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意識

羅扇今兒燒火着實燒累了——十幾個菜啊夥計!就是金瓜平時燒火也最多也只供過她做個四五道菜,姐還是未成年少女啊喂!把拉風箱的右胳膊使粗了走路會走偏的知不知道?!

好歹把竈臺和砧板收拾乾淨,羅扇一屁股坐到門邊的小馬紮上去捶自個兒酸沉酸沉的胳膊,金盞邊擦竈臺邊想心事,銀盅就看着羅扇蓬頭圬面的樣子在那裡哂笑,玉勺扎煞着手,因不知該做些什麼而感到有些尷尬,想了一想,從方纔燒水的鍋裡舀了一碗不算太燙的水,不大好意思地蹭到羅扇的面前,低着聲兒道:“你……辛苦了,喝點兒水罷。”

玉勺比羅扇大,又不敢託大管她叫妹妹,只好吞吞吐吐地叫了個“你”,羅扇當然不在意,連忙笑着接過碗來道了謝,又拽過旁邊的馬紮子請她也坐下歇歇,玉勺屁股還沒挨着馬紮,就聽得銀盅將手一拍,道:“哎呦,忘了件重要的事——小扇兒妹子,我們三個晚上要睡哪兒呢?這天兒雖入了秋可也沒落了暑意,總不能咱們五個擠在一張鋪上睡罷?”

對喔,這是個大問題。安排住處的事該由李氏負責吧?羅扇強撐着快累散架的身子站起來,邊往外走邊道:“我去請李嬸過來看着安排一下罷,左右現在客人都在上房用飯,一時半會兒沒咱們什麼事,三位姐姐先去收拾收拾行李,鈕子你在伙房裡盯一下。”

李管事夫妻的下榻處就在這座院子旁邊的一所一進式的小院兒裡,集辦公與吃住爲一體,日常莊子上的小管事們有公事要回的時候都直接到這院子裡來找他們夫妻,這會子正是吃飯的點兒,兩口子卻院門緊閉,許是正悄悄躲在屋裡進行飯前開胃運動也說不定……羅扇猥瑣地偷笑了兩聲,邁上臺階去準備扯起嗓子長嚎一聲來個驅散雲雨嚇鴛鴦,氣運丹田還未及發功,忽聽見門縫裡傳來隱隱約約的一聲怒斥:“我不幹!這是叛主!我……”

後面的就聽不真切了,然而羅扇也沒想再聽,飛快地調頭跑進陰影中——尼瑪人生怎麼處處有風險呢?!果然關起門來辦事不是有姦情就是有隱情,果然穿越女逆天走路都能磕着嘴睡覺都能崴了腿,果然——“砰!”

哎呦,只顧奪路狂奔遠離是非之地……這是撞人上了還是撞門上了?真磕着嘴了啦討厭!餘光裡瞥見一角墨綠衣衫,羅扇反應極快,被撞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後捂着臉就地一記懶驢打滾兒,再爬起身時已經是換了個方向背對着那人,姿勢詭異頭也不回地逃之夭夭了——廢話,不換個姿勢跑萬一日後被那人從身形上認出來怎麼辦?!

李氏沒找成,羅扇死也不願再去第二次,天知道說那句話的人是不是她老公李管事——“叛主”啊!這在古代可是最爲人所不恥之事了!忠義二字於古人來說比天大比山重,不忠不義之人在這裡永遠不會有立足之地!

經了這一嚇,羅扇身上的汗把衣服浸得更溼了,於是先不去伙房,直接回了自己和小鈕子的房間把身上這件滿是竈灰汗漬油點草渣的衣服脫了下來換了身乾淨的,頭髮解開了也重新換了個髮型,就着臉盆裡剩下的水把臉洗淨——唔,幸好搞了滿臉灰,想來方纔光線極暗她動作又快,那人應該沒有看清她的長相纔對。

坐在牀沿兒上緩了一陣兒,羅扇平定了情緒出得房來,正見金盞三個說說笑笑地各拎了幾個大包袱從院子外面走進來,她們是跟着那陳老爺來的,馬車都在外面,行李自然也在外面。銀盅瞅見羅扇,立刻提聲問她:“小扇兒妹子,我們幾個的鋪位可有着落了?”

羅扇想說要不姐兒幾個和行李一起睡回馬車上去?當然不能。只好撓了撓頭:“我方纔突然鬧肚子去了趟茅廁,還未及去找李嬸呢,後一琢磨這會子去也不太妥當,只怕她正吃晚飯,不好擾她吃一半就來給咱們安排,不如姐姐們暫把行李放到我和小鈕子的房中去,一會兒裡頭散了席,先把主子客人們伺候妥了再說咱們自個兒的事兒?”

