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煙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好半天她才澀聲問道:“爲什麼?”
伍十弦神色憂鬱的坐了下來,把手放在石桌上,整個人看着一副頹敗之像。[ ~]玉煙注視着他細微的表情變化,忽然就什麼都清楚了,一時間說不出是痛還是恨,是憐還是愛,百般滋味攪在一起最後就成了個“苦”字。
“你想怎麼樣?”伍十弦展開手撫過桌面,就像撫着情人的面頰,細嫩的花瓣被掃到了地上,石桌上的棋盤的刻痕清晰可見,玉煙又盯了他一會兒,篤定道:“你想救她。”
“我欠她一條命。”
“四爺還欠她不止一條命!奴才不能錯一次,你該明白的!”伍十弦攥緊了放在桌面上的手,玉煙猶豫了一下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不要做莊生做過的事。”
伍十弦沒有說話,他看着門前的臺階,夏天的時候琅如月總愛坐在那裡乘涼,一旁也總是有酒,她會指着天上的星星對下人說星座,他能聽明白的就只有北斗南鬥,至於什麼雙摩羯的完全不知所云,說這些的時候她很開心。伍十弦又想到自己晚的那一步,只是一步就能拉住她了,沒有死卻比死了更讓人心悸,你爲什麼要走?你可知道這一走的結果?!
玉煙感到伍十弦握緊的手在顫抖,擡頭去看他的眼神裡都是哀傷,玉煙的心沉了下來,她慢慢鬆開了手,躁動憤怒的心隨着失望平靜下來,平靜之後就是茫然。這個時間那個人本應該午睡起來,坐在這裡喝茶,然後笑着對自己說:“玉煙,陪我一起吧。”清風徐來,捲起一地的落花,這次沒有人邀請,以後也許也不會再有了,玉煙慢慢坐在伍十弦的旁邊。和他一起在靜逸裡等待着那個未知的結局。
胤禛這夜留宿在李瑤的房裡,牀弟的歡愉沒有帶來精神上的鬆弛。( ·~ )即使在歡愛時想到的仍是白日裡下的那條命令:儘快找到,殺了。那聲音不像自己說的,胤禛覺得自己是個旁觀者,一個再清楚不過的旁觀者。李瑤感覺到了胤禛的心不在焉,天氣已經很熱了。方纔的一番**早已讓她渾身是汗,即使擦洗過了還是熱!李瑤拿出枕頭下面的帕給胤禛擦汗,對方並沒有反應,她又拿出扇輕輕扇着。發現胤禛沒有睡意側福晉的心裡就有些犯嘀咕,以前總是做完就睡的,不知今日怎麼了?而且怎麼就突然到自己這裡來。不是該去耿烏林那裡的嗎?李瑤想不明白只好放棄,她打着扇想着該說什麼話,突然看到了手裡的扇她就有了主意,柔聲問道:“四爺,好多日都沒見過如月妹妹了。也不知道她的身好點沒。”
一提到如月,胤禛有了反應,他側過了臉,昏暗裡的那雙眼真是好看的緊,再冷漠的男人也是喜歡女人大度溫柔的吧。李瑤討好的笑着膩了過去,“希望她能快點好。伊爾木可盼着她能回來呢,說是想提高女紅的技藝,還有昀兒,如月不在,小米就黏着他了。”
胤禛看着扇,那上面繪着的是深山古寺,寫的詩是王維的《過香積寺》:不知香積寺,數裡入雲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禪製毒龍。習得正是自己的字,胤禛的心恍然,他記得幾年前在船上自己執筆寫下了這句,又叮囑着不安的少女該如何行事,那個時候他們還在相互利用,誰會想到有今日?!
李瑤見他一直看着自己的扇就笑道:“這是如月送我的,扇面是她自己做的,她說她很喜歡最後兩句話……”她的話還沒說完,胤禛就轉了過,“睡吧。”冷淡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不想交談的意思,李瑤有些莫名其妙,她快速擦去了汗水,探身吹熄了蠟燭。黑暗裡疲憊的李瑤很快就睡着了,胤禛一直睜着眼,月光照着牀,擾人清夢!
因爲失眠,第二日一整天胤禛都沒有精神,他甚至在公務上犯了好幾次錯!這在以往是不可能發生的,屬下好意的問是不是生病了卻讓他十分憤怒,倒黴的官員被他拍着桌罵的擡不起頭,可胤禛知道自己真的不在狀態,這樣下去一定會犯更多的錯誤。於是胤禛還是提前回府了。但即使是回到了家他什麼也不想做,和非印說了一會兒話就覺得無趣,弘昀的事他已經聽到煩,除了孩他的妻能說的就只剩下對側福晉的不滿,還有就是暗示如月離府養病不合規矩。胤禛很煩躁的起身,他強忍着沒說出閉嘴這個詞,淡淡說了句我去書房了,留下愕然的非印揚長而去。
胤禛沒有去書房,在那裡只會看到公文,如果夠快他可能會收到回稟也會看到一隻帶有佛紋的手!這讓他躁動不安,不曉得是想早點看到還是永遠沒有回覆。他最後來到了雨桐院,只剩下個玉煙的院安靜異常。
“四爺。”玉煙見到胤禛獨自到來顯然很吃驚,主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裡了,而且此時的玉煙知道胤禛曾下了什麼樣的命令,所以當在沒有琅如月的雨桐院看到胤禛實在是太意外了。胤禛看了驚訝的丫鬟一眼,淡淡道:“你知道了?”
