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妄之瞳!你…你是重瞳者!”白仙盯着姜融工仔細看了又看,寂然無語。
愣了半晌,她開口說道:“在這個世界上,擁有特異能力的人每個時代都有,能力各不相同。比如江湖上有人以聲音殺人,我們稱之爲音殺者或者發言人;用腦波殺人稱爲夢殺師,其中最厲害的則稱作判官;還有人以身體骨骼化作刀劍殺人,我們稱之爲刀鋒人,其中最厲害者可化出十六把刀鋒,叫做十六鋒刀人;以意念影響和利用植物來殺人的我們稱之爲落花洞女,其中最厲害的叫做魅,她可以化身爲任何一種植物並驅使它們攻擊敵人以及保護自己……而你自稱是重瞳者,那麼自然是以目光殺人了。我修煉半生,今日竟然可以見識到這等奇人麼?哈哈哈,重瞳出世,霸王再臨,簡直令人不能相信啊!那麼少年人,你究竟爲什麼到了這裡來?”
“我今日來不爲別的,所求甚少,”姜融工道:“有兩個長翅膀的朋友修煉遇到了困難,想到你這裡討兩條白鱔補一補。你既然囉嗦了這麼多話,想必這件事情是可以商量了,對不對。”
“所求甚少,只討兩條白鱔,哈哈哈哈哈,”那白仙對着姜融工猛然大笑然後又突然硬生生停頓下來,臉帶怨毒地一個字一個字道:“我的東西,可以給人,但別人不能搶!你們一上來就將我修行之地毀壞成這個樣子,現在想要商量,哪來商量的善意!”
“這件事可以解釋,你是修行者,我想,時至今日,我自己也算一個吧,那麼大家來講講修行者的規矩,”姜融工道:“這個世界很大,比如蠱師,平時煉蠱的時候兩不相干,誰也不認得誰,但是一旦碰上了就是一場生死搏鬥。爲什麼?因爲大家面對的都是一條黑暗的路,誰也不知道前面會遇到什麼,因此都小心謹慎,提心吊膽地提放着未知的危險。在把保全自身當作第一要務的前提下,碰到一個人,誰能保證他就一定是朋友?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雙方的第一反應必然是全力消滅對方。這是普遍的規矩,也是修行者必須擁有的覺悟!”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捨命相搏的雙方一旦有了罷手的機會就應當坐下來好好商量,否則機會稍縱即逝,就會釀成悲劇,”白仙嘆了一口氣道:“也罷,既然你說得如此通情達理,那就談談。你先說,能給我什麼?”
“哈哈,給你什麼?”姜融工笑道:“你在裝傻,你在故作虛假姿態!其實你心裡早就明白,這瑤山裡最近發生了大事,它令你們這些修行者也好、妖物也好都蠢蠢欲動,心急火燎地從藏身之地出來,想要分一杯羹對不對?我想,即使沒有我們前來打擾,你也肯定會採取行動。”
“那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哼,龍脈釋放,神龍再生,今日我與它們現身於此,你一定早就無比震驚,”姜融工大聲道:“休想揣着明白當糊塗,我是誰,難道還要讓我親自說出口來!”
“哈哈,龍脈的釋放者,我早猜到了,只不過不敢相信而已,因爲你如此年輕,”白仙大叫一聲,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謝謝你給了封閉千年的這大山裡面的生物這麼重大的一件禮物,你說得不錯,我是應該給你們回報點什麼,否則也未免太小氣了。那麼我先把你們闖到潭裡的夥伴還給你,然後大家再接着談其它。”
她坐在白壇上騰身而起,身下涌起一堆堆巨大的膠質,猶如波浪裡升起一座晶瑩的玉山,無數血紅的眼睛狀怪物閃耀不停、明滅可見。
這些膠質各成相互獨立的圓球,通過一根根妖豔的帶狀物粘連在一起,猶如一大堆稀奇蛙類的胞卵。它們從圓球中心伸出無數血管狀的東西,一動不動地吸附在許多人體上,好像正在吸食體液。
白仙伸手向後面一招,又有九隻白壇從水下浮出,它們從孔洞裡伸出數十條灰色的觸手划水前進,選出含有人類軀體的那些膠質圓球,慢慢地向岸邊推送過來。
白仙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把枯瘦的身體舒展了數次,“哈哈”笑道:“人可以還給你們,不過那兩隻鬼帥就留在這裡吧,畢竟它們是靈物,放回凡人的世界,駢死於奴隸人之手,作爲修道者又於心何忍!”
