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大清洗之後,我開始給予傑夫利一些微小的權力。我對此無足懼怕,因爲我知道他還是什麼也做不了。我讓他時刻都跟在我的身邊,不管是出席重要會議,還是日常小事,他兌現了他的承諾,永遠都站在我一擡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被敵人二十四小時跟隨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我沒有參考與可比的對象,但一般人來說都應該會感到不舒服的吧?然而相比起父親安插在我和吉爾伯特身邊的探子來說,我更喜歡讓傑夫利跟着我。大概是同類相斥的原因吧,我對我那個父親從來都沒有過一絲好感。
現在我正在前往邊境行星卡布加南的途中。對於宇宙中最後的帝國制星系愛斯蘭德,聯邦那羣叫囂着要實現宇宙全民主的傢伙們從不錯過任何一個向愛斯蘭德星雲內散播獨立思想的機會。那些不安定的小行星最近經常被煽動得三天兩頭地鬧個不停,以至於邊境軍忙得焦頭爛額。
我被派往卡布加南的原因便是要去殺雞敬猴,那是邊境星羣中鬧騰得最厲害的暴動首腦式的行星,父皇給予我的任務便是讓那顆行星永遠閉嘴。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執行這樣的任務,不過倒是第一次帶着傑夫利一起出徵。我安排他做我的副手,但實際權力卻並沒有給他。這一點黎明之牙上所有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被主人信任與重用的騎士得不到別人的尊敬,所以名義上是騎士的傑夫利跟在我身邊,也只被別人認爲是一個僕從罷了。
在調查了卡布加南的暴動情況之後,我尋找到了它真正的總指揮部。卡布加南的第二城——提羅斯,這個看起來以運輸業爲主要經濟命脈的城市纔是暴動者的真正老巢。
[艦長,卡布加南的首都又掀起了第三波暴動,是否需要先對首都進行救援?]
即使是作爲我的騎士,在黎明之牙上,身爲我的副手的傑夫利也和其他士兵們一起叫我艦長。在作戰過程中,愛斯蘭德的艦隊從來都只論實力,而不會對皇子的稱號有特殊待遇。
我擺了擺手,[不用管首都,先把提羅斯解決掉再說吧。]
[那麼,艦長是採取哪一套方案呢?]
[先按照第四套作戰計劃對提羅斯進行全面進攻,切斷提羅斯與外界的所有聯繫,特別是連接首都的通道,不要讓首都的那幫老鼠有機可乘。]
雖然我只是對着傑夫利一個人說話,但實際上下達的命令已經傳達到了各部人員之中。針對提羅斯的作戰計劃已經開始執行,在悄無聲息地切斷了提羅斯的所有通訊與交通後,黎明之牙艦隊開始從提羅斯上方的雲層中浮現。
戰鬥打響,提羅斯如同籠中之鳥,儘管將隱藏的部隊與武裝全都暴露了出來,也只不過是黎明之牙的餌食罷了。實力懸殊太大,僅僅一個星際時,提羅斯便化爲了一片火海。
[艦長,]傑夫利終於忍不住對我出聲道,[現在他們只剩最後六十人的小分隊,城裡其他人都是普通平民,還有我方的工程師……]
[你想說明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開口道,[我認爲已經沒有必要再對提羅斯進行火力打擊。]
我轉頭問黎明之虎的副艦長,[你覺得呢?我的騎士認爲應該適可而止了呢。]
副艦長畢恭畢敬地說,[提羅斯作爲叛軍的老巢,必需全部清理乾淨。雖然剩下的人看起來不足爲患,但遺漏任何一個危險份子都會成爲整場戰局的敗筆。]
[可是……艦長,]他用餘光瞄了一眼大屏幕上的戰局,[在卡布加南瓦解之後,就算仍有少數遺漏,他們也再不能掀起波瀾。更何況城裡有大量平民,他們都並未參與真正的戰鬥。在得知艦長親臨之後,也必定會重新臣服於愛斯蘭德。所以我認爲目前已經沒有必要再對提羅斯進行火力打擊。]
我衝副艦長擡了擡手,他立即將我的命令傳達下去,停止了對提羅斯的火力攻擊。當傑夫利暗中鬆了一口氣時,我又開口道,[生化導彈準備,目標提羅斯中央電臺大樓。]
傑夫利吃了一驚,[艦長,您這是……]
[斬草除根。]
[您……不是已經下達了停止攻擊的命令了嗎?]
[對,]我挑了挑眉,[我採納了你的意見,認爲在現在的情況下已經沒有必要再對提羅斯進行火力打擊,所以就送他們一枚生化導彈好了。方便快捷,我們也好早點把戰場轉到首都那邊……]
[……那艦長的意思還是要捨棄城裡的平民?]
黑耀石的眼中閃出一絲壓抑的憤怒,見此情景,我噗地笑出聲來。
[怎麼了,傑夫利?你是在可憐那些人嗎?]
[……他們都是無辜的。]
[呵,說得像自己沒殺過人一樣,]我衝他翻了個白眼,[死在你手裡的人還少嗎?]
