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意果然容易被誤解。
趙允佶一個轉身,烈酒就潑到了趙允旻身上。
喝紅了眼,趙允佶開口訓道:“你什麼東西,敢來碰我。”
更難聽的話幾乎脫口而出,齊淑妃匆匆走了過來,先朝嚴天修道歉,“蠢兒不勝酒力,令貴皇子見笑了,醉話還請貴皇子莫要當真。”
說罷齊淑妃命人將趙允佶送至偏殿醒酒。
嚴天修懶懶地坐回案席,冷眼看被酒潑溼了蟒袍的趙允旻,趁旁人不注意,暗恨道:“我可是在幫你,怎麼,你不想將趙允佶除掉。”
“於我而言他還有用,要除掉也不在此時,我的事希望嚴兄不要插手,以免亂了計劃。”趙允旻不在意溼濡一片的袍擺,周圍伺候的內侍、宮婢也無一人上前相問。
“算我多管閒事。”新宋國人真的很磨嘰,有威脅的就該直接除了,嚴天修不再與趙允旻說話,終歸此次出使,他將新宋國工巧技藝帶回去就算圓滿。
大殿喧鬧,衆人各自飲酒享樂,少有人留意到趙允旻與趙允佶間發生的事,可華琬將一切盡收眼底。
“阿琬,我們已得六院之首,你怎仍舊悶悶不樂。”羅坊主與裁造院褚院使說了幾句話,回到華琬身邊,不解問道。
華琬想了想,“師姐,大殿內太鬧了,吵得我頭疼。”
“原來如此,我亦不喜這應酬,幾年才一次了,好歹忍忍。”羅坊主瞭然。
華琬努力扯起嘴角笑,“師姐放心,綾錦院顏坊主過來了,您快去吧,我是幫不上忙了。”
待羅坊主離開,華琬復又陷入沉默。
若說大殿的喧鬧像一幅濃墨重彩的水染畫,那麼趙允旻與華琬真真就是兩團淡墨影,與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午時內侍省大總管得睿宗帝聖意,命數十名內侍捧了六院競藝之物到延福門二層與百姓瞻仰。
站在宮牆下候了整整一上午的安琚,早已昏昏欲睡,今兒他其實只向穆堂主告了一個時辰假,本與華琬打聲招呼就該回蒼松堂的,可轉念一想,既然來了,不看看華琬制的首飾,豈不可惜。
這一等就是半日。
安琚滿面愁容,他已經能想象穆堂主因他不守信而生氣的模樣。
今日踩梅花樁是免不了,不過經由這幾月的訓練,他的耐力變得很強,蹲馬步,踩梅花樁,他皆能堅持三四個時辰。
“快快,六院競藝的東西到宮牆上了。”
就在安琚幾乎要放棄時,周圍百姓一股腦兒往宮牆涌去。
安琚亦期待地往上張望,終於見到凝光院制的兩件首飾,只是隔得太遠,瞧不真切了,唯覺閃的慌。
不過一刻鐘,內侍便將競藝之物重新捧回大慶殿。
安琚揉揉仰到痠麻的脖頸,心滿意足地往蒼松堂奔去。
爲了飽眼福,安琚是極慘了,穆堂主知他不怕蹲馬步,不怕梅花樁,乾脆直接命他倒掛在後院的梧桐樹上,一掛就是兩個時辰,安琚滿面通紅欲哭無淚。
……
宮宴終於結束,使臣們被送回驛館歇息,大臣、匠師們亦各自散去。
大殿中狼藉的案几杯盤自有人清掃,華琬回首看了仍站在原地的趙允旻一眼,轉身扶起不勝酒力的羅坊主。
乘上馬車,華琬見羅坊主難受,遂執帕子沾清水替羅坊主拭面,小聲問道:“師姐,不過是六院間的競藝,爲何要擺這般大的宴席,豈不浪費。”
自從富寧路百姓進京告御狀後,全京城大街小巷都知曉了富寧路受災和孟顯來作惡之事,華琬打心眼裡覺得,朝廷與其花許多銀子辦宴席,不若多幫幫富寧路的百姓。
羅坊主眉眼痠得難睜開,緩了好一會才說道:“哪裡是爲了六院競藝,是爲了使臣。”
華琬替羅坊主揉着額穴,一時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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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凝光院,吳院使、吳嬋蘭踉蹌地去歇息,華琬將羅坊主送至廂房交於青荷後,自己卻未回西廂。
雖然她也累極,可心裡卻隱隱覺得‘甄大人’會給她一個交代。
華琬避開人,悄聲地跑到小棕樓二層隔間。
夕陽落下,隔間昏暗一片,華琬尋了根白燭點上,剛靠上藤椅準備揉胳膊,就聽見格窗被敲響。
趙允旻抱着鵓鴿跳進隔間,白日宮宴上沾染了酒水的朱紫色蟒袍已換下,一身乾淨直綴是華琬喜歡的淺藍色。
趙允旻走到華琬跟前,姿態少了往日的優雅從容,帶了幾分焦慮。
柔弱的燭光映在華琬姣好面容上,難得地露出堅韌神情。
“民女見過大皇子。”華琬蹲身見禮,目光虛浮地望着趙允旻手中的鵓鴿。
鵓鴿歪了脖子,亦用綠豆般的眼睛滴溜溜打量她。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瞞你。”趙允旻見華琬寧願看鵓鴿也不看他,心一慌,乾脆攤手讓鵓鴿放飛了去,解釋道:“我擔心你回西廂歇息了,就想用鵓鴿給你遞消息。”
他亦是緊張的。
華琬心中百味雜陳,她在努力剋制自己不朝趙允旻撲去。
這感覺好像小時候明知吃了楊梅會將牙酸到豆腐也咬不動,可她還是饞得緊,這不對。
鵓鴿撲棱棱地飛沒影了,甄大人,哦不,大皇子與她說過,鵓鴿是他親自養的,很聰明,隨便從哪兒放下,都能準確飛回窩棚。
華琬強作鎮定地問道:“嬸孃可知道?當初陶嬸孃是以爲你在京城孤苦無依,才照顧你,將你視作一家人的。”
華琬撇開自己,開始替陶學錄抱不平,騙她就罷,怎麼能騙陶嬸孃和單純的小陶呢。
壓抑了一整日的情緒要宣泄,趙允旻忽然上前一步,大膽地將華琬摟進懷裡。
“傻丫頭,陶嬸孃與甄家關係極密切,與孃親又是舊識,怎可能不知我是誰,嬸孃爲了幫我,爲了甄家和華家的冤情,才未將我的真實身份告訴你,其實甄家沒了,我在後宮就若孤魂野鬼一般,嬸孃、你、小陶,纔是我在京城真正親近的人。”
知陶嬸孃也故意瞞她,華琬眼淚都快滴下來,聽到是爲了甄家和華家,華琬能明白了,嗅着大皇子身上的熟悉清香,一股酸澀就從心底涌上來。
趙允旻任由華琬的淚水打溼衣襟,緊張問道:“阿琬,甄家沒了,華家也沒了,只有我們兩人,你可願相信我,依靠我,一直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