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麪條

金盞一邊往頭髮上插着簪子一邊匆匆地邁進伙房,正趕上羅扇香噴噴兒、濃稠稠的糯米粥出鍋,心下暗罵自己睡得太死,居然被羅扇搶了先手,面上卻不露聲色,笑着過去幫羅扇拿碗:“妹妹辛苦了,怎麼不去叫醒我?好歹我也能幫你打個下手,知道的是你心疼我們幾個讓我們多睡會兒,不知道的還道我們不懂規矩託大偷懶兒呢。”

這話不輕不重,但也不大好聽,其中指責的意味只要不是傻子都能聽得出來,偏偏羅扇最會裝傻,只管嘻嘻地笑:“不過是做個早飯罷了,咱們這裡的主子一共就兩個,我一個人應付得來,若五個人都來忙裡忙外的,倒叫別人以爲咱們功夫不行,連個早飯都得集體上陣才能招架。姐姐若覺得過意不去,那就辛苦姐姐做下人們的飯罷,總歸這院子裡所有人的飯都是咱們管,哪個也不能落下。”

羅扇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讓金盞用自己的話堵了自己的嘴,還把做下人飯這種既辛苦又沒好處得的活兒甩給了她,金盞儘管心中惱火卻也沒法兒拒絕,只得舀了瓢糙米一聲不吭地出去淘了。

羅扇把蒸好的奶味蔥香小花捲分裝了兩個碟子,再把筍絲黃瓜絲燴的清口菜分盛了,舀上粥和肉鬆,分別放到食盒裡蓋上蓋子保溫,只等青荷和小螢她們伺候完主子洗漱就過來取。

一時小螢先來了,取了表少爺的那一份回了內院,青荷卻是左等不來右等也不來,羅扇這才突然想起昨晚白二少爺說過讓她今天早上做好了飯後直接送去上房的。羅扇有點兒猶豫,倒不是顧忌合不合規矩的事,而是這麼做怕會觸了某些人的忌諱,比如青荷。

金盞三個人被安排到小廚房當差,搶的就是羅扇的飯碗,羅扇再怎麼大條也不可能太痛快,推此及彼,她送飯去上房,干涉的就是青荷的業務,人家心裡又怎麼可能痛快得了?羅扇既然還要在青院混,青荷這個主子的貼身丫頭就是萬萬不能得罪的,昨晚的事還沒有機會對她解釋,萬一她因而有了什麼誤會,暗地裡捅羅扇一刀羅扇都不知道該從哪個方向擋。

眼看着時候不早,羅扇也不好再拖,只得拎了食盒往內院去,在上房門口等了半晌,未見裡面有動靜,不得不又硬着頭皮敲了敲門,這回倒是青荷的聲音應了,道了聲:“進來。”

推門進去,東次間的房門開着,白二少爺坐在鏡臺前,青荷正伺候着他梳頭,青荇在那裡疊被,羅扇小心翼翼地輕聲道:“少爺的吩咐,小婢將早飯送來了。”

“放那兒罷,昨晚那張桌上。”青荷語氣很平常,羅扇不確定她特意道出“昨晚”兩個字是不是意有所指。

應了聲依言過去,把食盒裡的東西一一拿出來在桌面上擺好,羅扇頭也不擡地就準備撤退,卻聽得白二少爺忽然開口:“昨晚之事莫要忘了。”

噯噯,怎麼還提“昨晚”二字,這不是招人誤會麼,明明指的是花草茶配方的事,你知我知,別人不知啊!老大,您老多說幾個字把話交待清楚嘛……

羅扇心中苦笑,面上還得恭聲應了,卻見白二少爺想了想,又道:“罷了,此事不宜他人多知,今晚你再過來,我親自動手。”

我……我說……咱能把話……說清楚麼……羅扇面部抽搐地應着,“親自動手”……您老倒是當着青荷青荇說清楚啊……是動手抄方子啊抄方子!不是動手把我怎麼地啊怎麼地!

“你今日仔細想想,”白二少爺從鏡臺前回過頭來看向羅扇,“給我的越多,對你越有好處,我既要了你的,必然不會委屈了你,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我——我嘞個——嘞個去——你把話說清楚啊白老二!說得這麼像肉文對白你想鬧哪樣啊?!什麼叫“要了我”?!你說清楚啊說清楚!嚶嚶嚶嚶……

“昨晚那兩式,你做得不錯,過兩日再來一回罷。”白二少爺第一次給了羅扇讚許。

兩、兩式……兩式菜色好不啦?不是兩式姿勢好不啦?你們誰也不許多想好不好的啦?!羅扇已經快要喀血了,偷眼瞟向青荷和青荇,見青荇驚恐地睜大着眼睛看了看羅扇又看了看白二少爺,青荷卻是一臉地面無表情,羅扇顧不上青荇在那裡胡思亂想,只對着青荷心道不大妙,女人的心思本來就敏感多疑,再經白二少爺這麼不清不楚地一說,但凡腦補功能正常運轉的人就難免不想偏。

羅扇不敢再多待,生怕白二少爺再說出更限制級的話來,連忙應着告了退,出了正房一陣捶胸頓足:呀呸的,這白老二是不是與老孃八字不合?!昨兒第一次正經面對面就要走了老孃二十多個謀生配方,今兒第二次面對面又給老孃製造桃色緋聞,他他他,冤家啊!

