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慕安撫地探過腦袋親了親他,道:“適當的示弱,可以讓敵人放鬆警惕。既然他們千辛萬苦地設陷阱讓我跳,我也確實中招了,不如就讓事情依照他們的設想發展下去吧。”
蘇溯越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冷慕繼續道:“吶,摩國最受寵的三公主在因私泄憤殺害備受百姓愛戴的樓煥郡郡守,並且因爲被樓煥郡百姓當場抓了個現行而萎靡不振。看,這不是很精彩的一齣戲碼嗎?”
蘇溯越抱住她,道:“我不會讓這些發生的。”
風煙樓既然能夠在短時間內找到冷慕的蹤跡,再加上他們平日裡掌握的信息,主導一個郡的輿論應該就不是一件難事。
冷慕輕嘆一聲,道:“冷日濯也不會讓這些情況發生的。我是進入煌曄皇族最好的人選,他不會讓我就這麼被廢棄掉的。”
蘇溯越沉默片刻,道:“陛下還在關注你?”
冷慕輕笑,道:“他現在是前所未有的關注我。”
被冷慕認爲是前所未有的關注她的冷日濯,正在地牢裡大發脾氣。
願意是,被好幾個影衛營教官看守者的明諾,憑空在牢裡消失了。
更糟糕的是,影衛營中最傑出的教官,在幾個月前,就已經行蹤成迷。
爲此,冷日濯還處死了大批的守衛人員以及影衛,前所未有的血腥味讓表面平靜的皇宮一下子變得人心惶惶。
再加上十三皇子冷銘半路被劫,在皇宮中的替身在意識到自己已經裝不下去之後,就徹底放棄抵抗,主動找到冷日濯坦白求饒。
冷日濯倒是很溫和地讓他在宮中繼續假扮冷銘,只不過時不時還會找他來出出氣。
曾經風頭無兩都能接替三公主成爲最受寵的存在,現在卻成了受氣包一樣的孩子,讓宮中衆人不得不感嘆,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只是現在冷日濯的情緒已經不是找冷銘的替身出氣能夠緩解的了。
宮中受寵的妃嬪已經有兩個被他打入冷宮,皇后的宮殿更是在一個月內重新裝修了兩次,朝臣之中因爲寫的奏摺太過囉嗦而被降級的也超過了十個人。
冷日濯的心情如此糟糕,在他身邊的人除了小心伺候着,再也沒有人敢用各種事情煩他。
於是,冷慕在樓煥郡被人暗算的情報被送到皇宮中來,拿在影衛營首領的手中時,這個不懼生死的漢子,頭一次有了猶豫。
他蹲在房樑上的陰影中,看着在御書房中走來走去無比暴躁的冷日濯,一咬牙,將這份密摺扣了下來。
依照冷日濯對於冷慕複雜的感情,要是在這個時候知道自己親手選出來的人遭到暗算……
他倒抽一口氣,還是算了吧,宮中已經夠惶惶不安了。這件事他們影衛就能處理,讓他來解決這件事吧。
輕輕點了點頭,他將密摺收好,準備換班的時候就安排人手去解決這件事。
不就是導向一個郡的輿論嗎?還是老百姓的輿論。這比在戰爭中挑動軍士叛亂要簡單多了。
樓煥郡蘇家最大的港口邊上,一艘破舊的漁船。
漁船靠近大海的窗戶突然探出一隻手來,輕輕鬆開淺蜜色的手掌,被撕成碎片而遍佈墨跡的宣紙瞬間被海風捲着扯進海里,很快就打着旋兒消失了。
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順着海風飄出,消失的速度比之剛纔還要快,簡直讓人懷疑漁船之中是否曾經傳出這樣的嘆息。
順着漏進窗戶的陽光,一隻肌肉線條優美的手搭在窗臺上,修長健美的胳膊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氣,隨着海風微微晃盪。
小攤主站在一邊,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爺爺,有些忐忑。
譚墨收回流連在海面的視線,轉向他,道:“什麼事?”
小攤主一驚,吶吶道:“爺爺,你也會離開嗎?”
譚墨並不是時時刻刻都在他身邊的。在他有限的記憶中,譚墨時常會變成這幅摸樣,年輕、俊美、卻帶着某種遲暮的氣息,讓人心驚。
譚墨被他問得微微一愣,皺眉道:“離開的事情你跟誰說了?”
小攤主被他的神情嚇得後退兩步,趕緊搖着手道:“沒有!我沒有跟誰說了,我、我只是……”
只是?譚墨回憶了一下小傢伙的交友情況,道:“你跟蘇家的人交往?”
即使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將自己撿到小傢伙的情景告訴他,也是他選擇留下來的。但是瞞着他跟蘇家的孩子交往又算是怎麼回事?
譚墨轉開不去看他,只是平靜的視線深處,有陰鬱的風暴在逐漸聚集。
他這次出宮很有可能就回不去了。更何況他現在不僅要隱藏行蹤和身份,還要保護冷慕。要是身邊多了個不可信的人,事情會變得棘手很多。
小攤主看着爺爺冰冷的側臉,嚇得哭了出來,撲上前抱住他的腿,抽噎道:“我沒有!我沒有告訴他們你離開了,我……我擔心你,爺爺,不要丟下我!”
譚墨默默地低頭看他,忽然視線一凜,轉向門口。
扒着厚重的木門門框的是小娃,圓圓的臉上帶着驚懼,視線卻不是落在兩人身上。
譚墨有些頭疼。
這個詭異出現的孩子,以及似乎是母蠱的寄生的小妹,雖然沒有讓他感到危險,卻在他看見她們的時候,心底總會帶出一種不安的情緒。
小娃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才走進來,捏着袖子,道:“小妹長大了。”
譚墨眨眨眼睛,道:“什麼?”
