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佳期

源安朝載祥十八年,安國將軍凱旋收兵,不料行至雁頭山下恰逢大雪,兵馬難行,將軍命停數日,不料身染惡疾,暴斃而亡,形容可怖,聞之皆懼。

雁頭山以東,飛雪洋洋灑灑地跌進浮朧鎮,如同醉鬼尋找到安適的落腳處,突然又不給餘地。

鎮中心來往送去的東陵湖,嚴冬裡只泊着孤幾隻孤零零的船,以往送行的人似乎也連同槳聲盡數遺落在寒風中。寒冷將消息閉塞,風變作削肉的利刃,清凌凌的冰面上倒映着一黑點,這種天氣黑點仍是令人齒寒地向前蠕動着。

王酒蟲子抗着米,大腿貼小腿,冰面溼滑,老頭腐朽的黃眼睛隨之抖動,兩擀豆皮在上方扭來扭去,竟頗像一隻賴克寶,腳蹬草鞋發出難以言喻的聲音。

“冷啊————,”冷啊————。”

王老頭嘴裡叨叨不止,好似可以讓身上暖和點,“這嘴裡念,身子骨可就要暖和哩!”王老頭的老爹王老老頭也是個抗米人,這是老王家留下的最後“遺產”!。

眼見快上了岸,王老頭死瞅着那酒樓,簡直能令他看出朵花來。酒香勾引得腹裡蛔蟲作孽,心急火燎地爬上岸,他連忙放下米袋, 扯着嗓子嘯:“小二!小二!燙壺熱酒!要黃的、要黃的!”

窗格子裡不時閃過小二步履匆匆的身影,誰知是否聽到。

酒館內熱氣升騰,嘈雜的人們圍坐一團嬉笑怒罵。氣氛之濃烈,隔絕了室外嚴寒。熱氣上身使王酒蟲子抗米袋的手也隨之一鬆,他黃且濁的目珠肆意地亂轉,杏仁大的喉結滾動:“酒呢?酒呢!快將送來!”他老臉酡紅許是勞累,乾乾地嚥着口氣,未見有人招呼。

“哼——”

燭火昏暗的小角落裡小二半彎了腰與客人低語着什麼,客人被小二擋住了上身,只能瞥見一抹石榴花紅的裙襬。

王酒蟲子瞳孔猛然放大,搓了搓眼眶,裙襬的紅像血倒灌進雙眼,令整個酒館蒙在猩紅的薄膜下。

老頭的臉更加的紅,幾乎咆哮地說道:“下賤的狗奴,你還敢爬到這來!”

小二被嚇一跳,見面前只是個得了失心瘋的老頭,盤算得宜,老練地驅逐:“嘖!腦子爛了瓢的破乞丐,熊祁,劉仨趕出去!”

熊祁和劉仨兩人都是酒館的打手,飛快地架住老頭。

“賤人、你就是**!”老頭賣了大半輩子的苦力,突然爆起,猛地撞翻了桌上碗碟。

“咣噹!”

那位神秘的客人聞聲掀開帷帽,終於露出真容。一雙浸飽了紅塵的星目,比石榴花要鮮豔奪目的脣瓣嵌在其間,見之忘俗。紅衣綠袖,恰如潑墨山水。

她注視着老頭的瘋狂,眼睫輕顫,巧笑嫣然,恰似剛贏下鬥草般的狡黠孩子。

三人都被她笑呆了,小二心道:乖乖!不愧是天香樓的月娘!

王老頭揮舞着兩隻拳頭,熊祁素來大力,回過神,將他緊緊縛在身下,再動彈不得。只是目光鎖死在女客人身上,着實令人不適。

女子遞出碎銀幾兩,柔聲道“勞煩兩位大哥了”

熊祁面上一熱,低下頭不敢看她。“這都是我們該做的,姑娘客氣了。”打下錢仨蠢蠢欲動的手。兩人便拖走了王老頭。

“大爺——啊啊啊!您輕點!”一時間整個酒館都回蕩着王酒蟲子慘叫。

女客人放下碎銀,嘆惋:“給貴店添下麻煩,還請代奴向吳老闆賠罪,酒菜權作謝禮,叨擾了。”說完放下羅帷,飄然離去。

小二掂量手裡碎銀,笑眯眯道:“長得美,還是個會處事的。”

馬車晃晃悠悠地駛去那風月場,碾過的雪地再看已了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