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待他細想,小攤主扯着他的手結結巴巴地指着不遠處還留有餘溫的灰燼道:“有、有人!爺爺,有人!”
那是一個小娃娃。
充其量不過三四歲的摸樣,粉嫩嫩的分外可愛。但就是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完好無損地出現在灰燼上,卻給人無比的陰寒和不詳。
老攤主正觀察那小娃娃,不提防小攤主驟然鬆開他的手,顛兒顛兒地往小娃娃那邊跑去。
譚墨只是微微皺了下眉,就站在原地觀察。
這個孩子是他出外做任務的時候偶然撿到的。跟在他身邊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好在知根知底。他看着這個孩子跑向那充滿了詭異的娃娃身邊,還傻呵呵地笑着跟他打招呼,放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緊握了起來。
譚墨有些自嘲地笑着往前走。他還是不夠心狠。
將這個孩子作爲探路石是最好的選擇了。是他自己跑過去的,要是出了什麼問題也是他自己的選擇。要是暗處還有人在觀察,看到他連自己的孫子都保護不好,不僅不會懷疑他的身份,可能還會徹底忽略他。這對於他的任務而言,是最好不過了。
譚墨看着被送到自己手裡的娃娃,再看看拉着自己的手笑得一臉幸福摸樣的孩子,他輕輕挑了挑嘴角,道:“我們先回去吧。”
當時他剛出皇宮,第一個遇見的就是這個孩子。
當時他蜷縮在蘇家的大門之外,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是腰間的玉佩。整個人高燒到昏昏沉沉的地步,卻能在他經過他身邊的時候緊緊抱住他的腿。
譚墨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被人纏上,還是這樣一個沒有絲毫亮點、畏畏縮縮的孩子。
他本想一腳將這個孩子踢到一邊,視線掠過因爲掙扎而落在他腳邊的玉佩的時候,他停下了腳。
作爲一名影衛,最要緊的保命功夫其實不是你的武功究竟有多好,畢竟雙拳難敵四手,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身爲一名影衛,或者說,想要遊走於危險邊緣而能全身而退,最要緊的是弄明白什麼每一個對手,哪怕只是潛在的,他們的背景身份。
掉在他腳下的玉佩晶瑩剔透,上面卻沒有任何裝飾或者雕刻。玉佩在清晨朦朧的光中有溫潤的水澤流動其中,光是看着就讓人不自覺的平靜下來。
這是蘇家家主的玉佩。
譚墨第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個小子怎麼會身帶蘇家家主的玉佩,還昏倒在蘇家的門外?
出於好奇,也出於掩飾身份的需要,譚墨就將這小子帶到了剛剛買下的破漁船上。
他化妝成爲了老攤主,小傢伙成爲了能幹拘謹的小攤主。雖然老攤主時不時也會鬧失蹤,但小攤主覺得,遇見了爺爺之後的日子,幸福得不行了。
所以,他在看見火場灰燼之上的娃娃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撿回去給爺爺養!
譚墨沒有騙他,將他是怎麼撿到他的經過說了一遍,當然隱去了他想要一腳將他踢開的轉折。
聽得小攤主是淚眼汪汪:“爺爺,你從蘇家的戶口之中把我救出來,我我我……我感動得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了!爺爺,我會一輩子跟着你的,就算我跟蘇家有什麼關係,也絕對不會背叛爺爺的!”
當時譚墨的表情是沒有表情。
難得木着一張臉的老攤主,在小攤主呆愣愣的目光下,踉蹌着走進了艙房。
馬勒戈壁的!老子是想要你主動給老子打進蘇家探情報啊!誰要你的“絕對不背叛”?誰要啊!
當時是發生大火的前一天。
估計小攤主也有拿這個粉嫩嫩的孩子討好老攤主的意思。
所以說,譚墨回憶往昔,總有種一巴掌抽死自己的衝動。
誰叫你裝逼了!讓小鬼誤會了吧,現在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吧!
更糟糕的是,小攤主似乎撿上癮了。
小妹也是這個孩子第一時間發現的。但是沒來得及第一時間抱起她。因爲譚墨先他一步將小妹抱了起來。
先不說小妹當時的情況已經是虛弱異常了,經不起任何折騰。就算小妹身體健康,就圍繞在她周圍濃厚的死氣,譚墨也不會讓小攤主白白過去送死。
他將明諾給他的靈族護身符握在手裡,慢慢接近這個渾身都充滿了詭異的孩子。
在他的雙手碰到小妹的身子時,小妹忽然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嘴角裂開,笑道:“你終於來了。”
聲音沙啞粗糲,差點讓譚墨手一抖,把她給扔出去。
還好只是差一點。
譚墨用心念跟這個孩子交流,發現她沒有太多正常小孩的情緒,以及因爲極度任性而顯得邪惡的想法。
小攤主似乎並沒有聽見那孩子發出的聲音,依舊眼含希望地仰頭看着老攤主。
譚墨微斂眉頭剛想將這個孩子放回原地,就聽見她說:“你要是把我放下,就走不出這裡了。”
譚墨心念一動,收斂心神觀察周圍的情況。
就像是爲了響應他的觀察,原本平靜得宛如一潭死水的街道上,忽然出現了密集而呆板的腳步聲。就像有人用提線木偶在街上製造出腳步的回聲一樣。
但,事實上是。
譚墨從來的第一天開始,就將着附近所有人的腳步聲以及身形背影全部記了下來,就是爲了防止日後身邊出現了什麼不明人士好有準備去應對。
現在,那些他所熟記的腳步聲正離這裡越來越近,在街道的兩側呈現半圓形將他們包圍。
那些逐漸出現的人影,身體僵硬,雙目緊閉,似乎在睡夢之中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召喚而來,全然沒有自控能力。
譚墨看着悠然躺在自己雙手臂彎的孩子,心中的寒氣止不住地冒上來,不由問道:“你是誰?”