姜融工點點頭,轉身招呼姬思恩和剩下的羅網宗兄弟去岸邊接人。他自己則跑去尋找,想要儘快把羯女解救出來。
羯女穿着一身五彩的蠶絲衣服,在數個膠質圓球裡十分醒目。因爲她們十分高傲,不能輕易允許別的男人接觸,所以姜融工找着她後,揮手阻止其他人上前,只是從一人手中接過一把刺刀,小心把她剝了出來。然後抱起她,安放在一堆乾淨柔軟的稻草上面,這才用手指替她摳去鼻子和嘴巴里的猶如果凍一般的物體。
他發現,這些膠質裡面似乎含有氧氣,羯女雖然吸食得肚腹脹大,卻沒有死。
這個情況無法解釋,卻真真實實地發生了。
他轉過頭,發現老印帶着小印在水邊歡快地捕捉白鱔,忘乎所以。
從那兩個傢伙放鬆的姿態來看,已不再對白仙抱有強烈的警惕,這讓姜融工心裡對她產生了一點點真誠的信任。畢竟,動物的直覺比人類要有效得多。
姬思恩左手掌早在蟻山就已斷去,但他自從吃了姬自雄的殘留物以後,傷口已經完全閉合。此時他也不甘落於人後,單手握執刺刀,在一個兄弟的幫助下把楊長老剝了出來,正和幾個人一起揉着他的肚子,讓他吐出膠質。
看到楊長老不住嘔吐,姜融工想起身後的羯女,趕緊轉過來看她。
只見她側着身,自己用手按着肚子,正無聲地嘔得滿臉潮紅。姜融工站起來,想靠近去,卻又不知如何幫忙。正侷促間,忽見羯女伸出一隻手對他搖動,看那姿勢,顯然是要他離開遠一點。
姜融工感到疑惑,正不知羯女是何意,因此猶豫了一下。忽然他聞到一股難聞的屎尿臭氣,原來羯女此時忍不住上吐下瀉,揮手讓他離開竟然是因爲難爲情。
他暗自吐了吐舌頭,趕緊轉過頭去,卻沒有離開。
這個羯女是他臨時向蕭有財借來的,如果出了問題,不好向故友交代。
羯女嘔一陣拉一陣後,勉強站起身向水邊移去。姜融工聽到響動後轉過來,看到她腳下發軟、搖搖欲墜,急忙上去扶她。
羯女筋疲力竭,無力抗拒他的扶持,羞紅着臉看了他一眼,勉強前行。
姜融工找了一個底部是一塊石頭的乾淨淺水處,扶着她坐下,背對她走到稍遠處,任由她穿着衣服清洗身體。
此時已近日暮,殘陽在遠處的山峰頂斜斜地掛着,如一塊燒紅的木炭,撩撥得人心裡產生一種微微的妖異心思。
白仙孤寂地凌空危坐於白壇,她全身被一層白膜包裹,背上伸出無數尖利長刺,遠遠看去像極了一隻透明的刺蝟。
姜融工朝她走去,搖手招呼她下來。白仙在白壇的簇擁下傲然降落,逼視他,然後問道:“怎麼樣,少年人?我沒食言,你有什麼疑惑可以問了。”
姜融工道:“開門見山吧!你是誰?”
“我是誰?呵呵。”白仙道:“我來自於清朝中期的大動亂大屠殺時代,是一個命賤如草芥的微末女子,爲了苟全生命於亂世,偷偷地躲到了這裡。所以,關於從前,我想你就算知道了也無益,就不用再給你介紹了吧!我來到這裡,是因爲此地的民俗特別崇拜鬼神。你看,這裡的地名很特殊,白仙溪,對不對?離這裡不遠的沅江兩岸,仙人灣、銅灣、龍頭庵、雙龍等等,無一不帶神鬼氣息。當年我跟着傳播白蓮教的信衆來到這裡,在荒山僻野裡辛苦輾轉,幾乎餓死深山,幸好碰到奇遇,因此落腳在這裡,沒想到山中無日月,歲月如白駒過隙,恍惚間就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呵呵,今日既然被你們驚醒,我想,也許確實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那麼,現在的你是誰?”姜融工道:“一個人在這麼極端的環境下呆了這麼久,如果說沒有特殊原因,打死我也不相信!”
“一個通道,一個你永遠也想象不到的通道,”白仙微微一笑:“我的職責,就是守住它。相信我,這麼些年來,出於職責的需要,我只是竊取了附近村子裡百姓的一點壽命,並沒有直接殺人。”
“那麼地酵九子呢?你敢說沒有殺它們!”
“那是我的親生兒子!”白仙突然大叫道:“二十年,我花了整整二十年,總共生了一十八個……啊!老天,天殺的,我錯了,我不是沒有殺人,我殺了,殺了兩個男人,第一套地酵九子,第二套地酵九子,他們的父親,精盡人亡,算不算是我殺了他們,哈哈哈哈哈哈……”
“現實說出來總是殘酷的,”姜融工面不改色,冷冷地道:“除了殺死兩個男人外,你還親手剝掉了那一大羣親生骨肉的皮,把他們製造成了地酵,當時,當時你還正處在早產的虛弱之中,他孃的,你這個變態婆娘,真不知道你身體裡的是怎樣惡毒的一副蛇蠍心腸!”
“你!”白仙猛地怒喊道:“你這個歹毒的年輕人,難道真不怕我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