羅扇怏怏地回了伙房,見金盞三人已經把下人們的早飯做好了,食不下咽地同衆人在一起胡亂把飯扒拉乾淨,估摸着上房那邊白二少爺也快吃完了,一抹嘴兒悄悄兒溜出伙房進了內院,就守在上房外的廊柱後頭。

一時果見門開,青荷拎着食盒出來,羅扇連忙從柱子後頭轉出,上前將青荷拉住,壓低聲音誠懇地道:“青荷姐,請聽我解釋……”

青荷忽地笑開了,一拍羅扇的手:“看把你嚇的,莫慌,我知道昨晚的事不賴你,是我自己的錯,睡得太死了,這陣子又忙又累,實話說罷,要不是昨晚睡着睡着想小解憋不住了,只怕我還醒不了呢,就是爬起身來還覺得渾身酸得像散了架似的,這會子眼皮兒也一個勁兒地耷拉。行了,你也甭多想了,我主動拎了食盒出來就是想趁送去伙房的時候順便告訴你一聲,無礙的,往後都注意着些就是了。”

羅扇聽了這話才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卻沒注意青荷的最後一句有什麼不妥,拍了拍自個兒心口,憨笑道:“是我狹隘了,青荷姐如此善解人意、包容寬宏,能跟青荷姐共事是我的福氣……姐姐也還沒吃早飯呢,我這兒給你留了兩個小花捲兒,”邊說邊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來,是給主子們做飯時剩下的下腳料一併蒸出來的,遞到青荷手上,“趁熱吃了罷,還有方纔二少爺說的那些……姐姐你是明白的,我只怕青荇姐那裡誤會,還請青荷姐幫着解釋解釋纔好。”

青荷笑道:“放心,我自會同她說的。如此,咱們都說開了,你把心放回肚裡罷,下面是正事兒:昨晚少爺的吩咐你也聽見了,等會兒少爺要陪客人們出去,中午飯不回來吃,要帶些簡單便攜的食物路上用,我去跟那三個也說一聲兒,免得她們怪我厚此薄彼。”

那三個當然是金盞她們,羅扇忙點頭道了聲“應該的”,遂同青荷一起回到伙房。青荷傳完話,領了自己同青荇的那份二等丫頭份例的早餐就回了內院,金盞卻同銀盅和玉勺開始忙活起來了,這一回金盞乾脆連燒火都不叫羅扇插手了,想是還在惱着今早羅扇做飯沒叫她的事。

小鈕子對昨晚到今早發生的事一概不知,見金盞她們搶着給二少爺準備路上要帶的午飯,面上就不大高興,暗裡扯了羅扇一把,咬着耳朵道:“她們這也太得寸進丈了!完全沒把你這個主廚放在眼裡,給主子做飯的事也得你同意了才輪到她們啊!”

得寸進丈,好傢伙,這一下進得可真是夠多的。羅扇笑着也附在小鈕子的耳邊道:“這一回我不同意也不行,昨兒那什麼老爺才把她們仨送給二少爺,今兒我就是做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二少爺也還是會帶她們做的午飯上路的,總得給那什麼老爺點面子嘛,所以我又何必做沒用的功夫呢?”

小鈕子想想覺得有道理,但還是心裡不痛快,衝着金盞三個人忙碌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兒,道:“總這樣也不成啊!三番兩次地由着她們喧賓奪主,咱們以後可就不好混了。”

“唔,喧賓奪主,這個成語用得不錯。”羅扇點頭表揚小鈕子。

“小扇兒!你認真點兒!說正事兒呢,快想個法子,不能讓她們總這麼壓咱們一頭!”小鈕子頓足,望着羅扇一臉地恨鐵不成鋼。

羅扇輕輕在小鈕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笑道:“讓我想法子你就甭在這兒咬耳朵了,過來幫忙。”

小鈕子聞言轉憂爲喜,連忙跟過去。伙房裡一共四個竈眼,金盞她們佔了兩個,羅扇就佔了另兩個,讓小鈕子把其中一眼火先生起來,架上鍋燒上水。銀盅向着這邊看了一眼,冷哼了一聲又扭回頭去,兩撥人誰也不理誰,各架着大鍋在那兒比着忙。

羅扇把做早飯時餳上的那團加了蛋汁的玉米白麪取出來,用擀麪杖擀成片,然後用刀均勻地切了,抻成細細的麪條,下到鍋裡煮熟,撈出來後就鋪開了晾在砧板上。金盞和銀盅在那廂對視了一眼,搞不明白羅扇這是想幹什麼,羅扇也不怕她們看,哼着五音不全的小曲兒,把洗淨的香菇剁成了碎末。

