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妻兒父母無不可拋,您居然相信一個志在竊國的權臣會爲一個女人……”
毛奇齡頓了一下。
“還是一個殘疾的女人,就乖乖收住野心,馴服於一個自己一指頭就能按死的人。然後老老實實甘居其下做臣子,等着這個人逐漸培養起實力並清理掉其爪牙,最後再給他一杯毒酒或者乾脆亂刃分屍。您覺得這樣蠢的人會存在嗎?還是您覺得一個這樣蠢的人能走到今天的大權獨攬?
公主能制住楊慶?
這簡直就是笑話!
或許您也可以問問楊慶,他是不是相信龍興天子,相信後者也會像您所說的兄妹之情一樣,因爲公主而保證不會動他?”
他接着說道。
黃宗羲等人同樣也一臉隱然不屑的笑意,很顯然對他們來說,張國維的這個理由過於搞笑了。
就像他們總是喜歡把歷代亡國的鍋推給女人一樣搞笑。
一個像楊慶這樣實質上掌握了大權的權臣,會因爲一個女人而收手那簡直笑話,一個這樣的傻子能走到今天同樣也是個笑話。他真謀朝篡位了別說坤興公主,就是把崇禎那些女人連昭仁公主一塊弄到牀上也都不過一句話而已,甚至就連張嫣一起公然收入後gong也隨便。
到他這種身份女人算個屁!
後gong三千佳麗想要什麼樣就要什麼樣。
再說哪怕他對坤興公主的感情真有這麼深,那還得看龍興天子對他這個妹妹是不是一樣呢!到這種爭天下的事情上,父母兄弟無不可以刀槍相向,指望一個爭天下的人會因爲親情而放下刀那同樣笑話,高喊着把老賊碎屍萬段揮刀殺向皇宮的朱友珪纔是真實的。
爭天下這種事情上居然還有親情那隻不過是童話而已。
“你們信也罷不信也罷,這是能制住楊慶的唯一手段,除此之外都不過徒惹人笑爾!”
張國維深吸一口氣說道。
他真得有些累了。
心力交瘁。
和楊慶都得心力交瘁,被自己一方的人氣得心力交瘁,此刻看着眼前這幾張面孔,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楊慶習慣使用的詞。
豬隊友!
真得都是豬隊友!
妍皮不掩癡骨啊!
他們根本就不明白,這是東林羣賢用整整三年時間,試驗了無數招數然後統統走不通,最後纔想出來的一線生機。
只有這一招!
根本沒有別的辦法了!
他承認一千五百萬石的確是一個驚人的數字,但絕對不是高到無法接受的。第一批四百萬石糧食,這個完全在承受範圍,江浙士紳家家都有大量存糧,只不過都在囤積居奇等着繼續漲價而已。今年因爲地瓜玉米等作物大量生產,米酒釀製被禁,再加上沿海魚尤其是鯨肉罐頭的生產越來越多,而這些最終都變成了多餘出來的大米。甚至因爲鯨油相對廉價,照明的植物油也減少,這些種種因素加起來,使得大明糧食第一次有了大量的剩餘。
四百萬石在不需要影響糧食供應的情況下一年就能湊出。
原本這片土地就是足夠的。
那些山嶺薄地增加的所有新作物產量全是多餘的,更別說還有向海洋擴展食物來源帶來的好處。後者的效果尤其明顯,尤其是魚類罐頭作爲軍糧的普及,在增加士兵營養的情況下大量節省下了主糧,甚至到現在軍糧的五分之一都已經換成這個,沿海無數漁民都靠賣魚給一個個罐頭廠來維持生計。而且隨着湖廣墾荒面積日益增加,一些新的圍墾技術推廣,湖廣的糧食正在沿着長江不斷東下。
更別說緊接着就是秋收了。
今年秋天因爲地瓜和玉米的收穫還會帶來更多的糧食。
至於錢更不用說。
儘管這時候米價已經漲到了一兩銀子一石,但李自成那裡再有八百萬兩估計就能滿意,只要江浙兩省可以承擔百分之六十,那他就保證另外幾個省承擔剩下百分之四十。四百八十萬兩並不多,寧波海關去年一年向倭國出口的生絲就是達到六千擔,利潤達七十多萬兩,而上海海關同樣接近這個數字。也就是說江浙兩省去年一年僅僅從倭國用生絲賺回的銅和銀折價就達一百五十萬,這還不算其他那些貨物和向其他國家出口的。僅僅這兩座海關,去年實際賺取的白銀和銅還有黃金加起來,實際上就已經超過了三百萬兩。
當然,這是分攤前的總利潤。
但無論如何算,江浙士紳以最多兩年的海上貿易純利潤,就能解決這筆錢。
這還僅僅是海上貿易的。
這不算國內貿易還有陸上通過李自成和張獻忠的轉口貿易賺取的。
實際上只要捨得掏,最多江浙士紳也就掏出一年利潤,然後他們就可以獲得一張對付楊慶的王牌,可惜這些守財奴終究還是守財奴。他們根本不明白,這樣下去楊慶早晚是會對他們動刀的,共事都超過三年了,張國維對這個傢伙看得還是很清楚。這傢伙不是不想對士紳動刀,他向外李自成的助餉早不是秘密,只不過他比李自成更狡猾而已。他要在最大限度確保穩定的情況下,一點點完成佈局先把士紳鎖在皇莊的囚籠內,當士紳們沒有反抗的能力了,這才挨個拎出來放血。
“天色不早,老朽告辭了!”
