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瑤跟藺效趕到清虛子示警處,遠遠就看見烏壓壓地聚集了好些人,足有上百之衆,定睛一看,都手持銅鉢,身穿大隱寺特製的月白色僧袍,顯見得都是緣覺的座下弟子。
衆僧鴉雀無聲地站於緣覺方丈和清虛子身後,個個神色端凝,頗有蓄勢待發之勢。
沁瑤想着緣覺跟師父多半回城不久,這些人卻已從大隱寺應召而至,行動何等敏捷,不愧是當朝第一寺的和尚,一派名門風範。
反觀她和阿寒,簡直可以稱得上散漫拖沓,師父召喚之後,一味磨磨蹭蹭,遲遲不露面,師父本就好面子,尤其不願被緣覺給比下去,兩下里一對比,難怪那般沉不住氣,接二連三地放煙花了。
清虛子心煩意亂地在原地踱步,見徒弟久召不來,正要掏出煙火棒第四次示警,忽一眼瞧見沁瑤和藺效,忙大步迎上前,問沁瑤道:“怎麼就你一個,阿寒呢?”
沁瑤剛要說話,緣覺看見藺效,露出個微訝的神情,走近行了一禮道:“世子?”
他上回因康平公主等人在大隱寺遇襲一事,險些被大理寺判個誅君之罪,虧得藺效被皇上欽點經手此案,很快就查出幕後兇手另有其人,緣覺這才被洗刷罪名。
藺效對緣覺頷了頷首,沒有對他解釋自己爲何在此處的打算,只對清虛子道:“阿寒師兄現在南苑澤。”
迅速將方纔南苑澤發生的事告訴了清虛子,說阿寒暫時留在原地看守那些丟魂之人。
清虛子和緣覺聽完都是一震。
清虛子激動地一拍掌,轉頭看向緣覺道:“合該這些人命大!本以爲長安城太大,要於茫茫人海中一個一個找尋丟魂之人,必得費好些功夫,沒想到竟湊巧讓我兩個徒弟給找着了。”
他說着,不自覺流露出幾□□爲師父的得意,想是終於在緣覺面前扳回了一局。
沁瑤和藺效聽了這話,奇怪地對看一眼,莫非清虛子和緣覺已知道玉屍吸人魂魄之事?
想起大徒弟還守在原處,清虛子顧不上跟他們解釋,拔腿便走道:“事不宜遲,咱們邊走邊說。”
緣覺難得也顯出幾分焦躁之色,一言不發便領着衆弟子往南苑澤方向疾步而去。
藺效看在眼裡,暗覺奇怪。
路上沁瑤問清虛子:“師父,你們怎麼知道長安有人丟了魂魄?莫不是今日在五牛山有什麼發現?”
清虛子點頭,指了指緣覺託在手中的一個金鉢道:“今日爲師跟老和尚本在倉恆河下收集當年智達祖師用來對付玉屍的幾樣法器,以便佈陣之用。誰知老和尚瞧着地下墓室不對,繞過咱們上回發現玉屍棺木之處,又在河下走了許久,這才發現裡頭還有一處地殿,殿內藏着上百名殭屍。”
沁瑤錯愕道:“方纔南苑澤殭屍數量也不少,沒想到玉屍竟能短短時日內召集到這麼多殭屍,不愧是屍中之後。”
“若是光召集殭屍也就罷了。”清虛子眼中是深深的憂慮,“當時我和緣覺見那些殭屍團團守住殿中一尊青銅鼎,疑心鼎內藏了什麼巨煞,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又回到岸上,令老和尚身邊那個小沙彌速回長安城送信。等老和尚一衆徒弟趕至,咱們這才重新潛回原處,合力將那羣殭屍清理乾淨,揭開鼎蓋一看,發現裡頭竟收集了好些生魂生魄。”
沁瑤恍悟,想來便是裴紹等人被引走的魂魄了。
“我們二人不知這麼魂魄的來歷,先還不敢輕舉妄動,後來緣覺想起佛家一個百年前召喚死魂的陣法,想着玉屍曾是佛門中人,莫不是偷了活人的魂魄,用作招魂之用?緣覺便忙布了個守魂陣,將那些魂魄小心翼翼地從鼎內引出,觀察一番,發現當中一些魂魄靈性黯淡,顯然已經離開原主太久,再不歸主,定有魂飛魄散之虞,我們不敢耽擱,便連夜趕回長安,召你們速來幫忙。”
怪不得師父方纔催得那麼急。沁瑤忙問:“玉屍收集這些魂魄做什麼,她死了這麼些年,又被智達法師鎮於倉恆河下長達百年之久,總不至於是召喚當年那位負心皇帝吧?”
