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來說,是鎖定在唐嶽放在她肩上的那雙頗爲礙眼的鹹豬手。
宋以朗眯着眸子盯了不知多久,驟然轉回身。
氣喘吁吁的Joe緊趕慢趕,眼瞧着江濱廣場的二號入口近在咫尺,卻看到早該甩掉他好幾條街的宋以朗,毫不客氣地撞開一個個擋道的人走了出來。
他的身上顯然正散發着八百伏電壓,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Joe立即判定,自己現在最好一句話都不要說。
可是……
想到自己爲了宋以朗能及時在零點前趕回來所付出的那些鞍前馬後,他實在有些不甘心,還是斟酌着開口,“宋總,你怎麼又出來了啊?”
宋以朗腳下步子並不停,Joe自是跟着他折了出去,聽着他冰涼涼地說:“焰火看到了,可以走了。”
啊……?
Joe抹了把額上的虛汗,壯着膽子又顫悠悠地問道:“可是,曉北呢?你不是回來和曉北一起——”
話沒說完,就見宋以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這一眼,已是最嚴重的通牒警告了。Joe立即心領神會,一秒鐘變回本本分分的小跟班,然後偷偷回頭瞄了一眼身後焰火漫天的江濱廣場,心底同情地爲夏曉北默哀。
……
於唐嶽的忽然表白和焰火的璀璨迷離中暫時渙散了眸光的夏曉北迴過神來時,唐嶽也正把視線從天空收回。
四目相對之下,她看得到他眼中的柔情,他亦看得到她眸底的困擾。
“唐嶽,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的心意……
夏曉北當先垂下眼皮子,囁嚅着脣瓣,細聲地拒絕。
“曉北,”唐嶽輕輕喚了她一聲,似是並沒有受到影響,反而笑了笑,“我告訴你,不是爲了讓你困擾,也不是爲了讓你回答我什麼。”
“欸?”夏曉北霎時有些迷糊了,禁不住重新擡頭看他。
唐嶽已是將手從她肩上放下,親暱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傻瓜!我是在正式通知你,從今晚開始,我便是你的追求者了。”
“啊?唐嶽,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驚歎的聲音緊接着唐嶽的尾音傳出來,當然,接話的不是夏曉北,而是剛從廁所裡出來的凌琳。
她顯然驚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目瞪口呆地看看唐嶽,又瞅瞅夏曉北,伸着的手指隨着目光搖擺不定,最終指着夏曉北,話卻是問唐嶽:“你們倆什麼時候暗度陳倉的?”
“不不不,不是的。”夏曉北連連擺手,正準備撇清,那頭唐嶽已然落落大方道:“從此時此刻此地開始。”
夏曉北:“……”該撇清的是暗度陳倉的亂用啦!
……
四個人難得約在這裡,本是爲了一起跨年,結果只留黃博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守着大本營,夏曉北因爲唐嶽的表白而沒能好好欣賞,最悲催的是對此期待最高的凌琳,在零點那一刻時,竟是被困在馬桶上解決生理問題。
焰火結束後,四個人一起隨着人流走,直至交通管制範圍外,才各回各家。
親眼見證那一幕後,凌琳似是自然而然地將自己歸列到了唐嶽的陣營,堅持讓夏曉北坐上了唐嶽的車。
才經歷過他的表白,夏曉北已是難堪得不行,從被迫上車的那一刻開始,便一直閉眼假寐裝孫子。所幸唐嶽完全瞭然她的心理,並沒有多說些什麼。
照舊是送到最初謊報的那個小區,告別後,夏曉北幾乎是慌不擇路地跑走。
或許正是因爲她一門心思地趕路,今天花了比以往更短的時候就回到家。
只是,當打開門在玄關處發現宋以朗的鞋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鞋櫃裡時,她怔了片刻,隨即心臟驟然像小鹿一樣亂撞,急忙甩掉腳上的鞋,也來不及換上家居鞋,便如箭般飛快地往臥室跑去。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是宋以朗回來了!
他竟然沒有提前通知她一聲就回來了!
如果現在在家,那豈不就代表之前打那通電話時,他已經回國了?
那她問時,他還故意賣關子,是存心戲弄她嗎?
這個混蛋!這個大混蛋!
從玄關穿過客廳,上樓,再順着長廊,到最裡側的他們的臥室,這是此前三年多走過無數次的路,卻從來沒有像這一次如此漫長,卻又如此短暫。
漫長到她可以在腦海裡想這麼多事。
漫長到她可以在心裡抱怨他千百次。
短暫到她怎麼也無法將劇烈的心跳安撫下來。
也短暫到她一邊酸澀着眼眶一邊扯着嘴角笑,卻怎麼也來不及將分裂的兩種反應統一成一種。
終於“砰——”地一聲用力推開臥室的門,整個房間的燈是亮着的,但並沒有看到所期待的那道身影,只聽到從浴室裡傳出的“嘩嘩”水聲。
可是,那又怎樣呢?