張國維站起身說道。
然後帶着一臉的悲涼,他走下了這艘畫舫,登上了他的四輪馬車,後面黃宗羲等人默默看着他,不過直到他的馬車開動,這些人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很顯然他們的原則沒動搖。
迎駕他們支持。
但談錢那就傷感情了。
“去忠勇侯府!”
馬車裡的張國維說道。
前面的僕人意外地轉頭看了他一眼,這輛裝着彈簧減震的馬車在兩旁商鋪的燈箱亮光中,沿着石板的街道迅速駛過行人如織的三山街,在南京夜色中繼續向前。張國維在馬車裡默默看着這座城市的繁華,看着兩旁鱗次櫛比的商鋪,看着那些衣着鮮亮的男男女女,當然,也看着那些身穿紅色制服,手中拿着藤牌和短棍巡邏維持秩序的士兵。
“梁園雖好,終不是久戀之家!”
他多少有些黯然地感慨着。
半小時後。
“忠勇侯,老朽深夜登門,只想問忠勇侯一件事!”
忠勇侯府的水榭中,伴着蛙聲蟲鳴,張國維很乾脆地說。
“東陽公請講!”
楊慶笑着說道。
然後他示意圓圓趕緊滾蛋,後者不滿地站起身,帶着寇白門一起離開水榭,直接上了一旁的小船,自己撐着篙駛向對岸。
“忠勇侯如何才能迎駕!”
張國維說道。
“呃,難道我不是已經爲迎駕捐了五千兩?”
楊慶說道。
“今日你我坦誠相對!”
張國維很直地說道。
“你迎駕,老夫告老歸鄉!”
他緊接着說道。
“坦誠,那就坦誠吧,我的條件很簡單,四民大會開完,我會在大會上擬一份新的約法,上面會列出一些條件,然後由四民代表決定。如果四民代表都同意,交陛下簽字以聖旨形式發佈昭告全國,那麼我就可以迎駕了。我其實並不介意陛下回來,但我必須保證陛下回來後,不會破壞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一切,我想東陽公也不想這繁華如流水吧?”
楊慶說道。
“你如何解決一千五百萬?”
張國維說道。
“這有何難?發國債就是了,但作爲大明百姓借錢贖陛下的條件,陛下也得給老百姓些回報,這也算是一種交易了。”
楊慶說道。
這真不是什麼大問題。
無非就是發國債而已,一千五百萬兩特別國債,期限定得長一些,十年二十年都行,但既然大明百姓借錢給皇帝贖身,皇帝就得給大明百姓一些回報。這些回報就是他在四民大會上通過的一項項條款,朱慈烺如果接受這些條款,並且把它昭告天下,那他回來就回來吧!回來後他遵守這些條款就慢慢玩,他敢不遵守那就不用說了!如果他不接受,那他就繼續被李自成圈養吧!
“那些條件?”
張國維問道。
這種交換可以接受。
他們其實心裡也有數,眼前這個傢伙的治國才能是值得肯定的,目前的大明已經可以算盛世了,除了地盤大幅萎縮外,無論軍事還是經濟,都已經可以說最好的時代。
前所未有的好!
他們同樣不想破壞目前的一切。
而君權的弱勢,是目前這種局面的前提,一個強勢的君主同樣不符合他們的心意,一個權力受限的君主纔是他們想要的,只不過是受限於楊慶還是他們的區別而已。四民大會做出一些決議,以人民的名義逼迫龍興天子接受,把皇帝弄來後他們與皇帝結盟。後者接過內閣任免權,用制度和大義一步步把楊慶關進籠子,然後他們繼續用制度把皇帝關在籠子裡。
“條件就多了,不過首先有一條是必須的,陛下必須以昭告天下的方式曉諭百姓……”
楊慶頓了一下。
“皇帝不是什麼上天之子!”
他緊接着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