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護關。
“陛下倒是頗有心計!”
甘輝和他的訓導長楊信,站在關城上看着遠去的車駕,拿着一張五萬元的支票說道。
這是昨晚錢謙益送來的。
龍興天子以他和部下將士此番護駕一路辛苦,故賞賜五萬龍元以示獎勵,等到南京後另有封賞,就像這種護駕之功,怎麼也不得個伯爵,總之這五萬先收着,以後還有更多,只要你們……
只要你們別搞事情!
很顯然龍興天子和他手下的那些大臣們也不傻,他們也對此行的危險性有足夠的覺悟,也做好了周密的計劃,別的不說,就這一招聲東擊西玩得就很漂亮。對外一直聲稱着要走崤函道去洛陽,順便巡視一下前線諸軍再沿黃河而下的皇帝,在出渭南城不到二十里後,突然以最快速度折返又惦記起武關道的風光了。然後緊接着他們轉入桐油古道直插牧護關,讓甘輝和秦明的所有佈置全部落空,同樣也讓鄭州鎮守府和錦衣衛洛陽站在崤山的刺客們全白費。甚至就連黃河沿線其他那些明軍將領,極有可能已經在進行的部署也白費。
他沒準備走黃河。
走商州道就不可能再走黃河,他是出武關直接進入金聲桓的防區然後走漢江南下,不得不說這虛晃一槍搞得大家都很狼狽!
“垂死掙扎!”
楊信冷笑道。
這個旅訓導長就是政委。
主要負責向士兵灌輸對楚國公的忠心和神話,當然,也包括楚國公的政治理念尤其是均田思想,對外擴張的昭昭天命。事實上一個帶有一定神話色彩,以楊慶爲信仰的,以均田思想,工商業立國原則,對外擴張爲天命的半宗教半政治思想體系在大明早已經形成。
同樣政黨的雛形,也在士兵,工廠和皇莊形成,只不過目前還只是自發的一個個小組織,比如說各種學習會之類,沒有真正整合起來而已。
但信仰是一樣的。
甘輝把五萬元支票遞給楊信。
後者也沒囉嗦直接接過,這是收買他們別動手的,這種錢回去必須得親手交給楚國公,這是表明忠心的,雖然以楚國公的習慣百分百轉手又賞給他們。
但那是楚國公賞的。
那就不是皇帝賞賜的了。
前者是分得毫無顧慮的,後者是分得心驚肉跳的,這一點有着本質的區別,至於他們現在收了錢以後……
“收了錢未必辦事啊!”
錢謙益憂心忡忡地說道。
他們此時距離牧護關已很遠,甘輝所部還是被攆到後衛,給了錢也一樣要防備,而倭奴軍嚴密保護龍興天子的車駕,這些身材矮小的士兵,卻都是山地的好手。他們甚至分散在兩旁的山林中,最大限度擴大着整個防禦圈,避免狹窄山路上龍興天子遭遇伏擊。而除了前導的極少數少數騎兵以外,剩下的倭奴騎兵營主力卻在隊伍後面用於隔開甘輝所部,儘量拉開與這支軍隊間的距離。
錢謙益可沒指望五萬元就能買個真正放心。
那只是儘量而已。
“不至於吧,五萬兩還不夠?”
王應熊難以置信地說道。
他比水太涼晚一科,他是萬曆四十一年進士,錢謙益是三十八年,不過人家老錢是探花,而他只是三甲賜同進士出身,三甲直接代表的是直接的差距。
“五萬元,真不保險啊!”
錢謙益說道。
“就算五萬元不保險,咱們還有五千大軍呢!話說這些倭奴倒是好奴才,聽話,吃得少,什麼都肯幹,任打任罰還沒怨言,以前怎麼就不知道還有這種好奴才呢!這可比山裡那些娃子們強多了!”
王應熊看着前面的倭奴們饒有興趣地說道。
很顯然他還是相信五萬元的。
畢竟這些年他一直在四川,根本不知道南京情況,更不知道這時候明軍一個旅指揮使的收入。儘管因爲官制的限制,指揮使的基本工資還是每月三十五元,但這個工資就是個意思而已,沒人在乎這個。這只是基本俸祿,在這個數字下面通常還會有一整頁的各種補貼,最終結果根據情況不同,作戰任務,非作戰任務,駐防期,休假期,甚至作戰任務還有區分。比如甘輝目前的迎駕性質就是低烈度作戰任務,每個月補貼一百元,最終他執行這趟任務期間每個月的收入是三百元。但這種工資並不是他最主要收入,他最主要收入是在楊慶主導的那些產業股份,甘輝作爲福建籍將領的後起之秀,早已經被邀請參股了南洋公司,去年的分紅就達五千元。
五萬元?