[可是……這是不必要的傷亡。]
我擡高了聲音道,[必不必要是由我來判斷的,你只要執行命令就行了。去吧,去按下生化導彈的發射按扭,這可是我特地爲你準備的立功機會呢。]
[可是殿……艦長,]他強壓下聲音中的怒意,[傷亡過大的話,外界會有所議論……]
我不耐煩地別過頭,[又不是我方的傷亡,你管那麼多幹嘛?再不執行命令我就換人了哦,我的騎士怎麼能是如此優柔寡斷的人?]
[請艦長體諒我的一片苦心!我不想要艦長手中沾上無辜者的鮮血!]
我瞪大眼睛對他說,[你以什麼立場來指責我?騎士的首要任務就是服從主人的命令,而不是對主人的命令進行質疑!]
[但騎士也有義務提醒主人的錯誤決定,請艦長再慎重考慮一下!]
呵,在大清洗行動中殺了這麼多自己的同僚都一聲不吭,現在倒是爲了提羅斯那些苟延殘喘的愛斯蘭德叛軍來跟我大小聲。有這麼個有趣的騎士跟着我,還真是給我長臉。
我坐直了身子,露出每場遊戲前都必需的天真笑容,[好吧,給你兩個選擇]。
聽到這裡,黑耀石的眼中流露出詫異的神色。這可是自從認識他開始,我在他臉上所看到的最多表情的一天。
[第一,立即開火,]
是親自將提羅斯剩下的所有“無辜”的人都送進地獄,還是……
[第二,活捉城裡所有人,然後由你親自執行他們的死刑,]
當然,我會給你審判他們的權力。但你要知道,他們已經與戰爭沾上了邊,在最後的審判之中不可能有任何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無辜者”。
[你選哪一個呢?]
遊戲的第三局,看看這個聯邦間諜爲了贏得我的信任能夠做到哪一步吧。第一局讓他作爲我的執事只是事前的熱身運動,他忍耐了我的無理取鬧,於是我給予他騎士的地位作爲對他通關的獎勵。第二局讓他替我清洗了內部的奸細,證明了他在我身邊的潛伏比起其他人來說有更大的價值,所以我給了他一些零散且微不足道的軍事管理權限作爲回報。
現在是第三局,其實我清楚到了這種地步,已經沒有屠城的必要。但這是對傑夫利的考驗,看看他能爲他的潛伏工作做到哪種地步。是不是即使違背良知也要將這項工作進行下去?還是以抗命來保全自己的雙手不沾上無辜者的鮮血,然後失去繼續潛伏下去的機會,和他自己的性命。
是的,那個時候,只要他違抗了我的命令,我便會馬上殺了他,我一開始就是這樣打算的。但他既然最後活了下來,當然是按照我的吩咐按下了屠城的按扭。這樣一來,他便被迫成爲了我的同謀,即使他今後能夠有機會活着回到聯邦,也會因爲這次屠城事件而受到內部的調查。
在他強忍着滿腔的怒火與悲慟的情緒按下了生化導彈的發射按扭時,我卻看不懂他爲何要做到這種地步。我不懂他的那些價值觀,雖然他經常有事沒事就愛在我耳邊用他溫柔的聲音給我講一些企圖柔化我的思想的話,但他卻並不知道我不是愛聽那些話的內容,而只是想要獲得一些聽覺上的享受罷了。
現在他心裡的情緒是叫做失望?但在那些灰色部分裡摻雜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即使是在面對這樣的情況下,傑夫利的心中居然還對我抱有一絲希望。他在潛意識中不斷地說服着自己,薩可還只是個孩子,薩可只是不懂事而已。
我對他的想法覺得十分稀奇,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個怎樣的敵人,爲何會在接觸這麼久之後還對我抱以這種幻覺般的自我催眠的態度?
卡布加南的叛亂在幾個小時之內,隨着整個行星化爲一片灰燼而永遠告終。特別是提羅斯,生化武器將之徹底變成了一片墳場,至少五十個星際年之內都將寸草不生。
這是一場起到了很好的警示意味的戰鬥,之後巡視其他叛亂的行星,無一不在黎明之牙到達前結束□□,無一例外地臣服於愛斯蘭德的榮譽之下——或者說是黎明之牙帶來的恐怖陰影之中。
那場戰爭之後,傑夫利少有地沉默了數日。我將他晾在一邊沒管他,這幾天之中他只是寫了一份報告卡布加南戰役的文件發回聯邦。屠城的行爲自然會被記錄於其中,只是在傑夫利的報告裡,竟聲稱是在軍部會議一至決定的情況下,我採取了軍部大會的建議,才下令屠城,而非我的個人行爲。
這算是在爲我開脫罪名?但他卻忘了一點,帝國與聯邦本就是不相干的兩個政治體,在帝國裡發生的事,只會由帝國的規則來裁決。即使聯邦想要治我的罪名,我也沒有義務在法律上接受聯邦的審判。
我不懂的事,是他這樣做的動機。我想要從他的大腦中挖中更清晰想法,卻發現連他自己也是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