銀盅見羅扇這麼說有點不大高興,但她又能怎麼地呢,總不好強踹着羅扇去把正吃飯的管事硬找來給她們安排住的地兒吧?!於是也只好抿了嘴不吱聲了,三個人把行李堆到羅扇和小鈕子的牀上去,然後重新回到伙房,各找了個馬紮兒坐那兒邊就着剩菜湯吃饃饃邊等着上頭散席。

主子陪着七八個客人吃飯,要完事兒可沒有那麼快,五個人混飽了肚子就坐在那兒邊喝水邊閒扯,通過金盞三人雜七雜八的講述,羅扇這才知道原來那位陳老爺的兄弟是在京裡做官的,金盞三個人呢原是在陳老爺兄弟的府上當廚娘,既是京官,家裡免不了有上頭賜下來的御廚,金盞三個就是跟着那御廚邊打下手邊學廚藝的。陳老爺也是個對美食有偏好的人,他兄弟見金盞三人差不多能獨當一面了,便送給了陳老爺“享用”,如今陳老爺又轉送給了白家二少爺,聽來多少令人覺得古代下人如同貨品的悲哀命運可嘆可憐,但羅扇也着實產生了那麼一絲危機感——跟着御廚學的手藝喂!難怪會做這麼多的宮廷膳食。羅扇這兩下子做個家庭煮婦綽綽有餘,跟國家一級廚師的徒弟比那可就太自不量力了……

危機啊危機!羅扇託了腮盯住坐在一旁的小鈕子腳上的繡花鞋發起了呆。神遊天外不知多少時候,忽地傻楞楞咧開嘴笑了:羅扇啊羅扇,扮了幾年小蘿莉你還就真人戲合一了?遇事就慌,丟不丟人?!別人怎麼樣關你什麼事?她有她的優點,你有你的特長,不必妄自菲薄更不能自滿囂張,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巍然立不動,避己短,揚己長,順其自然,不急不慌——矮馬姐太有才了,說話都押韻着的說!

“我腳上有啥啊你笑成這樣?”小鈕子發現羅扇笑得不大正常,順着她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腳,“哎呀!蚰蜒!去!去!……你壞死了小扇兒!看見蟲子爬我鞋上也不吱聲,還在那裡壞笑!”

“唵?”羅扇才從自己的思緒裡回過神來,一臉地智力供應不足。

沒等小鈕子繼續說話,就見青荷青荇小螢小蟬端着殘羹剩餚從外面進來了,羅扇幾人連忙站起身過去接了,青荷騰出手來,往當間兒地上一立,先用目光將衆廚娘掃了一遍,而後才沉聲道:“爺們問今兒這最後一道生菜湯是誰做的?”

來了!金盞看了羅扇一眼,沒有吱聲,因爲銀盅已如她所料地率先開口把羅扇指了出來:“是我們的主廚親手炮製的,不愧是二少爺的得意人兒,扇兒妹妹的手藝啊……”

羅扇有點兒想笑:得意人兒?我看眼下最得意的是你這個小人兒。姐姐,你這表現得也太明顯了昂!看看人家金盞,連眼睫毛都沒眨一下,你自己當了人家的槍還不自知,真讓妹妹我替你捉雞。

青荷略有不耐地打斷了銀盅的話,只看向羅扇:“確是你做的?”

羅扇頭一點,乾脆利落地承認了:“是我做的。”

青荷忽地笑了,小手一伸,攤開在羅扇面前,手心兒裡豁然放着一大串銅錢兒:“李爺賞你的,說你這道湯‘妙就妙在做對了時候、做對了火候、做對了胃口,立意可贊、心思可嘉,賞!’——趕緊接了罷。”

羅扇不去管金盞銀盅臉上難掩的驚訝,喜滋滋地伸手將賞錢接過,順口問道:“其它幾位爺呢?有沒有喝不慣這生菜湯的?”

誰料這一問倒讓青荷的臉色變得古怪起來,暗暗拉了她一把,嘴上則道:“其它幾位爺也都喜歡這湯,直把湯盆喝得見了底兒,表少爺喝得最多,一張嘴都讓那湯給染紅了,大家都笑他原本就生得好,這嘴上一紅,眼神兒不好的只怕還要將他當成了哪家的千金美嬌娘呢!”

那貨就算是個美嬌娘也是混AV界的好嘛?!羅扇抽着嘴角心道。

青荷又隨意扯了兩句,轉身同另三個丫鬟跨出門去繼續回內院撤席上殘羹,只不過她暗中衝羅扇使了個眼色,羅扇便極自然地做出把她四人送到門口的樣子跟着青荷出了伙房。

青荷拉過羅扇壓低聲道:“那湯以後可千萬別再做了!”

羅扇心中一驚,連忙問道:“怎麼?犯了什麼忌諱麼?”

“倒不是犯了什麼忌……”青荷臉上的表情又古怪起來,“只是……咱們二少爺好像腸胃不服這個……才喝了幾口就……就腹中不舒服起來,接連去了好幾趟茅廁……”

這……羅扇又有些風中凌亂,怎麼別人喝着沒事,偏偏就你白二少又中招了呢?!

