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證清白

這一聲驚叫把整個院子都驚動了,小鈕子嚇得下牀的時候雙腿直哆嗦,羅扇穿好衣服,心知這事兒十有八九和表少奶奶脫不開關係,不由暗暗搖頭,人命在這些富貴人眼中也太不值錢了,弄死個人簡直像摁死一隻螞蟻一樣可以不假思索。

內院裡出了人命,羅扇她們四個廚娘當然躲得越遠越好,所以只老老實實地待在伙房所在的東小院兒裡,一步也不往月亮門外頭邁。看着天色差不多快亮了,幾個人就開始淘米和麪準備早飯,甭管裡頭的人還有沒有心情吃,反正跟俺們廚娘沒絲毫關係。

儘管伙房小院兒的門關着,羅扇她們還是能聽見外頭的腳步聲匆匆地來來去去,隱隱也能聽到內院裡李嬤嬤的慟哭聲和表少奶奶的喝斥聲,羅扇禁不住在心裡又是輕輕一嘆。

眼見着天色大亮,早飯也都做好了,只因內院出了那檔子事,一時半刻也沒人過來領飯,所以羅扇她們四個就先躲進伙房裡吃上了,羅扇才喝了兩口粥,就聽見外頭有腳步聲衝着這邊過來,還沒等反應,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徑直闖進了伙房,目光在四個廚娘臉上一梭巡,指了羅扇道:“就是她,大眼睛的這個!”一邊說一邊上來左右架起羅扇就往外走。

怎、怎麼回事?!眼睛大有錯嗷?!羅扇掙扎了兩下,發現只能腳尖兒着地,根本沒有助力點,只好就這麼讓人架着一路以標準的芭蕾姿勢踮着腳尖進了內院。

內院此刻的陣勢着實讓羅扇嚇了一跳:白二少爺坐在正房外廊下的一張太師椅上,一張臉很是冷峻,身後站着青荷、青荇、小螢和銀盅四個丫頭並李氏及三四個莊子上的粗使婆子,下首是李管事爲首的五名管事,西邊是青山、青峰、青嵐、青谷、青淵、青峽六個小廝,俱都屏息凝神肅手而立;東邊則坐的是表少奶奶及她帶來的十幾個男男女女的下人,表少奶奶依舊衣着華麗端莊,坐在那裡手裡還端着一盅兒茶,她身後的幾個丫鬟無不臉色蒼白眼帶紅暈,卻也都大氣不敢出一聲。

院子的正中央,白布蓋着一具屍體,羅扇看到露在外面的一雙水紅色的繡花鞋,正是昨兒個才正式成爲姨娘的春柳,春柳的身旁是哭暈過去的李嬤嬤,就那麼半趴半臥在冰涼的地上,沒有人去管她。這一對苦命母女的旁邊站着曾給羅扇看過病的郎中,此刻正捻着鬍鬚不住地搖着頭面帶惋惜之色。

羅扇不明白這事兒跟她有啥關係,爲毛要把她架到這兒來,難道因爲是大事,所以莊子上每個部門兒都得派個代表來參加?

兩個婆子把羅扇架到院子當間兒,雙雙把手一鬆,羅扇踉蹌着向前跨了幾步,最終沒能站穩,撲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順便也就給面前的白二少爺見了禮:“奴婢見過少爺。”

白二少爺頓了一頓,沉聲開口:“擡起頭來。”

羅扇擡起頭,睜大眼睛看着白二少,第二次同他對上了目光,可惜前後兩次她都無法從他的目光裡看出任何的情緒和意圖,這位白家二少爺真真是個心思不淺的人呢。

白二少爺看了羅扇一陣,從那對貓眼寶石一樣的大眼睛裡除了看到自己的投影之外就只看到了些許懵懂和與她的年齡並不相襯的一種沉靜篤定。這丫頭應該是猜到了不少罷,難得還能不急不慌。白二少爺於是淡淡地道:“昨晚表少奶奶點的宵夜可是你做的?”

“回爺的話,正是小婢做的。”羅扇答道。

“做的是什麼?”二少爺問。

“回爺的話,是娘子餅。”羅扇答。

“餅裡都放了什麼料?”二少爺繼續不緊不慢地問。

“回爺的話,放了……”羅扇正要細答,卻聽那廂表少奶奶“啪”地一合茶盅蓋子,尖聲尖氣地打斷道:“二表弟,你還問她做什麼!昨兒我要的點心是給春柳送去的,知道她晚飯沒有吃,怕她餓着,誰想到這個小廚娘居然會在點心裡下毒呢!倒是連累了春柳成了我的替死鬼……”說到此處從袖口裡掏出帕子擦了擦毫無淚意的眼睛,“昨兒這點心是這小賤蹄子做的,自然只有她纔有機會往點心裡下毒,事實明擺着,還有什麼可問的,趕緊送官罷!”

羅扇心道自己果然沒料錯,表少奶奶這是要嫁禍啊!必定是昨天她“靈機一動”想出了這麼一個主意,然後假意向春柳示好,讓春柳放鬆了警惕,再把她羅扇做的點心放了毒給春柳吃,既除了春柳又可把這罪名撇到羅扇身上,她則獨善己身,反正在她眼裡下人的命根本不值什麼,搭一個下人除去一個情敵,這買賣合算極了——主意雖然不高明,是個腦子清醒的人就能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卻是最有效的——因爲沒有人會爲了一個下人去追究主子的責任,多半就睜一眼閉一眼,把這下人的罪名坐實了,然後把這兒事草草糊弄過去就結了。

對於尊卑分明的古人來說這種事也許接受起來比較容易,可羅扇不想做這個冤大頭啊!於是一對大眼睛睜得更大了,不看錶少奶奶,只看着白二少爺:白老二,你要想清楚,着火那天要不是老孃把院子後門的木頭抽了,你現在早化成灰兒了,不要恩將仇報喲,敢讓老孃冤死老孃就化成豔鬼每晚壓你牀喲,還會叫上壯漢鬼和變態大叔鬼一起來騷擾你的喲!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那對大大的眼睛,不知爲什麼,忽然覺得有點不能正視……從小到大,還沒有哪個下人敢這麼直直地看着他過,而且,而且這目光裡似乎還帶着滿滿的威脅和怨念,一點兒身爲下人的覺悟都沒有——事實上,從他第一次見着這個小丫頭時起,他就從來沒有在她的身上看到過一丁點兒的自卑自憐和奉承諂媚。

有點兒意思。白二少爺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椅子扶手,淡淡然地問向羅扇:“表少奶奶的話你聽到了?可有什麼話說?”

“回爺的話,”羅扇吐字清晰不急不躁地回答,“小婢與表少奶奶統共只見過一面,沒有任何理由要害表少奶奶,請爺明鑑。”

表少奶奶一聽這話先想了一想,而後才尖聲道:“誰說沒有理由?!你必是瞧上了你們表少爺,想着飛上枝頭做鳳凰呢,自然會仇視於我!”

“回表少奶奶的話,”羅扇偏頭看向表少奶奶,“昨兒個點心只有小婢一個人經手做,在餅裡放毒的話豈不是一查就查到了小婢的頭上?這不等於是不打自招麼?小婢若真對錶少爺抱有什麼想法,又爲何暴露自己是兇手、把自己置於死地呢?”

表少奶奶沒想到羅扇小小年紀居然能言善辯,沒有準備的她一時語塞,半晌才又想出了說辭,怒道:“自然是你知道自己配不上表少爺,因怨生恨,因恨生了必死之心,因此豁出去自己不想活着了也要把我害死,這又有什麼準兒?!”

喲喲,倒挺會說的,看來也不是全無腦子,羅扇也想了一想,道:“敢問表少奶奶,可查出了那餅裡下的是什麼毒了麼?”

表少奶奶冷聲道:“當然查出來了!大夫,你告訴她!”

旁邊的郎中連忙道:“通過問詢死者身邊伺候的人,由死者毒發後的表現來看,推測是砒霜中毒,方纔將剩下的一塊餅拿給狗吃,狗在吃後沒多久亦毒發而死,所以毒肯定是下在餅中的無疑了。”

羅扇眨了眨眼睛:“砒霜是劇毒,小婢可沒本事弄到,前幾天院子失火,小婢所有的行李衣物都被一把火燒光了,這一點二少爺也是親眼見着的,所以就算小婢一直身懷劇毒,也都在那一場火中燒了個精光,沒可能昨晚還拿出來害人,敢問表少奶奶可有證據證明毒是小婢弄來的?”

表少奶奶冷聲一笑:“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奴才!那砒霜雖是劇毒卻並非罕見,家家都用它來毒老鼠、殺蟲子,哪裡就弄不來?!”

羅扇轉回頭來重新望向白二少爺:“請爺明鑑:失火那夜小婢身無長物的從院子裡逃出來,爺是親眼見着的,小婢那時身上只着了中衣,中衣無兜,因此不可能懷有砒霜,之後搬到現在這所院子裡,小婢也從未踏出過院門半步,此點負責看守院門的青山等人皆可作證,小婢更是沒有獲取砒霜的途徑,爺明鑑,小婢是清白的。”

表少奶奶不等白二少爺開口,冷聲插過來:“你還用到院外去找毒藥麼?!你們伙房裡最容易招耗子招蟲子,自然少不了用到砒霜!”

羅扇轉過頭去望着表少奶奶:“表少奶奶錯了,不管院子裡什麼地方放着砒霜,伙房裡是絕對不會放的,否則萬一不小心混進菜裡或是鍋裡,那豈不是相當危險?在我們把伙房轉移過來之前,李嬸是派人在伙房裡檢查過好幾遍的,一爲驅鼠除蟲打掃乾淨,二就爲查看有沒有不該出現在伙房裡的東西,這一點李嬸可以作證,且我們伙房的人每天做完飯菜都要把伙房打掃一遍保持潔淨,這一點其他三位廚娘也可作證,如果伙房裡有砒霜的話,那三人早就會發現了,根本不可能讓它一直留在伙房裡。”

表少奶奶被羅扇駁得柳眉倒豎,尖聲惱道:“伙房裡沒有,別處有啊!你完全可以從別處找到拿回去先藏起來,然後逮着機會下毒啊!”

羅扇做了個很遺憾的表情:“小婢自從第一次跟着表少奶奶的丫頭送食物到東廂、在冒雨往回走的時候摔傷了身子之後就一直在房裡養傷,連牀都沒下過,這一點伙房的其他三名廚娘都可爲小婢作證,直到前日給表少奶奶您做宵夜才下了牀,從開始做宵夜到後來去東廂給您獻食方,這期間小婢一步也沒離開過伙房,這一點少奶奶您的丫頭可以爲小婢作證,昨天一整天小婢更是沒有出過伙房小院兒,能爲小婢證明的人就更多了——昨天白天所有人不都在內院兒呢麼?所以自表少奶奶您來了之後一直到現在爲止,小婢根本沒有機會從別處找來砒霜並且將之藏起來。”

“你——你少在這裡狡辯!”表少奶奶氣得站起身來,指着羅扇尖叫,“你大可以趁其他三名廚娘睡熟了之後溜出房間進得內院來找砒霜!”

羅扇眨巴眨巴眼睛:“這就更沒可能了,據小婢所知,因怕砒霜隨風亂吹,所有用來毒鼠殺蟲的砒霜全都是放在房樑上的,小婢可沒有飛檐走壁的本事。”

“你胡說!我明明在牆角里看着有砒霜的!”表少奶奶聲音更高了。

“這樣啊,”羅扇眼底閃過笑意,“敢問表少奶奶具體是在哪個角落看着的呢?”

“我……”表少奶奶忽然語塞了,眼珠兒亂掃着不知是在想借口還是在四下裡找砒霜。

她當然說不出來是在哪裡看到的,因爲她看着了之後就拿去用來毒死春柳了啊,原來放着砒霜的地方肯定是啥都沒有了。羅扇轉回頭來望向白二少爺,恭聲道:“少爺,就小婢所知,砒霜之毒甚巨,一錢稍純些的砒霜足可毒死人,想來咱們莊子上即便用它來毒鼠殺蟲也不可能用太多的量,且爲防其隨風四散,也必會將之混入誘蟲鼠的食物中。其用量既然有限得很,想來當初在院子中安置它的負責人都還記得在什麼地方放過,小婢懇請該負責人此刻再檢查一遍所有放過砒霜的地方,看看是否都還在原處,以及用量是否有所減少,請少爺應允。”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那張不慌不忙不畏不懼的白玉般小臉兒上那對神采攝人的眸子,脣角忍不住微微勾了一勾,遂淡淡地道:“李管事,把負責人找來,依這丫頭之言,檢查一遍院子。”

李管事連忙看向另四個管事,其中一個趕緊出列,先向白二少爺施了一禮,而後便目的性十分明確地在幾間屋子裡進進出出了一番,最後立到院子中央向着白二少爺彙報結果:“回爺的話,全院當初一共有十二處置放了混有砒霜的食餌,屬下方纔將所有十二處檢查了一遍,只有……只有表少奶奶所居的東廂那一處……沒了食餌。”

羅扇揚起脣角,擡眸望向白二少爺,見白二少爺一雙澈涼清幽的眸子也正在盯着她看。

55

55、主命難違 ...

“我那房裡沒了食餌又能證明什麼?!難道你的意思是我把春柳害死的麼?!”表少奶奶索性耍起無賴來,惱羞成怒地衝過來就想揪打羅扇。

羅扇不等表少奶奶衝到自個兒面前,已是轉過頭望着她笑了起來:“表少奶奶勿惱,奶奶房裡的食餌少了其實只說明瞭一件事——就是小婢不可能是害死春柳的兇手,因爲小婢不可能在奶奶的眼皮子底下把食餌拿走,也不可能從別的途徑得到砒霜之毒,至於春柳究竟是誰害死的,似乎此時已經與小婢無任何關係了,表少奶奶還請重新查詢殺人嫌犯來問罪罷。”說着羅扇又轉回頭去向白二少爺彎了彎身子,“小婢敢問少爺,此間是否已沒了小婢什麼事?小婢還要回伙房去給大夥兒準備午飯呢。”

白二少爺隨意抻了抻自己的衣袖,淡淡道:“今兒做些降燥去火的飯菜罷。”

“是。”羅扇恭聲應了,平靜自然地起身調頭退出了內院。

——好險……嚇死老孃了!羅扇一出了內院便現了原形,臉也白了腿也軟了腎也虛了,汗也下來了小辮兒也耷拉了一泡尿也憋不住了,顫顫巍巍地先去了個茅廁,這才後怕萬分地拍着心口慢慢回到了伙房。

小鈕子早急得在伙房裡團團轉了,見羅扇皺皺巴巴地從外面進來,連忙迎上去一把薅住,低聲兒問道:“咋回事?她們爲啥把你帶到內院去?”

羅扇瞟見金盞在那廂一邊擇菜一邊豎着耳朵聽,便笑了笑:“沒啥事,因出了人命,把各處的負責人都叫過去問了問,這事兒跟咱們伙房沒關係,不用擔心了。淘米做飯罷,二少爺今兒特特囑咐我做些降火的東西吃,早上飯院子裡那些人都沒顧得上吃,只怕這會子也都餓了,眼看要到中午,咱們動作快着些罷。”

那廂金盞一聽這話,不大高興地把手中菜往菜筐子裡一扔,悶悶地回旁邊的睡房去了——羅扇話裡已經很明顯了呀,今兒午飯二少爺要吃羅扇做的菜,那她金盞還跟着白費力氣幹什麼!早上給下人們做的飯都沒動,中午他們就還吃那個好了,隨便熱熱就能湊合,金盞心情不好,就更不願多費力氣,直管回了房間倒在枕頭上想心事去了。

羅扇和小鈕子目送金盞離去,而後對視了一眼,一起竊笑了兩聲,接着就挽袖洗手地投入到本職工作中去了——既然裡頭的事跟俺們沒關係,那又何必再琢磨它,咱該忙忙該樂樂。

秋季最是乾燥襲人,在飲食方面呢最好多吃些可以滋陰潤燥、生津養肺的食物,諸如百合、芝麻、玉竹、當歸、枸杞、水梨、白木耳、黑木耳、山藥、蓮藕等,當然食物也要因人而異,陽性體質的人適合吃偏寒涼的食物,可以鎮靜生理機能,達到清涼消炎的效果,像是梨、綠豆、苦瓜、茭白、金針、茄子、橘子、柿子等等,而陰性體質的人則適合吃偏平溫熱的食物,可以活化生理機能,讓身體溫熱,增加活力,也符合養生原則。屬性平溫熱的食物有熟藕、金桔、白木耳、木瓜、芝麻、栗子、櫻桃、百合、山藥、枸杞、核桃等等,所以說,美食也是很有講究的,不但要色香味兒俱全,還要能養生健體,越吃越健康。

洗好了菜,羅扇讓小鈕子燒水蒸上米飯後就去熱下人們的飯,她自己這廂則把甜豆、胡蘿蔔、辣椒、山藥、筍、竹笙、香菇切片的切片、切段的切段,清炒熟後再加清水一鍋燴,最後勾芡便可裝盤,這道山藥鮮蔬百燴做出來顏色清亮、味道清爽,無油膩厚重之感,看着悅目、吃着爽心,是十分淡雅的一道菜。

另外呢,羅扇還用小砂鍋煲了一道湯鍋,只放了白嫩鮮滑的豆腐、翠爽清香的鮮筍、利口甜脆的白蘿蔔、香濃醇美的香菇、細滑筋道的粉絲,點綴着一簇金帽玉衣的金針菇和幾片碧綠可人的青菜,用菊花煎出的清香四溢、甘苦相宜的茶汁精煲細熬,入少許鹽、少許糖,咕嘟嘟滾沸,稍稍揭開砂鍋的蓋子瞅瞅火候,頓時一股子清香甘美的湯味兒撲鼻而入,滿帶着清秋山間陽光、森林、草地、水塘、金菊遍野的寧靜致遠的意境,若輕輕舀上那麼一湯匙細品慢嘗,於胃於心,都是一種至雅至美的享受。

除卻上面兩道素食,羅扇還精心炮製了一條魚,用料相當的簡單,沒有濃厚的醬汁和火辣嗆人的辣椒,只有新鮮的薑絲用來提味,另還有羅扇獨家秘製的桂花蜜勾芡調汁,上屜清蒸,細白的魚肉浸漬着清甜爽喉的桂花蜜,沒有絲毫的魚腥味兒和油膩味兒,也沒有煙熏火燎的煙火氣,淡而不寡、甜卻不膩,汁清肉鮮、入口即化,留得滿腮花香肉馥供人回味幽長。

另還做了一道芝麻核桃燉水鴨,一道山藥枸杞蒸雞柳,外加一道紅豔晶亮、酸甜鬆脆的番茄蕨菜繡球。差不多菜都出了鍋,內院也恰恰好處理完了春柳一事,青荷就過來傳飯了。

羅扇邊坐在馬紮子上扒拉着碗裡的飯菜,邊看着竈上燒着的水,鍋裡頭正煮的是黃連和硃砂,等水滾沸後用來沖泡甘草和綠茶,可以清心除煩,飯後休息半晌再飲用也可潤腸去膩。

羅扇把泡好的養生茶倒入水盂中蓋上蓋子保溫,只等上頭撤了碗碟就讓青荷把茶端走,沒過一會兒青荷銀盅果然端着托盤過來了,青荷看了眼羅扇,道:“二少爺傳你去上房,跟着來罷。”

羅扇琢磨着沒準兒還是春柳的事,心中不免有些惴惴,雖然事情明擺着,只要不糊塗是人都能猜出誰纔是真兇,可是怕就怕主子們不願壞了名聲,硬要拉個下人當替罪羊,那羅扇可就真沒跑了。

端上那茶,羅扇跟在青荷銀盅身後一路去了上房,見白二少爺在東次間的窗前坐着,許是纔剛吃完飯不宜看書寫字的緣故,他就只坐在那裡看着窗外那株大芭蕉想着心事。見羅扇進來,白二少爺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轉過身看着她,先看見她手裡托盤上的茶,便道了聲“把茶放桌上罷”,羅扇過去將茶放在他手邊的几案上,然後拎着盤子退後幾步依舊恭恭敬敬地立在那兒,低着頭哪兒也不看。

白二少爺看了羅扇的腦瓜頂兒一陣,順手端過茶來拈起蓋子,挑了挑眉,道:“這是什麼茶?”

“回爺的話,連甘茶,清心除煩的。”羅扇一絲不苟地答道。

白二少爺輕抿了一口,然後放下茶盞,道:“即刻起,你便在我這屋裡伺候罷,不必回伙房當差了,月錢按二等丫頭的份例領。”

羅扇被白二少爺突如其來的決定弄懵了,一時反應不過來,站在原地發怔,旁邊的青荷悄悄拽她,示意她趕緊謝恩,羅扇回過神來,撲通一聲跪下了,磕了個頭,低聲道:“小婢謝爺的恩賞,只是……只是小婢例來就是個粗使丫頭,一絲兒也不懂伺候主子的規矩,小婢自認難當此重任,情願在伙房繼續做廚娘,還望二少爺能恩准……”

這下換青荷和銀盅懵了:這小扇兒是個傻子罷?這麼好的事別人都上趕着搶,她居然——她居然給推了!哎喲喂,姐要是她親孃早就活活抽腫她了!個蠢到家的東西!

白二少爺淡淡地道:“規矩可以學,讓青荷教你,且,這不是恩賞,是命令。”

是命令,羅扇再推就成違抗主子的逆僕了,不捱收拾纔怪。羅扇心裡一時間是哭笑不得暗恨從生啊!想要的好事要不來,不想要的好事逼你要,這真是老天弄人!怎麼辦?怎麼辦呢?她不想做伺候人的丫頭,離主子越近就越危險,水太深,人心太複雜,她玩兒不起啊!這白老二不是原諒了青荷了嗎?他房裡又不缺丫頭,幹毛就非得讓她這個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雖不蒼但十指黑的小廚娘也擠到他的丫鬟堆兒裡頭呢?!

見羅扇跪在那兒持續發呆,白二少爺站起身往牀邊走,經過羅扇面前的時候順便用腳尖碰了碰她的膝頭,聲音從上頭淡淡地飄下來:“起來罷,回去收拾你的東西,把伙房的事交接妥當。青荷,你給她安排地方,以後就改名叫‘青芙’罷。”

——神馬?!你才輕浮!你全家都輕浮!老子纔不要改名啊嗷嗷嗷!老子吃不改名睡不改姓啊嗷嗷嗷!老子生是張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啊嗷嗷嗷——啊呸!老子生生死死都是羅家人啊!羅扇!羅扇!老子只叫這個名字!

白二少爺邊說着邊坐到了牀沿上,正看見羅扇擡起頭反應激烈地用一雙大眼睛訴說着種種……嗯,推測不是什麼好話,這丫頭伶牙俐齒,偷偷在心裡罵起人來只怕也是一套一套的。“罷了,”白二少爺一歪身側臥在枕上,一手支了頭看着羅扇眼睛裡的精彩紛呈,“不改了,就還叫老名字罷,小扇兒。”

小扇兒。羅扇驚訝於白二少爺居然收回了成命的同時,又新奇着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小扇兒。羅扇頭一回覺得這三個字叫起來竟也很有幾分可愛,像一朵一朵白茸茸的蒲公英,被那月白風清的男子隨口這麼一叫,一下子就飛了個漫山遍野明媚歡脫。

原來這就是美男的魅力,化腐朽爲神奇,化吃貨爲……高級吃貨。

高級吃貨同志悶悶不樂地回到了伙房,小鈕子和玉勺正在那兒擦竈臺,羅扇站在門口,不知道該怎麼對小鈕子開口。女孩子的友誼有時候是很奇怪的,明明是好事,可有的時候就是沒辦法分享喜悅與成功,尤其在這個利益當頭冷暖自知的年代,純潔的友誼比蟬翼還易碎。

羅扇踟躕了半天,終於一咬牙邁進了門去,幫着把竈臺收拾乾淨,玉勺出去洗手,小鈕子正要跟着一起往外走,被羅扇輕輕拽了一把,扭回頭來看她:“啥?洗手去啊。”

羅扇儘量用淡然的語氣平聲靜氣地對小鈕子道:“鈕子,方纔二少爺把我叫去上房,命我以後就跟着青荷一起伺候,我現在就要去收拾行李,以後不在伙房當值了。”

小鈕子聞言愣住了,看了羅扇好久好久,咬了咬下嘴脣:“你沒騙我罷?真的要離開伙房了麼?咱們只是五等丫頭,真的可以伺候主子?你升爲二等丫頭了麼?”

羅扇覺得有點兒心酸,畢竟和小鈕子、金瓜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伙房這小小一方天地盛載過她們太多的歡樂和淚水,不知不覺間她早就把這兩個可愛單純的丫頭當成了自己的小妹妹,一路照顧着她們、也被她們感動着過來,雖然上房和伙房距離並不遠,可這一牆之隔卻如兩個世界,而她就要從小鈕子她們的世界離開,去到另一個讓她們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裡去了,不是生離死別,卻更讓人不捨和揪心。

“咱們是白府的奴才,主子說什麼不就得是什麼嗎?”羅扇淺淺地笑着,“鈕子,照顧好自己,有什麼事就去找我,左右咱們又不是再也見不着面了,說不定過兩天我就因爲伺候得不好被主子趕回來了呢。你記得別跟金盞硬碰,我走了她估計就是下一任的主廚,你跟她不對眼,對你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多在旁跟着她學學廚藝,也記得練習我教你的那些基本功和菜色,好運氣不能靠等,也得自己努力去爭取才行。不多說了,我這就收拾東西去了。”

小鈕子慢慢地點了點頭,紅着眼圈往門外邁,走了兩步回過頭道:“我去洗手,等一下幫你一起收拾東西!”

“好。”羅扇笑允。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也沒有太多需要感慨的事,所以羅扇收拾好了東西,拍了拍不住抹眼淚的小鈕子的肩,也沒有什麼話能再說了,就一言不發地邁出了伙房,第一次離開了自穿越後一直與她相伴着的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

重新回到上房,白二少爺午間小憩已經睡下了,青荷輕手輕腳地帶着羅扇到了西次間西邊的耳室,指着靠北牆的一張黃花梨木十字連方羅漢牀道:“以後你就睡這兒罷,和銀盅夥用,衣服放到西牆的櫃裡——照理說你升了二等丫頭,該與你另做幾身合規矩的衣裳來穿的,只是這莊子上畢竟不比府裡頭方便,只好讓你先委屈着些了,等到回了府再正式給你重新登記造冊,回了巫管事後把該給你配的配齊罷。”

羅扇心道不必那麼麻煩了,姐說啥也要想法子重新迴歸小廚房,面上則笑着道:“多謝青荷姐照顧,往後妹妹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要請姐姐多多擔待着了。”

“都是姐妹,何必客氣。”青荷不鹹不淡地一笑,“趁着主子這會兒正小憩,我把咱們上房的規矩跟你講一講,免得到時候出了差池你同我都逃不過罰去。我說着,你可要記清了,上房規矩大,也不比你們在外院兒的時候可以偷懶耍滑,在上房要是出了點兒錯,那就不是扣扣工錢小訓兩句的事兒了!”

哇……你嚇唬人家……羅扇在心裡一陣哀嚎,悲催的二等丫頭生涯要開始了嗎?一個不能近竈的吃貨就如同沒了翅膀的

55、主命難違 ...

天使——那就成了一普通小胖子啊!再也回不去天堂了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一句話:感謝親們的支持!謝謝!!

56

56、尷尬冤家 ...

白二少爺只睡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起來了,倒不是因爲生物鐘使然,而是……表少奶奶吃飽了午飯睡足了午覺養好了精神帶着一干婆子丫頭殺進門來了。

羅扇並不知道白二少爺上午是怎麼處理的春柳遭毒死一事,看樣子表少奶奶並不滿意處理的結果,殺氣騰騰地把門敲開,劈手就給了去開門的銀盅一個嘴巴子,羅扇見狀不妙躲在西次間裡沒敢出去,聽得表少奶奶一把推開銀盅,帶着人直接就闖進了東次間。

白二少爺被活活地從牀上拉起來,連鞋都來不及穿就讓表少奶奶硬是扯着袖子從東次間拽到了堂屋,眼看着就要從堂屋拽到外面去,被青荷和銀盅下了死力氣給攔住了——這可太不像話了!身爲表嫂怎能私闖小叔子的臥房!且還拉拉扯扯地要往院子裡去,鬧得人盡皆知可就丟大臉了!

羅扇覺得再躲下去就有點不厚道了,於是拉開道門縫,趁着亂混進了堂屋,纔要看人不注意把堂屋門關上好內部解決問題,就被眼尖的表少奶奶給瞅見了,立時棄了白二少爺衝着羅扇就奔了過來,纖手高高揚起,一巴掌掄在了羅扇的臉上。

羅扇捂着臉,騰騰騰向後一連退了好幾步,胳膊向兩邊一伸,正扒住門扇,然後一收臂,把門就勢關上,再然後就繼續捂着臉,老老實實地堵在門前,防止表少奶奶鬧到院子裡去。

表少奶奶雖然抽着了羅扇,但其實疼的是她——因爲羅扇在她揚起手來的時候就已經反應極快地把自己的手先捂在了臉上,所以表少奶奶抽着的是羅扇的手背,根本就沒挨着臉皮兒!她的手指頭正甩在羅扇手背的骨頭上,登時就疼得一陣發麻,只不過這事兒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就連表少奶奶自個兒都沒察覺羅扇這一神般的逆襲,只當自己甩巴掌甩得太狠了,心裡還着實有幾分得意。

因爲手還疼着,表少奶奶決定暫時先不繼續抽面前這小賤丫頭了,只尖聲喝罵道:“你這作死的小娼婦!明明是你害死了春柳,居然狡辯着把你們爺唬弄了過去,還不快快認罪!”