他幾年的收入而已。
更何況五萬元是需要跟其他人分的,畢竟誰也不知道自己軍中有多少士兵領錦衣衛補貼,或者對楚國公的忠心足夠狂熱會告密,最後甘輝能到手的連自己一年收入都不如。
誰會爲不到一年收入,放棄一個開國元勳的機會呢!
王應熊當然不知道這些,在他看來五萬兩收買幾個將領已經足夠,再說又不是要這些人拼命,只是要他們老老實實,別對皇帝下手。更何況他們就算下手也未必成功,看看這些倭奴軍,哪怕體型不好看,卻真得跟一羣土狗般忠心和任勞任怨,有他們在足夠……
“砰!”
槍聲驟然響起。
王應熊和錢謙益同時驚叫一聲。
在他們前方倭奴簇擁中,龍興天子的馬車驟然碎片迸射……
“陛下!”
他倆同時衝向前。
“護駕!”
同樣在前面的朱聿鍵以最快速度拔出短槍大吼一聲,雖然語言不通但那些倭奴兵還是迅速明白了其意,馬車周圍所有倭奴洶涌向中間,一下子排成了密集的人牆,十幾名倭奴甚至跳上馬車。
但就在同時槍聲再次響起。
子彈從車頂斜射入。
“在山頂的岩石間!”
朱聿鍵一下子找到了刺客所在的位置。
陡峭的山頂,一叢亂石間硝煙緩緩升起,幾乎同時火光閃爍,第三枚子彈呼嘯而至,因爲高度優勢再次打進馬車的車頂……
“擋住車頂!”
朱聿鍵吼叫着。
幾個倭奴立刻將一塊鍛鐵板擡起搬上車頂,同時更多倭奴士兵端着燧發槍開始向上衝,下面以人牆護住馬車的則舉槍向上射擊。但他們的滑膛槍射程與刺客無法相提並論,而且山勢的陡峭程度,也讓他們很難短時間衝上去。那片亂石間的硝煙還是不斷升起,子彈接連打在馬車頂,哪怕鍛鐵板也無法阻擋線膛槍子彈,在火星飛濺中子彈一枚接一枚落在馬車頂並射入車內。
不過錢謙益卻停下了。
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那輛在密密麻麻人羣包圍中的馬車。
這時候槍聲突然停止了。
朱聿鍵舉着望遠鏡,仰着頭看着山頂,瀰漫的硝煙就像薄霧般籠罩着那片亂石,那些倭奴士兵依然端着燧發槍在向上衝,但那裡的槍聲卻並沒有再響起。很顯然刺客停止攻擊,但不知道爲什麼,硝煙卻並沒有被山頂的風吹走,而是依然在瀰漫,似乎更多硝煙還在被製造出來……
他腦子裡嗡得一聲。
“快跑!”
唐王大吼一聲。
他不顧一切地跳下馬,推開身旁那些混亂中的倭奴,然後發瘋一樣向着另一邊的山坡狂奔,路過錢謙益和王應熊身旁時,很好心地拽了他們倆一把。
錢謙益二人還不明白怎麼回事,一臉疑惑地跟着他,一邊看着山頂一邊走。
驟然那山頂化作火山。
一個彷彿從地下鑽出的魔怪一樣的巨大火團,頂起那些亂石在山頂膨脹開,硝煙和塵土中,巨大的爆炸聲兇猛撞擊他們的耳膜,下一刻水太涼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甚至他聽不見自己的尖叫。他就那麼眼睜睜看着無數亂石沖天而起,其中最大的一塊足有房屋大的岩石甚至向下翻倒,然後順着山勢開始滾落,如同史前巨獸般碾壓着那些柔弱的小樹,在陡峭的山坡上加速……
整個山路恍如末日降臨。
所有那些倭奴和隨行的官員們驚恐尖叫着試圖逃離。
但他們跑不動。
因爲要保護馬車,在這一小段山路上倭奴塞得密密麻麻,甚至就連轉身都很困難,更別說是逃走了,錢謙益眼看着跟在馬車旁的宋王在倭奴中尖叫着,然後被衝倒在馬車旁,而那些倭奴互相擁擠,甚至互相踐踏,轉眼把擋路的馬車淹沒。
頭頂的山坡上那塊巨巖繼續向下隆隆滾落,勢不可擋般加速,天空中被炸飛的碎石已經開始落下,打得那些倭奴死屍枕籍。
這更加劇了混亂。
混亂又加劇了逃離的難度。
以馬車爲核心的這一小段山路真正變成了死地,那些擁擠推搡踐踏的倭奴士兵絕望的尖叫着,眼看着頭頂碎石不斷落下,同樣眼看着那塊巨巖的不斷接近。轉眼間它就帶着死亡的咆哮到了跟前,在因爲山勢和另一塊岩石阻擋而跳起後,它以泰山壓頂之勢砸落,儘管沒有正中馬車,但巨大的力量撞擊下,仍舊把這輛馬車和四周的倭奴如玩具般拋起,並且瞬間消失在濺起的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