金盞人也不傻,她自然清楚這一回白二少爺肯定會帶她做的午飯出去,因而認定羅扇這是自不量力想要同她爭一爭,好勝心一起,做起飯來就更是費盡了心思。有了昨天晚飯的教訓,金盞在選擇菜式上就多動了一番腦筋:大中午的人在外頭必定會覺得天干燥熱,加上來回奔波體內火氣上升,食物就不能太油膩,最好是以蔬菜和水果爲主。然而既是身在外面,吃東西當然不如在家方便,帶的瓶瓶罐罐太多也不好,太累贅。

一陣權衡,金盞最終決定來個最簡單的——蒸包子。蒸包子簡單拌餡兒難,想讓這餡兒與衆不同給吃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必須得在配料和味道上動腦筋下功夫。金盞琢磨了一陣,既然還得把客人們的份兒也一併做出來,不妨就多調幾種餡兒,既靈活多變又能顯出自個兒調餡兒的功底來,到時候客人們吃得高興了誇上兩三句,自己在白二少爺那兒就算站住腳了。

於是招呼着銀盅和玉勺洗菜的洗菜和麪的和麪,一陣乒乒乓乓剁肉擀皮兒,一口氣調出十幾種餡兒來,羅扇笑眯眯地望着那邊打量,見有豬肉香蔥的、冬瓜海米的、青菜肉末的、豆沙酒糟的、韭黃銀芽的、菠蘿蝦肉的、木耳蛋皮胡蘿蔔的、銀茸火腿的、玉米蓮藕的……聞上去味道當真不錯。

羅扇一邊看着熱鬧自己手裡也沒閒着,剁完了香菇剁鮮筍,剁完了蝦仁兒剁雞脯,另還有海蔘、玉蘭片、木耳、魚肉等俱都剁成碎末,支上油鍋,將所有菜料下入烹炸,佐以大油、胡椒、薑末、辣椒油、醬、鹽、糖等調料,翻炒至濃香溢出,湯汁收盡,出鍋。

銀盅也學着羅扇的樣子故意往這邊瞅了半天,撇了撇嘴做了個輕蔑的表情:切,不就是炸醬麼,是個能下廚的人就會做好嘛?!

羅扇大大方方地讓銀盅瞧着,繼續手上的動作。重新支上一口乾淨的油鍋,大火將油燒熱,然後把晾乾了的細麪條放入油鍋炸至金黃色撈出,這面就變得酥脆堅.挺色澤喜人了。待將所有的面都炸過一遍撈出後,仍舊鋪開了晾在那裡,接下來呢,就和小鈕子兩個把傢伙什兒都收拾了,竈臺擦乾淨,扯過馬紮來坐在門口聊起了閒天兒。

金盞銀盅又是一個對視:炸醬麪?熱乾麪?炒麪?反正不管是什麼面,都是白做!

待金盞三人的包子蒸好的時候,羅扇的炸麪條也晾乾了,截成一樣長短的一大把,全部放入一隻乾淨的帶塞子的竹筒裡,而炸好的醬呢,也用一個竹筒裝起來封好塞子,輕輕巧巧地擺在竈臺上。

不多時,青荇和表少爺的另一個丫頭小蟬過來取食物了,身後還跟着青山和青峰,是來幫着拿給客人帶的食物的,金盞便笑着問青荇:“我們這裡做了兩套吃食,不知少爺要取哪一套?”青荇問了問做的都是什麼,然後回了內院請白二少的示下,半晌迴轉,果然選了金盞做的包子。

金盞銀盅眼裡帶着喜色,十分殷勤地幫着青荇小蟬和青山他們往外拎已經用油紙包好的包子,羅扇也不急,只管笑嘻嘻地在旁邊跟着搭手幫忙,抽了個空子悄聲問青山:“爺出去要喝什麼?冷水麼?”

“哪兒能呢,冷水傷胃,巫管事特特囑咐過咱們要提醒爺莫喝冷水,”青山指指自個兒背上背的一個大大的水囊,“青峰帶着鍋子,到時候找個落腳處架鍋燒水,方便得很。”

“噢,這樣啊,那就好,”羅扇笑笑,把手上拿着的一個小巧精緻的食盒遞給青山,“你抽個空子把這個給表少爺罷,他原說今兒讓我給他做這個吃來着,不成想他們要陪客人出去,我裝到這食盒裡了,裡面有兩隻竹筒、一隻竹碗和一副竹筷,吃午飯的時候你讓他把竹筒裡的東西先放到竹碗裡,等水燒開了倒進碗中,蓋上蓋子悶上一柱香的時間就可以吃了。”

青山不疑有它,應着將食盒收了,羅扇抿嘴兒一笑,揹着手轉身溜溜達達地回內院西廂補眠去了——主子們都不在,同志們一起睡了個叮咚嗆哪!

羅扇四仰八叉地在牀上造夢的時候,表少爺同志正在那些就着白水吃涼包子的客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得意洋洋地品嚐着連湯帶面熱騰騰香噴噴的羅式方便麪,醬香面香湯香佐料香隨着涼爽舒適的微風飄遍了整個山頭,表少爺此刻心裡就想說一個字——忒他孃的爽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