單身狀態,羲和陵光再次對她展開了追求,抱得美人歸。
想起來滌塵緣是做什麼的,大魚不可思異的看着太昊琰,認真的?
“認真的。”太昊琰靠在大魚身上道。
“你能接受我忘了你?”
“我希望你永遠記得我,又怕你永遠記得我。但比起你忘了我,我更不願意你未來因我而煎熬。”太昊琰忍着心如刀絞的痛苦道。“你纔不到三百歲,還有很長的未來。”
大魚皺眉。“不忘了你,我也會過好沒有你的未來。”
“那很好。”太昊琰說。
大魚將藥瓶還給太昊琰。“這個不需要。”
太昊琰將藥瓶塞回大魚手裡。“用不到是最好的,但也得以防萬一。”
“你才知非之年,並非期頤之年,想得真早。”大魚咬牙切齒道。
太昊琰摟着大魚道:“我怕自己老了以後捨不得。”。
大魚聞言沉默的抱着太昊琰,須臾,許諾道:“不會的,我不會忘了你,沒有你的未來,我也會過得很好。”
太昊琰道:“我相信你。”
沒有我,也一定要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