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學錄倒也未猶豫,問都不詳細問,便直接答應下。
鄭老夫人命婢子捧出一方黑檀木長匣,打開匣子,拈金番緞上鋪了十顆足有尋常櫻桃大小的金黃色正圓南珠。華琬在《總珍集》裡讀到過關於南珠的記載,她粗粗一看,便知匣子裡的南珠一顆就價值數千金。
被晃了眼,華琬埋下腦袋,眼睛只瞅三彩果碟裡紫得發亮的大葡萄。
“嫺娘,你是知道的,當初我最疼的就是老三,偏偏越疼越沒福氣,年紀輕輕就走了,留下弱妻幼女,我這三媳婦沒脾氣軟性子,可任人拿捏欺負,所以我的小孫女菡兒也指望不上她了,只能我這老人家多替她做打算,現下菡兒已近及笄之年,親事我幫着看了幾家,雖還未定下,但總要提早準備起來,除了規制嫁妝,我還要爲菡兒湊一份壓箱底的精貴頭面。”
鄭老夫人示意婢子將金珠捧與陶學錄相看。
“嫺娘,除了南珠,我還備有一匣寶石,明日我會命人將南珠、寶石、赤金一道送至工學堂,那頭面的花樣造型甚的,我也不懂,就多勞煩嫺娘費心了,若嫺娘制飾時有缺的或需要甚別的,儘管遞消息到府裡,這事兒是我親自盯的,下面的人不敢怠慢。”
鄭老夫人貴爲一品誥命,能同陶學錄這般客氣說話,華琬心裡暗道不容易。
“老夫人放心吧,我會先畫了花樣子請老夫人相看,老夫人滿意了,我再開始制。”
小婢子向陶學錄和華琬奉上新煮的茶湯,陶學錄執燒福祿紋青釉茶碗蓋,輕輕撥弄澄清茶湯上的紅棗絲,薄薄的霧氣掩蓋不去陶學錄面上願以誠相待的真意,“老夫人,下官有一事唐突相問。”
“有甚不解的,嫺娘儘管問。”
“六娘子的親事上,不知老夫人心中可是已有中意的人家了。”陶學錄抿了口茶湯又說道:“頭面的花樣說沒講究便沒講究,但若說有,裡頭的講究就大了去,若老夫人替六娘子相中的是名貴清流或書香世家,老身便會盡量讓首飾於華美中現出雋雅和靈動之氣,若是武將之家,則會多三分磅礴,少兩分虛華。”
“嫺娘所言有理。”鄭老夫人連連頜首,略思索片刻後坦言道:“不瞞嫺娘,我的那幾位不爭氣媳婦兒,雖有四處相看,但我心中已有滿意人選。”
鄭老夫人將郎君的情況告訴了陶學錄,是參知政事府嫡三子方鏌瑞,年十八,已補蔭入仕。
鄭老夫人道:“方三郎我有親眼瞧過,生得俊朗不凡,禮數上半點不差,配得上我的孫女兒。”頓了頓鄭老夫人又道:“其實我焦急這事還有一個原因,我擔心宮裡有人盯上我們慶國公府。”
陶學錄疑惑地看着鄭老夫人,“宮裡誰?”
鄭老夫人解釋道:“不管是大皇子亦或是二皇子,我都不願菡兒和皇家扯上關係,菡兒非世子一房所出,真嫁入皇家只能是側妃,菡兒是我寵大的,縱是將來無限榮光,我也只希望她能安安穩穩的。”
陶學錄認同鄭老夫人說的話,“是啊,老夫人所言有理,還是儘早定下來的好,六娘子的嫁妝頭面,下官心裡有數了。”
陶學錄很快將話題拉回鄭六娘子首飾的花樣和工藝上,聊了會,鄭老夫人命婢子將青銅香爐撤下,換上燒百合新香的鎏金香薰籠。
鄭老夫人感慨:“哎,年紀大了,精神一日不如一日,還得靠香提神,還是嫺娘你好,看着身子骨就硬朗。”
陶學錄搖搖頭,“下官亦是硬撐着的,眼睛都快看不清了,年歲不由人,不得不服老,”陶學錄看了正在甜甜吃回馬大葡萄的華琬一眼,欣慰地說道,“許多事都虧了這孩子,她的制飾天賦比下官強,老夫人覺得先才那二十支簪子如何?”
鄭老夫人頜首道:“自是極好的,每一支都精美絕倫,凝光院的匠師皆不能比,制藝坊坊主怕也不過如此。”
陶學錄笑道:“老夫人別誇了,省得下官的小徒弟得意忘形。”
鄭老夫人詫異地看向華琬,從華琬進內堂起,她一直未將華琬當成一回事。
“那二十支金簪裡有十九支都是這孩子制的,不過阿琬畢竟年少,縱然天賦過人,但經驗仍有不足,老夫人放心,六娘子的嫁妝頭面,我會帶着阿琬一起完成的。”陶學錄看向鄭老夫人,誠懇道:“再過一兩年,下官做不動了,老夫人可以直接尋了阿琬。”
“這孩子怕是未及豆蔻吧,實是令人驚訝。”鄭老夫人微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華琬,稚氣未脫,五官臉蛋兒倒是生得極漂亮,乾淨柔和沒有半點狐媚之氣,是她這種世家老人喜歡的面相。
鄭老夫人雖將信將疑,但也知嫺娘不會騙她,來日方長,將來尋了機會她要試試嫺娘這徒弟的技藝。
婢子替陶學錄換第三盞新茶時,陶學錄起身告辭,鄭老夫人本要留了陶學錄在府裡用午食,但被陶學錄以工學堂還有事爲由推辭了。
“過些時日,下官繪製好花樣,再過府打擾老夫人。”陶學錄將親自起身相送的鄭老夫人攔在水晶簾子旁,恭敬地說道。
“這事不急,菡兒親事都還未定下呢,慢慢來,倒是嫺娘平日裡若得空,就過來走走,陪我說話解悶兒。”鄭老夫人腿腳不甚利索,婢子攙着一邊手臂,另一隻手還拄着摩羯雷紋紅木柺棍。
“好的,老夫人快請回去歇息了。”陶學錄垂首應下。
鄭老夫人靜靜地看着陶學錄和華琬走下石階,直到二人身影隱入庭院的花木扶疏中,才惋惜地嘆口氣。
陶學錄和華琬出垂花門乘上馬車時,發現車廂內多了一筐水靈靈的回馬大葡萄和紅櫻桃。
陶學錄笑道:“鄭老夫人對你是上心了。”
華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先才她在內堂裡無事,嚐了碟子裡的葡萄和櫻桃,發現水果汁水又多又甜,愣是被她吃了小半。
待馬車駛離慶國公府地界,華琬好奇道:“嬸孃,您與鄭老夫人是很早前就認識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