羅扇擡眼兒看了看白二少爺,身上的中衣已經被表少奶奶扯得開了襟兒,露出了大半的胸膛來,平時總是柔順服帖的長髮也成了一團亂,想想他是被表少奶奶硬從牀上拉起來的,羅扇就忍不住想笑——這表少奶奶未嫁時在孃家必定是嬌生慣養、萬般寵愛在一身的,如此潑辣、如此不拘、如此霸氣側漏……其實這種老婆才能鎮得住表少爺那浪蕩貨吧?!

白二少爺一張俊臉繃得緊緊,看得出來已經是很生氣了,若非表少奶奶是表少爺的老婆,他恐怕也忍不到這個地步。見表少奶奶暫時顧不得糾纏他,便調頭往東次間走——起碼得趕緊先把衣服穿整齊、把鞋子穿上吧?!這要是讓外頭的人看見不定要生出什麼閒話來呢!幸好那叫小扇兒的丫頭機靈,先把門給關上了,這纔是最重要的事。

羅扇瞅着白二少爺進了東次間,這才把捂着臉的手放下,擡臉望着表少奶奶,平聲靜氣地道:“表少奶奶您且聽小婢一言:春柳想來也是服侍您許多年的得力人兒罷?從您年幼懵懂時起就跟在您的身邊兒與您爲伴,您有什麼心事、有什麼委屈、有什麼開心的不開心的事,想來都與她分擔分享過罷?春柳這一去,您以後就再也見不着她了,不管她身份是高是低,總歸她也曾替您分過憂、逗您開過心,在您孤單無聊的時候給您解過悶兒,雖說您身邊兒能做到這些事的大有人在,可春柳總會有別人無法取代的用處的罷?

“表少奶奶,春柳直到死都是在護着您的,您還記得罷——小婢到您房裡口述娘子餅的做法時,春柳也是在場的,所以娘子餅的用料她也十分清楚,而用來誘鼠殺蟲的食餌,小婢今日問過了管事,是用香油和着面、糖、砒霜製成的,娘子餅的配料裡並沒有香油,而香油的味道只要鼻子沒有毛病的人都能分辨得出來,所以春柳怎麼可能會沒有發覺送給她的娘子餅裡夾了不尋常的料呢?況且後加進餅裡的料也是不可能與原餡兒料毫無破綻地融合在一起的,往餅心裡加料還得把餅剖開,以上種種只要是腦子正常的人都應該能察覺。

“然而春柳還是吃了那餅,表少奶奶可知道原因麼?原因就是春柳她瞭解您,她不想讓您不開心,倘若她真存了什麼爭一爭鬥一斗的心思,大可以把餅留下,然後交給表少爺,再添油加醋地說上幾句,那麼您與表少爺的關係只怕就更……她知道只要她做姨娘一天,您同表少爺的夫妻關係就難免有一層隔膜,所以擺在她面前的唯一選擇,就是死。

“春柳知道那餅是小婢我做的,她也知道一旦她毒發身亡所有的罪責都會落在小婢的頭上,所以她就放心地去死了,既能避免讓表少奶奶您以後的日子不開心,又不會把罪名落在您的頭上,她就連死都選擇了盡忠於您的最好方式——表少奶奶,今日上午小婢已經充分地證明了自己並非毒害春柳的兇手,春柳爲您盡忠而死,您卻用一個並非害她之人的命打賞她的地下亡魂,就算春柳不在意,看在她效忠您一場的份兒上,就莫要用一個不真實的答案來送她最後一程了罷?!

“以小婢的愚見,春柳是不在乎表少奶奶您有沒有爲她的死申冤做主的,她在乎的是表少奶奶您是否能像她活着在您身邊伺候時一樣開心健康地過日子,死者爲大,表少奶奶不妨就儘量滿足一下春柳的這個遺願罷,莫要再生氣着急了,於身體無益,女人生氣多了容易衰老,更容易暗生隱疾,這對您來說可就得不償失了。

“春柳既然知毒而服毒,想來是不會在意有沒有人替她找到真兇的了,所以表少奶奶又何必爲了一個連死者都已不在意的答案而勞心傷身呢?倒不如賞春柳一個厚葬,賞她的母親李嬤嬤有個安心養老的去處,這就是您對她最大的恩典了,就是外人知道了也只會誇您有容人之量、賢惠明理,對個姨娘的後事還如此恩厚,表少爺回來就算失了個姨娘,也會因您大度的處理結果而選擇尊重的。

“比起將兇手死查到底、不停不休地勞心傷神下去,以上平和且好處頗多的處理方式是不是更好一些呢?請表少奶奶三思,小婢冒犯之處望少奶奶恕罪。”

羅扇語重心長有情有理的一番勸說下來,表少奶奶果然沉默了,緩緩踱着金蓮步坐到堂屋正中的椅子上去,垂着眸子盯着地面思忖了許久,直到那廂銀盅站得腿都麻了正想往牆上靠着借力歇一下,見表少奶奶終於擡起了頭,向着她帶來的一個婆子道:“讓他們去僱幾個人,把春柳的屍身送回原籍去,李嬤嬤跟着一起上路,她同春柳的身契都在我房裡那隻桃木匣子裡放着,取了給她,支一百兩銀子讓她回去後好生葬了春柳,另賞二百兩銀子供她養老。以後若有人問起春柳的死因,只說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患急症死了,這事兒就此作罷,誰也不許再提了!”

衆下人聞言齊齊在心中輕吁了一口氣,連忙應是。表少奶奶便站起身,向着青荷淡聲道:“我有些累,先回房歇着去了,就不同你們二少爺打招呼了,這幾日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他多多擔待。”說着邁步便往外走,青荷忙應着客套話,搶在前面去將房門打開——羅扇早閃到了一邊兒,方纔說了那麼大一坨話,這會子正乾渴得嗓子往外冒煙兒,眼珠子四下瞟着看哪張小桌上有沒有剩下的涼茶可以先解解燃眉之急呢。

待表少奶奶一干人全體撤離後,青荷將房門一關,着實長長地鬆出了一口氣,拍着胸口道:“終於了結了!這事兒要是再鬧下去還真讓人窮於招架了!”

羅扇也是筋疲力盡地歪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方纔那話一多半都是她瞎忽悠表少奶奶的,春柳究竟有沒有發現餅裡有毒她是真不知道,反正女人都是感性動物,她上來先給表少奶奶打了一張感情牌,然後再連忽悠帶推測真真假假摻和着上,表少奶奶這種明顯智商長期供應不足的大腦肯定是扛不住啊,再加上像她這種有錢有地位的家族出身,最看重的是在外頭博個好名聲了,在家怎麼鬧隨你,在外面子最重要,家族榮耀最重要,其次就是她和表少爺的婚姻關係,這兩點都是表少奶奶的軟肋,羅扇看準了戳過去,自然是一戳一個準兒。

原地回了回血,羅扇打起精神準備弄點兒水喝,一瞥眼,發現白二少爺不知什麼時候起就站在了東次間的門口處負着手看她,身上已經穿妥了衣衫,頭髮也重新梳理過了,迴歸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英俊小郎君一枚。羅扇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子,衝着白二少爺屈膝行了一禮,然後就準備轉身回去西次間——她纔不會上趕着去伺候,一是爲了避嫉,二是爲了早日能重回小廚房,伺候得越精心豈不是越與目標悖道而馳了麼!

小腿兒一擡還沒來得及邁出去,就聽見白二少爺在那廂淡淡送過來一句:“小扇兒進來伺候。”然後轉身回了東次間。

這這這,白老二你故意的吧?就是不想讓姐遂心是不?噢嗷哦!知道了,你這是蓄意報復!還惦記着姐摔你一身傷、用大棒子臭揍你、害你拉肚子、潑你一身臭水的事呢是吧?!多大點兒的事啊!值當你這麼記得清清楚楚伺機報復咩?!姐早就把這些忘了呢!小心眼兒!

羅扇沒轍,只好調轉方向奔了東次間去,假裝沒看着銀盅投射過來的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一進東次間門,白二少爺正在牀邊兒脫衣服——嘟!你你你,你想幹什麼?!大白天的——你也太心急了——就知道你沒安好心——禽獸啊——好歹你先給老孃一個通房丫頭的副本刷刷啊靠!

“櫃子裡拿件新的中衣。”白二少爺淡淡吩咐着,一邊已經脫去了外衫。

嘿,原來是嫌棄自己正穿着的這件中衣被表少奶奶染指過了,不肯再穿了呀,真是個有潔癖的可愛傢伙呢。羅扇依言過去打開衣櫃,見裡面整整齊齊地碼着我了個靠的少說幾萬件衣服,一時就覺得眼花,這這,哪一層是放中衣的啊?青荷沒交待啊!隨便往外抽的話萬一不小心拽出一條大花褲衩子那就太不好意思了啊!

“左邊,從上往下數第二層。”白二少爺這個主子真是做到盡職盡責了……咳嗯。

羅扇連忙伸手要去拿,伸了一半又縮回來,把手在自個兒衣衫上用力蹭了蹭——主子有潔癖啊喂,她那會子才便便了一個,還沒來得及洗手,雖然他不知道吧,但是來自千年後文明社會的十佳好青年得有職業道德不是?

然後取了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套中衣出來,轉身,發現白二少爺看着她,目光裡頗含深意,羅扇的小心肝兒不由自主狠跳了一下子:親,你又妖嬈了,總這樣看人家,人家會禁不住誘惑獸性大發的喲……咦?怎麼還看……莫不是老孃的真身被他火眼金睛識破了?

白二少爺終於垂下眸子,語氣中帶了一絲兒古怪:“放牀上罷,你也回房換件衣服。”

哦……小白同志,你這潔癖有點兒過了啊,連身邊兒人都要管,這誰能受得了你啊,趕緊改改吧,真是。

羅扇應着退出了東次間,見青荷和銀盅還都在堂屋裡留着,看她出來便齊齊拿眼盯着她,好像她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般。羅扇裝着傻衝那二人笑笑,然後飛快地回了西次間旁邊的耳室,從櫃子裡找出一身乾淨的衣服來,老闆都發話了,那就換唄。

才一脫下外面的裙子,羅扇就整個兒傻在了當場:血?怎麼會有血?裙子後面屁股的位置怎、麼、會、有、血?!——你妹啊——大姨媽啊——您老人家來得太不是時候了啊——那會兒老孃便便的時候你怎麼不來報道,偏偏這個節骨眼上悄麼嘰兒地登場——尼瑪全被白老二看到了啊——難怪剛纔他糾結了半天才憋出那麼一句話來——能不能殺之滅口啊我?傷大發了這回……嗚嗚……

羅扇栽到牀上頓覺了無生趣,兩世人生經歷的第二次初潮竟然以如此尷尬的方式悄然來臨,估摸着是方纔坐在椅子上的時候浸過裙子來的,也不知從東次間出來的時候青荷銀盅有沒有看見,至於白老二……唉唉,冤家啊!

作者有話要說:

57

57、丫鬟工作 ...

羅扇上一世的時候也是差不多這個年紀來的初潮,啊……美麗又煩惱的青春期終於到來了……胸部應該可以大些了吧?咳。

滿懷着各種複雜的心情,重新裡裡外外換了乾淨衣服的羅青春同志把衣服洗好了晾上,這期間好在白二少爺沒再叫她過去伺候,估計他也尷尬,所以羅扇預計幾天內自己應該會輕閒些了,白老二肯定也會盡量避免和她近期內再單獨相處的。

可是非當事人不知道這事兒啊——才晾好衣服,青荷就找到面前兒來了,另還叫着銀盅,三個人在西次間開了個小會,青荷一副大姐大的派頭,肅着小臉兒道:“如今咱們三個在二少爺房裡當值,有必要把活計明確劃分一下,免得丟三忘四伺候不周。鋪牀疊被梳洗沐浴,這都是細節上務必做好的事,因而咱們三個一起來負責,既能保證速度快又能避免出差錯。端茶遞水磨墨添香、撣塵薰衣伺候用飯,小扇兒你來負責;傳話辦事迎來送往、伺候主客看門守房,由銀盅負責;我比你們早跟着伺候爺幾年,所以其餘繁雜內務都由我來負責,除去以上這幾項,其它所有活計咱們三個配合着來做就是。另還有值夜的安排,按規矩是一人一宿,前兒個是我值的,昨兒個是銀盅值的,今兒就由小扇兒你來值罷。”

羅扇一聽這個就有點兒傻眼,端茶遞水伺候用飯,今晚還得值夜,這、這都是得近距離地跟在白老二身邊的活兒啊,這讓她怎麼好意思面對他啊?!唉喲喲……厚着臉皮上吧。

銀盅的心裡卻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兒:這個青荷還真是有心計!把細碎枯燥的活兒全都丟給那個小扇兒去做,把吃力不討好、不能近主子身邊的事全都丟給她銀盅做,而她青荷自己則牢牢把持着管理白二少爺私人財物的大權,根本不給另外兩人任何能取代她的機會!

銀盅心中很是不平,照說自己這相貌縱觀整個莊子也沒人能比得上,雖然沒去過白府,但她仍對自己的長相很有信心,倘若……倘若能給她機會,讓她再多接近白二少爺幾次,她覺得……她是很有實力可以混個姨娘做的——可氣的是這青荷!分明是嫉妒她長得比她漂亮,硬是安排那些不能近身伺候主子的活給她,壞了她的大計!

三個人各懷心思地散了,羅扇回到西耳室裡往牀上一窩——貼身丫頭們也不是一天到晚都忙得轉不開身的,平常的情況下主子其實也沒那麼多事吩咐你去做,這個時候你就可以乾乾自己的事兒,比如做做針線、打打絡子、嗑嗑瓜子、嘮嘮閒話什麼的,羅扇大姨媽上身,懶怠動彈,只好就這麼在牀上癱着。

還沒享受得一會兒,見青荷探頭進來,笑了一聲:“你倒在這兒躲起清閒來了!爺要攏賬呢,還不趕緊磨墨去!”

啊——這就來了?羅扇渾身不自在地起身往東邊去,磨嘰了半天也不肯進門,把青荷給氣笑了:“你幹什麼呢?!離門就那麼半尺的距離了,你是一毫一毫的才挪呢?!讓爺在裡頭等着你不成?!”

好吧……豁出去了!羅扇一咬牙,硬着頭皮一步跨進門去,也不擡臉,只管低着頭蹭到書案旁,哼嘰了一聲“小婢給爺磨墨”,就拿過硯臺四大皆空地磨了起來。

“不用磨了,去泡杯茶。”白二少爺倒是彷彿什麼也不曾發生過般地平心靜氣坐在案旁的椅子上捧着本書看。

羅扇心中輕吁了口氣,擡起頭來看向白二少爺——有什麼呢,反正也尷尬過了,總不能一輩子都因爲這事兒彆扭着吧?該怎麼過就還怎麼過罷。因問向白二少爺:“爺想喝什麼茶?”

白二少爺待了半晌方道:“除了花草茶,你還會什麼花樣?”

羅扇心道會啥也不告訴你了,回頭你再給強搶去,老孃找誰哭去?!因而搖頭:“小婢也就知道這麼些了。”

白二少爺翻了頁書,看了一陣,擡起眼來看向羅扇:“你若喜歡烹飪,仍可以兼着做飯一職,不過因還需在上房伺候,所以給其他人做飯就免了,平時也不必頓頓做,我看……就只做我一個人的即可。”

羅扇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眼睛望着白二少爺一個勁兒眨巴:真、真的可以做兼職麼?那工錢怎麼算?要知道咱也不是天生勞累命啊非得有飯做才舒坦!咱想做飯,是因爲可以留在伙房,伙房的人際關係相對還單純些,不必一天到晚同人鬥心計、求自保,若能少幹活多掙錢,姐傻啊非樂意天天煙燻火烤着?!

另外一個願意留在伙房做飯的原因,是因爲給主子做美食的時候可以稍微多做一些讓自己也趁機沾個光、悄悄祭祭五臟廟,一般是不會被管賬的管事發現的。伙房領取食材的量都有專人負責記錄,如果領得過多超出了以往的平均量,就會有管事來問情況了,所以便宜不能佔得太多,但也能比別人多個機會佔一佔,吃貨的使命是吃不是做啊喂!會做只是爲了能夠更好的吃而已,是手段,不是目的!

所以羅扇的意思是……如果既得伺候白二少爺你、又得給你做飯,這就等於是一個人幹了兩份工了對不對?工錢你總得多給一些吧?否則姐既不能回去伙房遠離是非、又多幹了活、還不給漲工資,那姐不是自虐狂是什麼?

但是……白二少爺同志似乎真的誤會羅某人就是個天生熱愛做飯的好兒娘了,所以望着羅扇那對裝滿了千言萬語欲說還羞的大眼睛幾乎有一柱香的時間之後,還是沒有提到漲工錢的事,只淡淡道了一句“去泡茶罷”,就收回了目光。

羅扇很感失望,垂着眼角應了聲“是”,轉身出了房間,走到伙房門前時才反應過來白二少爺方纔的話——以後只給他一個人做飯?那金盞怎麼辦?……唔,不過呢,金盞當上了主廚,白二少對那位送廚娘給他的老爺就已經算是盡到禮了,完全可以讓金盞平時做除白二少爺外全院人的飯、來客人的時候做宴席的席面兒啊,這對她也說得上是相當看重了。

想到此,羅扇的心情莫名地又好了起來,一腳跨進伙房門去,見金盞正張羅着晚飯前的準備工作,小鈕子被她安排着挑蝦線,那是頗爲煩瑣的一件事,正在角落裡一臉地忿忿。

一見羅扇又回來了,金盞不由自主地進入警戒狀態——好不容易當上了主廚,這小蹄子若是又回到伙房當差,那豈不是又要有一番鏊戰?

羅扇假裝沒看出來,只管笑着向金盞道:“二少爺要喝茶,麻煩姐姐把水燒上罷。”

金盞一聽這話雖然感覺少了些威脅,但心裡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兒:大家原本都是廚娘,憑啥你和銀盅就能一躍飛上枝頭成了主子貼身的人了呢?!論相貌,銀盅是不敢比的,但你小扇兒也不就是長得白點兒、皮膚好點兒、頭髮黑點兒、眼睛大點兒、嘴兒小點兒紅點兒、笑起來乖巧可愛點兒……算了,還是不論相貌了……反正!就是不公平嘛!這會子你特特跑來讓我燒水,是想顯擺你升了麼?嘁!別得意得太早!銀盅是個什麼樣兒的人咱可是最清楚不過,你與她共事啊……嘿嘿!

金盞自我治癒成功,笑着應了,轉頭就讓小鈕子去生火燒水,羅扇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話,只管走到小鈕子旁邊,拽過個馬紮同她並排坐在竈前低聲閒扯,小鈕子便問起中午的時候表少奶奶鬧到二少爺房裡的事,羅扇三言兩語應付過去,小鈕子便又百般好奇地追問她在上房伺候主子是什麼滋味兒,羅扇揀着有意思的東西說給她聽,沒一會兒倆人就咯咯咯地笑在了一起。

白二少爺看書的時候沒有什麼要吩咐的事,但是羅扇把茶水端上來之後也不敢離開房間,因爲還要負責給香爐裡添香以及隨時聽候使喚,所以只好乾巴巴地立在角落裡站崗。累,真累,比在小廚房累多了,站沒一會兒就覺得腰痠腿硬,大姨媽還蠢蠢欲動,甭提多受罪了。

正想着要不要從頭到尾地回憶一部恐怖電影以把時間耗過去,就見白二少爺忽然放下了書,起身負着手踱了幾步,然後坐到屋當間兒的高几旁,示意羅扇把放在書案上的茶端給他,抿了一口,道:“過幾日回府度中秋,你用莊上產的蔬果做幾樣點心或是小吃罷,算是我節下孝敬家裡的,比外頭買的好些。”

羅扇應着問道:“只不知大概要做多少呢?爺是隻孝敬老太爺老太太和老爺太太呢,還是府裡各個院子都送去一些?”

“老太爺老太太、老爺太太,還有我大哥那裡,只這三處送去即可。”白二少爺用茶盅蓋子輕輕颳着茶水面兒,過了半晌才又道,“十四回去,十七就要趕回來,十八有位貴客要到莊子上做客,此貴客是我們花費了數年的心思也未能爭取到手的大客戶,今年他正好帶着家眷到此附近的山中秋遊,途經咱們莊子,因而便提前來信支會了我,欲在咱們莊上借住幾日,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務必全力把握住,因此——那幾日的茶水、點心、宵夜,皆由你來負責。”

“那位客人及其家眷合共幾人?幾男幾女?多大年歲?可有忌口?”羅扇問。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後才道:“其隨從下人不必計算,只主子合共四人,貴客本人及其妻室,四十歲上下,其一兒一女,兒子約摸二十歲左右,女兒十七、八歲左右,暫未聽說有忌口,你可以掂度着這兩種年紀的人愛吃的做來。”

羅扇道:“小婢也正是如此作想,既這麼着,這幾日小婢就先準備着食材,或者先做幾樣給爺嚐嚐,爺看着合適了到時小婢就按這個套路來,爺的意思呢?”

“就這樣罷,”白二少爺頷首,忽而想起什麼似地望着羅扇似笑非笑,“因對方是來秋遊的,到時只怕我和你們表少爺還要陪着對方一起出外遊玩,你還可以再做一些那種一泡即食的面給我們都帶上。”

……噯呀……您老不會是在怪人家當初只給小衛同志帶了沒有給你帶吧?羅扇衝着白二少爺憨笑了兩聲:“遵命。”

有商有量的時間過得就快,轉眼就到了晚飯時候,羅扇和銀盅到伙房去端飯菜,趁人不注意悄悄塞給小鈕子一把榛子——榛子是上房堂屋桌上擺着供主子隨意吃着解悶兒的,羅扇滿屋子走動的時候時不時會忍不住伸出魔爪去偷上兩三個解饞,反正這東西不能放得時間太長,否則受了潮就不好吃了,所以每過個幾天就得把盤子裡的乾果零食換上一回,這些舊的要麼倒掉要麼給了下人分吃,說來也不是什麼碰不得的東西,只不過羅扇早一步下了手罷了。

小鈕子飛快地把榛子藏進腰間掛着的荷包裡,和羅扇對着做了個鬼臉,然後倆人裝模作樣地說了幾句“今兒天氣不錯”這類的話,一個遞菜一個接手,各人幹各人的差使去了。

伺候主子吃飯也是羅扇的工作,所以青荷和銀盅就先去耳室吃自個兒的那份伙食了,留下羅扇一個人伺候着白二少爺在堂屋的桌前用晚飯。纔剛把離白二少爺稍遠些的菜各夾了一些在小碟子裡放到他的面前——事實上白二少一伸胳膊就能夠着所有的菜,但古代就講究這個不是?一丁點兒也不能累着咱們主子啊,所以丫鬟的工作就是幹這此瑣瑣碎碎的細緻到髮絲的事兒,怎麼能令主子舒心舒服就怎麼來——然後就聽見門外一陣腳步聲,緊接着有人推門進來,卻原來是回城辦事去的表少爺回來了。

表少爺一進門就看見羅扇立在白二少爺身旁伺候,不由愣了一愣,但很快就十分自然地衝着白二少爺笑起來:“也不等我回來吃飯,自個兒倒先享受上了!丫頭,去,給爺拿副碗筷來,這一路緊趕慢趕,灌了一肚子涼風!”

羅扇應着出了上房門,往東廂那邊看了一眼,見沒有絲毫動靜,想是表少爺一回來就直接奔了上房,連回都沒回東廂——只怕也還不知道春柳已死的事兒,誰曉得他知道後會是怎樣一個反應呢?

作者有話要說:

58

58、好奴必爭 ...

取了碗筷重新回到上房,放到表少爺面前兒,纔要立到白二少爺身邊兒去,就見表少爺瞪她:“這丫頭忒個沒眼色!只把碗筷拿來就沒事兒了麼?給爺佈菜啊!你們二爺是主子,我就不是主子了?!”

羅扇道了聲“小婢不敢”,只好又回到表少爺旁邊給他碟子裡夾菜,表少爺並未再揪着她不放,已經轉去同白二少爺繼續方纔的話題了:“……我看着成色都不錯,就各進了五十斤,這是乾花類,另有新鮮的時令花朵不宜多購,也就只各進了一、二十斤,告訴李掌櫃讓他和賬房經着些心,看着鮮花快用完了就提前再去購進,後面就慢慢地看效果罷。”

白二少爺點了點頭,夾了幾筷子菜,而後道:“眼看就是中秋了,你和表嫂一起同我回府去過節罷。”

表少爺喝了口熱湯,皺了皺眉:“明兒我就讓她回家去,你不必考慮她了。”

“這會子讓她回去,十五的時候正在路上,前後挨不着家,似不太妥。”白二少爺道。

“這事兒我自個兒辦,你甭操心了。”表少爺不耐煩說表少奶奶的事,一擺手,然後讓羅扇給他夾蝦仁到碟子裡,用十分隨意的口吻問向白二少爺,“怎麼讓這丫頭到你房裡伺候了?臨時的還是不喜歡吃她做的飯了?”

白二少爺也用勺舀了口湯,淡淡道:“她在這個位子上比在伙房更有價值。”

咦?羅扇聽得小心肝兒一跳,咱除了做飯嘛也不會,有啥價值是連咱自己都沒發現的?

表少爺嬉笑道:“不能好事兒全被你一個人佔了——既然這丫頭不錯,不如讓給哥哥我罷!哥哥我房裡正缺個能幹的小管事呢。”

白二少爺夾了一筷子魚肉,吃相優雅:“不是應該大的讓着小的麼?”

“你不過就比我晚出生小半個時辰罷了,縱須讓着也是有限,何況我是客,你是主,哪有客人讓着主子的理?就這麼說定了,這丫頭的身契記得給我。”表少爺笑得一派無賴。

白二少爺擡起眼皮兒,似笑非笑地望向那廂頂着一腦門子黑線的羅扇:“你的意思呢?”

不等羅扇回話,表少爺一擺手:“問她做什麼,難道你堂堂白府二少爺還得聽這小丫頭的話不成?”——他知道羅扇是必不肯答應跟了他的,所以乾脆就不給羅扇表態的機會。

羅扇發動袖子裡的中指和鞋子裡的中趾一起豎起來鄙視表少爺大混蛋,動了動嘴脣,吐了兩個泡泡,只好無能爲力地等着看白二少爺要怎麼處置此事,見白二少爺慢條斯理地嚥下一口青菜,淡淡地道:“你最好先回東廂看看去,然後再來同我討價還價。”

表少爺一怔,當即丟下筷子起身便往外走:“我這就過去看看,若是那個女人又鬧出什麼丟人的事兒來,且看我不將她……”一行說着一行就奔了東廂去。

白二少爺又慢慢吃了幾口菜,掏了帕子擦嘴,而後起身離了飯桌,踱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看向羅扇:“你可願意跟了表少爺?”

