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人柱高約兩米,由無數蟲子吐絲粘連枯葉而成。姜融工在姬思恩的提醒下才醒悟到那是多麼噁心的東西。
它表面上看起來是一個個圓柱形的枯葉柱,不像很牢實的樣子,裡面卻暗有玄機。姬思恩說它的最中間是一個藥人,也就是九子孝母裡的嬰童,不過現在地面上的只是一具人皮。它是先用水銀從尚未死去的嬰童身上剝離,然後在裡面塞滿藥物,以此吸引毒蟲前來咬食,經過相當的時間自然就成了“畜”。這些“畜”最後都用來餵給了白仙,至於餵食的方法,姬思恩也有自己的猜測,那就是由烏鴉來完成,因爲這種鳥類有“反哺”的天性。
姜融工聽得一頭霧水,他把這些讓人匪夷所思的環節在腦袋裡轉了半天,總算搞清了其中的關鍵,於是問道:“那這些嬰童的肉身都到哪裡去了?”
“那個很複雜,”姬思恩說道:“據我所知,應該是用一口口巨甕裝起來,九龍槐的根從甕口伸進去將他們包住,吸取他們的陰氣。”
“那他們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
“不可能是死的啊,否則白仙怎麼延壽續命!”
“你是說,現在我們的腳底下就是一口口裝着活人的巨甕。”
“一定是這樣的。”
“那麼白仙現在何處?”
“在白鱔潭裡,”姬思恩道:“不過他可以通過一定的方法出來,上到潭中心的九龍槐相交之處,享受烏鴉的反哺餵食。這個潭的面積不小,所以用了兩棵九龍槐。”
“真是大手筆,這個白仙不簡單,”姜融工道:“我記得你說過除了這個以外,這個白仙還在這裡設置了一個千屍懸陰陣,那麼如何實現,目的何在?”
“要實現九子孝母,必須要有持續不斷的動力來維持,千屍懸陰陣就是用來獲得動力的,”姬思恩道:“這個事情說起來就更懸了,你聽說過江心鑄鏡的傳說麼?”
“江心鑄鏡,”姜融工若有所思道:“唐朝時魏徵身懷異術,可以生魂離殼,達到魂魘的境界,傳說他竟然在夢中斬龍,因此引出《西遊記》裡玄奘取經的傳說。世人都只道玄奘取經是爲了弘揚佛法,哪能想到這一切竟然是與爲李世民安魂有關。據說魏徵死後,李世民曾說‘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鏡矣’。此語一出,諂諛之徒紛紛設法滿足皇帝心意,竟然出現了端午節鑄鏡進獻的奇事。據說當時的南方官員選擇在南京龍脈之上鑄造銅鏡,稱爲‘天子鏡’,用來進獻給李世民。這件事情相沿成習,後來竟然成了每個朝代的慣例。”
“天子鏡,哈哈,荒謬,”姬思恩笑道:“這些官員揣摩上意,一個個走火入魔了,竟然想到在揚子江心鑄造銅鏡的辦法。但是依我的估計,他們的手段比起這位白仙來,差了又何止千里萬里。你能想象嗎,這裡是自古以來的化外之地、窮鄉僻壤,又哪裡來的銅鑄鏡?所以當初這白仙選擇這裡作爲修煉道場時,早就預先設計好了一切。表弟,你來猜猜看,他會怎樣佈置好一面鏡子?”
“沒有銅鏡,那麼,”姜融工苦思冥想了一會,突然大叫道:“他把這個潭設計成一面鏡子,真是…真是奇思妙想,他奶奶的太異想天開了,簡直比那個朱小七的‘萇弘化碧’術還要高明!”
“小聲點,你想這時候就引他出來麼,”姬思恩見姜融工情緒激動,趕緊制止道:“你想得太簡單了。”
“這還太簡單,”姜融工不服氣地低叫道:“那我的腦袋真的是不夠用了。”
“嘿嘿,我沒說你蠢,”姬思恩笑道:“這個世界,空氣、水汽和光線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移動,你設想的那面鏡子是不動的,怎能適應這靈活多變的天地萬物?你想想,這白仙如此精明,他爲何別的動物不用,卻專門選擇這白鱔一種?”
“可以變換照射角度的鏡子,難道這白鱔可以做到?”姜融工腦洞大開道:“我明白了,你先不要告訴我,我去水邊看看是不是這麼回事。”
他撇下姬思恩就往水邊跑去,嚇得姬思恩緊緊地跟在他屁股後面猛追,生怕他把自己丟下不管。
原因很簡單,事到如今,如果留他一人在這裡,是無論如何也逃不出去的。可是姜融工如此肆無忌憚,肯定有他的脫身之法,就算鬧出天大的動靜來,他也會及時召喚到那兩頭龍,溜之大吉。
他忙不迭地追了上去,心慌意亂中只見姜融工手拿一根長長的枯枝朝水裡劃來劃去,很快戳起一團物事靠近了看。
見姬思恩過來,姜融工笑着說道:“果然不出你之所料,證據找到了。”
“什麼證據,哇靠。”姬思恩一看見那東西,就噁心得閃身避開。
只見姜融工手中枯枝上戳着一團透明的膠質,淅淅瀝瀝地往下滴着發黃的涎水。那膠質中心有一個人眼大的黑心,許多鮮紅的筋脈從黑心上向四周延伸。這團噁心的東西在枯枝上不住顫動,散發出難聞的臭氣。
“別以爲我不懂,這是‘蜮’,”姜融工對姬思恩說道:“產於陸地爲‘畜’,生在水裡的就叫‘蜮’,嘿嘿,你們‘畜’門的一些手段我還是瞭解的。這白仙利用白鱔擅長分泌粘液的特性,在這潭裡設計了一個猶如果凍膠質般的鏡子,用來吸收山上墳地裡的陰氣。我現在終於明白他的套路了。”
他把手中的枯枝往水裡一拋,觀察着水花的大小,“呵呵”冷笑,拉着姬思恩走回到那幾個巨大圓柱體的旁邊。
姬思恩提心吊膽地問道:“你打算如何破除這個地方?”
