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握住了那根長鞭,甚至帶出了點點火光,他面帶無奈,“你怎麼還是這麼衝動?”
冷慕丟開鞭子,衝上去,緊張兮兮地拉着自家師傅的手上下查看:“師傅啊,疼不疼……嘎?你一點都沒有受傷嘛!害我嚇一跳!”
白竹山人笑着敲了敲她的腦袋:“本山人摘葉飛花皆爲武器,還能控制不好氣體屏障?”
“……”好吧,她關心則亂了。
楚藍白竹山人替他接住冷慕的攻勢的瞬間,變換手勢,幾步跑到崖邊,縱身而下,身影很快消失在雲霧中。
冷慕回過神來,甚至連他的衣角都沒有看見,不由得爲了這種簡直就是無往不利的逃命速度驚歎:“師傅……”
白竹山人看了眼他跳下去的地方,神情高深莫測:“讓他去也好。”
“嗯?”
“山崖底下是寒潭。沒有人煙,也沒有人的痕跡。蘇溯越的下墜的過程中應該有過努力,我在二十米左右的崖壁上看見了血跡,四十五米的時候也有,但那個血跡很不正常。”
他蹲下身,拂開地上多餘的雜物,伸手在疏鬆的沙地上劃了一條線,然後又用手背掃開線條的後段,看上去,就像是原本流暢的痕跡在中途被攔腰截斷了一樣。
“這是……”一個大膽的念頭猛然蹦到她的腦子裡,冷慕激動道,“難道是半路有人帶走了小越子?這樣大費周章,也就是說,小越子絕不可能死的吧。是吧,師傅?”
白竹山人垂下眼瞼:“這樣的速度,你覺得有人能夠把蘇溯越安然地救下?”
冷慕一時無言,卻還想辯解,或者,找出一個理由來讓自己安心。
“你知道,就算是我也不敢在那樣下墜的時候貿然接住一個人,更何況是那樣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當時蘇溯越已經受傷了,程度怎樣我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他狀態很不對。你想想,這樣的情形,他們真的要得到的,是什麼……”
冷慕認真地看着白竹山人的眼睛,像是要得到某種支撐一樣:“不會的,不會的。師傅,不會的,是不是……是不是?”
溫熱的液體迅速充盈了她的眼,眼眶慢慢變紅,卻沒有一滴淚滑落下來。那是她最後的底線,也是她僅能爲蘇溯越表達出的最大的悲哀。
白竹山人輕嘆一聲:“我沒有在崖壁上看到任何機關的痕跡。足見那些人心思縝密。你現在的對手不好對付。你先回去,我再看看。”
冷慕喘息了幾下,咬着下脣,淚水在眼眶中轉了幾圈,被她狠狠擦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師傅,如果那些人也是這樣打算的,我們就要徹底排查出城的人。我回去讓人加強城門的守衛。”
白竹山人點了點頭,看着冷慕疾步離開的背影,忽然開口:“你後悔嗎?”
冷慕腳步一頓,沒有回頭,苦笑道:“我要後悔什麼?”
從她出生到現在,一直都是不自由的,即使張揚,即使任性,即使受盡萬千寵愛,但那樣表演式的、被人當成擋箭牌的生活,她一天也過不下去。
既然有這麼個機會讓她得到自由,她爲什麼不抓緊它?當初她就知道,爲了這一點,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只是她沒有想到,要是這個代價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她要怎麼辦?
從小到大,跟在她身邊的、沒有雜念的、忠心的、溫柔的男子,要是他因此離開她,她該怎麼辦?
是不是,答應了交易的時候,她所謂的自由,就已經註定了日後殘缺不全的面貌?可事到如今,她能後悔嗎?如果後悔的情緒沒有一點用處,那麼她要它幹什麼?
她擡眼看天,那樣清冷高遠的藍色,就像她揮鞭而出的殘影。就像那個男人第一次看見她使用這條鞭子傷了自己時的眼睛,那樣深沉的擔憂。
皇宮裡,一雙充滿了擔憂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坐在高座上的男子,那個黃袍加身的男子。
“爹爹……”冷銘撅着嘴站在臺階之下,一臉惶恐,一雙桃花眼中充滿淚水,要落不落的樣子,萬分惹人憐愛。
冷日濯充裕還是抵擋不住這樣的攻勢,招招手,把他抱到懷中,親暱地點着他的鼻尖:“知道錯了嗎?”
冷銘皺着鼻子:“我知道錯了!爹爹。”
冷日濯被他這樣乾脆的認錯逗笑了,故意伴着臉道:“哦,你知道錯了?哪裡錯了,跟爹爹說說。”
“爹爹……”冷銘雙手絞着衣角,惶惶不安,帶着哭腔道,“爹爹是不是不喜歡銘兒了?爹爹不要拋棄銘兒……銘兒一定會很乖的!”
冷日濯被冷銘的眼淚嚇了一跳,當即心疼萬分地替他擦去眼淚:“好了,好了,爹爹根本就沒有生你的氣。爹爹知道你善良,但就是有人會利用你的年少無知啊。日後你身邊的人,爹爹要好好給你過濾一遍纔可以。”
一抹陰霾閃過冷銘的眼睛:這個老狐狸果然起疑心了嗎?
他抽抽噎噎地反身抱住冷日濯的脖子,委屈道:“嗯。爹爹,我好難過……爲什麼,爲什麼我對他們那麼好,他們還要這樣對我……我真的沒有做那些事情啊!”