羅扇走過去行了一禮,道:“好奴不事二主,請二爺成全。”

白二少爺未再說什麼,只坐着垂目養神。還沒養得片刻,就隱隱聽見東廂房裡一陣嘈雜吵鬧,顯然表少爺那兒已經知道了春柳被毒死一事,怕是不肯同表少奶奶干休,兩口子理論起來了。

羅扇琢磨着以剛纔表少爺衝去廂房的氣勢,可別把表少奶奶傷着纔好,畢竟打老婆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萬一惹怒了他的岳家,麻煩只怕少不了。正想着,就聽見東廂的聲音突然放大,表少奶奶的尖叫聲以及摔碎東西的聲音立刻覆蓋了整個內院,緊接着砰的一聲關門聲,聲音又小了下去,似乎是有人從屋裡出來了,然後就是腳步聲,嗵嗵嗵地往上房這邊過來,再然後,滿身溼淋淋的表少爺就一臉鐵青地跨進門來。

羅扇定睛看了看,表少爺身上的水似是菜湯,肩上搭着菜葉子,胸襟上彆着一隻蝦,頭頂上還掛一魚頭,表情猙獰地張大着嘴,見證了方纔東廂裡發生過的慘案。

——敢情兒這位爺是讓老婆給打了,瞅這可憐件兒的。

表少爺一進門便咬牙衝着白二少爺道:“我這幾日就睡你這兒了,這丫頭暫先跟着你,我日後再找你討要。”——表少爺這是怕把羅扇要到自個兒身邊會招來表少奶奶的毒手——那個女人——簡直心如蛇蠍!表少爺恨得牙癢。

見表少爺氣得不輕,白二少爺起身過去親手替他把肩上的菜葉子摘下來丟在桌上,然後轉頭向聞聲從耳室裡出來的銀盅道:“叫伙房燒水,另外把表少爺的丫頭都叫到上房來伺候罷,讓她們把表少爺的衣服收拾收拾一併帶過來。”

銀盅應聲去了,羅扇過來替表少爺從身上往下摘菜葉兒,看着他一身狼狽地坐在椅子上氣得直喘,忍不住竊笑,被表少爺一眼瞅見,呲起牙來衝着她瞪眼,趁白二少爺轉身的機會,伸了手一把捏在她的小屁股蛋兒上,直氣得羅扇手上一個用力,硬是把表少爺從椅子上給推倒在地,白二少爺聞聲轉過頭來,眼中帶了驚訝地看着正從地上往起爬的表少爺,表少爺一擺手:“沒事,屁股滑了,沒坐穩。”

之後銀盅進來回話,說表少奶奶不肯放青荇和小螢過來伺候,表少爺的衣服行李什麼的也不許拿走,表少爺氣得當即就要出去叫人放火燒了東廂——這當然是氣話,被白二少爺勸住,讓青荷去找了他的一套衣服出來先給表少爺換,然後羅扇她們三個丫頭又忙着撤碗碟、在東次間裡放上浴桶、兌洗澡水、準備香胰子、巾子等等各種洗澡用的東西,待一切妥當了,表少爺便一指羅扇:“你進來伺候爺沐浴。”

羅扇只恨表少奶奶方纔怎麼沒用盤子直接丟在這混蛋東西的頭上,不得已,咬牙切齒地跟着他進了東次間,表少爺回身將房間門上了閂,瞟向那廂拉着臉不肯看他一眼的羅扇,嘆了口氣:“放心,爺不碰你,叫你進來一是有話要同你說,二是讓你趁機清閒清閒,站着伺候了半天,累了罷?別小看這些二等丫頭的活兒,雖不比你們伙房的差使重,卻也是極耗人的,你這傻丫頭要學會偷懶纔是。”

羅扇聞言臉色稍好了些,只仍舊背身站着不肯看錶少爺:“還說那麼多話幹什麼?趕緊把溼衣服脫了洗洗罷,一會子再着涼了。”

表少爺一行脫衣衫一行道:“你還傻站着?那邊不是有椅子麼,坐那兒,我有話同你說。”

羅扇便過去,背身坐到椅子上,聽得身後嘩啦啦的水聲,知是他坐進了浴桶,略略放下了心,語氣也好些了:“說罷,我聽着呢。”

表少爺泡在溫暖的水裡,心情也逐漸好轉,壓低了聲音道:“我僱了幾個幫辦,都是替商家跑過幾年買賣的油子,把‘方便麪’的事交給他們去跑了,另外又看了幾處往外租房子的,挑了一個地方大、來往便利的租了下來,就在桂花巷,眼下正僱着短工重新刷房砌竈,外頭貼出了招工啓示,着一名姓馬的幫辦負責此事,我看差不多招上十個廚子就可以了,先試着做出來賣賣,看看銷路怎麼樣再計劃後面,扇兒你看如何呢?”

羅扇一聽這個喜色就飛上了眉梢,坐在椅子上興奮地扭了扭屁股:“爺辦事,我放心。一切爺看着安排就是,只不過這面做好了要用什麼包裝還得再細想想。我想了幾種,爺看看哪個好:油紙包,這類的適宜買回家就在家裡放着,什麼時候想吃了拿出來現煮就行;竹盒包,用碗口粗的竹子做成帶蓋兒的、一碗高的竹碗,這種的適宜外出時候攜帶,當然價錢要稍微貴一些,因爲成本高嘛;再有就是荷葉包,這就是應季的了,還可以用芭蕉的葉子、荷花的花瓣、染成各種顏色的糯米紙……”

羅扇正說得眉飛色舞,突然被一雙溼淋淋的大手從身後伸過來一左一右兜住了臉,直嚇得僵住,又氣又急:“你——你幹什麼!就不能正經一些麼?!”

表少爺在耳後低笑:“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扇兒,無論爺在外面被惹得心情有多麼不好,只要同你在一起,什麼煩惱就都沒有了,一張嘴也總忍不住想要咧開來笑,聽着你的聲音,哪怕不看你的臉,也覺得是一種無上的享受……扇兒,我的小扇子,我要怎麼辦?我的後半生怎麼可以沒有你呢扇兒?!”

羅扇的臉燙起來,拍開表少爺糊在上面的手,用袖子擦去水漬:“若你不再欺負我、惹我生氣,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生意夥伴。”

“好罷,”表少爺光着屁股往回走,嘩啦啦重新坐進浴桶裡,“就先從生意夥伴做起,然後咱們慢慢進入飯桌上的夥伴、被窩中的夥伴、浴桶裡的夥伴……最後再成爲棺材裡的夥伴。”

我擦,姐送你去找豬圈裡的夥伴好不好?羅扇沒理表少爺的葷話,思路還在自己的賺錢前景上:“爺你覺得方便麪要賣多少錢纔好?”

“這個嘛,我們就得僱個賬房先生來估算一下了,拋去成本、人工和各項雜費、稅金,每份兒面我們至少要淨掙十文錢纔可以,否則就有點兒得不償失了。”表少爺用巾子搓着身子,“不急,扇兒,慢慢來,我先讓那幾個幫辦跑跑看,過幾天他們就會給我發信過來,暫時也只能用這個法子來操控大局,等一入冬回去白府就好說了,我便可以天天出去盯着咱們倆的小本兒生意了。”

羅扇點點頭,心裡是又期待又興奮,忍不住搖頭晃腦地在那裡盤算着未來,表少爺靠在浴桶沿上看着羅扇美滋滋的後腦勺,不由自主地在脣角泛起個充滿暖意的笑容來。

從頭到腳重新洗乾淨的表少爺清清爽爽地重新回到了堂屋去,白二少爺的那件穿來如臨波之仙的玉髓綠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又是另外一種倜儻的格調,便壞笑着向白二少爺道:“不若我也不必去拿自個兒的衣服了,今後咱兩個就夥穿罷,這才顯得咱們兄弟親密無間不是?”

坐在椅上看書的白二少爺聞言,擡眼向青荷道:“明兒把莊子上的裁縫叫來,不拘什麼料子,先給他做上幾件。”

“不拘什麼料子……”表少爺從趿着的鞋子裡抽出光腳來踢在白二少爺的小腿肚上,“你就是這麼對你表哥的?虧了咱們還在襁褓裡的時候我還借過你幾條尿介子,這會子連件衣服都捨不得給我穿?”

白二少爺低頭看了看錶少爺在自個兒腿上留下的半潮的印子:“這件給你了。”

“喔,我現在就用這隻腳把你櫃裡的衣服全踩個遍去!”表少爺大搖大擺地回到東次間,羅扇剛把浴桶什麼的收拾乾淨,見表少爺往牀上一趴,懶洋洋地衝她道:“扇兒,過來,給爺捏捏肩,跑了這兩天可把爺累壞了。”

羅扇壓根兒不理他,正要往外走,聽他在牀上低聲笑道:“丫頭,今晚爺睡西次間,晚上來陪爺說說話,可好?”

“小婢今兒要在堂屋值夜,爺安睡。”羅扇頭也不回地扭噠扭噠地出了房間。

結果到了該就寢的時候,進東次間去伺候白二少爺洗漱的三個丫頭髮現,表少爺已經自顧自地把被窩鋪好鑽進去躺下了,青荷有點傻眼,看向白二少爺:“爺,今兒您在哪兒睡?”

表少爺那廂接話:“當然在這兒睡,爺要與你們爺同牀共枕假鳳虛凰共譜佳話,趕緊伺候妥了罷,爺牀都給他暖好了。”

青荷嚇壞了:二爺這這這,這要是真跟表少爺有什麼奇怪的關係搞出來,那她回去後一準兒要被巫管事打死啊!這關係着白府香火延續的齊天大事啊!怎麼辦怎麼辦啊?!

羅扇在旁邊黑線戳額:這混蛋表少爺鬧這麼一出是怕她和白二少爺有曖昧呢!看不出這小子竟是個天字第一號的醋罈子!但這麼一來……聰明如白二少爺難道就看不出端倪來麼?

作者有話要說:沒留神誤買了防盜內容的孩紙兒們不必擔心哈,正文內容只會比防盜內容字數多滴,不會吃虧噠!

59

59、食方交易 ...

白二少爺倒是不以爲意,只讓青荷去把西次間的被子枕頭拿過來——就算他去了西次間睡,只怕表少爺也是要一併跟去的,所以乾脆也就不費那個事兒了。

銀盅過去替白二少爺解頭髮上的絛子卸開發髻,羅扇則去添香,揭開香爐蓋子放了把青水香進去,見表少爺衝她招了招手:“丫頭過來,給爺掖掖被子。”

羅扇只好過去,從頭到腳給他掖了一遍被邊兒,表少爺乖乖兒地躺着,一對烏黑晶亮的眸子只管帶着笑意地盯着羅扇看。羅扇不理他,掖好了就轉身走開,正值青荷從西次間抱了被子枕頭進來,兩人動手在表少爺旁邊的牀面上鋪開,纔剛鋪好,表少爺那廂一掀被子就從自個兒被窩裡鑽進了新被窩,笑道:“爺習慣睡外面,丫頭,再給爺掖掖被角。”

羅扇氣得直想翻白眼,扭頭向青荷道:“姐姐伺候爺,我去拿夜壺。”

相比起拿夜壺這種事,青荷當然寧願給主子掖被了,於是欣然照辦,羅扇轉身走了,表少爺則在那裡替她暗中翻了翻白眼。

三個丫頭忙了一陣,將兩位主子伺候妥當,白二少爺暫不想睡,就讓羅扇把燈燭移到牀邊,然後倚着牀欄捧着本書看,青荷睡在旁邊的耳室裡,銀盅睡西耳室,羅扇就在堂屋裡窩在椅子上值夜。

總這麼幹坐着容易犯困,羅扇就拿了針線湊在燈下練習繡花兒,耳朵裡聽着那兩位爺在次間裡低聲談論,本是想應個季繡菊花來着,繡着繡着就有點兒像方便麪了,於是摞下手,託了腮開始意淫自個兒的方便麪前景,然後突然想到表少爺並沒有同她提及分成該怎麼分,畢竟前期的工作和回了白府以後的業務拓展都是表少爺去跑去辛苦,她羅扇可是除了製作方便麪的法子之外什麼都沒有提供呢,而至於方便麪的配醬方子,古人也完全可以做出來啊!

羅扇雖然天天意淫着掙大錢,可她也從來沒想過投機取巧白佔便宜去實現,尤其是表少爺這裡,她不想欠他任何東西,所以如果要合作的話,方便麪的製作方法只能折算成不多的股份,其餘的股羅扇得自己想法子掙錢然後往裡入,這樣賺來的錢她才覺得踏實和問心無愧。

盤算着盤算着夜色便深了,東次間房裡的燈早已熄掉,羅扇把堂屋的燈燭調得暗了些,然後起身伸了個懶腰,拽把椅子坐到了窗前去,開了半扇窗仰頭看外面的月色,順便盯着點院子裡的動靜——那場大火讓她至今還心有餘悸呢,何況東廂裡還住着個神神道道的表少奶奶,不安定的因素太多了,羅扇天生就是個愛操心的命,所以這個時候心裡還是不甚踏實。

才坐了沒一會兒,就聽見東次間的房門輕輕地開了,轉頭看去,見是表少爺,穿着中衣,披了件外衫,躡手躡腳地邁出來,然後把房門掩上,衝着羅扇擠了擠眼睛。

羅扇嘆口氣,輕聲道:“爺在外頭辛苦了兩天,不說好生休息,大晚上的又跑出來鬧什麼?”

表少爺走到羅扇身邊兒,先向外看了眼,然後才低下臉來衝她笑:“一想到你就在與我一門之隔的外面,我哪兒還睡得着呢,心癢難耐,出來止癢。”

羅扇起身,壓低聲音道:“正好小婢有件事要同爺說:爺既暫居在二少爺房裡,請以後對小婢在言行上收斂着些,這屋裡並非只有你我二人,多少雙眼睛都盯着,小婢不想把麻煩惹上身。可以麼?”

表少爺做了個委屈的表情,亦壓低了聲音道:“想讓爺做到不動聲色,那是不可能的,爺對扇兒你情難自禁,你讓爺怎麼能裝成與你毫無干系的樣子呢?你也不必怕那兩個丫頭給你生出什麼閒話來,待我把東廂那位支回家去,就把你要到身邊,身契也給你討過來——放心,爺說過不強迫你做房裡人,你就只跟着爺一起在東廂,咱們以後打理買賣也方便,爺到時就可以帶着你出府一起去看生意了,怎麼樣呢?”

“不要,”羅扇果斷拒絕,不管表少爺這會兒說得多好聽,她纔不會把自己丟進色狼窩裡去,“我說過我要自己贖身,我寧可現在不做生意!所以爺你要麼約束好自己的言行,要麼咱們就不合作了。”

“噯噯噯,莫急莫急,你這丫頭!”表少爺無奈地搖了搖頭,偏身坐到羅扇方纔坐着的那把椅子上,“依你,全依你!你就是我的剋星!……過來,伸手,送你樣東西。”

“不要。”羅扇轉身想走開,被表少爺扯住袖子。

“不是貴重的東西,”表少爺繼續無奈地搖着頭,不由分說地給羅扇套在腕子上,原來是一串伽南香珠,帶着一股清幽的香味兒飄進鼻中,“你看這院子裡大大小小的丫頭哪個手上沒有個鐲子鏈子的?就連那天天管倒馬桶的李婆子手上還有枚不知是銀是銅的大家夥兒呢,偏你這麼素淨,想節省也不必省在這上面,女孩兒家就該好生打扮打扮,這個你好生給爺戴着,敢摘掉爺下回就當着這一屋子人的面賞你個值千兩銀的翡翠鐲子!”

羅扇沒轍,反正也當真不算是貴重貨,她自個兒的積蓄若是沒被那一把火燒光也能買得起,於是也就沒再矯情。表少爺見她收了,臉上便綻開朵花,這當兒卻聽得肚子裡“咿呀”地叫了一聲,不由帶了尷尬地摸摸肚皮:“晚飯沒吃多少,這會子有點兒餓了。”

“我去叫伙房做宵夜。”羅扇說着要往外走,被表少爺拉住,涎着臉衝她笑:“爺只愛吃扇兒你做的東西,不要別人做的,也不要那什麼娘子餅,你給爺做個新鮮的罷。”

“成,等着,我去做。”羅扇一天不碰竈就覺得不自在,聞言欣然應了,三步並做兩步地出了房門。

“不拘什麼,越快越好,餓得受不住了……”表少爺孩子般在後頭央着。

羅扇進了伙房,先打量了一番現有的食材,見鍋裡還留着晚飯時剩下的米飯,估摸着是金盞怕主子晚上要宵夜專門留下剩米飯來熬粥的,於是便有了主意:既然衛小孩兒急着吃,那就來個簡單快捷的吧——芙蓉筍泥黃金炒飯。

先打上兩個雞蛋,蛋黃蛋清分開用兩隻碗盛了,架油鍋,用大火把剩米飯炒得鬆鬆散散,然後放入蛋黃並少許鹽,炒成金黃色後出鍋盛碗,但見色澤晶亮誘人,就好像盛了一碗黃金鍍的米粒兒一般。

之後洗了青筍剁碎後放進鉢子裡搗成泥,再把雞脯肉和五花肉剁成茸,火腿切末,蛋清攪發成雪花狀,西蘭花入沸水氽一下撈出。

青筍泥入鍋炒幹,泛了香味兒時出鍋,拌入肉茸、高湯、胡椒粉等佐料,再下油鍋爆炒,淋入蛋汁、熟雞油,把那碗金澄澄的米粒兒一併倒入鍋中炒拌均勻,最後出鍋,點綴上西蘭花,但見白的白、金的金、翠的翠,就似盛了一碗黃金白銀綠翡翠一般,筍香肉香雞香蛋香混着誘人食慾的胡椒味兒,着實讓人垂涎不禁。

羅扇另還做了一湯,是用粟米和杏仁熬的杏霜湯,具有溫養胃氣、潤肺去痰的功效。這一飯一湯端入上房,表少爺是一氣兒吃了個盤光碗淨意猶未盡,最後還真是給撐着了,不敢就去睡,只好揉着肚皮坐在堂屋慢慢消食兒。

羅扇卻有些睏倦難當了,頭一天當二等丫頭,還帶着大姨媽,此刻已是身心俱疲,窩在椅子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表少爺看着既心疼又好笑,回了東次間把自己的外衣取來替羅扇輕輕披在身上,而後就這麼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的睡顏想心事,一看就看到了黎明時分,輕手輕腳地把披在她身上的衣服取回,彎了腰在臉蛋兒上吻了一吻,然後才拍醒她,自個兒回了東次間悄悄睡下。

負責值夜的人次日上午伺候完主子用過早飯後可以睡兩個時辰,等羅扇睡醒後也差不多該伺候主子吃午飯了。表少爺果真賴在了上房裡哪兒也不肯去,和白二少爺兩個圍坐桌旁覈對賬目,羅扇是負責添茶遞水兒的,所以也留在房中,坐在窗前曬着秋天午後暖暖的太陽練繡花兒,表少爺時不時擡起眼來向她那邊看過去,見陽光下小小的身子柔軟溫暖得像只小貓兒,忍不住就勾起脣角來笑得安逸又舒心。

“今年雨水少,地裡整體欠收,”白二少爺放下手中賬本,端過茶來抿了一口,“糧食總產量比去年少了近三成,勢必要影響到白家後面整個兒的生意計劃,家父今年去視察了另外幾處莊子上的果園,聽說收成也不甚理想,今年只怕是難做挽回了,只好將重心放在成品生意的銷路上,天階以爲如何?”

表少爺一手託了下巴趴在桌上,點頭道:“若要盡力挽回收成不及往年的頹勢,也只能在成品銷路上多加把力了,多籤幾宗大買賣、多拉幾個大客戶,多少還能彌補一些。”

白二少爺垂着眸子,修長手指輕輕摩梭着手中杯子,半晌方慢慢道:“你知道,這是我第一次經手秋收及收後買賣的事務,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看着,稍有差池,怕就如了‘那人’的意,雖說這一回收成欠佳實屬氣候之故無法違逆,但若比往年虧得太多終究還是要落下話柄給有心之人,所以,天階,入冬回府之前,我們兩個要多耗些心力了,大客戶、大買賣,有多少籤多少,爭取一個都不放過!”

羅扇在那廂聽見白二少爺這番語氣雖淡卻霸氣隱露的話不由暗暗乍舌:雄心壯志果然能給男人增加魅力值,白二少爺原本清瘦溫潤的形象一下子高大墩實起來了呢,咯咯。

表少爺聞言坐直身子,笑道:“收成的量已經是這樣了,沒法子再憑空讓它多幾千斤出來,我們就只好打一打糧食合成品的主意,比如白家旗下的各個酒樓、食鋪,每份的菜量可以不動聲色地略減一減,另外再想法子出些新品菜色,價格定高一些,加大宣揚力度,多銷多得,這一增一減,欠收的錢也就差不多補回來了,你看呢?”

嘖,我們阿階的商業頭腦也是不錯的嘛,看來方便麪的前景還是一片光明滴。羅扇端詳着大功告成的小荷包,兩朵繡球般黃澄澄的菊花正昭示着她燦爛陽光的心情。

“調菜量容易,出新菜色難,”白二少爺指尖輕輕點着桌面,“藿城號稱美食之城,城中大小食肆酒樓數以萬家,百姓的胃口早就被這些商家養刁了,若想出新談何容易……”說至此處忽然偏頭看向羅扇,“小扇兒,府裡第一年廚藝比賽,那道加了水果的糕點可是你做的?”

羅扇一聽這話心知不妙,這位二少爺的商業嗅覺實在是太敏銳了,簡直是不放過任何一個哪怕芝麻大小的商機啊!蛋糕……嚶嚶,她的蛋糕啊,她也想着將來方便麪幹起來了可以開個糕點店的啊……嚶嚶嚶……又要被他搶走了,有沒有男色抵價賠償的啊?……

羅扇起身無可奈何地應道:“回爺的話,正是小婢做的。”

“據我所知,整個白府沒有人會做那種糕,”白二少爺看着她慢慢地說着,“那麼你又是從何處學來的呢?”

這……總不能說是還撿過一本專教人做糕的書吧?羅扇抖了抖睫毛,編出個謊話兒來:“回爺的話,做糕的方子是小婢未入府之前由我娘帶着去一位家境不錯的遠房親戚家打抽豐的時候,親眼見那家的老廚子做過的,因看着頗覺新鮮,就記在腦子裡了,只是一些步驟也不太清楚,那次比賽之前也是在伙房裡試過幾回後纔敢拿出手去。”

表少爺看了白二少爺一眼,在心裡掂度了掂度,然後起身踱到窗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藉着這個功夫衝着羅扇打了個眼色,羅扇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蛋糕的方子是留不住了,就像花草茶一樣,在這個時代它算是高消費的食品,奶油本就是罕物,不是普通百姓能常買得起的,羅扇就算要經營也找不到進購奶油的途徑,就算有了途徑也沒那個人脈打入高消費階層,價格賣低了必然賠本,而若同表少爺合作呢,白二少又已經有話在先,表少爺你再用這方子自己經營掙錢去,豈不是明擺了和白家對着幹呢麼?如此必會令他兄弟二人因此生隙反目,羅扇和表少爺既然想白手起家,那肯定是誰也惹不起財大勢大的白府,所以各種因素一衡量,羅扇最終也只能忍痛割愛獻出方子來了。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心思亂閃的大眼睛,不由挑了挑眉尖:“一百兩,我買你的方子。”

一百兩?我算算我算算……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三七二十一塊三毛五分六……這個朝代一兩銀約合人民幣三百元,一百兩就是三萬元!喲嗬!咱也成小萬元戶了哪!贖身錢有了!和表少爺合作生意的股份也有了!可以買好看的衣服了!可以梳妝打扮了!可以——可以自己買好吃的了!

成交!

見羅扇一對兒大眼美滋滋地彎起來,白二少爺連

59、食方交易 ...

自己都未察覺地翹了翹脣角。

作者有話要說:

60

60、全是腹黑 ...

其實羅扇覺得白二少爺的爲人已經很不錯了,照理她是白府的丫頭,當初賣身籤的還是死契,那麼這個丫頭身上出產的一切衍生品就都是屬於白府主子們的,白二少爺肯付她錢,這可都算得上是意外之財了。

所以羅扇很知足,人不能太貪,見好就收,水滿則溢。

看過羅扇做蛋糕的方子,表少爺撓撓頭,向白二少爺道:“這奶油在中原似乎沒有出產之處,你們家老爺子是從哪兒弄來的?”

白二少爺起身,踱了步子道:“中原周邊:東海、西山、南林、北漠,皆有家父的朋友,這奶油便是他在北部草原大漠的朋友送的,草原百姓多養牛馬羊等牲畜,奶制食材因而也比中原多得多,只是北漠距我們這裡太過遙遠,很多特產都無法流傳過來。”

“喔,這麼說這叫做‘蛋糕’的東西定價就不能低了,看樣子我們還是要走上層路線,”表少爺捏着寫了方子的紙思忖了一陣,“我覺得這東西不錯,起碼在藿城是獨一份兒,而且這做蛋糕的方法也不易被有經驗的廚子琢磨出來,只看這上面寫的‘打發蛋液至濃稠奶油狀’,這一點任他再有經驗也不可能想到,就算蒙對了配方,做出來至多也是普通的餅的樣子,斷不可能像我們小扇子做成的那樣蓬鬆綿軟,所以我認爲這蛋糕將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爲藿城獨一無二的食物,價格定得高一些也絕不會影響銷路,這一份兒的銀子咱們相當於毫無競爭對手地淨賺啊!老二,你給這丫頭一百兩可真不多呢。”

羅扇聞言暗笑,表少爺這傢伙宰起自家人來真不含糊,不過……加不加錢的無所謂了,趕緊兌現纔是正經,銀子一刻不拿到手就一刻不踏實啊,趕緊趕緊。

白二少爺很自然地無視了表少爺最後一句話,只轉身往門口走,邊走邊道:“方子你收妥,我出去走走。”說着示意羅扇跟着,然後就跨出了門去。

羅扇正納悶兒着怎麼說的好好兒的突然要到外面走走呢?跟出來這麼一瞧:噗啊,原來白二少爺方纔是從窗子裡瞧見表少奶奶挾着強大的氣場往上房來了,於是立刻閃人出門,把表少爺自個兒丟在屋裡收拾爛攤子——腹黑 !絕對一腹黑!羅扇不由得心生警惕,這個主兒可輕視不得,往後在他身邊伺候必須要小心再小心了。

羅扇跟着白二少爺還沒走到內院門處,就聽見上房噼哩啪啦又打起來了,白二少爺頓了頓身,也不回頭地和羅扇道:“下午請李管事來把房中受損器物清點後列個詳單,彙總了錢數記在表少爺賬上。”

噗——羅扇險些憋笑出一波洶涌的大姨媽來——白家二少爺,要不要這樣披着一張清風明月神仙皮卻幹着精細伶俐吝嗇鬼的事兒啊?!

這詳單很快就到了表少爺的手上,下面還有李管事的小印,表少爺二話沒說,提了筆噌噌噌地在單子加了些內容,譬如在“青玉茶杯一隻”前面添上“赤金鑲翡翠嵌”幾個字,後面的“一”字添一豎,改成“十”,普通的一隻青玉杯就成了昂貴的“赤金鑲翡翠嵌青玉茶杯十隻”。再譬如在“水紋琉璃桌屏一架”前面添上“絕品紫檀嵌黃玉”幾個字,變成“絕品紫檀嵌黃玉水紋琉璃桌屏一架”,這市面上賣五十兩銀子一扇的桌屏就成了五萬兩也買不到的絕版珍品。除此之外還有根雕盆景、棗木筆掛、青花瓷筆洗、白玉硯滴、紫檀嵌琺琅墨牀等等等等,全都換成了祖母綠翡翠仿根雕盆景、紅玉嵌棗木筆掛、水玉青花瓷筆洗、冰糯種白玉硯滴、鑲玉描金紫檀嵌琺琅墨牀……彙總後的金額一百三十八兩前面添上“十萬三千”成了十萬三千一百三十八兩。

之後另尋一張白紙寫信一封,連同修改過的詳單一併裝進信皮兒,着小廝青嶽乘快馬立即去距莊子最近的驛站把信發了——收件人是他的岳丈劉員外,信的內容大約是令媛在白府如此這般,以下是毀損器物明細,有其府管事小印爲證,敢問岳丈大人此事當如何處置,小婿該如何制止關於令媛言行有失婦德的傳言在藿城貴族圈中繼續蔓延云云,總之是怎麼誇張怎麼寫,把在旁磨墨的羅扇看了個小嘴兒圓張:黑,真特麼的黑!狠,真你妹的狠!宰老丈人比宰豬還血淋淋,表少爺這混蛋,果然不愧是混蛋中的戰鬥蛋!

這朝代有專門遞信的機構喚作鷹局,負責傳遞信件的是一種叫做遊隼的鷹類,遊隼幾乎算是飛行速度最快的鳥類,每個時辰的飛行距離可達一千四百里,因此這信寄出去第三天表少爺和表少奶奶就分別收到了一封來自劉員外的回信,表少爺的信裡除了劉員外請之代爲向白府致歉的一通說辭之外,還附有十一萬兩銀子的等額銀票,給表少奶奶的信裡寫了什麼無人得知,但當日下午表少奶奶就哭哭啼啼地收拾行李上了回家的路。

表少爺撒着歡兒地滿院子跑了兩圈兒,然後掏了一百四十兩銀子給了李管事,多出的二兩算是借李管事名頭的小費,餘下的十來萬兩就進了表少爺自個兒的荷包,私底下衝羅扇得意地笑道:“開專賣方便麪食鋪的本錢有了,咱蓋個十層高的!”

