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角處車內的煙剛剛熄滅,車窗徐徐降下,從內扔出一根菸蒂。車廂里正播放一首歌,車窗落下時,陳曉東憂鬱的歌聲便飄出寂靜的夜空:“祝福有許多種,心痛卻盡在不言中,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纔不枉費我狼狽退出,再痛也不說苦,愛不用抱歉來彌補,至少我能成全你的追逐……”
丁翔百感交集吐出一口長氣,眼睛更加深沉。今晚他無處可去,鬼使神差來到她樓下,就這樣靜靜看向她亮着燈的房間。然後很意外看到她下樓來,每次在樓下停留的時候都沒能遇見她,他鷹一般的眼睛追隨她的身影。
她走到一輛黑色的車前,他認出那是凌嘉的車。在他以爲會目睹夫妻破鏡重圓的感人一幕時,她卻是冷漠地拒絕上車,稍後怒氣衝衝砸車,到最後悲傷地轉身上樓。
靜宜並沒有如他想象中一家團聚的喜悅,準確來說,她整個人無精打采、死氣沉沉的。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一個結果:他們並沒有和好。難道他猜得不對?難道他的大方退讓做錯了?
很意外收到她的短信,“謝謝。”他默唸幾遍,手指不受控制撥了她手機,機械的女聲提示已經關機。他從口袋又取出一根香菸,放進嘴巴點起來,感覺夏天的夜晚,竟然有點寒冷。
公司技術部關於環保燃料的新標準還沒有攻克,丁翔主持會議的時候神色嚴峻地聽着勞景軍彙報。
丁翔每說幾句就停下來咳嗽,陶秘很盡本份地替丁總斟水。
“陶秘,怎麼又來斟水了?老總們開會都喜歡灌水?”田曉林站在茶水間說起笑來。
“唉,丁總今天開會老是咳,聲音都沙啞了,多喝些水溼潤喉嚨沒那麼辛苦。”陶秘捶捶小腿,“新買的高跟鞋夾腳,我都快走不動了。”
田曉林八卦道:“丁總最近臉繃得緊緊的,一點笑容都沒有,是不是心情不好啊?陶秘有什麼內幕消息沒?”
陶秘瞪她一眼,道:“我當然有內幕,他把煙當飯吃,把公司當家,把晚上當白天,白天還是當白天。他這樣操勞,不病都難。”
“丁總還真把自己當神仙了。”田曉林捂住胸口羨慕道,“這肯定樂壞了那兩個女技術員,可以和丁總朝夕相處。”
“最樂開懷的另有其人。”陶秘說完就快步離開了。
田曉林回頭對靜宜說:“陶秘說的話最沒價值了,說了等於沒說。誰不知道丁總最近忙得頭昏眼花的?”
“陶秘最有價值的地方就是她不會亂說話。”靜宜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快回去幹活吧,我們這個小休也夠長的了。”
田曉林站起來的同時提醒道:“靜宜姐,別忘了中午我們的約會。你幫我譯了這麼多資料,中午我請你吃壽司。鄭友志老說我沒有報答你。”
靜宜連忙不好意思道:“對不起,我忽然想起中午有事要出去一趟,改天再吃壽司如何?”
田曉林埋怨:“你今早還說好的。”
可靜宜顧不得答應過田曉林什麼了。她中午的時候回了一趟家,從家裡帶來一瓶老媽親手秘製的鹹金桔。家裡人喉嚨不舒服的時候用鹹金桔泡水喝,效果很明顯。
思前想後良久,她還是把金桔放在陶秘桌上,說得很有工會領導的味道:“陶秘,上午聽說丁總咳得厲害,我有個親戚是中醫,他說鹹金桔對付咳嗽最有功效,送了幾瓶給我,我特地拿一瓶過來給丁總。他爲公司操勞,我們員工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希望他保重身體。”
陶秘若有所指:“中午市場部的小崔送了一大瓶念慈庵川貝枇杷膏,她恨不得親手喂丁總服下。你……你不會對丁總也那個吧?”
“當然不是,”靜宜大方笑着撇清關係,“這是員工的一點心意,你不要說是我拿來的,就當是你的心意,丁總不知道是我,我又怎能對他那個呢?”
說得有理,陶秘覺得靜宜的主意不錯,借花敬佛,何樂不爲?“哦,我就說我從超市買來的桔子茶,你放心吧。”
靜宜完成心願放下心頭大石,又道:“你新買的鞋子夾腳,我有一對鞋貼,你試用用,應該沒那麼辛苦。”
陶秘真的很高興,讚道:“你想得真周到。田曉林一直說你熱心幫忙,那謝謝了啊。”
“不用客氣。”她想,該我謝你纔是。
回到座位坐好的靜宜滿懷心事,看來完全高估自己了。爲什麼一聽到他不舒服就坐立不安,中午奔波回家取鹹金桔並迂迴曲折求陶秘給他泡茶喝?
既然決定放開的事情,何苦再攬上身?自有照顧好他的人?你操什麼心?
冷靜下來後的靜宜後悔了。
陶秘現在的心情很好,剛纔送文件進去給丁總過目時,他在詢問完公事後,客氣說了一句:“陶秘,這兩天你泡的茶挺好,我喉嚨舒服很多。謝謝。”
最近生人勿近的丁總居然向她道謝,她受寵若驚。等電梯時靜宜剛好經過,她歡喜地拉着靜宜說:“你的秘方很有效,丁總連喝了兩天,好多了,看來你要多帶兩瓶給我備用。”
靜宜暗自高興,“行,我再給你帶來。”剛一轉身,撞上從後上來的人,想停也停不住。
丁翔一把扶住她,連聲問:“沒事吧?痛不痛?”
她頭也不敢擡,慌忙答上:“沒事,沒事。”馬上站後三步,脫離他的魔掌再說。
陶秘在電梯門口說:“丁總,靜宜,電梯到了。”
靜宜尷尬回答:你們先走吧,我想起來還有東西沒拿。”說完快步走回辦公室。
丁翔見她防範嚴密、如臨大敵的樣子,心裡一陣難過。他求證:“你說的桔子茶是方靜宜的?”
陶秘不敢欺騙老總,訕訕道:“是她拿過來的,說是對咳嗽好。我只是負責泡茶給你而已。”
丁翔不露聲色,心底的某處卻突然溫柔起來。
陶秘接着說:“方靜宜在公司人緣很好,張組長對她讚不絕口,聽說她最近譯文速度奇快,一週內上交了半尺高的材料。”
丁翔半眯了眼睛,忽而問:“你有正元路張記餐廳的電話嗎?”
張記餐廳最有名的是黃鱔飯,靜宜最愛吃這個飯。她對送過來的外賣,摸不清怎麼回事,自己沒訂飯啊。
手機鈴聲提示有短信,一看到那串熟悉的號碼,心中的平靜無波便泛起漣漪,“注意身體,把飯吃了。”
直到飯變涼,她還沒動一口。今晚加班很沒效率,靜宜懊惱地把電腦關上,看着那盒罪魁禍首的黃鱔飯,生氣地問:“這算怎麼回事?不是一切都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