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多爾袞依然在喝茶。
不但喝茶,甚至面前還擺上了水果和點心,不過酒菜是沒了,御膳房的廚師們都跑光了,就連皇宮的宮女太監都所剩無幾……
這時候還不跑那真是傻子了。
話說這座皇宮的宮女太監們都已經是久經考驗,光皇宮換主都換到第三回了,那應對經驗都很豐富,這就跟當年崇禎沒什麼兩樣,這種情況下自然要趕緊跑路。實際上皇宮裡的宮女太監也不多,當初跟着崇禎南渡了一部分,還有不少趁亂逃跑的,尤其是那些宮女還被老土匪們瓜分了不少呢,之後李自成帶着朱慈烺南下又帶走了一部分,而多爾袞入主後也沒新增過……
他又不好這口!
(我他瑪也得有那能力啊!攝政王悲憤怒吼。)
總之宮裡目前最多也就是兩三千宮女和太監,原本崇禎時候其實加起來也就才萬把人。
什麼大明十萬太監?
那這座皇宮之擁擠得堪比春運時候的西客站。
總之空蕩蕩的乾清宮內,大清攝政王端坐在可以看星星的寶座上木然地喝着茶,偶爾還拿會起個桂花糕品嚐一下,對他來說還算忠心耿耿的寧完我低着頭站在一旁。倆人看着門前不時跑過的太監或者宮女,聽着外面的爆炸聲,槍炮聲,當然還有越來越近的喊殺聲……
他們也可以看見承天門的大火。
實際上這大火不僅僅是在承天門燃燒着。
整個北都夜空一片火紅。
就像高一功擔心的,大規模使用開花彈引燃了宮裡多處建築,熊熊烈火正在擴大着毀滅的範圍。原本歷史上李自成在撤離北京時候,就在皇宮裡放過一把火,搞得多爾袞進宮時候和弘光一樣,都得在屬於偏殿的武英殿接見大臣。
只不過弘光那是年久失修。
而他是因爲李自成把皇宮給燒了。
而這一次李自成也終於完成了他的歷史使命。
而且西什庫的大爆炸同樣也引發了大火,那裡因爲都是如馬圈之類本身就容易燃燒,大火在西北風的推動下正不斷向着三海逼近。逃入皇城的旗人絕大多數都集中在西安門內這一帶,這場大火讓無數人化爲焦炭,活着的也在拼命四散逃亡。雖然大火也暫時阻擋了從西安門攻入的順軍,但從承天門攻入的順軍並不受影響,他們進軍的路線是三大殿一帶空曠的廣場,攻破承天門的順軍正沿着端門和午門這條直線不斷向前。
清軍在這個方向上的有組織抵抗事實上已經結束。
總共才兩千巴牙喇纛兵。
而皇城周長二十多裡,哪怕還有數千炮灰式的旗丁,放到這樣一圈城牆上也毫無意義。
而他們的敵人呢?
不計其數啊!
光順軍常備軍和那些節度使的精銳加起來就得超過七萬啊,更別說還有那幾乎淹沒整個城市的義勇,誰不知道皇宮最有油水?那些義勇殺進皇宮的渴望絲毫不比李自成差啊!這時候皇城周圍的城牆上,一張張梯子排得極其壯觀,無數亢奮的義勇正翻過城牆衝進皇城,洗劫那些逃進來的旗人,什麼金銀珠寶就是衣服都扒,人都直接捆起來扛走。
李自成的將領們也收購。
這些傢伙做這種生意早就已經駕輕就熟了,南方一多半奴婢都是從他們手中販過去的。
“你後悔過嗎?”
多爾袞突然對寧完我說道。
“攝政王,奴才沒後悔過,當初就是不南下,沒了晉商的糧食,沒了入關劫掠的收穫,咱們說不定還撐不到今天呢!”
寧完我說道。
這一點是事實。
他們當初的南下就是因爲在北方瀕臨絕境的軍事冒險,只是沒想到成功的那麼輕鬆,但如果沒有當初的軍事冒險,在李自成和楊慶的雙重封鎖下,在遼東也一樣被困死。朝鮮的收穫無法養活他們,而且那時候明軍已經入朝,如果不是他們入關把戰場轉到了關內,明軍肯定是要從朝鮮繼續向北進攻的。以明軍的戰鬥力,沒有當初的軍事冒險說不定明軍早就兵臨瀋陽了,是因爲和北方士紳捆綁在一起對黃河線的威脅,纔給大清爭取到了這七年。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投到我們手下,你後悔嗎?”
多爾袞說道。
“奴才不後悔!”
寧完我大義凜然地說:“奴才不過遼陽一草民,若非入我大清得太祖太宗攝政王賞識,何能位極人臣?”
“說實話,都此時了還怕什麼?”