羅扇覺得自己和這兩位爺相比實在是善良得讓人感動,好想哭。

轉眼就到了八月十四,一大早準備妥當的白二少爺和表少爺就乘了馬車回往藿城。由於過完節還要回莊子,所以這次歸家就沒有興師動衆,白二少爺只帶了羅扇和青山青谷,表少爺只帶了小螢和白二少爺撥給他使喚的小廝青嶽青丘,另還有在路上負責保護的七八個壯丁,壯丁們騎馬,兩個小廝負責駕這四馬拉的車,另兩個坐副駕駛座上隨時替換,羅扇和小螢就在寬敞的車廂裡伺候兩位主子。

表少爺正揭了攢盒蓋子看羅扇做的點心,見有用茯苓、山藥、芡實、蓮子和着糯米做成的陽春白雪糕、有用玫瑰花、植物油、香油佐以桃仁瓜子、青紅絲做的鮮花玫瑰餅、有黨蔘、白朮、薏米、扁豆、麥芽、藕粉、砂仁、綠豆做的八珍糕,有冰糖、桃仁、紅梅、青梅、桂花、桔餅、米粉、麻油做的玉帶糕,有用靈芝、猴頭、銀耳、白果、木耳、嵩菇、香菇、茯苓製成的少林八寶酥,另加上紫薯鬆糕、翡翠涼瓜糕和姜乳蒸餅,一共八樣,五顏六色軟糯酥脆是應有盡有。除此之外還用一隻玻璃蓋罐盛了一罐子的果凍,一罈子羅扇早幾個月就釀下的果酒,幾十封方便麪——這是表少爺孝敬白家長輩們的,他要跑方便麪生意的事也同白二少爺打過了招呼,當然沒有把羅扇說出去,既然要在藿城幹買賣,就不可能不被白家人發現,所以光明正大地說了也沒有什麼不妥,還能斷掉白二少爺搶方便麪銷路的念頭。

馬車一路疾奔,表少爺同白二少爺在那裡對弈,羅扇就和小螢坐在旁邊對着繡花,表少爺飄眼兒瞅見,笑道:“這些丫頭們一天到晚摁着那幾塊布繡來繡去的也不知有什麼意思,小扇兒丫頭,把你繡的拿來給爺過過目,爺身上正缺個裝碎銀的荷包呢。”

羅扇把手裡正繡的這個衝着表少爺亮了亮,道:“小婢纔剛開始繡呢,沒有成品。”

表少爺笑道:“前幾日爺分明看見你繡好了一個,爺就要那個,拿來拿來,賞你一串錢買桂花油。”

羅扇不甚情願地去翻自個兒的小包袱,小螢在旁笑道:“爺這是偏心,有賞錢怎麼沒小婢的份兒?”

表少爺哈哈一笑,一指白二少爺:“讓咱們二爺賞你!他可比你們爺我大方多了!”

小螢便也笑着去翻包袱,一時和羅扇兩個一人拿出一隻荷包來放在桌上,小螢繡的是蝶戀花,精緻得很,被表少爺誇得小臉兒紅撲撲的,然後表少爺就拈起羅扇繡的那一隻,搔了搔頭:“這繡的是……蜘蛛?”

尼——尼瑪——你們家蜘蛛是藍色的嘛?!你們家蜘蛛坐在草梗尖兒上嘛?!

“是蔥罷,”白二少爺隨意地往表少爺手上瞟了一眼,“葉尖上不是還有蔥的花苞麼。”

蔥……蔥你妹……你你你,不要以爲你長得帥老孃就必須得容忍你三觀不正五感錯亂六親不認七上八下的眼光!老孃是廚子就非得繡根兒蔥出來啊?!那表少爺那號的還掛什麼荷包,直接掛套套不就行了?!

“丫頭,你這繡的究竟是什麼?”表少爺問向羅扇。

“……蘭……蘭花……”羅扇表情怨毒地看着他。

“嗤——”表少爺忍不住笑噴,不顧形象地仰在軟座上淚花飛迸,白二少爺早把頭偏到車窗的方向去了。

羅扇氣呼呼地纔要把自個兒的小荷包塞回包袱裡,卻被表少爺逼着把她繡的所有的繡品都翻出來供大家……樂呵,於是菊花方便麪、梅花蘿蔔丁,加上方纔的蘭花大蔥和正繡着的竹筷子——純美浪漫的文藝女青年羅同志意念中美好的梅蘭竹菊四荷包在以表少爺爲首的無良圍觀三人組的眼中華麗變身成了一碗香蔥蘿蔔丁方便麪,另配竹筷一雙。

羅阿扇徹底怒了,顧不得什麼身份尊卑的問題恨恨地一把將自己的荷包從露着後槽牙大笑的表少爺手中搶回來往包袱裡塞,表少爺一伸手:“四兩銀子,你的荷包我全買了。”羅扇毫不猶豫地“啪啪啪啪”就把才塞進去的荷包拍回了桌上繼續供大家觀瞻——被笑話又笑不掉一塊肉去,有銀子得纔是王道啊親!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惡狠狠地把四兩銀子塞進自己腰上掛着的繡的不知是塊石頭還是塊姜的荷包裡,終於忍不住一個莞爾,看得那廂的小螢紅了臉,看得表少爺一個愣神兒,看得羅扇……羅扇只顧看銀子了,沒注意。

漫長的歸途在大家積極笑話羅扇的活動中一眨眼就到了終點,白府大門外早早就等了各類管事家丁婆子小廝丫頭好幾十口,一見白二少爺和表少爺從馬車上下來就嘩啦啦地彎了一片身子:“恭迎二少爺表少爺回府!”

起來吧,都起來,不必客氣嘛。羅扇跟在白二少爺身後也沾了把被人蔘拜的光,一手拎着自個兒的小包袱,一手拎着二少爺的大包袱,一肩高一肩低地跟着邁進了大門去。白府深宅大院,從大門走到正經兒主子休息的地方還有好遠,所以一進門就有兩大一小代步小車停在那裡,兩輛大的是給兩位爺乘坐的,一輛小的是給羅扇和小螢坐的——負責備車的下人當然不是能掐會算知道總共就回來兩個丫頭,而是白府這樣的貴族之家,什麼事情都做得細緻周到,在二少爺他們回府之前,就已經有人把這次總共回去多少人、都有誰列成了詳單先遞迴了白府,所以才能在小主子回府的時候事事都準備得妥妥帖帖——這就是大家之風,羅扇暗歎不已。

回到久違了的青院,見到久違了的格格巫——巫管事,羅扇的一顆小心肝兒提得高高的:自個兒去莊子上之前還是個廚娘,回來的時候就成了二等丫頭了,老巫同志不會誤會什麼吧?哎呦,成了貼身伺候的丫頭之後豈不是以後天天都要在這老巫婆的眼皮子底下提心吊膽地做事了麼?這……只怕用不了幾天頭髮就要嚇得掉光了啊!不行不行,得趕緊想法子迴歸小廚房纔是!

白二少爺和表少爺被巫管事和一羣大大小小小的丫頭簇擁着進了上房,表少爺在去莊子上之前一直都住在白府的外書房,這一回因只回來兩天,所以就乾脆一起跟到青院來住了。兩位爺喝了杯茶後先要去沐浴,這當然用不着羅扇跟着伺候,事實上她幾乎連插腳的地兒都沒有,這紅香綠玉一屋子丫頭,圍着她們的主子不停打轉,忙東忙西來來去去,看得她眼都花了,還不知被誰踩了一腳撞了一肘子,只好躲到角落裡去暫避。

好容易丫頭們都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了,羅扇才暗籲一口氣擡腳欲回後罩房自己原來的住處去,就見巫管事兩道無時無刻不銳利的目光刷地向着她射了過來:“到我房裡來,即刻。”

作者有話要說:

61

61、瘋癲癡狂 ...

巫管事的起居處坐落在青院後院牆外的三間倒座小抱廈裡,這待遇是相當的好,誰教人家是白二少爺的乳母來着,有奶就是娘啊。

羅扇惴惴地跟着巫管事進了屋子,生怕這位老同志門一關臉一翻就給她上演一出宅鬥戲中最經典的搞殘女主橋段,再怎麼說那些女主還有男主來疼,自個兒這頭女豬連男豬的豬毛還沒見着一根呢,這會子要是讓人給整殘了那豈不是白殘啊。

好在事實證明羅扇是想多了,巫管事叫她來不過是細細地問了二少爺這陣子在莊子上的生活質量如何,比如每頓都吃些什麼、每覺睡多長時間、身體有沒有什麼不適等等諸如此類,羅扇也都一一盡心回答了,儘管有很多細節她這個纔剛當上貼身丫頭沒幾天的新晉員工並不瞭解,不過還是連編帶造地應付了過去。

最後巫管事似乎還是比較滿意羅扇的對答如流的,叫來個婆子讓羅扇跟着一起去孟管事那裡重新登記造冊領衣服和配套的生活用品,正式成爲了青院的二等丫頭,從此後就要在青院永久紮根了,羅扇不勝唏噓,雖說這幾天內自個兒通過各種途徑掙得的銀子摺合成人民幣比兩輩子加起來的都多,可……她還是想念小廚房的單純環境啊……

領好了物品之後,羅扇回到青院就直奔後院的伙房,一進門便是一聲吼:“金瓜!”

正燒火的金瓜被嚇了一跳,扭頭乍見羅扇扎手紮腳地過來,丟下手裡的柴禾就撲了過去,兩個人抱作一團又笑又叫狠狠親熱了一番,這才一起坐到竈前去嘰嘰呱呱地講個不停,主要說的就是羅扇和小鈕子在莊上的生活,引得金瓜羨慕得眼珠子都快瞪到羅扇的臉上,直到羅扇說得快要口吐白沫就地厥過去這才暫時停了口,喝了一通水歇了幾口氣之後,羅扇把自己升做二等丫頭的事告訴了金瓜。

金瓜倒是沒多想,一拍羅扇的肩:“好哇!就知道你不是籠中物,遲早能出頭的!”

啥籠中物,池中物好嘛?鳥和龍差好幾個檔次呢。羅扇憨笑着撓撓頭:“我還是想回來和你們在一起的,到時候可不許笑話嫌棄我!”

金瓜敲了她一記響頭:“想啥呢你!誰不想往上爬啊,偏你還想回來?!去了趟莊子上怎麼人就傻了?”

“噯,我還給你帶好東西回來了呢,”羅扇從懷裡掏出一盒水粉,那是表少爺當初給她和小鈕子一人買了一盒的,“這是爺賞的,我也用不着,借花獻佛,送你了。”

金瓜高高興興地接過來,羅扇又道:“我是不能住咱們那間房了,得在上房裡隨時伺候,我的鋪蓋給你了,冬天冷的時候還能多鋪一層多蓋一條,還有我那些衣服,你看着能穿的不嫌棄就留下,不能穿的拿回去給你家裡的妹妹,還能省幾個錢兒買果子吃。”

金瓜一一應了,後知後覺地有些不捨起來:“從今往後咱們雖在一個院子裡卻也不能總相見了,何況明年六月我們又要換院子,到時候你就不能跟我們走了……”

羅扇聞言也有些黯然,然而想到自己現在身上有了銀子,或許用不了多久就會贖身出去,和這幾個小夥伴遲早有分離的一天,還是早些接受這現實的好,於是強顏笑笑:“不管在哪兒,大家都想法子往好裡過就是了,你也要多長几個心眼兒,能多學點本事就多學點,不能一輩子只做個燒火丫頭,等一入冬我們就回府了,趁着你們沒換院子,在做飯上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儘管去問我,我能教你多少就教你多少。”

金瓜酸着鼻子點頭應了,正說着就見一個丫頭東張西望地找了過來,一眼瞅見羅扇,道:“你在這裡,教我好找!還不趕快去,爺叫你呢!”

羅扇連忙起身,辭了金瓜跟了那丫頭往上房去,一進門便見青菡青蘅兩個與青荷青荇同爲二等的大丫頭拿眼盯着她看,目光裡帶了幾絲敵意,羅扇心下苦笑,臉上卻假裝不曾看見,只管衝這兩人笑笑,一徑進了東次間。

東次間裡白二少爺和表少爺都換過了乾淨衣衫,正對坐喝茶,見羅扇進來,表少爺便笑:“你這丫頭又給你主子立功了!方纔我們去上頭給老太爺老太太請安,順便奉上了丫頭你做的點心攢盒,老太爺吃了很是喜歡,因當時正好同你們老爺商議着新盤下的幾間大鋪子交給哪個子侄經手,因這一喜歡呢,老太爺順嘴兒就把這幾間鋪子給了你們二少爺,還不快快給你們爺道喜!”

羅扇帶着不甚明白的表情給白二少爺行了個禮,表少爺見狀不由笑着解釋:“這鋪子麼,當然是用來經營生意的,鋪子給了誰,鋪子裡的收息就歸誰,每月只須向家中交納三成的盈利,其餘的七成就都歸這鋪子的主人自行支配使用了,老太爺給了你們爺的這幾間鋪子都處於城內最繁華的地段兒,只要不是對買賣一竅不通的人,在那兒開鋪經營必是日進斗金啊!丫頭你說這是不是好事一樁?”

——白老二!姐的賞錢哪?!白給你做攢盒討好老爺子了?!人家要賞錢了啦了啦啦啦!

白二少爺並未看向羅扇殷殷期盼的雙眼,只起身和表少爺道:“老太爺和老爺那裡都請過安了,這會子天還不算晚,不如再去綠院把禮一併送到罷。”

表少爺點頭跟着起身:“說來我也好久沒去看過他了,不知現在是個什麼光景。”

白二少爺擡步往外走,擦過羅扇身邊時淡淡地道:“拎上桌子上的攢盒,跟着來罷。”

這……我也要去嗎?羅扇有點兒忐忑了,那位瘋子大少爺……可千萬把咱忘得一乾二淨纔好,否則……不敢想了。

纔出了東次間的門青菡青蘅便跟了上來,青菡一把拎過羅扇手中的攢盒,青蘅身子一偏便把羅扇擠到了一旁去,兩個人跟在白二少的屁股後面往外走,表少爺看了她兩個一眼,又悄悄衝羅扇搖了搖頭,意思是別理會她們,羅扇便回他一記眨眼:老孃纔不會把她們放在心上——老孃只會把她們放在腳底,妹的。

出了青院,一行人一徑往綠院去,遠遠的便有小廝看見了將院門打開,羅扇有些緊張,躲躲閃閃地走在最後面。終於進得了內院,見上房門緊閉,門和窗上都糊着厚厚的窗紙,羅扇有些難受,她記得她離開綠院的時候白大少爺已經不畏陽光了,門和窗上糊的都是透亮的輕紗,怎麼現在又……

久違了的丫頭綠蕉並未發現走在末尾處鬼鬼祟祟的羅扇,只顧着邁上臺階去敲上房的門,揚聲道:“大少爺,二少爺和表少爺來看望您了,把門開開罷。”

裡面靜了半晌,驟然炸響一串熟悉的聲音:“爺不認識不認識不認識不認識不認識!”

好嘛,嘴皮子還是這麼好使。

白二少爺踏前幾步,立到門前輕聲道:“大哥,我是二弟,開開門可好?”

“爺不認識姓二的!”白大少爺的聲音挪到了門後。

“大哥,我是沐曇,你的二弟。”白二少爺耐心地繼續啓發道。

“你扯謊!爺的二弟在爺褲子裡呢!你是何方妖怪?!”白大少爺用“揭穿你了”的語氣大聲說道。

“撲哧——”表少爺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靠在旁邊的廊柱上捶胸。

“不許在爺門外放屁!”白大少爺耳尖,聽見了那聲“撲哧”。

撲哧——這回羅扇噴了,幸好及時掩住了嘴,否則這器官也就跑腰下面去了。

“大哥,開開門,我是你的弟弟,沐曇。”白二少爺仍舊輕聲地道,“我來看看你,順便帶了些點心,祖父他老人家也很喜歡吃。”

門裡頭沉默了半晌,終於再度開口:“你當真是爺的弟弟?何以證明?”

“大哥,還記得小時候你給我捏的泥人兒麼?”白二少爺擡手輕輕撫上門板,“你說,那些恩愛的夫妻爲了來生還能再結伴侶,今生死後就同棺共槨埋在一起,於是你用泥捏了我們兄弟三個,都埋在了院角的芭蕉樹下,說這樣的話我們來世還可以做兄弟,還記得麼?”

過了良久良久,門吱呀一聲被慢慢地打開了,屋內一片漆黑,白大少爺躲在門後,只露了一雙眼睛往外看。白二少爺率先跨進門去,其餘人便在後頭跟着,羅扇硬着頭皮走在最後,跨門而入的時候還是沒忍住看了門後的白大少爺一眼,對上的是他一雙混沌的眸子……他的病……似乎又重了,羅扇的心沒來由地一揪。

白大少爺與羅扇對上目光時並沒有任何的反應,待所有人都進得屋中,他在後面“啪”地一聲把門關上,並且還上了閂,屋內頓時陷入黑暗,不等衆人有所反應,就聽得白大少爺一聲長笑:“哈哈哈哈!你們上當了!進了本王的洞府還想逃命?!本王今兒就把你們全吃了!”

這……您老人家不是一直從事用法器捉妖的事業麼,幾時改行自己當妖怪了?羅扇這兒還沒來得及細細尋思,忽然就覺得脖子上一熱,一雙大手牢牢地箍在了上面,耳後是一陣桀桀怪笑:“本王就先拿這大眼妖精打牙祭!”

你……你妹!人生第二次初見怎麼老孃在你這兒還是大眼妖精!就不能當個嫦娥姐姐紫霞仙子什麼的?!最不濟也得是個鐵羅扇公主吧?!

羅扇因走在最後,離白大少爺也最近,所以首當其衝地就被薅了住,一時也不敢動彈,生怕這瘋少爺當真一把掐斷她的小脖子,只好僵立着大氣兒也不敢狠喘。

前面幾個人一聽“大眼妖精”四個字就知道羅扇被拿住了,心道這稱號倒也挺適合她的……咳,好吧,白二少爺輕聲開口:“大哥,我帶了點心來,要不要先吃些?”

“什麼餡兒的?”白大少爺一妖在手意氣風發,“本王只吃人肉餡兒的!”

大王,咱是大眼妖精,不是人啊!羅扇立即改投了其它物種,嘗試着動了動脖子,卻被白大少爺箍得更緊了,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心下就慌了:白小曇!衛小階!趕緊想法子啊!奴家快受不了了……哦……啊……嗯……“——嗷!”羅扇只覺臉上一疼,一個沒收住就叫出了聲——尼瑪他真吃人啊!咬我!他咬我!咬臉了!嗚嗚嗚……

“扇兒丫頭!”表少爺黑暗裡什麼也看不見,聽見羅扇慘呼不由急得脫口叫出來。

羅扇真是嚇壞了,爲求自保只得豁出去擡手輕輕拍了拍白大少爺的臉,低聲道:“爺,還記得定身法的咒語怎麼念呢麼?”

“記得!”白大少爺很是興奮,立刻口齒清晰地朗朗念來,“黑化肥揮發發灰會花飛,灰化肥揮發發黑會飛花!”

——矮馬這嘴皮子好使的!給跪了!

羅扇便又低着聲兒道:“爺,您會念定身咒,方纔這一念把我們都定在原地了,哪裡還用您親自動手拿妖呢,放開手罷。”

白大少爺想想覺得有理,不放心地確認了一句:“你們都被本王定住了麼?”大家連忙應着“定住了”,白大少爺這才高高興興地鬆開了羅扇,拍了拍手,“小二,上點心!”

小……小二?哦哦,是白二少爺,成跑堂的了。

綠蕉小心翼翼地摸索到燈架的位置,打了個火摺子把燈點亮,這窗紙實在是糊得太厚了,儘管外面天還沒有完全黑下去,這屋裡已經是不見任何光亮了。衆人見着了光,這才感覺心裡踏實了些,這麼着眼一打量,人人都愣了一愣,除了捂着嘴睜大着眼睛紅了鼻頭的羅扇。

就見整個房間的頂上、樑上、柱上、牆上、窗上、門上、地上、櫃子上、書案上,全都畫滿了圓圓的月亮,牀帳子上繡的也是月亮,白大少爺的衫子上繡的也是月亮。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可是月亮圓的時候,有的人始終守着孤獨,瘋癲癡狂。

作者有話要說:

62

62、瘋子心計 ...

羅扇低着頭站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耳裡聽着白大少爺在那廂吧嘰吧嘰地吃着白二少爺拿給他的點心,白二少爺便問綠蕉大少爺最近身體狀況如何、每頓飯吃的正不正常、平時都幹些什麼、郎中有沒有定時過來替他把脈、每天都吃什麼藥、有沒有好轉的跡象等等,綠蕉一一答着,白大少對這二人的對話恍若未聞,吃了滿嘴的點心渣兒,一眼瞅見表少爺坐在那兒看着他,便衝着表少爺一指:“狐狸精,你穿着男人的衣衫做什麼?還不速速變回女貌?!”

表少爺一時哭笑不得,連忙拱手:“大王,小的法力不足,變成男人後就變不回去了。”

“無妨,綠蕉,你去拿套女裝來與他換上,”白大少爺起身走到表少爺面前,居高臨下地盯着臉打量了一陣,“臉還是女人的,換了衣服就是,今晚你來給本王侍寢罷。”

“噗……”表少爺苦着臉看向白二少爺,白二少爺只作未見,低了頭喝茶,表少爺只好轉回頭衝着白大少爺道,“大表哥,我是天階啊,你不記得我了麼?小時候老被你背在背上玩兒的那個,後來有一次睡着了,還尿了你一身的那個,想起來了麼?”

“豈有此理!”白大少爺一聽這話就惱了,“你尿我一身,我也得尿你一身方算公平!”說着一掀衣服下襬就要脫褲子,慌得表少爺從椅子上跳起身連忙躲閃,白二少爺也起身過來要替白大少爺把衣襬放下去遮羞,幾個丫頭窘得紛紛轉身迴避開目光,一時間雞飛狗跳亂成一團,好容易安撫住了,大少爺卻只是不肯放過表少爺,指着躲到花架子後面的他道:“狐狸精你莫要作祟,本王念你修行不易,特許你與本王侍寢,本王可度你成仙!”

“他這都是哪兒看來的?”表少爺愁眉苦臉地悄聲問白二少爺,“哪本精怪故事裡寫過妖精侍個寢就能成仙的?”

白二少爺握着茶杯想了一想,眉頭一挑:“《媚狐傳》。”

“……喔……那一本可是香豔得緊……”表少爺壞笑了兩聲,然後回過味兒來,“好你個白老二,敢情兒你也看過!”

羅扇心道不喜歡A.V的男人還叫男人麼?不喜歡LV的女人還叫女人麼?不喜歡GV的好基友還能一被子麼?!

這邊白大少爺吃飽喝足更加精神了,上來便抓表少爺,表少爺嚇得四處亂竄,最終沒能跑過白大少爺,被一把薅住,拎小雞子似的就要往臥房走,表少爺扒住門框拼死抵抗,哭笑不得地道:“大王!大王!小的是男狐狸,不是女狐狸,沒法兒侍寢啊,您老找別人成不?”

“也好,”白大少爺乾脆利落地一鬆手,表少爺隨着慣性向前衝出好幾步去才勉強站穩,回過頭去看白大少,見他一擡胳膊直指那廂正揣着手看熱鬧的羅扇,“換她,大眼妖精!”

——啊?!羅扇和表少爺齊齊愣住。

羅扇覺得所有人都低估了白大少爺——從他箍住她脖子開始,一個計劃就在這位瘋少爺的腦中形成了。首先,他叫她大眼妖精,於是大家就被灌注了這麼一個印象:羅扇在白大少爺的眼裡是一隻妖精。然後呢,他把表少爺叫做狐狸精,第二隻妖精就這麼誕生了,白大少爺利用《媚狐傳》的橋段光明正大地提出了侍寢的要求,這要求必須要滿足兩個條件:一,妖精;二,女的。所以他硬是認定表少爺是女扮男裝,是狐狸精,因爲他知道表少爺必然不會同意侍寢,如此一來他就可以順水推舟理所當然地把這要求轉換到他真正的目標身上去——大眼妖精,羅扇。

這就是爲什麼一開始他就當着大家的面叫她大眼妖精的原因,因爲她是妖,是女的,所以提出讓她侍寢是非常自然非常正常的事,這麼一來沒有人會懷疑白大少爺真正的目的本就是羅扇,只有白大少自己和羅扇兩個人心裡才一清二楚——白大少認出羅扇來了,他根本就沒有忘記她,從看見她的第一眼就認出她來了,並且他十分沉得住氣地沒有立刻與她相認,反而在最短的時間內構思出了一個能夠掩人耳目的計劃,藉助一場鬧劇來實現他真正的目的!

千萬別小看瘋子,因爲你永遠摸不透一個瘋子的內心世界究竟有多奇妙。

……不過白大少爺不知道的是,表少爺是說什麼也不可能讓羅扇留在他這裡的,比起奇妙又單純的瘋子世界,正常人的世界充斥着複雜的人心,瘋子又哪裡能是對手?

“大王,還是小的來侍寢罷!”表少爺毅然決然地道。

這次換白大少爺愣了愣,畢竟他只是個瘋子,見情況沒有朝着自己想像中的發展,人就有點兒懵了,看了看錶少爺,又看了看羅扇,羅扇輕輕衝他搖了搖頭,他便又望回表少爺:“你是男狐狸,要怎麼給本王侍寢?”

表少爺壞笑了兩聲:“男男女女,大同小異,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羅扇認爲“不以風騷驚世人,就以淫.蕩動天下”這兩句話太適合送給表少爺了。

白大少爺又看了看羅扇,有些不大情願地應了,羅扇剛纔衝他搖頭,就是告訴他她不能留下,儘管他很想她,很想很想她,可,可他怕他的強行挽留會惹她生氣,怕她因此而再也不來看他,所以他只好強行忍下了,天知道他剛一看見她時心裡是有多麼的欣喜若狂,是有多麼的想衝上前去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狠狠地咬她……

羅扇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

時間差不多要到晚飯時候,白二少爺起身向白大少爺告辭,表少爺纔要跟着離開,被白大少爺一指點住:“哪裡去?本王現在就要就寢,你來伺候!”——哼,你這妖精壞了爺的好事,害爺留不下小扇兒,看爺怎麼收拾你!

表少爺妖精苦着臉留下了——全府人都知道白老爺曾下過的令:大少爺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想怎樣就怎樣,只要別讓他傷着,誰也不許違逆大少爺的意思!

出了正房,羅扇竊笑着回頭看了眼被徐徐關上的房門掩住的表少爺欲哭無淚的臉,這真是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衛小階你就老實接受調.教吧,白大少爺的活力你還真沒見過呢!

白府主子們的晚飯都在正廳進行,青菡青蘅纔不會給羅扇在其他主子面前露小臉兒的機會,因而就把她打發回青院去了,自己兩個跟了白二少爺去了正廳伺候。羅扇也正好不喜歡人多規矩大的場合,樂呵呵地自個兒回了青院。

羅扇因升了二等丫頭,睡覺的地方就不能在後罩房了,巫管事將她安排在了西廂的耳室裡。白府的規矩是隻有二等丫頭纔有資格下榻在主院房間的耳室裡,其餘的丫頭們統統住在後罩房,而這青院原本只有四個二等丫頭:青荷、青荇、青蘅、青菡,分別安排在正房的兩個耳室,可以就近伺候主子,所以多出來的羅扇就只好住進廂房耳室,這倒也正中羅扇下懷,因爲這廂房平時沒有其他人住,整個房間就她自己,真是再好不過。

羅扇把自己今日領到的二等丫頭的日常用品整理了整理,因八月十七就要回莊子上去,所以也不必先往櫃裡放,直接打了包袱到時一併帶走。之後去小廚房領晚飯,就乾脆在那兒和金瓜一起吃了,聊了一會兒閒天兒,因怕白二少爺回來又找不見她,也沒敢多待,只叫金瓜燒了水泡了壺六安茶,然後端到上房去靜候白二少爺飯畢歸來。

青菡青蘅隨着白二少爺一進房門就看見羅扇在那兒正往香爐裡添香,兩個人滿臉不快地對視了一眼,青菡快步過去奪過羅扇手裡的香盒,埋怨道:“你怎麼放蘭香呢,這不是有沉速麼?!以後做什麼事要多問問我們,你纔剛來,不熟悉少爺的喜好,莫自作主張纔好!”

羅扇還未及應聲,聽得青蘅在那廂接道:“少爺吃過飯從不喝六安茶的!誰讓你泡的?白浪費了一壺好茶不說還得讓爺等着另去泡茶,你真是——”

羅扇眨了眨眼,見坐到椅上的白二少爺似乎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便彎着眼睛笑了起來,衝着青菡青蘅各行了一禮:“是妹妹疏失了,姐姐們莫怪。早在莊子上的時候就聽青荷姐說起二位姐姐伺候少爺最是盡心盡力精心細緻,果然這細到一香一茶都還得是經二位姐姐的手才最能讓爺合心合意兒。妹妹纔剛來,原想着盡己所能替二位姐姐分擔些簡單的活計,卻誰知這活兒不分大小難易,需看幹活的人心有幾竅,妹妹我是七竅通了六竅——端地是一竅不通,姐姐們雖只比我多通了一竅,卻是一人一顆七竅玲瓏心,足夠妹妹拼了小命狠狠學上幾年的了。妹妹這裡給姐姐們賠禮了,若是給姐姐們添了麻煩,還請千萬原諒則個,妹妹也恨自個兒笨手笨腳上不得檯面,若不是有少爺這樣心善寬和的主子,只怕早被丟出府去自生自滅了!是以今後還望姐姐們多多指點,就莫放我去府外笨得氣死旁人了,可好?”