“是。”
胤禛看着她,“沒什麼想說的?我以爲你會和伍十弦一樣給她求情的。”
“主的決斷不是奴才能干涉的,奴才只要按着命令做就行了。主莫怪伍大人,他也是因爲承了琅格格的救命之恩才相求的,您知道他一向不欠人情。”玉煙的回答讓胤禛冷笑了一下,“你可比阿弦要絕情。”玉煙不敢說話徑自跪下磕頭,胤禛不再看她,向屋裡走去。一進屋胤禛不知道自己要看什麼,也不知道想做什麼,他就是慢慢走着看着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屋。
寢室裡還有香味,不是薰香,是梔花的味道,枕上放着本包着皮的水滸傳,胤禛知道琅如月的書櫃裡常有這樣包着皮的書,好像包了皮別人就不知道她在看**了。隨意翻了一下,在逼上梁山那章有個書籤。書籤上畫着夜奔的林沖,胤禛想起自己也有很多類似的書籤。是琅如月送他的,只不過上面畫的不是嫦娥就是麻姑,各種的仙女。他放下書,來到書桌那裡坐下,桌案上像往常一樣摞着寫着字和空白的宣紙。筆墨紙硯擺放的整整齊齊,一本臺歷放在那裡,這東西自己也有一個,十分的好用。在琅如月的檯曆上還在端午標註着包糉,胤禛看了一會兒把檯曆扣倒了。書桌上少了些東西,以往還會有刻章的。
胤禛坐下隨手拉開抽屜。裡面是書,有本最厚的被壓在下面,從厚度看很可疑,他取出來打開,果然不是書。是本自制的畫冊。胤禛一張張翻着看起來,除了最前面的幾張是景物畫,其他畫的竟然都是自己!有背影的,有靜坐的,夾着一朵乾花的那頁是他的臉部特寫。一旁用炭筆寫了兩句話: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欽佩!欽佩!驀然看到如此逼真的肖像和由衷讚譽,胤禛的呼吸有些亂,手也在輕微的抖,看了好一會兒纔將畫放下。低頭去尋第二層抽屜,除了文玩自己送的刻章用具在最裡面放着,有一截流蘇被壓在下面,胤禛抽出它,這是個荷包,胤禛想了想打開來看,裡面有一張紙和一方印,紙上滿篇暗紅色的圖案都是“破塵”兩個字,那是他作爲居士的名號,刀法一看就是琅如月的,字體卻是臨摹自己的。印章是自己送她的那塊田黃,印石身上還刻着兩行字,是她最喜歡的詩: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胤禛就這麼出神地看着手掌裡的印章,紙片和畫放在桌案上,被風吹得顫顫巍巍。一下午他就這樣坐在雨桐院的書桌前,直到天色暗到什麼都看不見了這才離去。
次日胤禛休沐,早飯衆人吃的很沉悶,因爲男主人的氣場實在是能給人帶來壓力,不論是非印還是李瑤都儘量不出聲的動作着,烏林在給胤禛佈菜,心思卻在神遊,如月不在琅府,她去哪裡了?爲什麼這些日胤禛的情緒如此異常?她不敢問,不是怕胤禛動怒,是怕問出了什麼不好的答案,也許再過幾日如月就會回來的,烏林這樣期許着。
“這些菜真不對胃口,去把醃的香椿拿過來。”非印似是想讓氣氛舒緩一些,就打破沉默道:“四爺您也愛吃的那口的,雖然味道衝了點,可是很下飯的。”
香椿端上來了,非印和李瑤都在吃,胤禛只是看着,這是琅如月每年開春都會做的東西,每次採摘的很多可堪堪只能吃上幾回。胤禛突然放下筷,平淡的說了句,“你們吃吧。”然後就這樣走了出去。剩下一屋的人面面相覷。
胤禛一點都沒有食慾,他很煩躁,爲什麼只是四年原本熟悉的府邸不見了,走到哪裡都會看到聽到和琅如月有關的事!他鬱郁的走到了花園,未央時分的花園裡沒有一個人,胤禛在小路上走着,蘇培盛遠遠的跟着,很快就來到了茅舍,這裡也已經人去樓空。孩死去的事已經徹底傷了宋暮雲的心,雖然他們三個都心知肚明這樣做是最理智的,皇家不能容忍一個眼盲又是畸形的孩存活。宋暮雲始終還是在怨恨的吧,因爲從得知懷孕到最後除了一句抱歉自己再沒有說過心軟的話,胤禛慘笑了一下,這就是帝王家啊。
“這就是帝王家啊。”佟佳慧不止一次的這樣說過,胤禛記得她說這話時的語氣和神態。每次她說這樣的話都是在宮裡出事的情況下,大都是後宮之爭,那些女人爲了地位個個都用盡了手段。“運氣好的就能飛黃騰達。”她說的這個人是自己的生母德妃,“運氣不好的,還不如去做個宮女,有個出宮得自由的盼頭也好過當個囚鳥。”這指一夜恩寵成了貴人的衛氏。“不過只要在皇宮,好不好運女人就是個悲劇。”這是佟佳慧的感嘆,也正如她所說。“愛,這種東西都不會久遠。它永遠都排在利益和責任之後。”
“那麼您愛汗阿瑪嗎?”少年的胤禛看着一臉病容的皇貴妃鼓足了勇氣問。
佟佳慧的神色變得的很飄忽,許久才說,“我不是爲他而來。但命運總會出現意外。”
十六年後的胤禛站在茅舍前想着當年的情狀,本已經忘卻的記憶現在是那麼鮮明,還是愛的吧,即使是你們,也還是愛的,即使那麼的短暫,即使最後生死離別。胤禛握住了手腕,他擡頭看着天空,陽光明亮,驅散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