小娃也很是困惑,她嘟着嘴支棱着腦袋,粉嫩嫩的小臉上滿是疑惑,道:“小妹長大了。”
原本只是被她推開一條小縫的木門被一雙修長完美的手徹底推開,出現在門口的是一個渾身身材修長的女子。
是的,女子。
沒有喉結,胸口有淺淺的突起。
譚墨像是沒有注意到她沒穿衣服這個事實,而是專注地上下打量着她,沉默半晌,道:“小妹?”
那個女子冷靜地點頭,張了張嘴,發出沙啞難聽的聲音,道:“他們來了。”
聞言,譚墨一把抱起小攤主,扭身將小娃也抱了起來,單腳踩在窗臺上,隨時做好了跳窗而逃的準備。
小妹看着他的動作,神情微微黯然,道:“原來你是這麼看我的。”
譚墨震驚地看着她:“你騙我們?”
小妹張了張嘴,看着他的眼神有種淡淡的溫情一閃而過,很快變成一片冷硬,道:“不然怎麼知道你有多麼虛僞。”
對她好的同時,卻沒有依舊沒有把她當成正常人來看待。
就連要逃命,也只想到了另外兩個小鬼。
小妹深吸一口氣,轉身出了船艙,沙啞粗糲的聲音順着海風飄進他們的耳中,帶出莫名的胸悶。
她說:“我走了你就不用擔心他會來找你了。”
譚墨並沒有組織,一手抱着一個孩子,站在原地,任憑猛烈的海風吹亂他的長髮,絲絲縷縷抽打在臉上,帶出疼痛的感覺。
小娃在他的臂彎中艱難地仰起臉,道:“小妹走了嗎?”
譚墨放下她,也放下小攤主,問道:“有什麼人見過小妹了嗎?”
不然她不可能有這麼強烈的情緒波動,讓她瞬間長大。就算是動用了母蠱的力量,也不可能性情大變到這種地步。
小妹有點心思詭異,但在他照顧她的這麼長時間裡,可能是潛移默化的願意,也還是聽人勸的。
他收到信沉思的這段時間,一定發生了什麼。而且見過小妹的那人武功內力一定在他之上,不然他不會發現不了。
做了這麼多年的影衛,對於陌生的入侵者的察覺幾乎已經成了一種本能。
但是這個人完全沒有驚動他……譚墨微微斂眉,他想到了在火場中看見的那個人影。
要是那種東西的話,確實可以做到在任何情況下出現都不會讓他察覺。
只是爲什麼呢?當初他的行爲不就是把小妹還有小娃送給他養着嗎?現在又巴巴地出現,看小妹的樣子,似乎還進行了適當的挑唆。
這是爲了什麼呢?
小娃歪着腦袋,道:“小妹哭了。”
譚墨這下是徹底驚了:“你說什麼?”
小妹被他撿回來的時候身上大面積燒傷,每一次洗澡都是酷刑,卻沒見她掉一滴眼淚。
即使後來在蠱蟲的作用下,傷口很快就癒合了,爲了掩人耳目,小妹還是弄出一些化膿的傷口,沒有感染的危險,但身體的疼痛還是免不了的。
這樣的傷口,出現在譚墨身上,他都會咬牙皺眉一番,但小妹卻沒有任何表情。
這樣的一個孩子,竟然哭了?譚墨難以想象當時的情景。
小娃接着說:“漂亮哥哥說要殺掉姐姐。然後爺爺你就不會要我們了。”
譚墨一驚,抓着她的胳膊道:“誰要殺掉誰?”漂亮哥哥?那不就是蘇溯越?蘇溯越要殺冷慕?開什麼玩笑!
由於激動,譚墨沒有掌握好力度,小娃被他的力道捏出一圈青紫,眼圈馬上就紅了,她用帶着哭腔的聲音對着譚墨叫道:“你果然一點都不關心我們!”
小攤主無措地站在一邊,想要爲譚墨解釋,卻不知道從何下手。
譚墨看着小娃,眼神逐漸變得冰冷。
他自問從來就不是一個溫情的人,但對於這兩個孩子到底還是上了心的。
到頭來,還是被這樣對待。
譚墨深吸一口氣,慢慢鬆開她,儘量平復自己的心情,道:“你聽見這句話,是什麼時候的事?”
小娃揉着胳膊,怯怯地後退一步,道:“就在剛纔,爺爺你收了信就進來了,但是送信的人沒有走,他去小妹的房間了。”
譚墨頓時愣住。
他記得很清楚,送信的那個人走了!而且是他目送他離開的!小娃怎麼會這麼說?
一種難以抑制的恐慌從心中升起。
要是送信的人有問題,那是不是信件也有問題?因爲是那人送來的信,他根本沒有檢查什麼,就直接用手接觸了。
要是信紙上有毒藥……
譚墨握緊了手,果斷轉身出門,道:“你們在這裡等着。餓了就去鄰居家,我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
頓了一下,他回頭看着他們,輕聲道:“照顧好自己。”
要是他真有什麼,照顧好自己。好歹這兩個孩子,是他曾經存在於世的證據。
被譚墨深深擔心的蘇溯越和冷慕,此時正是溫情進行時。
經過昨晚的一番折騰,冷慕回來之後又沒有得到鄭崖的調理,終於在第二天的時候不負衆望地發燒了。
躺在牀上,雖然不至於燒得迷迷糊糊的,但渾身發懶還是避免不了的。她像沒骨頭一樣靠在牀頭,任由蘇溯越端着各種好吃的到自己面前。
看得順眼就吃兩口,看不順眼就餵給蘇溯越吃。
兩人這麼互動着,倒也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