這番連吹捧帶自嘲兼逗趣兒的話把青蘅青菡都給說得笑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誰不願聽好聽話兒呢?尤其還當着主子的面,羅扇把她兩個捧得高高的,自然臉上有光,何況羅扇並未在主子面前有絲毫擡舉自己的意思,反而還藉着自嘲拼命放低身段兒,這就相當討喜了——大凡常人都有這樣的心態,比如公司來了新的員工,處處逞能處處張揚處處討好上司,這樣的人恐怕任誰都不喜歡,反而是懂得適度伏小做低、謙虛風趣的人才更容易被老員工們接受。古往今來,人際關係永遠是生存的一大課題,羅扇不介意丟點面子自貶一下,比起與人針尖兒對麥芒把自己置於峰口浪尖上的處境來說,她更願意藏愚守拙活個安逸省心。

“妹妹說哪裡話,這些事兒也不是任誰一生下來就會的,你也莫急,凡事慢慢來就是了,以後若有不明白的儘管來問我們,大家都是爲了把爺伺候得妥妥帖帖,理當相互照應。”青菡態度果然好起來,羅扇在她眼中的形象也從一開始的賊眉鼠眼兒變得夯實可愛了。

白二少爺微闔着眼一手支着頭歪在椅子上,聽到三人說至此處便睜開眼來,邊起身邊淡淡地道:“罷了,青蘅去重新泡壺茶來,青菡把屋裡下剩的零碎點心給巫管事送過去,小扇兒跟來磨墨。”說着便進了西次間的書房。

羅扇暗暗輕吁了口氣:這位爺終於看夠了熱鬧,只不知剛剛這一關他能給咱打幾分?

白二少爺坐到窗前的几案旁,卻不拿書也不鋪紙,只管看着羅扇一雙素白小手捏着墨條在那裡細細地研墨,半晌忽地開口:“你被安排到青院之前,應是在綠院小廚房裡當差的罷?”

羅扇手一抖:他看出白大少爺同她原本相識了?

“回爺的話,小婢此前正是在綠院做廚娘的。”羅扇平靜地回道。

“看樣子,你教了大哥不少東西。”白二少爺挑起一雙漂亮的眼睛望向羅扇的臉。

羅扇這回心都抖了:他啥意思?他眼睛怎麼長得這麼漂亮呢?繞口令是咱教的沒錯,但那什麼《媚狐傳》的當真不是啊!聽說您老人家也曾經私下研習過的,小的我能否借閱一下哈?嘖嘖,這傢伙這麼仰着臉兒看人真是尼瑪的讓人想噴鼻血啊……要怎麼迴應他呢?他爲什麼不愛喝六安茶?其實蘭香才適合他啊我覺得……咳,他剛纔說什麼來着?忘了。

白二少爺見羅扇臉上心思亂閃,閃着閃着就不知閃到哪個犄角旮旯裡去了,便用搭在左腿上的右腿足尖碰了碰就站在旁邊羅扇的腿,羅扇回過神兒來:“小婢不敢,爺。”

白二少爺托起腮很閒適地支在案上,似有些漫不經心地道:“表少爺私下裡可曾對你說過要將你收房的話?”

這下羅扇真的抖了:他果然看出來了!怎麼辦?要怎麼回答?瞞還是不瞞?他會怎麼處置她?當下定了定神兒,平心靜氣地答道:“小婢雖然愚鈍,卻也有自知之明,自己是怎樣的身份、什麼當想什麼不當想,心裡還是明白一二的,小婢只想踏踏實實地幹好份內之事,一切只聽主子安排,若少爺覺得小婢行止欠妥,小婢自請重歸伙房,請少爺恩准。”說着便屈身行下禮去。

聽得白二少爺語氣極淡地道:“你就這麼的想回伙房去?幾次三番對我提起這要求,倒好像我這上房是什麼龍潭虎穴一般能要了你的命,莫不是嫌我不好伺候,怕苛責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63

63、識才善用 ...

羅扇一聽這話汗都下來了,腿一軟就跪在了白二少爺腳邊兒:“小婢不敢,小婢只是覺得自己笨手笨腳,做不來伺候主子的細緻活兒,方纔爺也看見了,小婢粗枝大葉地對什麼事都難上心,給爺做了這麼久的飯,連爺不喝六安茶都不知道,小婢能力實在有限,恐辜負了爺的提拔。”

“喔,那茶難道不是你故意泡的麼?”白二少爺的聲音裡帶了絲似笑非笑,“那茶放在架格的最上面,以你的個頭若想拿下來非得踩着椅子不可,而在觸手可及之處便是我常喝的碧螺春,舍近而求遠,吃力不討好,就是三歲的孩子也不會這麼幹罷?”

“回爺的話,小婢粗心了,沒有看到碧螺春。”羅扇鐵了心的想回小廚房,就衝方纔青菡青蘅對她的態度這地方也不能久留,雖然被她一番話哄住,但人心是善變的,她沒那麼大本事想怎麼操縱就怎麼操縱,惹不起咱還躲不起麼。

“沒有看到麼?難爲你臉上那對大眼睛了。”白二少爺盯着羅扇腦瓜頂上的小辮兒看了一陣,“擡起頭來。”

羅扇惴惴地擡頭,對上白二少爺那對黑琥珀似的眸子,白二少爺看了她兩眼,垂下眼皮兒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道:“你是個聰明人,適當裝傻賣憨是可以的,然而在我面前最好還是收了你那套小聰明。你的爲人處事都有可圈可點之處,我用你,不過是爲了少花些心思在這些家中日常瑣碎的事上,將心力用於家業正途。你身爲家奴,首要任務自當是替主分憂,所以莫再考驗我的耐心,好好地盡你的本份,我自不會虧待於你,若是推三阻四,不啻刁奴行徑,莫說屆時我不會再留你,就是小廚房也絕不再有你的位置,府中自有爲偷奸耍滑之輩準備的差使,我不認爲你會想要去親身體會一下——對麼?”

羅扇這一回是真正嚇着了,這位白二少爺的冷心冷面原來並非做給人看的,而是真的冷得夠犀利、冰得夠激爽,難怪青荷上次因爲茶葉的事被這位俊美如玉的白二少爺訓得直哭,敢情兒這位爺真正是個俊面冷羅剎啊!

吃軟怕硬的羅同志立刻繳械了,恭恭敬敬地低了頭應道:“小婢謹遵爺的教誨,定當竭盡所能爲爺分憂。”

白二少爺“嗯”了一聲,轉過身去鋪開紙,提筆蘸墨寫起字來,半晌方頭也不擡很是隨意地對跪在地上的羅扇道:“起來罷,這兩日不必你跟着伺候,十七回去莊上,你去我房裡看看需補充些什麼日常用物一併帶回去。”

羅扇如逢大赦,連忙應着起了身,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書房。關上門後擦了把額上的汗:難怪說伴君如伴虎,今兒算是切身體會到了……這不成啊,裡頭這位爺太可怕了些,天天在他身邊兒伺候,那還不得嚇成個小兒麻痹啊?!不行不行,得贖身,不能再等長大了……但是表少爺那頭色狼一直在旁虎視眈眈着,這一贖了身人雖然自由了,但也就沒了大府規矩這層保護膜,萬一那頭狼一個饞得慌了把她一口吞下腹去,她就是哭下大天來也沒人管了。

究竟是伴着腹黑冰山少爺更安全些呢,還是勇闖江湖智鬥色狼更自在些呢?羅扇倚着門衡量來衡量去,利弊得失在心裡這麼一條條列了一遍,最終還是決定暫留在白府待到及笄成年可以行使“公民”權力之後再正式踏進社會,反正只差不到三年的時間了,前面四年比這更難的日子都撐過來了,還在乎再撐三年二等丫頭的日子麼?謹慎些行事就是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麼點兒壓力都頂不住,將來還怎麼自立門戶笑傲江湖?

八月十五一大早,舉府上下開始忙着佈置過節,羅扇倒是最得閒兒,既不用伺候主子又不用打掃收拾——打掃收拾都是下等丫頭們乾的活兒,這就是當二等丫頭的好處,這一點羅扇很感欣慰。青蘅青菡伺候着白二少爺去前廳同家人一起吃早飯了,吃過早飯還要出門走朋友、串親戚,午飯也在別人府上吃,一直要到下午纔回來,所以整個青院兒的上房暫時就成了羅某人的天下。

羅扇來到白二少爺的臥房,打開衣櫃,準備找幾件厚些的衣服給他帶到莊上去,先抽了幾條褻褲出來挨個抻開來看了一遍……咳,要挑厚的嘛!然後又挑中衣、外衫,好生疊了打進包袱,忽地一眼瞥見那條白二少爺平日常穿的玉色袍子袖口處有一道極小極小的裂口,連忙拿出來,箍上繃子、紉上針線,細細地縫補起來,一時完工,重新疊好收包,頗有股子成就感——當然,白府這麼有錢,當主子的未必就肯穿縫補過的衣服,但是穿不穿是他的事,咱發現了還裝不知道那就是咱沒有職業道德了不是?求個心安理得嘛。

雖說羅扇在古代這邊兒已經混跡了四年多的時光,但這是頭一回接觸主子們上房裡的私密東西,好多新鮮玩意兒是她從來都沒見過的,比如那充滿着古人智慧的傑作“被中香爐”,比如熨衣服用的鎏金熨斗,比如只要把鏡面對着光源,鏡背面的文字、圖案就能透過鏡體清晰地反映到對面牆面上的“魔鏡”——這個白老二還真是個會享受的傢伙,吃穿用度都講究得很呢!

邊看稀罕邊收拾,一上午也就過去了,午飯依然是去伙房和郭嫂、金瓜一起吃的,飯後回去西廂耳室睡了一個美美的午覺,下午繼續收拾。晚飯前的時候,白二少爺回來了,後頭還跟着面色不善的表少爺,羅扇偷眼瞧了瞧他,見一張白臉上掛倆黑眼圈兒,額頭上還青了一塊,身上衣服也破了七八道口子,像是跟誰打了一架般。

表少爺一進屋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仰在那裡一動也不願再動,白二少爺便讓青蘅去打熱水來給表少爺敷額上的青淤,羅扇泡上碧螺春來,給兩位爺倒上,順便聽表少爺衝白二少爺倒苦水:“你們家老大這叫一個精神!鬧騰了我一晚上,可把我累的……放屁的勁兒都沒了。”

白二少爺端了茶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他帶你玩兒什麼了?”

“爬刀山、下油鍋、打閻王、捉小鬼兒,”表少爺翻着眼睛細數,“變鳥、變馬、變粑粑,還逼着我泡在他那浴桶裡當王八精,當頭給我一下子,腦門兒就是這麼青的……若不是我拼死頑抗,險些兒就失身於他了。”

咱就說白老大必然是攻嘛!羅扇在旁聽得直流口水,嗯咳。

“在你看來……大哥他當真瘋得很麼?”白二少爺偏臉看向表少爺。

表少爺也看了看白二少爺,不由頗帶深意地笑了笑:“我看你不必想得太多,白老大以前什麼樣兒?現在什麼樣兒?正常人是不可能扮出兩種截然相反的性格的,尤其他以前是那樣一種人,除非是鬼上身,否則我是不相信他會做出如此這般種種舉動的。”

白二少爺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做聲,只歪着身子支在椅子扶手上垂着眸子想心事,表少爺一邊由着青蘅幫他敷額頭一邊偷眼瞅向站在那邊的羅扇:嘿,果然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小丫頭穿上二等丫頭的綢緞衫子愈發顯得出挑了,瞧那倆大眼兒水靈的!

羅扇的倆大眼正盯着地面暗想白二少爺與表少爺方纔的對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懷疑白大少爺是裝瘋?爲什麼要懷疑呢?

表少爺敷了一陣額頭,回房去換了衫子,而後便同白二少爺一起去了前頭上房和白家人過節了,青院又恢復了一片安靜,羅扇立在院子裡,揹着手仰脖兒看天上的圓月,說不孤獨是假的,在這始終沒有歸屬感的古代,她甚至連個能盡訴心聲的閨蜜都沒有,沒有真正可以託付真心的朋友,沒有親人,沒有家,只有危機四伏,只有人心不古,只有卑顏苟活。

罷了,慢慢來,要有信心,要保持熱情,要永遠懷抱希望,你對生活有多認真,生活就會回贈你多美好!

羅扇開開心心地自個兒賞了會兒月,回房練了陣兒繡花,花了很大功夫繡了個向日葵出來,卻是怎麼看怎麼像荷包蛋,喵了個汪的,吃貨的人生果然是處處擺脫不了食物啊!

八月十七一大早,白二少爺一行就乘了馬車迴轉莊上,臨走前巫管事又把羅扇叫到跟前兒耳提面命了近半個時辰,羅扇都認真地聽了,時不時還插幾句嘴細心地問了有關白二少爺生活習慣的各種細節,巫管事臉上不顯,心裡還是對羅扇的態度十分滿意的,但凡當領導的他不怕你員工對工作上的問題問東問西,他就怕那種一聲不吭的,究竟你是懂了啊還是懂了啊還是懂了啊?

重新迴歸莊上,生活還是照舊。對二等丫頭的工作漸漸上手後,羅扇現在也不覺得有多辛苦了,事實上白二少爺身邊重要的事都由青荷一手把持着,倒讓她覺得比當廚娘時更省心省力了不少。現在她有了大把的空閒來享受眼前的小日子,比如跟小螢學着繡繡花、用編竹藝的法子打打絡子、和銀盅閒扯些穿衣打扮的美容經、用採來的小野菊裝扮裝扮她們的小房間……女人多半還是喜歡安逸的生活的,羅扇自認沒膽量也沒魄力去未知的世界中隻身冒險,所以她對眼前的現狀表示滿意也安然接受了。

白二少爺提起過的那位貴客比預定的晚了十幾天纔到了莊上,正值九月初,是秋遊的大好時節。貴客姓方,帶着老婆兒女一家四口外加婆子丫頭小廝壯丁二三十號人浩浩蕩蕩地來了,白二少爺將其安置在旁邊的客院裡,又撥了幾個管事的過去安排日常雜務。

新任主廚金盞整了一桌十分漂亮的大菜給方家人接風,立在白二少爺身後負責給自個兒主子佈菜倒酒的羅扇看了也不禁暗暗佩服,這種大場面大宴席的菜色,相比起來金盞比她更適合掌勺,而她更擅長的是家常小菜小點,金盞是正統大氣的風格,她走的卻是精緻新穎的路線,這不好比,就是真比的話羅扇也自認確實比人家金盞差了一籌。

方老爺肚圓體豐,人胖墩墩的,臉紅澄澄的,小眼兒細眯眯的,典型的鄉村企業家風範,方太太倒是長得漂亮,徐娘半老風韻猶存,一對兒女也萬幸地隨了她。方家大少爺端地好相貌,多情眉含情目,玉面紅脣體格風流。方家小姐容貌亦是上乘,衣着講究裝扮得體,只是一對兒杏核眸子總也自控不住地往白二少爺身上溜,惹得那廂立着伺候的銀盅不住地暗翻白眼兒。

方老爺是個能說的,方太太頗有心計,自然更會湊趣兒,白二少爺有心與他攀成生意,縱然平時走慣了冷麪小郎君的路線,這會子也不能再冷,便比平時多說了好些話。表少爺同方家少爺挨着坐,兩個人談起風月事來倒是情投意合,酒過三旬時已是兄弟相稱成了好基友。

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撤去殘羹後當然不能立即就散,按照禮節自是要大家坐着喝一會子茶聊一會子天兒,負責茶點的羅扇原本備了花草茶待客,但是一頓飯過後她改了主意:方老爺體胖怕熱,吃頓飯出了滿頭的大汗,到最後只撿涼菜和果盤吃了,這會兒要是再上熱茶,方總非得喝虛脫了不可,再說了,人家方總也是豪富來的,上再好的茶人家也不稀罕不是?要想成就大事,必須在小事細節方面下功夫,否則你拿什麼同那些和你實力相當的人競爭?

飯近尾聲的時候羅扇就悄悄出了上房去庫房取了些食材,而後來至伙房親手操作起來。金盞自打正式成了主廚之後對羅扇的敵對之意便減了一兩成,兩個人現在不是一個工種,自然不存在競爭關係,只不過這一陣子主子們的宵夜和茶點都是羅扇來負責的,作爲伙房主廚,金盞總覺得有點兒沒面子。

羅扇在伙房要做什麼都是經了主子同意的,所以也沒人敢管她,羅扇便請小鈕子幫着燒水,自己則取了去過表面黃皮的甜杏仁和脫了毒的苦杏仁若干,用小食磨磨細去渣,然後入水熬煮,加入鮮奶、桂花和少許冰糖,不過十幾分鍾便可出鍋,倒入從白二少爺房中取來的水晶杯中,正是白香輕滑細膩柔潤,待放得溫後便端入上房去,原以爲這一道飲品再尋常不過,卻誰想滿座皆無人識,方老爺便問這是何物,羅扇恭聲應曰:杏仁露。

64

64、投其所好 ...

羅扇從穿來就被拘在白府裡,所以對於這個正史上並不存在的朝代瞭解得實在不多,比如一些正史上的古代不存在的食材這個朝代居然會有,而正史上有些常見的食物這裡卻無人見過——其實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如果這個朝代有人穿到了正史上去,只怕還會覺得正史上存在着的規律很逆天呢,這是一樣的道理。

所以羅扇的杏仁露一端上去就成了稀罕兒,一人一杯慢慢品了品,方老爺很喜歡,方太太卻不大服杏仁兒的特殊口味,其餘人沒什麼表示,唯獨白二少爺看了羅扇一眼。羅扇給方太太換上普通的茶水,然後就侍立到白二少爺的身後去,賓主雙方無非聊了些家長裡短,之後方太太帶了方小姐回了客院,白二少爺便請方老爺父子一起去了他的書房細聊。

羅扇做爲添茶遞水專員當然也要隨去伺候,立在角落裡一本正經地出着神,對這幾位爺大談生意經什麼的實在不感興趣。一直聊到晚上八、九點鐘的光景,方老爺父子方纔告辭回了客院,送走二人之後白二少爺同表少爺重新回到書房,羅扇換了新茶上來,知道這二位還有得話談,好在沒有外人在,她也不用那麼拘束了,拎了個小繡墩兒坐到角落的燈架子下面去編絡子,表少爺着迷地偷瞄着那兩隻小嫩手靈活地上下翻飛,好容易才收回了心神,望向白二少爺:“老傢伙嘴緊得很,想拿下他只怕不易。”

白二少爺輕輕颳着茶水沫子,邊想邊道:“據我派去打探的人報上來的情況,除了咱們之外還有三四家大商號在謀圖着與方仕達合作,其中還有與白家財力不相上下的黎家,黎大公子黎清雨也想摻一腳,只怕也是使盡了渾身解數想要把方仕達拿下,方仕達人老成精,死咬着不肯透露合作意向,就是想看看咱們這幾家商號誰能給他的好處多罷了。我估摸着他收夠了好處十有八.九是要搞一出競標來決定同誰合作的,這是他的老套路了,若咱們競標成功還則罷了,若是不成,那就真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白賠了許多打點的銀錢和心力。”

“要不……我去走走方少爺的門路?”表少爺摸着下巴思索着道,“方仕達就這麼一個兒子,將來家業自然全都會落他身上,所以方少爺的意見也很重要,咱們先把小方拿下,再用他去擺平老方,相對就容易些了罷。”

“這事兒就交給你了,”白二少爺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錶少爺,“你瞭解方大少爺方琮平日有什麼喜好麼?”

表少爺搖了搖頭:“看着倒是個風流坯子,吃喝玩樂無所不精,與我也能聊得來,我明兒個再去籠絡籠絡他,投其所好,不信打動不了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籠絡他需要花費的銀錢從你賬上出!”

“那是自然。”白二少爺答應得很痛快,羅扇擡臉瞧了他一眼,正捕捉到他脣上一閃即逝的一抹古怪笑意,表少爺正端着茶杯喝茶,沒有發現。

兩個人又商議了一陣,夜色也漸漸深了,白二少爺忽然扭頭看向正張着血盆小口打呵欠的羅扇,把羅扇嚇得將後半個呵欠咽回嘴裡,不由嗆得咳了幾聲,見白二少爺問她:“晚飯後的茶水怎麼想起要上你所謂的杏仁露了?”

羅扇連忙起身道:“只因小婢瞅着那位方老爺酷愛吃甜食,但凡桌上發甜口的菜他吃得最多,尤其那道最甜的蜜汁南瓜盅,見他都吃得光了仍意猶未盡,另還有那道杏仁炒香芹,他也只撿着裡頭的杏仁兒吃,連小小的碎渣兒都不放過,可見是極喜歡吃杏仁兒的,所以小婢大膽將飯後茶換成了同樣發甜口的杏仁露,想着方老爺大約會喜歡。”

白二少爺未再說什麼,起身活動了活動筋骨,然後就吩咐準備洗漱就寢,表少爺依然回了東廂,他的另一個丫頭小蟬的燒傷也好了個七七八八,仍舊回來伺候,因白二少爺房裡已經有了三個伺候的丫頭,青荇也就留在了東廂繼續服侍表少爺。

梳洗過後,只着了中衣的白二少爺掀開被子坐到牀上,忽地叫住了正要隨青荷銀盅一起往臥房門外走的羅扇,青荷回頭看了羅扇一眼,順手把門關了上,羅扇只好轉回去,立在距牀七八步之外垂首聽令。

白二少爺看了看羅扇僵直着的小身板兒,歪身倚在了枕上,淡淡地道:“放心,爺不需要個半大孩子給暖牀。”

羅扇抽了抽嘴角:擔心的事被看出來了……有必要說得這麼直白麼老大?您有點兒身爲古人的自覺性好不好?含蓄懂嘛?!人家胸部已經發育了好嘛?!人家初潮正式成爲女人的那一刻你是親眼見證過的記得嘛?!怎麼就沒資格沒實力給人暖牀了?!……咳。

白二少爺支着下巴靜等羅扇臉上的各種神情交錯完畢,而後纔再度開口:“今晚你去客院伙房旁邊的房間下榻,如果方老爺要宵夜,你就經心着些,不求能討得他歡喜,但求不失周到,明白了?”

羅扇應着出了門,先去伙房拿了些現成的食材,然後就去了客院,向客院的管事打了個招呼後就睡在了伙房旁邊的小房裡,到了半夜的時候果然有方老爺的丫頭過來敲門,不大好意思地和羅扇道:“我家老爺看賬看得晚了,腹中有些肌餓,麻煩妹妹給做些吃食來罷。”

噗,看賬,誰家出來秋遊還帶着賬本啊,方老爺這是怕人說他嘴饞吃得多這才找了個藉口。羅扇連忙起身,邊帶着那丫頭往伙房走邊笑問:“不知方老爺喜歡吃些什麼?我這兒也好依樣兒做來。”

那丫頭道:“老爺說今兒晚飯後喝的那盅杏仁露不錯,說再熬得濃稠些就更好不過了,點心倒不需要,老爺腸胃不是很好,夜裡不敢吃太實在的東西。”

羅扇道了聲“明白了”,便請這丫頭先回內院去,過一會兒再來端。而後生火燒水,依舊取了甜苦杏仁若干,又多加了些泡軟的糯米和大米進去,配上牛奶、蜂蜜、蛋液、搗碎的熟花生、玫瑰、葡萄乾、枸杞,出鍋後再撒上黑芝麻,便成了一盅香滑濃稠口感細膩的杏仁茶了。

方老爺的丫頭將茶端去了上房,羅扇便在伙房等着收盅子,一時那丫頭回來,卻請羅扇到上房裡說話,羅扇琢磨着那方太太應該是在上房裡的,也就沒有多想,跟着一路進了上房,見方太太果然歪在榻上讓個小丫頭給捶着腿,方老爺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彌勒佛似地衝着羅扇笑:“丫頭莫怕,叫你來不爲別的,不過是問問這杏仁露、杏仁茶是怎麼做出來的,回頭也讓我們家的廚子依樣兒做來。”

呔!老妖精!哪兒有你這麼直接問人家廚師的食方的?!怎麼也得表示表示吧?哼。

羅扇心思微動,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不瞞老爺,這杏仁露和杏仁茶原是我們爺預備推上市面兒的新品,因我們爺說老爺您一家又不是什麼外人,關係本來親厚,正好有了新食樣兒先給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嚐嚐鮮——這杏仁露杏仁茶我們爺尚未來得及孝敬府裡的老太爺老太太和老爺太太呢,今兒是頭一回調試好配方,先就請您老一家惠品,也爲博個好彩頭。老爺您是貴客,我們爺早便囑咐過家下要盡心盡力伺候着,老爺您的問話小婢原該知無不答,只是……因這食方事關生意,沒有我們爺的示下,小婢不敢妄言,還望老爺恕罪。”說着便跪下實實着着地磕了個頭,顯出莫大的誠心誠意來。

方老爺聞言眼珠一轉,面上連忙笑道:“丫頭快起,不怪你不怪你,是老夫疏失了,只覺得這東西好吃,一時高興就忘了旁的——算老夫沒問,丫頭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旁邊的方太太便笑道:“瞧瞧,不愧是白府,連個小小丫頭都這麼知禮守節、進退有度,可把咱們家那一羣大大小小的給比下去了!快起來罷,可憐見兒的,彩屏,拿兩串錢賞了她罷,瞅這一對兒大眼兒,真個教人疼!”

羅扇歡歡喜喜地得了兩串賞錢退出了上房,正穿過院子往外院走,卻見東廂廊下有一個人招手叫她:“丫頭且住,過來,爺有話問你。”

偏頭一看是那位方少爺,只好過去行了一禮:“請爺吩咐。”

方少爺先在羅扇臉上打量了打量,而後才笑着壓下聲音道:“今兒我見你在白二少爺身邊伺候着,是他的貼身丫頭麼?”

“回爺的話,是的。”羅扇恭聲答道。

“那我問你,”方少爺見羅扇站得遠,忍不住跨前兩步至她面前,低下頭來愈發小聲兒,“衛家少爺你可熟悉?我是說……衛少爺平日有什麼喜好?喜歡吃什麼?不拘哪方面,把你知道的都說與我聽聽。”

咦?有意思,難道在白老二和衛小階暗地裡琢磨方家的同時,方家也在打白家的主意?雙方都想投其所好以達成自個兒的目的?但是方家就算想在誰身上下功夫也該是白二少爺啊,表少爺畢竟是來做幫辦的,大事他也做不了主啊。或者這位方少爺同表少爺打的是同一個心思,主事的人不好拿下,就從他身邊的人開始攻克,表少爺的目標是方少爺,方少爺的目標恰好也是表少爺,所以纔會有此一問。

羅扇轉了轉念頭,答道:“回爺的話,我們表少爺喜好廣泛,大約哪一方面都蠻精的,人也外向,喜歡和年紀相仿的人聊天兒閒侃……其餘的小婢也不甚清楚了。”

方少爺撓了撓頭,不知在心裡想了些什麼,而後從懷裡掏了一塊韘璧相合的玉佩出來,遞給羅扇:“煩勞丫頭你把這個給了你們表少爺,就說是我從古玩鋪子裡淘換來的八百多年前的玩意兒,也不知是真是假,請他替我鑑別鑑別。”

羅扇應了收進懷裡,方少爺便又賞了她一串錢,然後轉身回房去了。

第二天一早羅扇就回了主院,白二少爺什麼也沒問,她也就啥都沒說,只當着他的面兒把那塊方少爺給她的玉佩給了表少爺,然後又把方少爺對她說的話一字不落地說了一遍。

表少爺先誇了她幾句:“丫頭不錯,會辦事,把方少爺引來找我就對了,正要與他搭上線呢。”然後就拿着這玉佩看了半晌,撓撓頭,有些納悶兒地對白二少爺道:“你說這方琮到底轉的什麼念頭?爲什麼要主動搭上我而不來搭你呢?照理在這宗生意中雙方的關係來看,他們家應該是佔據主導的一方啊,似乎沒必要‘屈尊’來向咱們示好罷?”

白二少爺正喝粥,聞言翹了翹脣角,只道:“我也摸不清他的意思,你且抓住這機會探一探罷。”

吃罷早飯沒多久,方老爺便找白二少爺聊天兒來了,方少爺說想到田間走走,表少爺就主動陪了他去,羅扇仍舊留下負責端茶遞水。方老爺同白二少爺先聊了些家常閒話,然後話題就慢慢地轉到了生意上來,說着說着就說到了昨晚的杏仁露,方老爺笑着道:“聽說你們是打算用那杏仁露做新品衝一衝秋季的行市?不瞞賢侄,老夫平時最愛吃的就是杏仁,且郎中也說我這身子需多吃杏仁纔有益養生,老夫自己也翻過醫書,說杏仁這東西護心養肺又通氣潤腸,只可惜老百姓只知道杏仁能入藥、能做菜,卻不知其還有美膚養身的功效。老夫愛杏仁幾近成癡,有心將這東西廣而推之,讓老百姓都識它愛它,所以呢……老夫有心想將你們這道食方買下,不知賢侄肯不肯割愛呢?”

65

65、奇果妙食 ...