多爾袞怒道。
“攝政王,奴才縱然是後悔又有何用?難道那李自成就不砍奴才的頭了?再說當年就是不投大清,奴才怕是也早就變成枯骨,咱大清橫掃遼東之時,那些不投大清的結果不都是成了遼河岸邊的枯骨?奴才投降大清才能活到今天,不投降大清早死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後悔呢?”
寧完我苦笑着說。
“哈哈,你終於說出實話了!”
多爾袞笑得很開心地說。
“可羅一貫這些人爲何能死戰到底?”
他突然問道。
“他是朝廷官員,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守土乃其職責!”
寧完我有些尷尬地說。
“可你也是生員,也有八十畝免稅田,還免丁役,這樣算起來也是食君之祿吧?”
多爾袞說道。
“呃?!”
寧完我無言以對。
“其實你就是骨頭軟而已!”
多爾袞笑着說。
“你們都是骨頭軟,不過若不是你們這些軟骨頭,我大清也走不出深山老林,也不會橫掃遼東,更別說攻破長城入關佔據皇宮了,你們纔是成就我大清的功臣,敬我大清的功臣一杯。”
他緊接着端起茶杯說道。
寧完我倒也沒怎麼在意,都這時候了他也沒必要怕多爾袞,反正用不了多久就共赴黃泉,他帶着一絲傷感透過屋頂上的大窟窿看着外面被火光染紅的夜空。
估計正在回憶往昔呢!
不過緊接着外面就傳來了一陣混亂的槍聲,然後阿濟格的兒子傅勒赫帶着十幾名侍衛從外面的乾清門跑了進來,後面幾個還匆忙關閉了那兩扇沉重的門。然後他們一起向這邊跑了過來,但還沒等他們跑進正殿,那宮門處火光一閃,伴隨着爆炸聲化爲碎片,硝煙中一片鋼鐵的反光出現……
“慌什麼?”
多爾袞看着傅勒赫喝道。
後者懵逼地看着他,很顯然攝政王的畫風很詭異。
“攝政王,賊軍打進來了!”
傅勒赫惶惑地說道。
“我還沒瞎呢,當然看到他們打進來了,都到如今這地步了,你們難道還想着能逃跑?我八旗健兒豈能如此貪生怕死,你爹當年是戰死在沙場的,那你就別給他丟人了!”
多爾袞怒道。
傅勒赫轉頭看着正在洶涌而入的順軍重甲步兵,和那些侍衛們互相看了看,最終咬咬牙大吼一聲,拿着刀衝出正殿。他身後多爾袞將杯子裡的茶一飲而盡,緊接着拔出刀,拿出一方繡花手帕緩緩擦拭着,眼前不由得再次浮現出大玉兒的身影。七年了,他們分開已經整整七年了,也不知道她娘倆如何,恐怕用不了多久明軍就會兵臨瀋陽,或許很快他們就可以在地下團聚了……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燕,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
攝政王輕聲唱道。
外面的傅勒赫已經和孫守法展開交戰,窮途末路的巴牙喇纛兵們瘋狂廝殺着阻擋順軍前進。
至於寧完我也開始做自掛前的準備工作,外面不斷響起的慘叫聲中攝政王一邊擦刀,一邊低聲唱歌。很快隨着傅勒赫被孫守法一鐵鞭打得腦漿迸射,多爾袞的歌也唱完。他擡起頭看着正在走進門的孫守法,一臉木然地將刀放到了自己脖子上,就在寧完我自掛的同時,他的刀猛然間向下一拉……
驀然間一聲呼嘯。
緊接着多爾袞就感覺自己手腕上被什麼撞了一下,突然無力的手中那刀一下子墜落。
他愣了一下。
孫守法和部下狂奔向前。
多爾袞毫不猶豫地低頭用左手抓起刀重新放到脖子上,再一次向下一拉,然後那呼嘯聲再次響起,他的左手同樣被什麼撞了一下,再次突然無力的左手中,那刀再一次墜落。他抓狂一樣發出一聲悲號,難以置信地擡起雙手,兩個手腕上各有一個撞擊的傷痕,他的雙手依然麻木無力,他顫抖着試了一下,發現自己根本不可能拿起刀。他發瘋般站起,一腳踢飛桌子撞向到了前方的順軍,然後低頭狠狠向旁邊柱子撞去,但驀然間一條腿出現在他腳下。
攝政王驚叫一聲。
他瞬間撲倒摔了一個狗啃屎。
“多爾袞,秦王還等着見你,他對你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千里迢迢趕來就是爲了找你敘舊,那你怎麼這麼想不開呢?見不到你,秦王可是會非常傷心的。”
孫守法拎着他脖子提起來,順手撕下了多爾袞嘴上粘的鬍子,然後把那張老臉湊過去,近距離對着多爾袞笑咪咪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