帶着心虛地重新回到伙房,見金盞和銀盅都眼神異樣地望過來,銀盅的眼中明顯帶着譏諷和不服氣,金盞的目光裡卻有幾分懷疑。

懷疑?羅扇眨眨眼,哦NONONO,真的不是姐開了外掛,實在是因爲……你做的那些菜全是大魚大肉太油膩了啊,你想想看,那些能成爲白府主子座上賓的人有哪個是平常人?哪個不是大富大貴大排場?誰沒吃過鹿茸熊掌?誰沒嘗過燕翅鮑參?吃多了就膩味了嘛,何況這才一入秋,天還正熱正幹,誰有那麼好的胃口吃得了那麼許多油膩之物呢?黃瓜番茄湯若是一開始就上或是夾在中間上桌,必然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效果,恰恰是在衆人都塞了一肚子魚肉腥羶之後上來,那股子清香鮮爽的味道正好讓人滋喉潤腸壓一壓胃中油膩,誰喝了能不舒服?

所以啊親,廚娘也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啊親,做飯也是需要頭腦的啊親,得到教訓了請記得給羅老師好評啊親!

其實這一把羅扇也是押了賭的,不能說是她運氣好,只能說金盞太急於證明自己了,欲速則不達。

幾個人刷盤洗碗的一直忙到大約晚上十點多鐘纔算收拾妥當,差不多要回去洗洗睡了,牀鋪問題也必須要解決了。羅扇不打算再去找李氏,萬一被她撞到的那個人也在李氏家那豈不是自投羅網了?這會子去那人對她的印象還深,羅扇打算近一兩個禮拜都不踏出院門半步,等那人腦海中對她的形象輪廓漸漸淡化了再說其它。

其實嘛,不去問李氏,問青荷也可以啊,青荷本就是白二少爺身邊的一等大丫頭,年紀最長,在丫頭們中間說話也最有分量,整個青院的下人除了巫管事也就青荷地位最高了,由她來安排羅扇她們這些低等級的下人完全是天經地義的嘛!羅扇一拍腦門,暗罵自個兒怎麼那會兒就沒想到這麼多,該直接去找青荷就對了,但凡手上有點兒小權力的人最喜歡的就是別人來找你做主拿主意請你示下,要不怎麼從古至今人人都在追逐權力呢?!這就是權力的魅力所在啊!

羅扇搖頭咂嘴地邁出伙房去,至內院門口停下,探頭探腦地往裡瞅了一陣,客人們當然不會在這裡下榻,因爲房間根本不夠嘛,所以剛纔已經被安排着睡到附近的別的院子裡去了,白府財大氣粗,莊子上當然有專門爲客人準備的客院,因此目前內院裡留着的還是白府這夥自己人。

羅扇在門口等了半天才終於看見青荷端着一盆水從上房裡走出來,大大地打了個呵欠,而後走到牆根的花池子處把水倒在了裡面。這姑娘也真是夠辛苦的了,羅扇有些佩服地點點頭,這麼小小的年紀就得天天把主子伺候得週週全全的,時時都得緊繃着神經不敢鬆懈,相比起來羅扇她們就寬鬆和自由多了,人家金瓜都練出了一套邊拉風箱邊打盹兒的本事,你讓青荷邊給白二少稟事兒邊打盹兒試試?

羅扇輕輕地掐着貓兒嗓叫了青荷兩聲,青荷眨着困頓的眼睛四下看了半天才看見門口暗影處的羅扇,打點起精神過來問她什麼事,羅扇便將原由說了,末了道:“青荷姐您看這可怎麼是好?我們這五個笨廚娘湊在一起也沒賽過一個臭皮匠,我和小鈕子那屋的牀鋪太小,也只夠睡三個人的,五個人着實太擠,又總不能睡地鋪罷?商量來商量去也沒商量出個解決法子來,只好來求姐姐再勞累勞累把我們幾個睡覺的地兒給安排安排。”

青荷聽了這話果然心裡幾分舒泰,臉上也精神了,笑道:“什麼大事呢,值得你巴巴的跑來衝着我叫愁——罷了,你且在這兒等我一下,我進去把盆兒放了,順便請少爺個示下,看能不能把你們先安排到別的院子的空房去睡。”

“還是青荷姐腦子轉得快,有勞姐姐了。”羅扇憨笑道。

青荷回身進了上房,半晌才重新出來,笑嘻嘻地至羅扇面前道:“得哩,不用那麼麻煩換院子了,少爺說西廂房正空着,就讓你們先住那兒去,離伙房也近便些。”

“成!我這就讓金盞她們拿着行李過來……”羅扇轉身就要走,被青荷一把拽住。

“你叫她們做什麼?!”青荷又好氣又好笑地瞪羅扇,“真真兒是被你這小笨腦瓜兒給氣死了!這種好事不自己上趕着接了,還想去便宜了別人,尤其還是你的對手——你啊!去,把自己東西收拾收拾,叫上小鈕子,你們兩個去西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