冷日濯好笑地拍着他的背:“這算什麼啊,不過是一個侍衛。要不是那些人不小心犯在明若手裡,我也不用懲罰,還牽連到你啊。記住,在這後宮中,明若纔是總管大人喲。”
“爹爹好喜歡母后。銘兒好羨慕!”冷銘直起上身,看着冷日濯的眼睛,認真道。
“哈哈哈哈……我也很喜歡你啊,傻兒子。”冷日濯抱起冷銘,轉了一圈,直把他嚇得哇哇大叫。兩人相視而笑。
就在笑聲飄揚的御書房之外,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個杖斃的宮女侍衛,都是十三皇子自宮外帶進來的。他們被指控意圖利用十三皇子的盛名組織邪教,危害治安。
首要罪名是:圈養死士,擊殺三公主的侍衛蘇溯越蘇統領。
冷慕回到府衙的時候,林綠言正準備出門,匆匆瞥了一眼她的摸樣,忽然頓住腳步:“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林綠言微微斂眉:“剛纔……在北邊郊區的聲響是你們弄出來的?蘇溯越受傷了?”
爲了她這種篤定的語氣,冷慕笑笑:“猜對了一半。”
“嗯?”
“不說這個。現在,我需要你下令加強城門的守備。我懷疑,我們要找的幕後主使,很快就要現身了。”
林綠言這才真正停下腳步,面帶驚奇:“我們的人才剛剛得到消息,你怎麼就知道了?”
冷慕瞪大了眼睛:“你們的人?”
林綠言遲疑了一下,還是拉着冷慕到府衙邊的偏僻角落:“我們收到宮裡來的消息,娘娘讓我們放心大膽地去查這個案子。看樣子,她終於準備做些什麼了。”
“母后?”冷慕不解,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蘇溯越的死絕對是對冷日濯的計劃百害而無一利,既然不可能是他做的,而母后卻在此時插手,那就只有可能——“十三皇子那蠢貨惹惱她了?”冷慕笑道。
“誰知道呢。”林綠言言辭輕鬆,“總之,我現在要去佈置了。”她側身和冷慕擦肩而過,幾步之後,又站定道,“需要我派人幫你嗎?”
冷慕點頭:“我要你的侍衛,普通的衙役不頂用。最好把那位人牆老兄和千里眼順風耳給我。”
林綠言“噗嗤”一聲笑道:“你還真不擔心小胖子暗地裡給你下班子啊。我可聽說他因爲自家最疼愛的小主子被某人逼婚,心裡不爽得很呢。”
冷慕雙手捂臉:“哦不——你相信我,我對小孩沒興趣,一點也沒有!”
林綠言拍拍她的肩,一聲響亮的呼哨直上雲霄,那位耳垂很長的順風耳同志率先出現在牆頭:“二主人,有事吩咐?”
冷慕正被這一場景驚到,就聽見人牆兄標誌性的甕聲甕氣在圍牆之內響起:“二主人,小人看守不利,還請二主人給屬下一個將功折罪的途徑!”
“看守不利?”冷慕轉向林綠言,第一反應就是——樑雅蘭跑了。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林綠言輕嘆一聲:“要是她跑了還算好。她中毒了,在牢中。最棘手的是,不知怎麼的,這件事被督查所知道了,現在我們都要接受他們的監察。”
說起這個她的面色就很難看。她還好,習慣了運籌帷幄,善於隱忍。但姚天不行啊,這小子我行我素慣了,再加上家裡的背景,幾乎沒什麼人能爲難他。
現在卻要被一羣只會寫三腳貓功夫的酸腐文人管頭管腳,幾天下來,他幾乎要拔劍砍人。要不是林綠言好言相勸,指不定他能鬧到什麼地步呢。
現在想想那負氣跑到連接鳳來郡和洛州城的官道上去勘測塌方的姚天,林綠言就一陣頭疼。不過她奈何不了姚天,那對於督查所,她就不用客氣了。
中原人不是有一句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遲早有一天,督查所,別犯在她的手裡!
看着林綠言這種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的表情,冷慕很是識相地縱身跳進圍牆:“我說,我需要你們幫我找一個人。他失蹤了,並且受傷,很有可能已經死了。但不管怎麼樣,我需要你們找出他以及他失蹤的原因。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看着眼前人收斂了嬉皮笑臉的表情,人牆兄肩上頂着千里眼,神態自若:“那個人是你的侍衛?”
冷慕點頭,神色鄭重:“他不僅僅是我的侍衛。我請求你們,找到他。”
人牆兄眼睛轉了轉,雙手堅若磐石地扣着焦急着想要下來的千里眼的雙足,一副討價還價的樣子:“我們幫了你,你就不能利用國家背景去對我們的小主人逼婚。”
“……”她應該解釋,她真心對秦焰一點興趣也沒有嗎?冷慕用力點頭,誠懇萬分:“我保證!”
人牆兄這才滿意了,放下被他禁錮了半晌的千里眼,肉呼呼的大手一揮:“走吧!”
就在他們要去的那個地方,斷肢殘骸沒有一點要被收拾起來的跡象的懸崖,白竹山人盤腿坐在那邊上,面帶疑惑。
過了一會兒,他如願聽見一聲細微的響動,就在他的身下。
白竹山人輕笑一聲:“怎麼,老小子,還不打算上來啊?放心,我既然從慕兒手中幫了你,就不會再欺負你了。”
山崖下傳來窸窸福欄的聲音,一個男人的聲音在低低喘息:“誰……誰讓你收了……收了這樣一個彪悍的女人做、做徒弟的!”
“哎,這可是你不對了。本山人的小徒弟心疼爲師。誰讓你早年做了那麼多錯事的,看看,現在報應來了吧?”白竹山人頗有些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