白二少爺並不知道羅扇昨晚謊稱杏仁露是白家商號待上市的新品一事,然而聽到方老爺這麼說時連眉毛都未動一根,絲毫驚訝狀都沒有,很是自然地做出一副爲難狀來,猶豫着道:“不是小侄不識伯父的擡舉,只是……您也知道,小侄纔剛接手家中飲食這一路的生意,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看着,絲毫不敢大意,若不盡快做出點兒成績來,恐招人恥笑。如今好容易得了個方子,正想用它來提升一下鋪子裡的收益,以填補今年收成欠佳的虧損,免得年底算賬時賬面上不好看,沒法子跟家裡交待,更沒臉再繼續主事……若非今年欠收,這方子小侄就是贈給伯父都是沒問題的,怪只怪小侄能力不夠,從接手至今也沒能談成幾宗生意,導致莊子上的米糧屯積,無法將之有效地轉爲資金,賬上的錢額就一直難看得很……小侄甚感爲難啊!……或者伯父可有相熟的商家能夠吞得下我這庫存積壓的糧食、介紹幾家給小侄認識?若能解了小侄這燃眉之急,小侄就是把這方子雙手奉上也是心甘情願。”

白府莊上田地裡的收息除了一小部分歸自家商鋪用之外,絕大部分都是需要賣給下家商戶以此賺錢的,而方老爺就是這類商戶裡最有實力、要量最大的一家,所以像白府這樣做着買賣糧食生意的商戶才都擠破了頭的想同方老爺達成合作,就因方老爺一次便能把你倉裡的糧食全要空了——把糧食換成錢總比留在倉庫裡等着它受潮生蟲漚爛了要好得多吧?而且像白府這種大地主的糧倉裡又何止幾萬石糧食?賣不出去就是絕對的虧損,白二少爺這是在暗示方老爺,希望方老爺能同自己簽下這一季的糧食買賣合同。

方老爺也做出一臉地爲難——糧食合同涉及的金額可不是小數目,他之所以到現在都沒有對哪個商家鬆口,就是想再把價錢往下壓一壓,誰要的價最低他當然就進誰家的貨,這是很正常的生意規則,雖然他也很想要那杏仁露的食方,但是跟這麼大單的糧食合同比起來,杏仁露的食方畢竟還是不夠分量。

方老爺沒有立即拒絕——這是商戰的一貫套路,總得把大家想要的條件都拿出來講一講,談生意談生意,不談怎麼做生意呢?所以方老爺眉頭一皺,擠出一張苦瓜臉來,向着白二少爺道:“不瞞賢侄,老夫也有老夫的苦衷啊……今年早些時候,有人來向老夫兜售自家的土地,說是要遷居到外省住去,地留着沒人看守,因而要把地賣了折成銀子帶走,老夫便去他地裡看了看,見那地裡開着一大片果園,土質倒是挺肥沃,於是就動了心。

“談價錢的時候那片果園也是要折成銀子的,老夫先看那果樹葉子從未見過,便問那人種的是什麼,那人說是橘子,從海外買回來的品種,在中原是獨一份兒,還說什麼原指着這東西好好地大掙一筆,結果天算不如人算,碰上了必須要遷居的事兒,只好忍痛割愛云云,就這麼狠狠敲了老夫一筆錢去。

“老夫想着既然這東西是獨一份兒,花點錢就花點錢罷,種出來便是我家的東西了,到時推上市面兒,價格定高些,本錢也就賺回來了。卻誰想——前一陣那東西成熟了,結出的果子倒有點像桔子,只是形狀是長的,皮兒黃黃的,味道也極香,然而嚐起來卻根本是酸得沒法子下嚥!老夫一開始還道是不夠熟,又放了放,再嘗,還是酸得很!生生是氣煞老夫了!這才明白過來,那人居然是個騙子,自己買了種子種下去,約是察覺這東西上了當,便謊稱要遷居賣地,把這爛推子騙老夫高價買下了!

“上百畝的果園啊賢侄!全是這能看不能吃的爛玩意兒!老夫這回是虧大了!問了好幾家商戶,哪裡有人願買呢?!那騙子也早就跑了個無蹤無影到哪兒找去?就算找回來也是白紙黑字寫得清楚,告他都無從告起……唉,事已至此氣也沒用,老夫索性丟過一旁不管它了,帶着老婆孩子出來散散心,唉唉……賢侄啊,老夫之所以看上你那杏仁露的方子,也是想藉着這一把補些損失回來,價格你定,只要能在老夫承受的範圍,老夫絕不還價!”

白二少爺認真聽着,末了問那方老爺:“究竟是什麼樣的果子,放些糖也不行麼?”

方老爺無奈地搖頭又擺手:“一顆果子放好幾勺糖,老百姓誰糟得起這麼多糖呢?!”說着便讓他身後的隨侍丫頭回客院去取,一邊向白二少爺道,“我這次出來帶了十幾顆,一路上逮着誰問誰,看哪家肯收我這東西……唉,看樣子是沒指望嘍!只好把它放在牀頭,倒也能當個薰香使……”

羅扇在旁聽得既好笑又好奇:到底是什麼水果能把咱們方總原本白白潤潤圓圓滾滾的一張彌勒佛臉折磨的皺得跟一坨老柿子皮似的?

那丫頭很快便將東西取了來,但見拳頭大小,黃澄澄、香噴噴,賣相喜人,只聞一聞便教人食慾大開口水欲滴——

矮油,這不是檸檬嘛!羅扇瞭然,上前端了茶壺給方老爺杯中續上水。

檸檬這東西原產於正史上的馬來西亞,因爲味道太酸,一般只用來當調料,而這個架空的朝代的中原地區也沒有種植着,倒是被方老爺誤買誤信地引進了來。

白二少爺自然也沒見過這東西,接在手裡把玩了一陣,什麼也沒說。之後的話題無非就是方老爺想要買杏仁露的食方,白二少爺想要賣自己的糧食,兩個人明明暗暗討價還價了近一上午,最終還是沒有達成共識。

一時表少爺和方少爺從外面回來,大家一起吃了午飯,而後各自回去休息,表少爺就留在白二少爺書房裡談話,先看見了被方老爺留贈下來的那幾顆檸檬,好奇地拿到眼前兒看了又看:“這是什麼東西?聞起來倒是挺香的,能吃麼?”

白二少爺一邊讓羅扇伺候他更衣一邊很是隨意地道:“能吃,你剝一個嚐嚐,聽說味道不錯。”

羅扇在旁險些笑出來,連忙躲到白二少爺身後,聽見表少爺叫銀盅拿一個去伙房用刀切開,白二少爺沒事兒人似地淡淡問着他:“和方少爺去哪兒玩了?”

“就在田裡隨便走了走,”表少爺似有些疲累,往椅背上一靠,“我有點兒捉摸不透那小子,若說他是爲了拉攏我從而攻克你罷,怎麼這整整一上午他連一絲一毫這方面的意思都沒有透露呢?是太過沉得住氣了還是咱們想岔了?”

“哦?他都同你聊什麼了?”白二少爺儘管用了疑問句,可羅扇覺得他好像根本就不好奇,好像他完全能料到方少爺同表少爺說了些什麼。

表少爺想是真有些累了,漫不經心的什麼也沒察覺,只聳聳肩道:“除了風花就是雪月,實着的紈絝子弟,出手也大方,繞這麼一上午送了我一枚碧璽扳指、一個金鎦子、一串孔雀石的佛珠,還有一對虎皮玉的護身玉璜——回頭我就賣到你們家玉鋪子裡去,你讓掌櫃的給我個好價。”

“怎麼,不留着自己戴?”白二少爺坐過去,從表少爺手裡將他正拿着把玩的碧璽扳指接過去細看。

“一臭爺們兒送的我戴它做什麼,還不如賣了銀錢來的實惠。”表少爺哼着,眼睛衝着羅扇一瞟,“要戴就只戴漂亮姑娘送的,最甜不過女人香……”

“嫂子不是送過你一支雞血石的簪子麼。”白二少爺狀似隨口地道,但羅扇斷定這傢伙絕對是故意的。

“甭給我提她!”表少爺果然把臉一拉、眼一瞪,“那簪子一併送到你們家玉鋪裡賣了!賣得的錢賞莊子裡所有挑糞夫喝酒!”

“銀盅,”白二少爺立刻接了話,“去跟李管事說一聲,過幾日讓莊子上所有的挑糞夫到院子門口給表少爺磕頭。”

銀盅剛端了切開的檸檬進來,聞言放下盤子又應着出去了。表少爺見被白二少爺算計了一筆錢去,好氣又好笑地擡腿踢了白二少爺小腿肚子一腳,隨手就拈了一片檸檬往嘴裡放,白二少爺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和羅扇雙雙見證了一個人的臉是怎麼從一塊展展脫脫的人皮皺成一坨抹桌布的。

“——他大爺的!——酸死爺了!——啊——嘶——酸!酸!啊——”表少爺一把扔了剩下一半的檸檬片,一手捏着自個兒兩腮一手去拿茶杯,咕咚咚一氣兒喝乾,還是酸,又把白二少爺杯裡的茶喝光了,這才咂着嘴拼命嚥着被酸出來的口水瞪向袖手旁觀的白二少爺:“你小子!知道這東西酸成這樣還陷害我是罷?!”

白二少爺邊給他杯中續上茶邊慢條斯理地道:“我只是不知道這東西究竟能酸成什麼樣兒罷了,恐方仕達故意誇大其詞,經由你這麼一試,看來他倒所言非虛,我們卻是不能幫他這個忙了,着實可惜,否則拿下他不成問題。”

表少爺恨恨地再次將茶一飲而盡,扯過旁邊桌子上羅扇做的桂花糖放進嘴裡,噙了一會兒才道:“這是方老頭家種的?他想起什麼了要種這個?打算幹什麼用?”

白二少爺便將上午與方老爺的對話簡單複述了一遍,末了道:“有了杏仁露的方子,如果我們再能想個法子幫他解決他園子裡那幾百畝的酸果子,與他簽下糧食契約也就十拿九穩了,不知表兄你有沒有什麼好法子?”

“這會子倒記起我是你表兄了?”表少爺瞪他,“自小你就這混樣兒,每次幹了虧心事嘴兒就甜得不行——少來這套,哥哥我從小到大吃你虧吃得還少麼?!我是沒有什麼法子,總不能賣一斤酸果子再搭人二斤白糖罷?還是另找別的由頭尋求同方老頭合作罷。”

白二少爺望着窗外陷入思索,一時聽見香爐蓋子響,轉過頭去見羅扇正往裡添香,便道:“小扇兒,這東西你有法子將它用到菜餚裡麼?”

羅扇一早拿定主意,只要沒人問到自個兒頭上,就一聲不吭保持低調,否則她可真沒借口解釋自己是怎麼識得這種水果的,如今白二少爺問過來,也只做出一副謹慎的樣子應道:“回爺的話,小婢可以試一試。”

白二少爺便一指那盤子切開的檸檬和桌上其它幾枚完整的:“都拿去罷,今兒下午不必你跟着伺候了,晚上給我結果。”

羅扇應了,拿了檸檬後徑直奔了伙房,這個時候本是午休時間,金盞她們都沒在,正好不怕泄露羅扇的獨家加工檸檬的方法——到時候白二少爺問起來就說是誤打誤撞試驗成功的,很容易就能應付過去。

檸檬這東西因爲味道太酸,真正用於直接進食的情況很少,主要功用是做調料、和其它食材搭配做成醬或者果蔬冷飲,而羅扇最喜歡檸檬的一點是——可以美容。檸檬所含有獨特的果酸成分可以軟化角質層,令皮膚變得美白又富有光澤,用它來洗頭髮、沐浴都能起到非常好的效果,而且檸檬還是減肥聖品,它可以促進胃液的分泌和腸的蠕動,利於通便,它的果皮、果肉、果汁都有相當高的利用價值。

這一回羅扇專門從巧匠那裡定製的手動榨汁機起到了大作用,她跑了一趟倉庫,領回來一籃子果蔬,然後將檸檬去皮的去皮榨汁的榨汁,和着各種果蔬一口氣配出了好幾種果汁,比如有鮮橙檸檬汁、檸檬蜂蜜汁、芹菜菠蘿檸檬汁、蘆筍檸檬汁和金針檸檬汁,因爲檸檬很酸,每一種果汁裡只需要放四分之一或者八分之一個檸檬便足矣。

剩下的檸檬羅扇將皮與果肉分離,檸檬皮擦成碎屑,果肉榨汁,取一部分果汁放進長寬高都約一寸的模子裡,然後凍進冰庫,另一部分果汁同檸檬皮碎屑、白糖和蛋汁一起攪拌加熱,最後加入奶油攪成如緞帶般滑亮的乳狀——奶油是這次回白府的時候羅扇專門從食庫裡要了一小罐帶到莊上來的,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製成的檸檬奶油夾進羅扇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烘烤出來的蛋糕裡,就成了一款清香、清新、清爽,甜而不膩、利口開胃的檸檬奶油蛋糕。

在金盞開始做晚飯之前,羅扇把這幾種果汁連同蛋糕一起端進了上房,這回表少爺不肯再上當,逼着白二少爺率先去嘗那果汁,白二少爺挑了檸檬蜂蜜汁小小抿了一口,而後頓了頓,緊接着就一氣兒灌了大半杯,表少爺見狀放了心,不甘落後地將每杯果汁都嚐了一大口,最後拈了一塊蛋糕放進嘴裡,鼓着腮衝羅扇一豎大拇指:“好丫頭!讓爺怎麼疼你纔好?”

白二少爺吃過蛋糕後用帕子擦了擦嘴,偏頭衝着表少爺一笑:“方仕達這條大魚,我們釣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66

66、少爺心機 ...

羅扇眼巴巴地瞅着白二少爺和表少爺兩個把那幾杯果汁喝了個精光後又把蛋糕吃得一點兒不剩,再眼巴巴地望着白二少爺優雅地擦完嘴後又優雅地靠在椅子上消食……哥們兒,賞銀呢?!姐白辛苦一下午了昂?!你能有和方老頭談買賣的資本,姐可是最大功臣啊!信不信姐給你下砒霜啊混蛋?!慢性砒霜中毒可是很難診斷出來的哦!賞銀!給我!我要!我要……快嘛……爺……哦……快些……人家受不了了啦……嗯哦……快給我嘛……銀子……

白二少爺餘光裡看見那個小扇兒丫頭兩隻大眼呈元寶形地不住往自己這邊送秋波,不知爲什麼腦子裡就突然出現一幅小哈巴狗吐着舌頭搖着尾巴用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主人討骨頭吃的畫面來,不由自主地擡了擡手把羅小狗招到身邊來想要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腦瓜,然而招過來後卻又驀地反應了過來,手便又接着擺了一擺,把滿眼失望的羅小狗擺出了門去。

吃飽喝足的兩位爺晚飯時已沒了什麼胃口,基本上都在坐陪方家人用飯,這期間白二少爺對檸檬之事隻字未提,只管旁觀着那廂方少爺大獻殷勤地給已經快撐破肚皮的表少爺碗裡不停夾肉,羅扇在白二少爺身後憋笑得快哭了,眼睛裡水霧朦朧,朦朧中卻無意發現了另一對水霧朦朧的眼睛,來自於正坐在白二少爺對面的方家小姐。

唔,少女懷春,正常正常,白老二若只看外表的話的的確確可以稱得上是少女心中的白馬王子,但羅扇不確定這些少女們能不能承受得住這位爺的腹黑本質,白二少奶奶不是你想當,想當就能當,羅扇覺得大概只有兩種女人才能配得上白二少爺,要麼很傻,傻到把他當成天,永遠不會去猜測他的內心,要麼很聰明,能想他所想、給他所需,還得會裝傻。

那麼方小姐屬於哪一種呢?羅扇饒有興致地悄眼看着方小姐,見她在白二少爺目光掃過時姿態優美地夾菜,或是微笑着聽男人們說話,每一個動作都優雅美妙,每一種神情都恰到好處,偶爾開口也是不做作不扭捏,談吐得當、知書達禮。

這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子,羅扇暗暗點頭,不錯,咱喜歡這樣的。

方小姐正在向白二少爺請教一個關於作物生長的有趣問題,忽地瞥見正端着茶的白二少爺一隻手的袖口,抿嘴兒一笑:“白二哥哥,你袖口上沾了個蔥花,讓丫頭弄一弄罷。”

白二少爺聞言放下杯子看向自己袖口,羅扇也連忙走近前去幫着他抻起袖子,結果一看之下兩個人就似齊齊被白大少爺的定身法定住了一般當場石化——

——你妹的這是蔥花嘛?!——你纔是蔥花!你全家都是蔥花!這是老孃上回縫補的袖子上的小裂口啊你妹!氣……氣死了……嚶嚶嚶……

白二少爺從羅扇僵硬的爪子裡把自個兒的袖子抽出來,然後輕輕撣了撣,起身向在座的衆人道:“失陪片刻,我去換件衣服。”而後轉身離席,並且低聲向猶自沉溺於打擊中難以自拔的羅扇道了句“跟來伺候”。

羅扇低着頭跟隨白二少爺進了臥房,白二少爺轉回身來,將那隻“沾了蔥花”的袖子伸到羅扇低低垂着的臉的下面:“我是不是該慶幸你沒有縫塊‘肉’在這裡?”

羅扇將頭垂得愈發低了,小聲地回道:“爺袖子上的裂口也沒有那麼大……頂多縫成根肉絲兒……”

白二少爺有那麼片刻時間沒有說話,然後一擡手,輕輕在羅扇毛茸茸的小腦瓜上蓋了一下:“更衣罷,廚娘丫頭。”羅扇的臉沒來由地紅了一紅,正打算細細地回味一下這記輕撫,就聽白二少爺又補了一句:“以後還是少幹能力之外的事,我這兒沒那麼多衣服供你毀。”

——擦!白老二你個毒舌男!信不信老孃在你褻褲後面縫朵菊花啊靠?!……雖然羅大廚繡的菊花個頂個兒的像方便麪吧。

吃罷了午飯,被撐個半死的表少爺在方少爺的陪同下出去遛彎兒消食了,白二少爺則又同方老爺進了書房展開第二輪的討價還價,直到將近晚飯時候,白二少爺終於“妥協”了,“十分爲難”地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同意買下方老爺那幾百畝果園產出的所有“酸果子”,並且賣出杏仁露的配方,條件是——要求方老爺同白家簽訂、並且只與白家一家商號簽訂糧食購銷合同,買走白家糧倉內所有屯積的糧食!

方老爺解決了心頭大患,老謀深算如他也禁不住喜形於色,心道這回算是沒白來,白家二少爺到底是初出茅廬太嫩了些,虧本做了這筆買賣還不自知,要是換成白家老爺那頭老狐狸,他老方只怕又要無功而返了。

白二少爺籤成了這單大合同,臉上卻淡淡地什麼表情也沒有,羅扇覺得這傢伙的修爲已經在方總之上了——數十萬兩白銀的大買賣啊!這一下子豈止是填補了欠收的虧空,只怕餘出來的盈利還有不老少呢!換誰誰不高興呢?偏他就能忍住連眉毛都不動上一動,這份心機、這份心境……着實可怕!

方老爺長長地舒了一口大氣,喜於言表地道:“老夫這就修書一封給我那果園的管事,讓他立刻帶人採摘,過幾天就能給賢侄送到莊子上來——哼!摘完老夫就把那些破樹全都挖了!想想就生氣!”

白二少爺立刻接了話茬道:“只怕有點困難,敝莊的倉庫現在全裝着糧食,一下子騰不出這麼多的空庫來,不如伯父先叫人把糧食都拉走?如此便一舉兩得了。”

因爲這筆買賣涉及的財產金額龐大,所以兩個人都怕對方變卦,誰先拉走了貨誰就佔了先機,也就能真真正正地放下心來。方老爺猶豫了片刻,到底因爲水果不比糧食能放得住,再耽擱就爛在果園裡了,到時候白二少爺一鎖倉庫不肯給他糧食,那他就真個兒偷雞不成蝕把米了,所以最終一咬牙點頭答應了,說好立即發書信回去派人帶着車隊過來拉糧食。

接下來就是擬定合同內容的環節,兩個人正磋商着,羅扇執着茶壺走上前去,藉着續茶水的由頭悄悄用小腳在桌下碰了碰白二少爺的腳,白二少爺也不看她,只向着茶杯裡瞅了瞅,道:“別倒這個了,去換一壺新茶來。”

羅扇應了聲“是”,轉身就往外走,聽得耳後白二少爺向方老爺道:“伯父先擬着,小侄回房如廁,很快回來。”方老爺不疑有它,直道請去。

羅扇同白二少爺進了臥室,白二少爺的目光在羅扇裙角下隱露出的小腳尖兒上轉了一圈,方纔問她:“什麼事?”

羅扇仰臉兒看着白二少爺,輕聲道:“爺,我們能不能把方老爺的那些酸果子樹要過來呢?反正他也不想再留着那些樹,挖出來也是白扔了,不若我們要過來種在自個兒的果園裡,也能多添一樣收息。”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我們要那樹也沒什麼用,這酸果子雖說可以入菜,可畢竟用量極小,幾百畝的果樹只怕我們消化不了。”

羅扇認真地道:“那酸果子味道聞起來很香,就算不入菜也能當成香料使,人都說藥香薰香都比不上果香,既自然清新又沒有煙霧障目,如果我們想法子把酸果子的香味製成香囊香包,可以掛在身上也可以放在衣櫃裡薰衣服,這不是就又多了一項用途和收益麼?而且,爺您看,”說着舉起雙手至白二少爺的眼前,“小婢今兒用它做食物,弄了一手的汁子,原未在意,誰想方纔發現手上的皮膚似乎比平時更細滑更白皙了些,小婢因而想,這東西的汁子說不定還有美膚的功效,若當真如此就更好不過了,我們可以把它製成頭油、香精、香水、香胰子,專賣給女子洗臉洗頭沐浴用,就又多了一項收益。而且小婢想這東西整個中原只我們一家有,那就是獨一份兒,價格賣得高些只怕也不會影響銷路……爺認爲呢?”

白二少爺看着眼前這雙白白嫩嫩軟軟細細的小手,不由想起一句詩來: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什麼由來呢……哦,竟是蘇軾的一首詠扇詞。

“爺?”羅扇惴惴地望着白二少爺面無表情的臉,她之所以這次一反自個兒低調行事的準則主動站出來,是爲將來能夠順利贖身離開白府增添一些可以和白二少爺談判的條件——他不是說過麼,只要她幹得好,他就不會虧待她,她不要什麼好待遇,她只要自由就足夠了。

而且,羅扇想得還很長遠——將來自己要從事飲食業的話,檸檬這東西很有用途,很多美食搭配都離不開檸檬調味兒,說不定將來她自個兒當了小老闆兒還可以從白家商號裡進些貨來用呢,就這麼讓它在中原絕了跡着實可惜。

所以有的時候人不能一昧藏愚守拙,得拿出點貨真價實的東西來才能讓自己把握主動權、腳跟兒站得更穩。

羅扇不確定自己這個提議是否能說服白二少爺接受,畢竟幾百畝的果園,要是運作不當真賠了可不是小數目。

白二少爺正將自己不知爲什麼就飄到了《媚狐傳》上的思緒收回來,什麼也沒說,轉身去了廁室,出來洗了洗手後重新回去了書房。羅扇從伙房重新泡了壺新茶端進去的時候,正聽得白二少爺和方老爺說道:“……左右伯父也不留,小侄運過來一爲給家裡做個交待,二來還能當柴火燒,車馬錢小侄自付,伯父若是覺得不妥,那小侄再出一百兩銀子權當買柴火了,您看如何?”

方老爺家裡乾的也不是小買賣,哪兒會在乎區區一百兩銀子,因而笑道:“賢侄想要,儘管找車去拉,說什麼銀子不銀子的,開你伯父玩笑是不是?”

於是幾百畝的檸檬樹就這麼分文未花地落在了白二少爺手裡,後來當白家的檸檬原料成爲全中原獨一份的壟斷食材並且被朝廷封爲御貢佳品從此財源滾滾入門來之後,方老爺險些漚得 “嗝兒”地一聲一命嗚呼了——白家二少爺白沐曇一文錢沒花就賺了一個天下唯一,而將這搖錢樹親手斷送在自己手上的,正是這一百兩銀子的“笑話”啊!

次日下午,被白二少爺連夜派人去請來的藿城商會的長老就到了莊上,做爲見證人當場爲白、方兩家主持了合同簽訂儀式,白家出杏仁露的配方、買檸檬的銀錢以及倉庫裡所有的糧食,方家出檸檬、檸檬樹以及買糧食的銀錢,條條款款列得十分清楚,雙方簽字摁手印,只等幾天後方家拉檸檬和樹的車子過來,到時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彼此兩清。

買賣談成,兩家人都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心情就格外地好,方老爺打算次日就帶着妻兒到周邊的山上去秋遊,徹底鬆快鬆快。方少爺盛情邀表少爺一同前往,於是方老爺在妻子和女兒的暗示下也就順道邀了白二少爺一起去,所以今兒個一下午羅扇她們三個丫頭都在裡裡外外忙着準備秋遊用的東西。

方老爺一家要去遊玩的景點叫做飛虹澗,距白家莊子不算近,而且處於山區之中,一天之內是不可能趕回來的,初步定的是在那兒玩上三天,因此羅扇她們要準備的東西也就頗多。青荷拿着張寫滿要準備的物品的紙一邊念一邊清點:“氈子兩條,厚褥子兩條,薄褥子兩條,厚被子兩條,薄被子兩條……薄被子呢?小扇兒,趕緊去次間櫃子裡最頂上拿兩條來!還有披風!銀鼠毛的那條!銀盅,你去準備個香盒,裝上驅蚊蟲的香,山裡蟲蟻多,這東西可少不得!……靴子兩雙,中衣兩套,帕子、香囊、汗巾子!都還沒有呢!”

銀盅暗自衝着青荷翻了個白眼,悄聲兒和羅扇道:“爺這次出門要三天時間,怎麼也得帶個人跟着伺候,瞅她這樣子必然認定了爺會帶她一起去呢,瞧瞧,都興成什麼樣兒了!”

羅扇抿嘴兒一笑:“青荷姐到底伺候爺的時間最長,對爺的習慣也最瞭解,不帶她去還帶誰去呢?主子們都不在,咱們留在莊子上也能好好兒休息兩天。”

銀盅又白了羅扇一眼,頗具風情地勾起自己頰邊髮絲順向耳後:“你還小,屁也不懂!像咱們爺這種有情致、有雅趣的翩翩君子,最是容易動情于山水美景之中,這次出去爺自己一共就準備了一輛馬車,你想想,荒郊野外的,晚上睡覺總不能睡野地裡罷?必然是要和伺候的那人同擠在馬車裡的,若遇上個美景醉人,情動之下你猜會有什麼事兒發生?”

羅扇心道姐姐你想多了,白老二還不至於沒節操到跑去深山裡面和一個婢女玩兒車震,倒是那方小姐若是利用這個機會和白老二鬧點什麼桃色事件出來卻不是沒有可能,否則她又何必暗示她老爹把白老二一併邀上呢?

見羅扇裝聾作啞,銀盅索性不再理她,扭着屁股轉身拿香盒去了。仨丫頭正忙着打包收拾,見白二少爺從門外進來,坐到椅子上端起茶來抿了一口,而後漫不經心地

66、少爺心機 ...

道了一句:“小扇兒把自己東西收拾收拾,這次出門跟着伺候。”

車震車震車震車震車震……羅扇一時間滿腦子盤旋的都是這個詞兒。

作者有話要說:

67

67、風流子弟 ...

羅扇沒忍心看青荷錯愕的神情並且無視掉銀盅恨不能鞭她裸屍的目光,應聲回了自個兒房間收拾東西去了。坐在牀沿兒上邊打包袱邊嘆氣:你說出去爬個山他白老二帶誰不行呢!?青荷伺候得也很好啊,心又細手又巧,再怎麼說她也是比較有頭臉的丫頭了,好歹給人家留幾分面子不行嗎?

睡到大半夜的時候羅扇突然一個猛子醒悟了過來——尼瑪這白老二是故意逼她的啊!他故意把她逼到一個無法繼續安於現狀的境地,他就是要逼她往上爬,爬到一個足以自保的位置,一個所有下人都不敢動她、只能巴結她討好她看她眼色行事的位置,而她若想得到這個位置,就只有一個辦法——傾盡所能爲他白二少爺賣力賣命!

——對,就是這樣,這纔是白二少爺最終的目的,他要的就是羅扇所有的能力,所以他逼她,讓她感覺到危險她纔會毫無保留地奉獻一切以換取他給她的地位和權力用於自保,白二少爺早把羅扇看了個透透的,他了解羅扇的爲人,知道羅扇就屬於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低調自保派,於是對症下藥,把羅扇治得只能任君擺佈、獻血獻精——咳,獻心血獻精力。

羅扇氣得直勁兒捶牀板,旁邊睡夢中的銀盅翻了個身兒,嘟噥了句夢話:“……快把那豬摁死!嘭嘭地拱圈呢,吵死個人!”……

次日一早乘車上路,一行合共六輛馬車,方老爺父子合乘一輛,方太太母女合乘一輛,表少爺和丫頭小螢合乘一輛,白二少爺和羅扇合乘一輛,另有一輛專放大件的郊遊用品,一輛共隨行的小廝們乘坐。

表少爺當然不甘寂寞,車才一上路就竄到了白二少爺的馬車上來,屁股還沒坐穩,方少爺方琮便也鑽了進來,三個男人天南地北的閒扯,羅扇就坐在角落裡煮茶打絡子。

中午的時候馬車在一片菊花地裡停了下來,小廝們負責搭竈找水源,丫頭們負責鋪氈子擺碗碟,羅大廚重操舊業,手腳麻利地燉了一大鍋清香四溢的白菊燉烏雞,烏雞肉是從莊子上帶來的加工好的半成品,然後再把昨兒個伙房烙的餅子拿了幾個出來,切成薄片,塗上一層蜂蜜放在火上烤,蹲在旁邊一直看羅扇幹活的表少爺很是好奇地問這是做的什麼,羅扇便告訴他這種吃食叫做“酥瓊葉”,不但吃起來鬆脆爽口,而且還能消食化痰,楊萬里曾經有首詩專門稱讚這種食物的,道是:“削成瓊葉片,嚼作雪花聲”,形容得十分貼切。

除卻這兩樣吃食之外,羅扇還因地制宜地採了許多嫩菊芽回來,洗淨後先用滾水煮,加甘草水調山藥粉,最後入油鍋煎成,名爲“菊煎”。

幾個主子就着酥瓊葉和菊煎把整整一鍋白菊燉烏雞吃了個精光,最後還喝了一會子菊花茶,羅扇她們這些下人把隔夜餅子拿出來分了分,就着鹹菜疙瘩也混了個狗飽。賞了一大晌的菊花,消了消食,一行人又繼續上路,表少爺賴在白二少爺的馬車上睡午覺,還讓羅扇坐在旁邊給他捶腿。

帶着菊花香的微涼秋風從車廂的窗口吹進來,薰得人愜意非常,兩位爺一個仰在車廂左邊的小榻上,一個窩在車廂右邊的小榻上,漸漸地都進入了夢鄉,羅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捶着表少爺的兩根兒長腿,頭也一頓一頓地往下耷拉,沒片刻功夫就也一翻白眼兒睡了過去,直到覺得稍微有點兒冷了,這才魂兒不全地睜開眼睛,見表少爺正支在枕上歪着頭衝着她壞笑,低頭一看不由鬧了個大紅臉——尼瑪睡得直流口水不說,還飛流直下三千尺地把口水全滴到表某人的大腿根兒上了!這是有多欲求不滿啊?!