藺效暗暗搖頭,若玉屍想要召喚負心皇帝的死魂,百年前興風作浪之時早就召喚了,何至於到百年後纔想起來佈陣。
果見清虛子皺眉道:“自然不是。玉屍收集魂魄時,每人只取了一魂一魄,原主看着與平常無異,日子久了,纔會露出破綻。她如此慎重小心,分明怕被人察覺她的佈陣之意,而且魂魄數量不少,想來收集起來需要費些時日,可見她破開智達祖師的陣法沒多久,便立即開始收集生魂。”
他想起不久前羅剎也曾用類似手法來招魂,心裡一陣焦灼的不安,道:“早先咱們防着她遴選金屍,如今看來,玉屍這麼急着收魂,像是爲了應召完成某樣使命,背後恐怕另有曲折。一會咱們若能找到玉屍,一定要將她爲何招魂弄個明白,否則就算將其收服,長安城也太平不了多久。”
沁瑤想起春翹,忙對師父道:“方纔我們在湖畔見到那名喚春翹的女子,手上兵器像是苗疆天陰教所用天陰爪,我記得天陰教素有趕屍之能,那女子莫不真是天陰教的人。”
緣覺素來交遊廣闊,又因不久前才被皇上冊封爲國師,近些時日身邊不乏巴結諂媚之人,對天下邪魔外教的異動掌握得十分清楚,聽了沁瑤這話,回頭一顧道:“天陰教數月前發生內變,教主被底下幾位大長老合力驅逐出教,因怕教主去而復返,幾位大長老一路派人追殺不捨,直到出了苗疆,因爲顧及其他門派的議論,方有所收斂。剛纔聽你所言,那位春翹娘子多半便是天陰教這位前任教主了。”
沁瑤怔了怔,難怪春翹使喚起衆屍那般得心應手,不由感嘆道:“早前曾聽天陰教素會馭屍,能固住殭屍陰煞之氣,令殭屍土來水往,百無禁忌,原以爲不過以訛傳訛,沒想到竟是真的。”
清虛子哼了一聲道:“而且這女子還曾是天陰教教主,手段就算邪門些也不足爲怪。爲師也是頭一回見到殭屍能在水中來去自如,屍身卻能保持不腐。這春翹既這般有本事,又怎會忍得下這口惡氣?多半爲了重新殺回苗疆,一洗前恥,這才甘願受玉屍驅使的。”
他們身爲出家人,無從得知春翹便是近日引得長安城一衆浪蕩子趨之若鶩的名!妓,藺效卻因免不了接觸世家紈絝,早已聽過這女子的事蹟好幾回。
回想春翹自在長安露面以來的作爲,藺效心中漸如明鏡,這女子一方面藉由恩客之口在長安城散佈關於金屍的傳聞,引誘那些內心有*之人以身試法,另一方面幫着玉屍收集魂魄、驅趕殭屍、甚至□□丟魂之人,助玉屍達成心願。難得出手還這麼狠辣無情,玉屍用起她來想必十分趁手。
只是跟玉屍這等凶煞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也不知春翹是被手下背叛的憤恨給衝昏了頭腦,還是因爲身負異術,自信能與玉屍周旋一二?
正想着,前方眼看便是南苑澤,不遠處忽傳來陣陣馬蹄聲,藺效等人駐足,見馬上是常嶸等人,臉上都有惶急之色。
常嶸見到藺效,臉上一喜,很快便奔至藺效跟前,一下馬便道:“總算找到你了!世子,早前咱們派去找尋唐慶年和曾南欽的人回來稟告,說唐慶年和曾南欽彷彿憑空消失了似的,滿長安城都不見他們二人的蹤影,不知究竟去了何處。”
沁瑤聽見唐慶年失蹤,並不奇怪,這人的繼弟死得那般蹊蹺,極有可能便是向玉屍獻投名狀之人,可聽到那位與崔氏有私的那位督軍府上佐也失了蹤,沁瑤還是不免一愣,難不成這人真是金屍候選人?
“知道了。”藺效看着常嶸等人道,“接下來的事已不是你們所能插手的了,不必再管,回瀾王府聽消息便是了。”
常嶸等人不懂法術,自保尚且堪憂,若帶他們同去對付玉屍,不過徒增傷亡而已。
常嶸等人見藺效轉身便走,急忙跟上,不敢多說話,只亦步亦趨道:“世子若執意不讓屬下們跟着,還不如痛痛快快給咱們一劍。”
沁瑤見狀,悄悄看一眼藺效,見他雖不再說話,卻也沒有繼續阻攔的意思,情知常嶸等人對藺效忠心耿耿,斷沒有讓主子獨自犯險的道理,與其在瀾王府擔驚受怕,寧願跟着藺效上刀山下火海。
一行人緊趕慢趕地進入南苑澤,沁瑤跑在最前面,引着師父等人往湖畔樹林走。
走至一半,忽覺不對,只聽前面一片死寂,連湖水盪漾聲都幾不可聞,照理說裴紹等人氣息尚在,有數十人之衆,加上阿寒,斷不會這樣死氣沉沉。
她的心怦怦直跳,忍不住急奔起來,邊跑邊喚:“師兄!”
這聲音驚起林中棲息的鳥兒,黑暗中傳來撲棱棱一陣揮動翅膀的聲響,前方卻始終不見阿寒的迴應。
清虛子和緣覺面色一變,齊齊提着袍子疾步跟上沁瑤。
到了湖畔,沁瑤只覺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腦中瞬間一空,就見湖畔空空如也,一個人影也無,別說裴紹等人,就連阿寒也不知所蹤,
沁瑤手腳一陣冰涼,在原地怔了一會,茫然回頭道:“我給了師兄噬魂鈴,噬魂鈴百邪不侵,師兄一定不會有事的。”話未說完,喉頭一陣哽咽,胸膛劇烈起伏起來,像是已痛悔到極致。
藺效第一次見沁瑤流淚,心中一痛,忙上前攬了她,低頭替她拭淚。
清虛子和緣覺面如死灰,喃喃道:“這都是孽啊,無論怎麼防,都逃不掉的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