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麪的過程,同時也是整理情緒的過程。而這一碗麪,卻是吃得特別慢,直到店裡最後剩下他們兩個人。
唐嶽放下筷子後,正看見熱氣氤氳得夏曉北的臉頰紅撲撲,眸子亮亮,帶着煙雨繚繞的色澤。
明明沒有特別記刻過,可不知怎的,那些年關於她的模糊印象在重逢之後漸漸疊合成清晰的畫面,好似她一直便存在於他的記憶裡。而記憶裡的那個夏曉北,和三年後此時此刻的夏曉北相比,一點都沒有變。
人沒變,那心呢?
唐嶽很想問。
可是又忽然記起,那次在世貿大廈的餐廳裡,他已經於不經意中問過類似的問題了。
唔,那時她的反應是什麼呢?唐嶽託着下巴細細回想。
有點詫異。有點驚慌。有點失措。
如果如今天坦誠時所說,她並不介懷當初的傷痛。那麼是不是代表,她不自然的反應,純粹是因爲她心底對他還有感覺的?
想到這種可能,唐嶽的心臟驀地因興奮而微微發脹。
“怎麼了?”夏曉北清亮的嗓音打斷了唐嶽的思緒。雖覺得他的神情有些異樣,但她也沒多在意,吸了吸秀氣的鼻子,望向落滿雨霧的窗外,“雨好像停了,我們走吧。”
唐嶽定了定神,笑着輕聲應道:“好。等我去拿車。”
古人曰“飽暖思淫慾”不是沒有道理的。車上暖氣很足,剛填飽肚子的夏曉北一坐上車,便連連打呵欠。
唐嶽瞧得分明,故意專心開車不和她說話。夏曉北雖想竭力保持清醒,可無聊之下,終抵不過睏倦,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來。
也不知睡了多久,夏曉北醒來時,發現車子停在路邊,自己身上蓋着薄毛毯。
“醒了?”
偏頭,身旁駕駛座上的唐嶽笑意濃濃地凝視着她。
夏曉北習慣性地抓了抓頭髮,羞赧道:“不好意思。你應該直接喊我起來的。”
換做是宋以朗,恐怕早把她踹醒了。不,不對,也有可能連踹都懶得踹,直接丟她在車上睡到天亮。
唐嶽接過夏曉北還回來的毛毯放到車後座,“你醒來的時間很巧,我們剛剛到。”
哪裡聽不出他是故意這麼說?夏曉北只裝作不知道。
車正停在小區樓下。臨近十點,還是有很多戶人家的窗口亮着燈。
“謝謝。那我先走了。”
“等等!”道了別,正準備推開車門,唐嶽忽然又喊住了她,伸手到後座拿了把摺疊傘塞到她手裡,“還有些小雨。撐着,小心別感冒了。”
夏曉北莞爾一笑,這才拉開車門下了車,在唐嶽的目送下,慢慢走到了警衛室門口,她回頭,朝他擺擺手,讓他回去。
車子在夜色的濛濛霧氣中消失,夏曉北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對盯着她看的兩個保安笑了笑,趕忙又調頭折了出去她當然不會真讓唐嶽送她回家,所以謊報了離她最近的這片小區的地址。
只是,雖說離得最近,她還是得徒步走上半個小時。真是造孽!
半個小時後,順利回來的夏曉北舒服地陷進沙發裡,身體軟綿綿,完全不願意再動,不知不覺間便直接睡了過去。
家裡的固定電話忽然炸開來了響。她的腦袋很沉,下意識地抓過抱枕捂住耳朵。電話卻好似要跟她比耐力一般,連着三通響像轟炸機一樣肆虐,每通都響足一分鐘才肯罷休。夏曉北這才掙扎着,如蟲子般蠕到沙發的另一頭,摸索了許久,接起電話。
“你的手機呢?怎麼一直不接電話?”清冽的嗓音從聽筒那頭冒過來,夏曉北歪着混沌的腦袋思索了片刻,陡然一個激靈,嚇得差點把電話直接甩手扔掉。
唉呀媽呀,怎麼會是宋以朗?他出差期間不是從來都不給她打電話的嗎?今天這麼反常,難道是因爲光棍節的事情特意查崗來的?
她連忙開燈,找到丟在地上的包掏出手機,屏幕上赫然十多通未接來電,全是來自宋以朗的。
“手機在包裡。我在睡覺,沒”
“你的聲音怎麼了?”