當看到他放在牀上的衣物時,夏曉北嘴角的笑終於戰勝了酸澀的眼眶,咧開的弧度都快要高到耳邊去了。
他真的回來了。
他真的回來了!
他真的回來了……
她的腦海裡只回響着這麼一句話,兀自變幻着不一樣的口吻在心裡重複着。每一種口吻,卻都是她此刻心情的真實寫照。
酸甜交織的,複雜的心情。
她慢慢地走到牀邊。
這是他的羊毛衫。
這是他的襯衣。
這是他的背心。
這是他的襪子。
夏曉北輕輕地摸過牀上宋以朗的每一樣衣物,然後趴了上去,將它們抱成一團,湊近鼻間,深深地吸氣。
他的味道。
滿滿的全都是他的味道。
她思念了整整一個星期的味道。
思念?
她因爲腦海中驀地蹦出的這個動詞怔住了。
她一直不願意承認的,真的就是對宋以朗的思念嗎?
她,思念,宋以朗?
“你在幹什麼?”冷冷的聲音驀地傳出,打斷了她的思緒。
猝然擡頭,正看見穿着浴袍的宋以朗皺着眉頭看她。
夏曉北連忙從牀上爬起來,言笑晏晏地說:“你回來啦?”
說過無數遍的話,卻第一次像今天這般說得無比開心。
宋以朗不語,倒是目光忽然落在了她的手上,眉頭擰得更緊了,隨即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她,“你拿着它幹什麼……”
聞言,夏曉北下意識地低頭,然後臉上立即飛起兩抹紅霞。
爲毛……她的手裡抓着的是……他的內褲……
“啊,沒有,我正打算把你的髒衣服收拾去洗!”夏曉北迅速地反應,爲了證明自己不是變態,還順手把牀上的其他東西也抓到了手上。
宋以朗的目光狐疑地在她傻樂的臉上逡巡片刻,驀地想起了某個畫面,臉色倏然沉了下來,“今晚和……同學,玩得還開心嗎?”
沉浸在喜悅中的夏曉北完全忽略了宋以朗語氣裡的磨牙霍霍,使勁地點頭還不算,更是鏗鏘有力地應了聲“嗯!”
不想,她這一應,宋以朗的臉更黑了,甚至隱隱泛起一層冷薄。
夏曉北這才心下一慌。
他、他這是怎麼了?一回來就好像生了很大氣的樣子。
不、不會是,還在記恨海邊的那件事吧……?
思及此,夏曉北眉眼一彎,正準備來個感人肺肝的鄭重道歉,卻聽宋以朗冷哼一聲,“既然玩得那麼開心,還回來幹什麼!”
一句話,讓夏曉北頓時有些恍然大悟。
難道他是在氣她太晚回來了?
哼哼。夏曉北撇撇嘴,暗自嘀咕。如若他在電話裡明說他已經回來了,她肯定爬也會爬回家來的,怎麼還會留在江濱廣場吹冷風咧?
“嗯,我錯了,對不起,下次我一定不會這樣了。”夏曉北乖巧地答道,笑得很是款款。
本以爲錯也認了,歉也道了,口頭保證也下了,一切都是按照過去流水線般的步驟來的,應該能夠順利揭過去。沒想到,宋以朗依舊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夏曉北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的神色,雖然沒能看出他的心思,但她發現,他並非是故意在她面前端架子,恐怕是真的還擱着事。
這可不是開玩笑啊,所以她又猜錯了嗎?既不是海邊的舊賬,也不是晚歸的事。那會是什麼?
能給個提示不?
夏曉北好想這麼問他。可是……
宋以朗“目中無人”地徑直從她面前掠過,走進了衣帽間。
見狀,夏曉北屁顛屁顛地跟了進去。
看見他在把行李箱裡的東西整出來,夏曉北立即主動地上前幫忙。然而她才伸出手,宋以朗便轉身去到另一邊,準備把毛呢大衣掛進櫃子裡。夏曉北又追過去想要接手,宋以朗未等她碰到便鬆開了手。
愣愣地看了半晌掉落在地上的衣物,再擡眼時,宋以朗冰冷的背影已然再次往臥室飄去。
心底就是在這個時候霍然漫上來積累的所有情緒。
一股腦的,委屈,忿忿,疲倦,無奈。
還有……
等她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衝過去從背後抱住了宋以朗。
還有,最多最多最多的,她始終不願意承認的,對他的濃濃思念。
夏曉北在這一刻終於悲催地意識到,她恐怕是真的愛上宋以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