“具體的辦法回去再告訴你,”姜融工道:“不過現在也不能叫他輕鬆了。”
“哇,你現在就要動手,”姬思恩叫道:“快叫你那兩條寵物來!”
“放心,早準備好了。”姜融工拿出一個半個拳頭大的東西在姬思恩眼前晃了晃。
“這是什麼,螺螄殼麼?”
“什麼螺螄殼,這是古壎,懂麼,老子在龍脈裡面困了好幾個月,實在悶得心慌,好不容易用石頭雕了個出來,吹着玩的。”
“吹着玩的,那要是召不來龍,會不會把我們兩個玩死在這裡!”
“嘿嘿,試試就知道了,”姜融工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不行我再想別的辦法。”
“哇靠,”姬思恩做了一個白眼道:“我真服了你了,表弟。”
說話間,姜融工把壎放在嘴邊,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頓時發出一種樸素抱拙的古樸音調,猶如地籟一般綿潤,在山谷裡悠悠地傳揚了開去。
姬思恩感覺那音樂或顫或震,似笛又似蕭,聲音雖不高卻十分古幽,它只有幾個音節卻又好像有鳥蟲獸的叫聲伴隨,不禁對自己的這個表弟十分佩服,心想他這幾個月一定是在不見天日的地底忍受了難以想象的孤寂折磨。念及此處,不由悲從中來,忍不住產生一種黍離之悲的幽思。
姜融工吹了一陣後停下,招呼姬思恩就在圓柱體附近撿拾起枯枝敗葉來。因爲受了音樂的感染,姬思恩對他的冒險舉動竟然也不那麼抗拒了,也欣欣然在一旁幫起忙來。
兩人撿拾了好大一堆,姜融工拿出一盒從村民那裡要來的火柴,“譁”地一聲點燃,小心地吹燃了柴堆。
待柴火大起,他和姬思恩拿起燃燒的枯枝,把九個圓柱體統統點燃。只見火苗迅速躥起,繞着圓柱體由下至上舔舐旋轉。那枯葉組成的圓柱體立在地面上,早已被山風吹得無比干燥,一經着火便十分兇猛,只燒得那裡面的無數蟲子“噼啪”爆響,焦香瀰漫。
二人見火勢已猛,趕緊在姜融工的帶領下往數百米遠處的一處長滿茅草的空地奔逃。姜融工拿出壎繼續吹奏,姬思恩則驚慌地不住回頭看。
只見那九個圓柱體陸續散架,許多如人小臂一般粗大的軟蟲層層疊疊地堆放着,此時都慢慢倒塌到地面上。它們不停地扭動,卻因爲實在太肥無法爬走,只得在原地垂死掙扎,奄奄待死。
此時山谷裡面盤旋的野蜂羣和烏鴉因爲害怕煙火,都已遠遠飛開,但是那些烏鴉似乎頗有智慧,見到地面上二人飛奔,都紛紛疾衝了過來,它們口中含有石子,一個勁地從數十米的高空中朝他們扔下,頓時把二人打得齜牙咧嘴,狼狽不堪。
姬思恩頭上腫起幾個大包,數次跌倒於地。姜融工卻皮實的很,對那些石子渾不在意。他一手拉扯着姬思恩奔跑,一邊吹着壎,很快到達了茅草地。
只見茅草葉下黑壓壓的全是千足蟲,它們聚集在一起散發出猛烈的惡臭。姜融工每踩一步下去便有幾十只慘死在他腳下,只聽得姬思恩勢如瘋狂般亂吼,他在急切間揮手打了他一個耳光,這才讓他暫時安靜了下來。
二人踩在無數千足蟲中間無處可避,姬思恩渾身顫抖着叫道:“我有密集恐怖症,你這個歹毒的表弟,我親愛的表弟,寵物再不來我就要死了!”
叫完後又“哇”地一聲彈跳了起來,伸手從頭上扒拉下一些稀稀的惡臭東西。
姜融工擡頭一看,只見烏鴉們丟完了石子,又在二人上空聚集盤旋,如下雨一般拉下星星點點的臭屎。
二人相視而嘻,卻也無可奈何。
好在兩條龍總算到來,它們一黑一白,狂暴地穿過烏鴉羣,在快要落到地面的時候凌空抓起兩個渾身髒兮兮的人,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