話沒說完,就被宋以朗打斷,即使是隔着電話,夏曉北也可以想象,他現在的眉頭一定快擰成小山丘了。
不過,經他這麼一提醒,夏曉北才察覺自己的聲音嘶啞,喉嚨似有火在燒一陣陣撩燥,臉上微微發燙,身上也沒什麼氣力。
“噢,晚上回來時淋了點雨,可能有些感冒。沒事”才說完沒事,喉口霎時涌上來一陣癢,夏曉北隨手抽過紙巾掩嘴,咳得撕心裂肺,隱約聽到宋以朗又說了些什麼,可她完全顧不上。
等她好不容易止住咳再接回電話時,宋以朗那邊已經掛斷,回過去時已然是關機狀態。
夏曉北兀自從家裡的醫藥箱翻出幾片餘留的感冒膠囊,吃完後回臥室裹了被子便再次昏天黑地地睡了過去。
可這一覺,睡得一點都不安穩。斷斷續續又零零碎碎的噩夢無止境地騷擾,胸口彷彿壓着塊大石頭一般,緊得呼吸越來越沉,身體一會兒如同泡在冰水裡,一會兒卻好像置於火中。
然後夏曉北再度醒來。
忍着微微的眩暈偏頭,她看見天光透着窗簾縫滲了進來。同時,一塊毛巾從額上滑了下來。
未及夏曉北反應,額上有冰涼的手背探了上來。宋以朗正站在牀邊,俯低着身子,抿着脣,皺緊眉頭,專注地查看她的臉色。
“你這麼快出差回來了?”夏曉北用濃重的鼻音驚訝地問。
他的眉眼間有些疲色,身上還穿着襯衣,袖口挽起一截。聞言,他並沒有回答,而是收回放在她額上的手,轉而拿過毛巾,進了洗手間擰過水,疊成塊狀重新放在她的額上。
動作雖然輕柔,但他的表情並沒有很好看。夏曉北識相地不敢再出聲,默默地看着他把兩三個藥瓶子擱在牀頭,並倒了杯水放在一旁。
“等下把藥吃了。”宋暴君終於恩賜地賞了句話。
那藥瓶子之前沒見過,顯然是宋以朗從外頭帶回來的。夏曉北如獲盛寵,聽漏了他話裡的“等下”兩個字,忙不迭起身想要抓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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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以朗眼疾手快地拍掉她的手,“才燒開的熱水,你想燙死嗎?”
他可真是毫不吝嗇自己的力氣,完全下的重手,夏曉北摸着被拍紅的手背,很是委屈。
可惜,她的委屈在油鹽不進的宋以朗面前向來沒什麼效果。
“這是你第幾次出門不帶傘了?又是誰教你淋過雨直接睡倒的?還有醫藥箱裡的感冒藥,吃之前不懂得看看日期的嗎?平時明明一點小痛都受不住,在電話裡怎麼就告訴我沒事?”
他冷着臉色睨她,一串話下來幾乎不帶停頓,夏曉北完全呆住了。
這、這、這還是她認識的宋以朗嗎?一日不見而已,竟然能夠一口氣對她說這麼多話,活脫脫像個老媽子一樣囉嗦。語氣一如既往地嚴厲,神色始終不變地難看,聽下來也都是責備。但,難道是她腦子燒壞了嗎?爲什麼明明在捱罵,她的心底卻好像開了一朵花般高興。
可能是生病的時候人本來就容易脆弱吧,夏曉北想。以及,既然他捨得開金口花費脣舌教訓她,是不是代表着,光棍節那天的氣也一併消了?
“嗯,我知道了。下次一定不會。”反抗宋以朗她不擅長,可裝乖打保證,三年來她做得得心應手。只是這一次,她最是心甘情願。或許,她早已習慣了被宋以朗嫌棄的日子,才能如此安穩地度過這三年婚姻生活。
見夏曉北傻笑着盯着他看,宋以朗愣是責備不下去了,斂了斂神色便往洗手間裡去。
本來打算給自己洗把臉,打開壁櫃時,瞥見裡面的某樣東西,宋以朗怔忡了片刻,忽然轉頭走回房裡。
“你這個月的......那個是不是還沒來?”第一次有說不出口的字眼,再加上心裡裝着事,宋以朗莫名有些緊張,手心微微冒出了汗。
夏曉北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奇怪地反問:“哪個東西還沒來?”
宋以朗神色微窘,“我看到壁櫃裡,這個月你的衛生棉似乎還沒有用過。”
聞言,夏曉北面上也是一紅,不自然地嘟囔了一句:“不是吧,這個你都要管......”
話剛出口,她才猛然意識到宋以朗問這話的用意,瞳孔驀地一縮。
她的大姨媽向來很準時,這還是第一次推遲了一個禮拜。
問題是,她和宋以朗一直都有做避孕措施。唯獨......唯獨那一次清晨在平頂山上,宋以朗......好像......並沒有戴套。而她,事後似乎......也忘記吃緊急避孕藥了......
“不、不會吧,可能,可能只是”記憶越來越清楚,夏曉北的腦袋完全懵了,期期艾艾了半天也沒講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用什麼可不可能。”宋以朗看起來倒是比她冷靜,沉着聲音道,“感冒藥先別吃。換上衣服,我們去醫院。”
說:
快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