那小孩愣了一下,歪着腦袋想了半天,還算完好的面上露出天真嬌憨的神情,卻在這種環境之下更顯陰森詭異。
小攤主緊緊抓着老攤主的衣角,驚恐地看着離他們越來越近的鄰居們,上下牙齒不停地打架,就連話都說不利索了:“爺爺、爺爺,他們、他們怎麼了……”
看着嚇得小臉蒼白髮紫的孩子,譚墨輕嘆一聲,道:“我帶你走。”
小娃娃很快微笑起來,咿咿呀呀地伸手在空中拍了兩下,僵硬詭異的人羣很快停了下來,大家搖晃兩下,眼中出現了些許清明的光。
譚墨有些緊張。要是這麼人在此刻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莫名就跑到了這個地方,他該怎麼跟他們解釋?
事實證明,譚墨的擔心是多餘的。
因爲他們眼中那點清明之色,只夠他們踉踉蹌蹌地走回房間,然後徹底忘記這件事罷了。
就在他們半是僵硬地轉身離開之後,小攤主忽然渾身一軟,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譚墨有些驚怒地看着小娃娃,道:“要是你這樣食言而肥……”
小娃娃用手抵着下巴,大得出奇的眼睛不停地眨巴,像是要透過虛空看見誰的身影,喃喃自語道:“小妹一點都不想離開……哥哥,你要去哪裡?”
譚墨猛然回頭看着小妹視線落着的地方,卻在扭頭的瞬間,感覺到頸側一痛,就見小妹嘻嘻地笑着揮舞着短短的手指。
那雙水嫩的手指上有着一抹極其不搭調的殷紅。
譚墨就像將這個孩子甩開卻發現自己失去了控制身體的能力。
小妹笑嘻嘻地看着他,道:“不要白費力氣了,本神的蠱哪是你這種凡夫俗子可以解開的。”
譚墨抓住了一個信息,道:“神?”
小妹有些懊惱地拍了拍前額,道:“哎呀,不應該說出來的。”
她看着譚墨,吐着舌頭,將兩隻手交疊在胸口扭動着,道:“你一定不會告訴別人的,是不是?”
話音剛落,剛剛被她弄破的傷口忽然劇烈疼痛起來,譚墨感到身體裡的所有力氣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這不僅讓他感到暈眩,甚至連支撐身體站立都辦不到了。
他跌坐在地上,看着漂浮在離地半尺的娃娃,冷笑道:“既然你有這麼強大的力量,爲什麼不自己行動?”
爲什麼一定要找到他呢?難道他身上還有什麼讓對方感到好奇的東西嗎。
小妹笑道:“什麼呀,人家一個小孩,怎麼能到處走呢?”
她看了眼倒在譚墨腳邊的小攤主,接着笑道:“就像這個小哥哥一樣麼,你怎麼能偏心呢。”
譚墨倒抽一口冷氣,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傾身上前拎住她,道:“你對我做了什麼?”
小妹眨眨眼睛,道:“好東西。只要我沒死,你受傷再重也不會有事的。”
譚墨道:“要是你死了?”
小妹咯咯地笑着,似乎這個問題有多麼可笑似的。她沒有回答,只是笑着說:“帶我們回去吧。時間越長,越有可能被人發現這裡不對勁哦。”
譚墨單手抱起她,單手拖着小攤主往回走。他儘量撿着偏僻的角落走,中途竟然一個人都沒有碰上,倒也算是有驚無險地回到了破漁船上。
回家之後,將小妹安頓好之後,小攤主才悠悠醒來,全然不記得剛纔發生的事情,卻在看見裡間多了一張半舊的搖籃牀之後,還欣喜地圍在老攤主身邊又蹦又跳,氣得譚墨簡直想一腳將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踢到海里去。
冷慕和蘇溯越聽完整個故事,都有些驚奇。
冷慕問:“那小妹在你這裡生活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你知道她是什麼身份了嗎?”
能夠自稱“神”的,都應該是上古流傳來下的神祗。冷慕雖然算不上是博覽羣書學識淵博,也和博學多才勉強能搭上邊。
在她的記憶中,似乎沒有哪個神靈會把自己僞裝成小孩的摸樣吧?
而且上古神靈生性高傲,根本就不會委屈自己裝成人類的摸樣。
他們的原型大多是某種動物,當然,是早已不存在於世的動物。只有遇見他們喜歡得愛不釋手的人類時,他們纔會嘗試着模仿他的摸樣。
想到這裡,冷慕轉向蘇溯越,道:“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麼神靈,然後他爲了找到你,就變成你的摸樣,到處欺負人啊?”
蘇溯越很是無辜,道:“慕兒,我和你在一起。”
他一直都和她在一起,就算曾經分開過,但他的心一直撲在她身上,不要說去招惹什麼人了,就算是絕世美人路過都不能讓他挑動眉頭的。
冷慕想了想,剛想點頭,忽然想起還倔強地呆在蘇府的曲泉,冷哼一聲,扭頭不理人了。
譚墨點頭道:“小妹自己告訴我的。”
一句話將冷慕和蘇溯越的精神全部調動起來了。
譚墨看着眼前或冷峻或嬌俏的容顏上是深淺不一的興致盎然,失笑道:“她就是母蠱。”
冷慕長大了嘴巴:“你開玩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