幸好白二少爺仍窩在對面睡得狀如嬰兒,給了羅扇打死也不承認此事與她有關的機會。表少爺雙腿一伸一勾就把急欲逃開的羅扇夾了住,而後坐起身來湊到臉前悄聲兒壞笑:“你這丫頭趁我睡着便如此非禮於我,說罷,要怎麼償我清白?”

羅扇不敢拼命掙扎恐吵醒了白二少爺,只得惱羞着壓低聲音道:“是小婢疏失了,小婢給爺洗褲子。”

“只洗褲子就完了麼?你那口水可是都浸透到爺的肌膚上去了,要不……你也幫爺洗洗這裡?”表少爺一邊低啞着嗓音語聲曖昧地說着,一邊捉了羅扇的小手輕輕摁在自己的大腿上,羅扇一張臉險些紅得滋出血來,車震車震車震車震車震車震……

正掙扎着,突然間車廂門被人從外面拉開,羅扇嚇得當場呆住,心頭霎時只剩了倆字兒:完特麼的了!

——被人看見了,她完了,她非嫁表少爺這混蛋不可了!怎麼辦?她只想生一胎啊!……咳……就見一個人彎着腰鑽進門來,乍見眼前情形不由愣了一愣,同羅扇那對驚恐絕望的大眼正對在了一處——方少爺?

表少爺不慌不忙地放開羅扇,掩嘴打了個大呵欠,衝方少爺笑道:“才睡醒,魂兒還沒回全呢……坐,喝什麼茶?”

方少爺目光落在了表少爺大腿根兒那灘水漬上,身子僵了一僵,一時找不着自個兒聲音去了哪兒,只好腿一軟就勢坐到表少爺的小榻上,表少爺若無其事地抻過衣襬把那水漬蓋住,向羅扇道:“煮水泡茶罷,把你們爺私藏的最好的碧螺春拿出來。”

羅扇低頭應了聲是,蹲到角落裡用小炭爐去燒水——也幸好看見的是方少爺,白家的事他管不着,做完這單生意他就走了,就算四處去傳閒話也頂多是傳表少爺行爲有多麼不檢點,至於自己這種小丫鬟,在他們眼裡根本就像小螞蟻小蟑螂,完全不值一提。

表少爺長腿一伸,在那廂仍舊熟睡着的白二少爺屁股上踹了一腳:“還睡呢?打劫的來了!劫男色了嘿!再不醒就讓山大王搶走做壓寨孌寵去了!”

白二少爺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接過羅扇遞的溼巾子擦了擦臉,先向方少爺點了點頭示禮,然後往窗外望了望:“馬上就進山區了,前面路不大好走,都坐穩着些罷。”

方少爺這才找回聲音,乾咳了一聲笑道:“家父正要請白二哥過去閒聊呢,不知二哥可方便?”

白二少爺聞言整了整衣衫,開了車廂門出去,因馬車行得並不快,所以也不必停下來,直接跳下車去,再跳到方老爺的馬車上,對年輕力壯的大男人來說不成問題。

方老爺的馬車上自然有隨行的丫頭伺候,所以也不必羅扇跟過去,免得讓人家多心,以爲你怕人家丫頭伺候得不好呢,羅扇也就只好尷尷尬尬地留在這邊的車上,頭也不擡地窩在角落裡繼續打絡子。

表少爺一擡屁股挪到了白二少爺的那張榻上去,與方少爺對面而坐,替他斟上剛泡好的茶水,又推過桌上羅扇做的一攢盒點心,有玫瑰酥、芝麻卷、桂花綠豆糕和夾糖心兒的銀菊餅,笑道:“嚐嚐,自家小廚房做的,比外邊賣的好吃些。”

方少爺拈過一枚芝麻卷細細嚐了嚐,點頭道:“果然味道獨特,天階你還真是什麼都精呢,最讓我驚訝的是你居然對古董鑑別上也頗有造詣,比起那些研究了大半輩子的老冬烘絲毫不差,真是讓小弟佩服不已啊!”

“嗨,身爲紈絝子,不幹點兒名副其實的紈絝事兒,怎麼對得起傳出去的這點兒浪蕩名聲?”表少爺懶洋洋地壞笑,在外人面前他始終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兒。

方少爺望着表少爺勾起的脣角也跟着笑了一陣,吃完了用帕子擦了擦嘴,一支下巴看向表少爺:“天階,我想在藿城開個古董店,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入一股?”

“咦?你不跟着你們家老爺子搗騰糧食了?”表少爺歪在小榻的靠枕上,伸展了長腿,像一隻曬太陽的大懶貓。

方少爺目光在表少爺身上掃了一圈,笑道:“老爺子好強得很,不服老,家裡的生意自己幹得正帶勁兒,不肯早早卸了這擔子,因此我也就一直無所事事,眼看人也這麼大了,不想總遊手好閒着,便想自己鼓搗點什麼先乾乾,正好我對古董這玩意兒挺感興趣,又不用花太多精力,隨便盤個鋪子摞在那兒,權當解悶兒了。怎麼樣呢,要不要一起幹?”

表少爺想了一陣,坐起身望着方少爺笑道:“我倒是挺想試試,你給我說說貨源和客源都是什麼情況,我考慮考慮。”

方少爺便細細地講起來,羅扇那廂已經打好了一個小包包——丫的這回看誰還敢把姐打的絡子看成蔥薑蒜!這包包是用編竹子的手法編出來的,櫻花色配蘭草色,精緻可愛,一看它的主人就是個清純芳香的美好姑娘,嗯!

羅扇美滋滋地解下腰間的荷包,把裡面的小手帕、小香餅兒、銅錢串兒——妹的怎麼還有一塊兒乾薑混裡頭了?一股腦兒地倒出來,轉移到新打好的包包裡,重新掛到腰上,剩下的空荷包……唔,現在看上去還真有點兒像一坨發酵失敗的黃麪糰子嚎?回去送給掃院子的張嫂家六歲的小閨女好了。

那廂方少爺已經把自己開古董鋪子的計劃講了個差不多,表少爺一邊替他斟茶一邊笑道:“你的想法不錯,我看可以試試,就怕你嫌棄我。”

方少爺笑着挑起眉毛:“怎麼會呢?!你肯同我合作,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就不怕我是個沒長性的,玩兒膩了就摞挑子不幹了?”表少爺摸着下巴故意壞笑。

方少爺語聲忽然一輕:“我既認定你了,就敢於承當任何後果。”

表少爺哈哈地笑起來:“你這話說得怎麼像個癡情女兒家?要知道爺可是個名聲在外的風流種呢,最擅傷人心了。”

“人不風流枉少年,不趁着年輕把能吃的都吃個遍、能玩兒的都玩兒個遍、能去的地方都去個遍,將來上了年紀心有餘而力不足時豈不是要後悔?”方少爺望着表少爺輕笑。

“這話說得極是!”表少爺笑着用手指虛空向着方少爺一點,“人生在世正該及時行樂!想幹什麼就去幹,想要什麼就去搏,喜歡什麼絕不輕易放過,這正是我的行事準則!管別人如何看我如何論我如何待我,我只管自己高興,誰又能奈我何?”

“說得好!”方少爺一撫掌,“可惜此刻無酒,否則小弟定要與衛兄幹上三大碗不可!”

表少爺哈哈地笑:“你小子忒壞,心裡頭正取笑哥哥我呢罷?笑我不過是一個浪蕩子,滿口混帳話還說得慷慨激昂,行爲不端一事無成偏還拿及時行樂當藉口——是不是?”

“絕不是!絕不是!”方少爺連連擺手,“小弟同哥哥是心有慼慼焉啊!想我在家裡那邊也是被人看成是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成天只知吃喝玩樂鬥雞走狗……我懶得理那些指着我鼻子滿口假正經的傢伙,有樂子不享,那不是白來人世活一遭兒了麼?樂要享,正經事也要幹,這又哪裡矛盾了?哥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很是,很是!”表少爺不住點頭,兩個人大有相見恨晚之勢。

“哥哥哪日有空了去我們那邊玩兒玩兒,我們那兒有個戲館子,裡面有個唱青衣的,那一把好嗓子!人紅譜兒也大,就是像白府這樣的人家請小戲兒他都輕易不肯去的,一去就是三千兩的叫價啊!嘖嘖,小弟也就去別人府上坐客時聽過一回他的戲,那真是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方少爺說得興奮了,同表少爺交流起風流經來,表少爺聽得也興奮,直笑得眉眼彎彎,身子向前探着,手臂支在桌上,那樣子就好像方少爺嘴裡吐的都是文字版的愛情動作片一樣,一邊認真聽着一邊隨手拿了個銀菊餅往嘴裡放,聽得入了迷時連銀菊餅裡的糖心兒順着脣角流出來都未曾發覺,那琥珀色.誘人的蜜汁沾在表少爺弧線完美飽滿潤澤的脣上,令方少爺說着說着就飛走了心思,胳膊一伸,擡手就撫上了表少爺的脣角。

作者有話要說:

68

68、焚琴煮鶴 ...

——噯唷唷!什麼情況什麼情況?!羅扇全身的汗毛刷地就豎起來了,雙拳緊握大眼圓睜兩膝併攏十趾摳地收腹提臀弓背縮菊深吸一口大氣強壓滿腔興奮似笑非笑似喜非喜眼角蘊情粉面含春——有、基、情!

此刻無人有暇去顧角落裡佝僂着鼠軀面目猥瑣等着看熱鬧的羅扇,小桌上兩位男主角正齊齊僵在那裡COSPLAY世界名畫,表少爺率先反應過來,直起身子向後一仰,避開方少爺的手,然後低頭去懷裡掏帕子擦嘴,方少爺動了動手指,慢慢收回來,也去掏自己帕子擦手上沾到的蜜汁,車廂內一時陷入極端尷尬的沉默。

“咳,”表少爺不甚自在地起身,“我回我那車上換件衫子去……”

纔要往外走,卻被方少爺伸手一把拉住了腕子:“天階,我,我很欣賞你……”

“方公子,方少爺,”表少爺冷下臉來回過頭看着方少爺,“你午睡了還沒清醒罷?不如回去洗把臉冷靜冷靜可好?”說着一甩胳膊把方少爺的手甩脫,再也不肯停留地出了馬車。

方少爺坐在榻上垂着頭出了一陣子神,半晌擡眼瞅了瞅角落裡假裝睡着諸事不知的羅扇,鼻子裡哧笑了一聲,道:“行了,甭裝了,爺又不殺你滅口。”

羅扇只好睜開眼,低聲道了句“爺說笑了”。方少爺看了她幾眼,淡淡地道:“你們表少爺幾時將你收房?”

這一問自是因爲那會子撞破了羅扇和表少爺的“奸.情”,而羅扇認爲也正是由於被他撞見了那一幕,他纔會真把表少爺當成了風流放縱濫情淫.亂的那種人,纔會大膽地對錶少爺展開“攻勢”——喜好男風在古代是很正常的事,甚至還是一種貴族風尚,似乎只有男女通吃才更能證明這個人風流倜儻瀟灑不羈似的。方少爺必然是認爲表少爺這麼風流的一個人物,對男風想來也不會推拒,他都能在自個兒表弟的車廂裡調戲他表弟的貼身婢女了,還有什麼出格的事是他不敢玩兒的?

羅扇一時倒不知該怎麼回答方少爺了,畢竟剛纔被表少爺那欠爆菊的混蛋糾纏是實實在在的讓他看見了,多解釋也沒用,就只低聲回道:“回爺的話,小婢只是個奴才。”話裡有兩個意思:一是我只想老老實實地當奴才,不想當什麼姨娘,二是我只是小小的奴才,主子想要強行把我怎麼着,我又不能奮起反抗。

方少爺並不在意羅扇怎麼想,從懷裡掏了塊銀子出來丟給羅扇,淡淡地道:“以後你們表少爺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都想法子來告訴我,銀錢少不了你的,要是敢四處亂傳或是被他知道我讓你這麼做的話,你的小命兒就到頭了,聽清了麼?”

羅扇頭回覺得銀子燙手,但還是忍着燙給揣懷裡了——不揣死得更快,然後乖乖兒道了聲“聽清了”。

方少爺起身出了馬車,羅扇這才長長吁了口氣,回想了一下方纔的情形,忍不住笑出來:一向風流沒下限的表少爺從來只有他調戲別人的份兒,沒想到今兒個被別人給調戲了,且還是個男噠,哈哈哈,哈哈哈哈,人生如戲啊這是,衛小階你就光榮地彎了吧!老孃也就能逃出你的魔爪了,大家皆大歡喜不好麼?以你的實力完全可以當攻嘛!

這廂正興災樂禍着,見車廂門一開,白二少爺從外面回來了,邊坐到榻上去邊問羅扇:“那兩個人呢?”

“表少爺去換衣服了,方少爺不知。”羅扇一邊回話一邊在小臉盆裡濡溼了巾子遞給白二少爺擦手,白二少爺脫了鞋子臥上榻去,很是閒適地往靠枕上一倚,閉着眼睛歇了一陣,忽而開口道:“那酸果子得起個名字,叫什麼好呢?”

檸檬唄。羅扇過去給他杯裡倒茶,應道:“就叫酸果子不好麼?”

“若把榴蓮叫做臭果子,你會想吃麼?”白二少爺也不睜眼,只管淡淡地反問。

這個……好吧,你贏了,隨你怎麼叫,就叫青芙好了!哼哼。羅扇衝着閉着眼睛的白二少爺翻了個大白眼,纔剛翻畢,就聽他飄出這麼一句:“眼睛不舒服麼?”

——擦啊!太陰險了你白老二!居然眯着眼縫偷看!羅扇脣角抽搐着連忙搖頭:“不小心迷了眼,沒事了沒事了,嘿嘿。”

“這宗生意既然是你的功勞,就由你來取名字罷,”白二少爺睜眼瞟了羅扇一下,“只要別叫什麼酸果子就成。”

羅扇裝模作樣地想了一陣,道:“小婢想了幾個,請爺聽聽看怎麼樣:酸桔、甜酸果、怪味柑、檸檬、芬達、可樂、雪碧、萬艾可、杜蕾斯、蒼井空、武藤蘭……爺您覺得哪個好?”

白二少爺淡淡地道:“前面三個雖然俗不可耐也還算淺顯易懂,後面的完全不知所云。”

“小婢覺得杜蕾斯很好聽啊。”羅扇惡趣味地想:到時候整個藿城就全都是這種叫做杜蕾斯的入口食物了。

“不知所云。”白二少爺有點兒不想理羅扇了。

“那爺覺得檸檬好聽麼?”羅扇認真地問,“小婢覺得這種水果的香味兒嗅起來十分清新,就好像在濛濛細雨的天氣裡坐在窗前,端着一杯清茶享受着寧靜的時光一般,很是舒服。”

白二少爺忽然嗤地一聲笑了:“怎麼這種詩情畫意的話從你嘴裡說出來就有種焚琴煮鶴糟改風雅的感覺呢?”

——你你你!毒舌男!人家跟你說正經的啦!老孃是廚子就非得焚琴煮鶴嘛?!混蛋啊!在你眼中老孃是不是除了跟竈有關的就完全一無是處啊?!氣死了,嚶嚶嚶……

羅扇耷拉着眼角祭出一副消化不良的神情:“小婢只能想到這麼多了,還是爺您來賜名兒罷。”

白二少爺擡了擡頭,把雙臂枕在腦後,重新閉了眼睛悠悠地道:“就叫‘寧濛’罷,不知所謂的名字有時倒也能吸引人來探究。”

哼。

羅扇坐回角落裡自己的VIP專座——小馬紮上,從懷裡掏出幾根絛子來開始編新作品——用絛子編東西可比用竹子藤條省力氣多了,而且這玩意兒哪兒都有賣的,她正用的這些就是從莊子上的貨郎那兒買來的,回頭編出成品了想法子拿到外面賣錢,不又是一項小收入了麼?嘻嘻嘻,好開心,毒舌男什麼的死茅坑裡去!

毒舌男在那廂睜開眼瞅了VIP專座一眼,道:“打個顏色深些的絡子我用,裝碎銀的。”

碎銀子先拿來嘛親,總得讓人家有個參照物啊,羅扇又從懷裡掏出幾根深綠色的絛子。

“‘寧濛’的入菜配方莫要對旁人透露,”白二少爺的思路一下子又回到了生意上,“這一次回去我會讓人給你專門設個小廚房,白天時你可以不必在上房跟着伺候,只管在廚房裡摸索‘寧濛’的用法,越多越好,給你一年的時間,一年後我正式將‘寧濛’推上市面,若第一年能賺回本兒來,我賞你一副豐厚嫁妝,若賠夠一成,你的出府時間就向後推遲一年,可聽清了?”

嗷——萬一你經營不善也要怪到老孃的方子上來麼?!羅扇頓感壓力倍增,停了手擡頭問向白二少爺:“爺,小婢能找幾個幫手不?一個人只怕有些吃力。”

“青院的人隨你挑。”白二少爺同意得很痛快。

那……挑你和巫管事給咱燒火打下手成不?羅扇恨恨地暗想,嘴上則道:“小婢想從小廚房挑兩個幫手,就是金瓜和小鈕子……”

白二少爺哪裡在意誰是金瓜小鈕子,只搖了搖腳丫子——雙手都枕在腦袋下面呢——打斷羅扇的唸叨,淡淡地道:“別以爲專給你開了個地盤兒就可以鬆懈偷懶,寧濛既然是要入菜的,你每天把試驗的菜色做一個送到我房裡去,我若覺得好,這菜就保留,方子你寫了給我;若覺得不好,這道菜就可以放棄,你再琢磨其它的來。”

羅扇很是歡喜地應了:只要不必在上房裡伺候、跟那幾個丫頭勾心鬥角,她就是天天想新菜想破頭也樂意,而且,這不是又等於迴歸小廚房了麼?哦耶,竈臺,姐姐回來疼你了!

還沒來得及跟自個兒慶祝一下,就聽得白二少爺又補了一句:“聽清了——我說的是白天,晚上你照舊到上房來伺候。”

……你……你不是說不讓人家暖牀的嘛……討厭啦……

“好歹還能倒個洗腳水和夜壺。”白二少爺補充完畢。

次奧。

夜色.降臨的時候,一行六輛馬車停在了一個山凹子裡,既避風又有一條瀑布可供人取水燒飯,於是所有下人齊動手,把帳篷、氈子、被褥、炊具等等全都從馬車上搬下來,羅扇心道銀盅這孩子太不純潔了,明明有帳篷呢還用得着車震嗎,真是。

搭上竈燒上水,羅扇把從莊子上帶來的食材挑撿了一陣,熬了一鍋細白香軟的魚片粥,因在野外不好炒菜,所以菜類都以燉煮爲主,有用五花肉、板栗和着甜酒燉的鵪鶉,有蟹黃豆腐羹、山藥蘆薈燉百合、冬瓜薏米煲水鴨,主食是奶香饅頭、蔥油酥餅和銀絲花捲兒。

下人們全體煮的方便麪,醬料是用瓦罐盛着的,一人舀一勺攪到面裡,香味兒溢了滿山凹,把方老爺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眼睛不住往這邊瞟,只沒好意思開口說想嚐嚐。

吃罷了飯,主子們坐在厚厚的氈子上圍着篝火喝茶,下人們七手八腳地把碗筷收了拿去水源處清洗,然後裝箱收拾妥當。羅扇躲到一塊大石頭後面去解決生理問題,正蹲着努勁兒,忽然聽見有悉悉索索地腳步聲向着這邊過來,心下一驚,正想着出個聲兒示意有人在這裡便便,一般人聽見了也就能想到,自然會繞開去,還未待發聲,就聽見方少爺的聲音低低響起:“你聽我說可好?別再避着我……”

“老子他孃的這是避着你麼?!找地方撒個尿你也纏過來!”表少爺的聲音怒道。

兩個人似乎就在大石頭的前面,誰也想不到石頭後面羅扇正蹶着屁股在那兒造咖色冰淇淋順帶驚心動魄地聽個牆角。

“那,一起。”方少爺笑着。

“你給老子閃一邊兒去!我警告你方琮——以後少他孃的纏着我!就當咱們從來不認識,聽見了麼?否則別怪我不給你面子!”表少爺冷聲道。

“天階,我欣賞你,想同你做摯交好友,這有什麼不對?你反應未免太過激了,”方少爺仍舊笑着,“你也是出入慣了風月場的,這種事稀鬆平常得很,又不是沒見過,試一試又何妨?你不是最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麼,怎麼這會子又窮酸迂腐了?”

哇啊——好紅果果的表白啊!羅扇險些滋出鼻血來,這男人對男人就是不一樣哈,完全不用含蓄不用繞彎子!還有沒?還有沒?藥藥,康姆昂背背!

“別人不敢殺人,我就得去殺個人來證明自己不窮酸迂腐麼?!”表少爺語氣裡滿是嫌惡,“你給我聽好了,方琮,老子對這種事兒不感興趣,你自去找志同道合的人做朋友去,這一次回去後你就立即給我滾蛋,別讓我再看着你!”

“天階,給我個機會,你忘了我們在一起是怎樣無話不談的了麼?難道你不開心?人生在世能得遇幾個知己?何必因着世俗眼光而錯過能與你知心相交的人呢?”方少爺軟聲道。

“老子不欠你這麼一個知己,滾開。”表少爺惱道。

“我不滾,我就纏着你,”方少爺索性耍起了無賴,“我就是喜歡你,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怎麼地罷?!”

表少爺反而給氣笑了:“那你就纏着,我醜話可說在前面,這是你自找的,到時候別怪我心狠手辣不給你留情面!”

“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天階,只要你容我跟着你……”方少爺語聲更軟,軟得大石頭後面迫不得已誤窺基情的羅扇險些蹲得站不起身來。

“少他孃的噁心我!滾開,老子不習慣讓人看着撒尿!”表少爺已經懶得再同方少爺爭論性取向問題,和羅扇隔着一塊大石頭稀里嘩啦如此這般,而後腳步聲悉悉索索地遠去了。

羅扇輕吁了口氣,這纔敢有所動作。用草紙擦了擦屁股,起身整理好衣衫,很道德地用土把地雷埋好,拍拍手從石頭後面繞出來,一擡頭就傻在了當場——卻見方少爺並沒有跟着表少爺一起離開,而是站在那裡對着夜色出神,聽見聲音轉過頭來,就與羅扇那充斥了驚訝詛咒暗罵以及自認倒黴等各種紛雜情緒的目光再次對在了一起。

68、焚琴煮鶴 ...

作者有話要說:

69

69、簡單溫暖 ...

方少爺眉頭皺了起來:怎麼哪兒都有這大眼丫頭?!“都聽見了?”他冷冷看着羅扇。

“小婢並非有意。”羅扇知道多說無用,只好垂首躬身道了這麼一句。

“還狡辯?”方少爺當然不信,“想爬你們表少爺的牀想瘋了罷?!小小年紀心機不淺,是因爲你正經兒的主子白二少爺不好哄才捨近求遠選了表少爺的麼?”

“不是。”羅扇否認。

“哼,還不肯承認,膽子倒不小,”方少爺審視了羅扇一陣,“聽好:你若乖乖兒聽我的話爲我辦事,我也會助你當上表少爺的姨娘,你我各取所需皆大歡喜,倘若給我耍什麼小心思不老實的話,我想要你的小命易如反掌!聽清了麼?”

“聽清了。”好女不吃眼前虧,羅扇答應得很是乾脆。

“很好,你把這個拿去,”方少爺說着從懷裡掏出塊玉佩遞給羅扇,“找個機會給了你們表少爺,莫要讓別人看見。”

“是。”羅扇把玉佩收好,目送方少爺離開,輕輕嘆了口氣,也許自己還是心思太重了些,像金瓜,像小鈕子,大家一樣是廚娘,怎麼人家就能過得簡簡單單幹乾淨淨呢?這世上有些事越強求越求不得,她自問也沒有強求過什麼啊,她只想安安靜靜單單純純地過完這輩子怎麼就不能夠呢?!

在夜風裡站了一陣,羅扇心情有些低落地往回走,見表少爺遠遠地大步衝着這邊走過來,就立住腳在原地等他。表少爺一眼瞅見她安然無事,這才抹去臉上擔心,前後看了看沒有人跟着,便徑直到了跟前,笑道:“怎麼跑這兒來了?四處看不見你,還以爲被狼叼走了呢。”

羅扇沒有吱聲,只從懷裡把那塊玉佩拿出來,連着今兒個方少爺丟給她的那塊碎銀子一起塞進表少爺的手裡,淡淡道:“方少爺讓給你的,這銀子是他讓我對別人守口如瓶用的。”說完拔腳就走,被表少爺一把拽住。

“他都跟你說什麼了?”表少爺臉色十分難看,“沒有欺負你罷?”

“他用得着欺負我麼?”羅扇哂笑,“想弄死我還不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衛少爺,小婢求求您——放過我可好?就像魚兒無法在陸地上生存,您強行把我拉到你們的世界裡,這與親手將我殺死有什麼兩樣?我真的累了怕了,爺!”

表少爺緊緊鎖起眉頭,蹲身在羅扇面前,擡起手來輕輕替她揩去臉上邊說邊忍不住滑落的淚水,滿是心疼地沉聲安慰:“扇兒,莫哭,乖,是爺不好,讓你擔驚捱怕受委屈了,莫哭莫哭……扇兒,你說錯了,不是我想把你拉到我的世界來,而是我一直在努力融進你的世界,我甘願放棄現在的身份,放棄繼承家業,甘願做個平頭百姓,可惜你現在不肯跟我走,否則你會知道我絕非哄你騙你……扇兒,其實我早已在外面買好宅子了,小小的一處四合院兒,只有三間上房,全都是粗木傢俱,伙房竈臺卻都齊全,只等着你哪一天回心轉意肯接納我,我便將你娶進門去,咱們就在那小小的四合院兒裡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生活,每天我去作坊裡看着工人們做面,或是去外面跑生意,你呢,就在家裡繡繡荷包、做做飯,等着我把銀子賺回來給你買好吃的、買漂亮裙子……我們可以生一對兒女盡歡膝下,不求功名、不圖富貴,只守着咱們這一點點小家業簡簡單單地過一輩子……扇兒,給我些時間,讓我證明我的心給你看,好麼?”

山間幽涼的晚風帶着草木秋深月鳥朦朧拂衣而過,遠遠的,白二少爺沒有聽見羅扇是怎樣地回答了表少爺,但是多年以後這夜的畫面仍偶爾會浮現在他的腦海裡:月波流轉,垂着螓首秋衫單薄的女孩子,淚珠兒落在草尖上,晶瑩如璀鑽,蹲身在她面前的男子仰着臉看她,明眸如水,濃情似酒,風吹起他的長髮貼上她的衫角,絲絲縷縷將她糾纏住,月彎凝睇,草地上一立一蹲異常和諧的兩道身影良久未動。

誰不曾年少輕狂過?誰不曾黯然神傷過?誰不曾一垂首一擡眸,就傾盡了一生溫柔過?

“白二哥哥在想什麼?”方小姐從身後過來的輕柔的聲音喚回了白二少爺的神思,一回身,將方小姐正欲投向遠處的視線阻隔住,倒是認真地想了一想她的問話,而後翹了翹脣角:“濛濛細雨時節,捧盞清茶靜坐窗前,那是怎樣一種感覺?”

方小姐眨了眨美目,輕笑着道:“若是我,大概會有種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淡淡清愁罷。不知白二哥哥會怎樣呢?”

“我會想吃些酸的東西,”白二少爺負了手擡腳往回走,“比如,寧濛。”

從莊子裡帶來的帳篷是輕小型的,用架子架起來,半人多高,方頂,裡面鋪上氈子褥子,下面有厚厚的草地,倒也不覺得硬。羅扇給白二少爺放好被子,又去端了盆熱水,服侍了他洗臉洗腳寬衣睡下,掖好被角,自己也洗漱了一把,然後回到帳篷。

帳篷不大,羅扇只能蜷在白二少爺的腳下湊合着睡,所幸外面有小廝值夜,不必她到外面吹山風去,能有個地兒睡已經是不錯了。

躺了一陣,卻是怎麼也難以睡着,一是因爲換了個地方身體不熟悉,二是想起以前老人們常說這種草多的地方有一種蟲子,外形酷似蚰蜒,專鑽小孩子的屁屁,害得羅扇一直緊繃着小菊花不敢放鬆,正覺難熬,突見帳篷簾子被人掀開了,緊接着一個黑影鑽了進來,羅扇嚇得纔要張口尖叫,卻見這黑影由於進來得太猛,沒料到羅扇玉體橫陳在白二少爺的腳下,被羅扇的小蠻腰一絆,整個人就向前撲了過去,實實着着地砸在了熟睡中的白二少爺的身上。

嘶……羅扇都替白二少爺感到疼,聽見他一聲險些被壓斷氣兒的悶哼,跟着就是一陣咳嗽。黑影摔在他身上後索性不起來了,直管壓着,低聲咬牙:“你個臭小子倒睡得香!今兒我非得好好兒跟你算算賬不可!”

聲音是表少爺的,不知這廝發什麼神經大半夜的跑來壓白二少。羅扇揉着腰抱了被子縮到角落裡去,眼一閉繼續嘗試進入睡眠模式,耳裡聽得白二少爺嘶啞着聲音道:“咳——咳咳——怎麼了?”

“怎麼了?!你還有臉問我?!你是知道方琮那王八羔子有那種癖好的罷?!是不是?!”表少爺磨牙霍霍。

“唔……”白二少爺在那裡想。

“甭跟我裝蒜!你明明知道還不提前支會我一聲,你就等着看我熱鬧呢是罷?!”表少爺怒火沖天。

“怎麼,被追求了?”白二少爺聲音裡帶着笑意。

“你笑?!你還敢笑?!拿我開涮很有意思是罷?我告訴你——這事兒你要是不給我解決了我就轉投你們白二老爺門下跟他合起夥來收拾你!你信不信?!”表少爺發狠地道。

“你想要我怎麼解決?”白二少爺仍舊笑意不止。

“你老子給了你多少流動款子可自行支配的?”表少爺問。

“不多,五十萬兩。”白二少爺道。

“這五十萬都借我,到時還你六十萬。”表少爺語聲陰冷。

“你想怎麼收拾他?”白二少爺問。

表少爺冷笑了一聲:“那王八羔子想在藿城開古董店,讓我入股,好,我就入給他看,五十萬我全入進去,他是合夥人,最少也得出得和我一樣多,到時候我給他進幾件可以以假亂真的贗品擺店裡,再找我的人喬裝成貴客去他店裡高價收購走,過一陣再回來告他個買賣欺詐的罪名——他若肯私了,我與他各賠一百萬兩銀子,六十萬還你,剩下的算是老子教訓他應得的!他若不肯私了,到時候論上公堂去,就算我賠大頭,他也得按着律法賠付賣價的三倍罰金!最後所有的銀子還得落我手裡!孃的,老子不讓那王八羔子賠得再也不敢待在藿城就不姓衛!”

“他做了什麼讓你下這麼狠的手?”白二少爺有些驚訝兼好笑地問。

表少爺一字一句地冷冷道:“他欺負了不該欺負的人,爺要讓他到死都記着這個教訓!”

羅扇呼呼地睡過去了。

天還沒亮羅扇就被凍醒了,山裡的氣溫本就比平原上低幾度,何況又是睡在地上,何況她又只蓋着一條小薄被。激凌凌地打了個哆嗦,爬起身出得帳篷,見濃濃地起了霧,霧裡有團火光,那是昨晚燃的篝火,負責值夜的小廝就守在火旁取暖。

伸了個懶腰,羅扇走到遠處尋了個隱秘的地方解了個手——當然不是昨晚那大石頭後面,她簡直恨死了大石頭。

因爲起了霧,羅扇也拿不準這會子究竟是什麼時辰,到底做不做早飯呢?做早了吧等主子們起牀的時候就涼了,做晚了吧還得讓主子們餓着肚子等——主子們是多麼討人厭的一羣生物啊!是吧!

仰脖看了半天天色,最終還是沒能看出個子醜寅卯來,只好顛兒到火堆旁,問那兩個值夜的小廝:“青谷,這會子什麼時辰了?”

青谷熬了一晚上,腦子正木,無神地瞥了羅扇一眼,大着舌頭道:“肉(酉)時?”

酉你妹!那是下午五點好不好?!

再看向旁邊的青峰,已經流着口水呈半休克的狀態了,羅扇只好甩甩手走開,圍着場子繞了兩圈兒,最終還是跑去裝竈具的馬車上取了傢伙什兒,回到火堆旁壘竈架鍋,而後架上砧板,把昨晚睡前餳上的和了油鹽等佐料的面拿出來,擦擦抹抹,備好刀鏟勺筷。

等了大半天,天仍舊未亮,羅扇心裡直犯嘀咕,莫非才不過凌晨兩三點鐘的光景?雖說這幾年自己早就養成了標準的生物鐘,到點兒自然醒,但是難保換到山裡後因爲不熟悉地理環境而產生錯亂。

眼看着餳好的面再等下去只怕就要變幹變硬,想着生物鐘再怎麼失靈也不至於錯上三四個小時吧,估計着馬上就能天亮,做!

架上油鍋將油燒得滾沸,把面揉成寬寬厚厚的長方形,小刷子蘸了油刷上去,用刀切成一段段小長條,兩兩疊在一起壓扁,捏起來一繞一卷,下入油鍋炸至膨大金黃,而後用長長的筷子挾出來放在竹盤子裡瀝油——油條,國民早餐。

炸了十幾根,面已經炸完了,天特麼的居然還沒亮!羅扇恨不得挨帳篷把所有人全喊起來吃早餐然後再放他們回去睡——這是要鬧哪樣啊?姐白忙活半天了?這都放涼了還不到起牀時候,難不成一會兒子還得再做一回?可誰知道這天啥時候能亮啊!總不能每隔十分鐘就做一回吧?!總不能等主子們都起了身才開始手忙腳亂地做早飯吧?!她還得伺候白老二穿衣洗臉上廁所呢!——刪掉上廁所。

羅扇撓撓頭,半晌“嘿”了一聲,起身拿了鉢子去馬車上瓦了些綠豆粉瓦了些麪粉,按一比三的比例配好攪勻,兌水調成稀糊後就在那兒放着。瞅了眼天色,仍舊沒有要明的跡象,掩嘴打了呵欠不緊不慢地回了白二少爺的帳篷,見這位帥鍋把身子團成一個團兒縮在被子裡睡得分外可憐,羅扇覺得好笑,但還是十分人道地把自己蓋的那條小薄被子給他蓋在了上面——這哥們兒睡得夠夯實的,凍成這樣都醒不了。

把帳篷簾子漏風的地方重新掩好,羅扇揣着手坐到角落裡眯起眼來打盹兒,不知不覺居然睡沉了過去,正夢見自己在睡覺,就感覺有人在舌吻她的小腿,連忙風情萬種地道了一聲“別,我有腿毛……”從夢中驚醒,卻見白二少爺抱着一堆被子坐在那裡,正伸着長腿用大腳丫子蹬在她的小腿上搖醒她。

“還好,你的腿毛還沒硬到能扎着我。”白二少爺看着羅扇迷離的大眼睛淡淡地道。

羅扇一個猛子清醒過來,臉就有些熱,只好假裝不知道地跪着湊到白二少爺跟前兒——帳篷頂低,站起來就戳破頂了:“爺醒了,這會子就起麼?”

“嗯,打水洗臉罷。”白二少爺低頭看了看自己懷裡抱着的衆被子,其中一條散發着淡淡的蘭花香,既薄又小,倒是很乾淨。然後不知爲什麼就想起了一雙白白嫩嫩的小手,想起了蘭花,想起了蘭花荷包,想起了蔥,想起了方便麪,想起了恭恭敬敬地垂着的毛茸茸的小腦瓜,想起了想起了……六月某一個雨天的清晨,那個低着頭跪在青院院子裡捱了巫管事罰的小丫頭,被雨淋透的衣服貼在她的身上,愈發顯出她的瘦小單薄,他沒有多看她一眼地從身邊經過,就像對待一棵長在路邊毫不起眼的小草,他以爲這棵小草會像其它的小草一樣風向哪邊吹人就向哪邊倒,會怨天尤人,會自傷自憐,會爭寵爭位,會圖財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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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簡單溫暖 ...

br>  可這棵小草卻頂風冒雨地開出了一朵太陽花,明媚溫暖,認真努力地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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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賞罰分明 ...

伺候白二少爺洗漱穿衣梳頭,再疊好被褥收拾妥當,羅扇從帳篷裡走出來的時候外面的霧已經散得差不多了,清晨溼潤透明的陽光灑在山凹裡,令人心情格外的舒暢,方老爺一家也都出來散步,順便看看早飯做得了沒。

方老爺早就餓了,在外面露營沒法兒要宵夜吃,肚子裡少一頓,早上餓得就早,於是揹着手假裝隨便地溜達到了篝火旁的竈邊,垂眸向着竈上那十幾根油條瞅了瞅,臉上就有點兒不大痛快:這是想讓我們吃涼油條嗎?!

方太太更是狠狠瞪了羅扇一眼:小蹄子到底會不會做事?!偷懶耍滑奴大欺客!這要是在我們方府早就被拖下去掌嘴了!

方小姐直接一甩袖子回了帳篷,方少爺麼……好像同表少爺一起去大石頭那邊噓噓了。

白二少爺倒是絲毫不急,只管慢慢地在草地上散步賞晨光,羅扇無視掉方老爺想要把她當早餐裹腹的飢餓目光,不緊不慢地走到竈邊,生旺火,架上個平底鍋——這也是羅扇請人訂做的,然後擺出雞蛋、甜麪醬、辣椒醬,將蔥切成蔥花、醬菜切丁備用。

方老爺就在旁惡狠狠地盯着羅扇,他倒要看看這小妮子想怎麼處置這些涼油條!就見羅扇舀出一勺調好的面汁倒在刷了油的平底鍋上,小手捏起一支幹淨的竹片颳着面汁這麼一轉,一個圓得像小太陽的麪餅就出現了,然後打了兩個雞蛋在麪餅上,用竹片刮散,小手再次靈活地轉上幾轉,把蛋汁均勻地抹在麪餅上,待麪餅的一面熟了再將整張餅翻個過去烘另一面,將旁邊的油條拿出兩根來拆散放在麪餅上騰熱,用小刷子蘸上甜麪醬刷在油條和餅皮上,順口問方老爺:“老爺能吃辣麼?”

方老爺正看得稀罕,連忙答道:“能、能吃。”

羅扇就又用刷子蘸了辣椒醬刷上去,而後撒上蔥花、醬菜丁,揭起餅皮兒將油條捲住,中間用竹片壓個印子折一下,抽出兩張油紙包住,遞給方老爺:“老爺稍待,小婢給您衝碗油茶喝。”油茶粉是羅扇在莊子上時就配好的,放在碗裡用滾水一衝即可。

方老爺沾了滿嘴醬邊熱氣騰騰地吃着邊問:“這東西叫什麼?”

“煎餅餜子。”羅扇笑答——那一世在北方地區最普及最經典的早點大殺器。其歷史也不過才區區一百年,所以羅扇斷定這個朝代還沒有這種小吃的出現。

煎餅餜子的整個製作過程用時不到三分鐘,方老爺夫婦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吃上了熱騰騰香噴噴、量大味美、做法有趣的新鮮早點,坐在旁邊一面吃一面還往這廂瞅着羅扇操作,尤其是那隻小白手捏着竹片將一坨面汁瞬間攤成個圓圓的餅狀的過程,那麼靈巧,那麼有韻律,實在是好玩兒得緊。

表少爺站在不遠處早瞧得癡了,眼裡什麼都看不到,只有那隻白玉似的小手被皓腕帶着一轉,一轉一轉,轉走了他的三魂六魄,一霎間滿眼的金光燦燦玉影搖搖,心也軟了,身子也軟了,連呼吸都軟了。

“既如此,爲何不直接找你表弟把她要到房裡?”一旁的方少爺將表少爺的神情盡收眼中,頗含深意地笑道。

表少爺也不看他,依舊盯着羅扇的小手,只淡淡地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一邊兒勸我納了她,一邊兒暗地裡收買她,好讓她幫你給我下套兒是不?我警告你:不許再打她的主意,不許再去找她,不許再同她說一句話——這是我的諱,若是被我知道你犯了以上任何一條……”

“你不讓我做的我定不會做。”方少爺笑着接過話去,順便一擡胳膊搭上了表少爺的肩。

表少爺轉過頭去歪着嘴衝他笑:“很好,離我遠遠兒的。”

“這個做不到。”方少爺繼續笑。

表少爺看了他兩眼轉回頭,一垂眸遮去眼底的一絲狠意,邁開步子衝着羅扇走過去,笑着道:“給爺做個大個兒的!放四個雞蛋!”

這不好吧?兩根油條兩個雞蛋纔是攻受均衡的OOXX啊,你要四個雞蛋,果然身體裡還是受因子更多一些麼?OOOOXX這樣的?

手腳利索地做完表少爺的份兒,見白二少爺慢悠悠地踱過來,羅扇眨巴着大眼兒看着他,等着這位爺來套四根油條的。藥,藥,切克鬧,煎餅餜子來一套,動次次打次次……白二少爺踱到羅扇跟前,彎下腰來湊到她耳朵邊,語氣格外溫和地低聲道:“如此可大行推廣於天下百姓的食法,不先與我看過便拿出來讓外人知曉……扣你一個月的月錢以示懲戒。”

羅扇張着血盆小口傻在了當場。

吃罷早飯收拾乾淨,繼續上路向山區深處進發。羅扇失魂落魄地坐在VIP專座上對着炭爐上已經燒開的水發呆,“可以沏茶了。”閒倚在小榻靠枕上翻書看的白二少爺好心提醒她,羅扇強打精神拎了壺過來,揭開桌上茶壺蓋子,嘩啦啦倒進水去,白二少爺認真地看着那水柱將壺注滿,末了道:“茶葉呢?”

“……啊!”羅扇反應過來。

“啊。”白二少爺搖了搖頭。

忘了往茶壺裡放了,羅扇垂頭喪氣地去拿茶葉罐子,重新沏上茶後又坐回馬紮上去繼續失魂落魄。白二少爺翻了一陣書,忽地開口:“你爹孃是做什麼的?”

羅扇一驚,思量了一下方道:“小婢的爹爹是給人幫廚的,小婢的娘靠給人縫縫補補賺些嚼用,然而度日還是有些勉強,這纔將小婢帶到白府裡來。”把父親說成是給人幫廚是爲了以後好解釋爲什麼自己會做這麼多的菜色,雖然入府時這肉身才八歲,但也可以解釋成是基因遺傳嘛,古人雖不懂啥叫基因,但遺傳總是相信的,她甚至還可以編個謊話,說是她爹從小.逼她背菜譜,反正也查無實證。

“他們現住何處?”白二少爺又問,這下羅扇編不出來了,只好惴惴地反問:“爺問這些是……”

白二少爺仍舊翻着書,也不看羅扇,淡淡地道:“府裡大廚房一直缺人手,針線房也少人,我可以讓人把你爹孃安排進去,一家三口都在府裡吃住,彼此少些牽掛,每月的月錢也足夠你們一家花的,只要不亂買東西還能攢下不少,如此你也能踏踏實實盡心盡力地給我辦事,你覺得如何?”

羅扇忽閃着眼睛看着白二少爺:這樣的待遇對一個二等丫頭來說實在已經是厚賞了,只可惜她根本不知道本尊的爹孃現在何處,四年多來他們從來也沒有到白府上來看過她,說不定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回爺的話,小婢的爹孃投奔遠方的親戚去了,未在本城,只怕是聯繫不上了……”羅扇只好繼續扯謊,“謝爺的恩賞。”——您老人家只要把那一個月的工錢還我就行了,真的。

“喔,那就算了。”白二少爺根本不理會羅扇眼睛裡射出的灼灼的“工錢!工錢!”的目光,只將手中書往臉上一蓋,聲音悶悶地從下面傳出來,“我小睡一會兒,有人進來便叫醒我。”

不許逃避這個問題啊混蛋!羅扇面目猙獰地狠狠衝着白二少爺翻了個慘白的大白眼,卻聽見書下面又飄出來一句:“眼睛若又不舒服了就坐過來給我捶捶腿,少幹些費眼睛的活兒。”

這……這尼瑪……他這絕對是蒙的!你以爲你很瞭解老孃嗎?!下回老孃衝你豎中指啊你再來猜猜看!

羅扇忿忿地坐到榻沿兒上給這位無所不知爺捶腿,年紀輕輕的有必要捶腿嗎?這個年紀應該來全套的熟女按摩纔對!咳。

一主一僕一躺一捶,慢慢地漸入佳境,白二少爺呼吸均勻似是已經睡過去了,羅扇偏着頭望向車窗外,既是出來遊玩當然要好好兒地賞賞景纔對啊,這位爺怕是早就玩得不帶玩、賞得不帶賞了,一上路就開始睡,一下車就開始吃,這是想直接獲得豬星球的永久居住權還是怎麼地?

飛虹澗,因一道縱瀉天地的巨大瀑布而得名,中午的時候一行人抵達了瀑布半腰處一塊半個籃球場大的岩石上,正是賞景的最好地點,只不過在這兒看景的話有個最大的缺陷,就是瀑布流水聲太大,彼此根本聽不到對方的說話聲,要想交流只能湊到耳朵邊扯着嗓子喊,所以衆人能不說話就儘量不說話,免得喊破了嗓子。

什麼叫“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羅扇這一回算是真真兒地見識到了,但見那狂瀑由頂峰傾瀉下來,浣起一片白瀰瀰的水霧和雷霆萬鈞的咆哮聲,猶如萬匹白馬奔騰着從天上下來,颯颯的鬃毛隨風翻飛,一路衝下山澗去,滔滔着馳向幽深的山谷。這樣通天達地的奇景將所有人都震撼住了,靜靜地立在那裡觀賞,沒有人注意到身後密密的山藤間正有幾道刺目的寒芒一閃而逝。

作者有話要說:

71

71、喋血驚變 ...

表少爺看得正入神,就覺得身旁的方少爺向着自己身上貼過來,似是想要湊到耳邊說些什麼,不由心中厭惡,偏身將之避過,向着白二少爺那邊挪了幾步,正好離羅扇近了些,見那對大眼睛的長長睫毛上沾着飛瀑濺過來的小小水珠兒分外晶瑩可愛,不由心中作癢,脣角一勾,受了方少爺的啓發,便想假借附耳說話的機會偷偷聞一聞人家領窩兒裡的香味兒,運氣好了說不定還能一親香澤。

纔剛偏過身要把臉湊上去,餘光裡卻瞥見一道寒芒兜頭襲來,條件反射地一把就將羅扇推了開去,緊接着肩上就是一陣劇痛,臉頰上頓時溼溼熱熱地被濺了大片的什麼上去。

被推得跌坐在地上的羅扇驚駭地看着表少爺瞬間成了半個血人,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她完全反應不過來這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瞳孔裡只有表少爺濺滿鮮血的一張臉衝着她嘶吼:快逃!扇兒——快逃!

岩石上突然一片大亂,十幾個蒙着臉身穿粗布衫的人不知從哪裡跳了出來,手裡握着冰冷的鋼刀,只管亂揮亂砍,青谷被一柄刀貫穿了小腹,青峰丟了根胳膊,隨行的家丁斷手的斷手掉足的掉足,天堂轉瞬成了地獄,而這一切開始得根本沒有任何原由和預兆。

羅扇從地上爬起來,踉蹌着衝向表少爺,逃什麼逃,傻子,我哪裡逃得過歹徒兇猛,左右都是一死,不如你我兩個死在一處,活着的時候無法承你這情分,那就用共死來讓自己恣意迴應你一回吧!

羅扇才向前奔出兩步去,突然後背上被誰重重地一撞,身子一歪就摔飛了出去,落下時正是那岩石的邊緣,再多向外半尺就得直接掉下滾滾狂瀑,還沒等她再一次爬起身,方纔將她撞飛的人也緊跟其後跌滾過來,這人塊頭比羅扇大,慣性就大,一直到了羅扇面前仍沒能停住,砰然間與她再次相撞,羅扇身子向後一仰,最後收在眼底的是一臉鮮血的表少爺目眥欲裂地嘶吼着她名字的影像,身下一空,整個人就落入了無盡的冰冷黑暗。

彷彿過了好幾世那麼久,羅扇費力地睜開眼睛,頭頂上是藍天白雲黃葉颯颯,耳朵邊是鳥語風吟河水淙淙,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野花香香地縈繞鼻中,周遭景色緩緩移動,恰似正乘了時光之舟穿梭於流年光影,靜謐空靈,無慾無嗔。

……好吧……又特麼的穿了。羅扇閉上眼,一回生二回熟,這回可千萬別再穿奴才身上了,哪怕穿成村姑也好啊,簡簡單單地生活,不會莫名其妙地遭人砍殺什麼的。

躺了一下覺得不對:舟?什麼舟?身上好溼,還有什麼東西壓在腿上了好像……羅扇再次睜開眼一看:擦,沒穿成,還滯留在這兒呢!壓在腿上的不是別的——是個人!是——

“二少爺……”羅扇嘶啞着聲音輕喚,白二少爺整個人趴着壓在她的腿上一動不動,不知生死。羅扇有些心慌,舉目四望,見石壁參天藤枝繁密,野茅叢生老樹景深,卻是一處幽谷,再看身下,縱橫交錯的竟是一堆粗壯的樹枝老藤,穿插纏繞地混在一起,還連帶着一大截兩人合抱粗的樹幹,巧巧地形成了一艘天然小艇,既結實又具浮力,緩緩地漂在一條靜靜流淌着的河上。

羅扇和白二少爺就被架在這些樹枝間,她費盡力氣地掙扎着坐起身去推他,見仍舊是毫無知覺。羅扇害怕了,跌落瀑布前的一幕幕洶涌襲入腦海,那些朝夕相見眉目生動的小廝家丁丫頭們轉眼成了斷體殘肢,前一刻還笑眼如月的表少爺下一刻就血染岩石,還有白二少爺……她記得自己被表少爺推開避過那劈來的刀時正撞在站在旁邊的白二少爺的身上,白二少爺扶了她一把,但是沒有扶住,他自己還摔到了,也不知是被刀劈着了還是怎樣。

好好的一羣人,突遭天降人禍霎時非死即傷慘狀可怖……羅扇忍不住哭出來,表少爺的那張臉就這麼血淋淋地在眼前晃着,怎麼搖頭都搖不開,再看到白二少爺渾身是血地趴在那兒一動不動,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放聲嚎啕起來——他肯定是死了,否則兩個人都從岩石上掉下來,她都沒事,他就更該沒事纔對。

他死了……風華絕代如玉如月的白家二少爺白沐曇死了……音容宛在,笑貌猶存……那個有潔癖愛享受的他,那個腹黑冰冷壞心眼兒的他,那個悶騷文藝又毒舌的他……一下子全都沒有了,全都不在了,只剩下這麼一具毫無暖意呼吸微弱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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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

羅扇費盡力氣地把腿從白二少爺的身下抽出來,搖搖晃晃地想要爬到他身邊細看,周身疼的厲害,整個骨頭架子像是馬上就要散落開來,頭也一陣陣地發懵,眼前時黑時白時而天地倒旋。好容易穩住了心神,再低頭看看自己,衣衫破損不堪,滿身的血跡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更有無數的碎枝利刺好像……好像是扎進肉裡去了……

羅扇哆嗦了一陣,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開始整理思路,忍着疼痛扭過脖子去望向河水的上游,見樹影森疊葉嵐瀰漫,一道佈滿了藤蘿薜荔的山壁巍然橫亙,聯想了一陣便明白了:這條河正是那飛虹澗的狂瀑由山巔傾瀉下來後匯聚成的那道一路奔騰向西的大河,這一路不知流了多遠,達到這座谷裡的時候水勢已經很緩慢了,自己和白二少爺從那岩石上掉下去後萬幸地被橫生於巖壁上的樹擔了一下,一來減緩了下墜之勢,二來兩個人的重量把樹枝墜得斷了,連帶着一截樹幹和橫生的樹枝一起落下了河去,幸好這些樹枝被常年生的粗壯山藤纏住,竟然沒有被湍急的水流衝散,就這麼盛載着兩個人一路順流而下。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羅扇給自己打氣鼓勁兒,咬牙忍着疼痛蹭到白二少爺的身邊,扳過他的臉看了看,滿是已經乾涸了的血跡,讓這張原本英俊無匹的面孔顯得異常猙獰。好在他還有呼吸,得趕緊想法子……想什麼法子呢?且不說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距飛虹澗有多遠,就算不遠,他們沒了馬車也走不出這崇山峻嶺去,何況兩個人現在都是傷號。

羅扇探頭看了看河水,見清可見底,不過一米來深,想是這河到了此處已經將近盡頭。咬了咬牙,羅扇翻身滾落水中,幸好這水淺,被秋天豔豔的太陽曬得並不算很涼,就是身上那些被扎進肉去的硬枝利刺被水波一攪動直疼得羅扇險些暈過去。

堅持堅持!還記得那一世爲了給奶奶治病和別人爭一個高薪職位麼?最後一關面試需要去一所建於深山中的生產基地做調查報告,路上不小心摔得臂骨骨折不還硬是堅持着步行上百里的山路撐下來了麼?這點子痛算什麼,沒摔死淹死就是天大的造化了,上天都給了你機會,還有什麼痛熬不過去要把小命交待在這最後關頭上的?

羅扇拼命給自己打氣,推着這艘樹枝小艇用力往岸邊游去,好在水流相當和緩,並未形成什麼阻力,越近岸處水越淺,然後就是鵝卵石河灘,正好可以卡住樹枝,防止“小艇”順流漂走。

羅扇慶幸自己沒有白吃了這麼多年的黑豆、幹這麼多年的粗活,也慶幸白二少爺生得清瘦,這一卯足了力氣還當真能拖得動他,累個半死終於拖到了草地上,而後又來來回回地去河裡用手捧了水喂進他嘴裡去。

白二少爺始終沒有動靜,也不知究竟傷了哪裡,羅扇摸了摸自己懷兜,見打火鐮還在,暗道幸運,打火鐮是廚子的必備工具,羅扇一向都帶在身上以便隨時使用,即使後來不在伙房供職了也沒能改掉這個習慣,點香的時候也是隨手掏出來就用,方便得很,如今就成了保命的東西。

晃晃悠悠地去附近撿了些乾柴過來升起篝火,扒去白二少爺身上的溼衣,只留一條褻褲,上上下下替他檢查了一遍,見並無外傷,便知怕是傷到了內腑,心下便有些着急。又捧了些水給他喝,把火燒得更旺,還是不見什麼起色。

眼下也沒有什麼其它的辦法,只能靜靜等着白二少爺醒轉,羅扇把他的衣服用樹枝架起來邊烘烤邊當隔擋物,自己在另一側也脫了,花了很長的時間把身上扎的枝枝刺刺拔.出來,然後穿好仍舊半溼的衣服,坐到白二少爺身邊去給他拔身上的枝刺。

才拔了幾根,就聽得白二少爺一聲低吟,羅扇大喜,連忙湊過去看,見他頗爲費力地睜開眼睛,看了羅扇一眼復又閉上,聲音虛弱地道:“你還……無論何時都挺歡實。”

……姐這叫做堅強好嘛?!豬堅強的豬!——呸,豬堅強的堅強!——刪掉豬,是堅強!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更得晚啦,讓親們久等了~這幾日恐怕都會更得比較晚,工作性質的原因,每到月底月初就特別的忙,所以只能下班回家以後抓緊碼字,放上來的時間就只能相對較晚啦,圖也沒時間做鳥,等過一陣不太忙的時候再回過頭來補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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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百寶丫頭 ...

“爺,您傷了哪裡?感覺怎麼樣?”羅扇輕聲問。

白二少爺緩了半晌方纔再度開口:“內腑有些輕傷,不甚礙事……只左腳和右臂大約骨折了,要麻煩些。”

骨折?!這真是麻煩了,如果不及時將骨頭固定復位是會落下殘疾的啊!羅扇急得四下裡亂瞅,希圖從哪個石頭縫裡瞅出個郎中來趕緊給白二少爺接骨,還沒從混亂焦急的狀態中平復下來,就聽白二少爺緩緩地道:“把周圍情形告訴我。”

羅扇這才穩了穩心思,一邊繼續替白二少爺拔身上的枝刺一邊細細地把周邊環境以及自己的推測說了一遍,末了道:“依小婢愚見,那河水至此處流速如此緩慢,只怕我們已經在河面上順流漂得距飛虹澗很遠了,這會子不定是在什麼地界,爺以爲呢?”

白二少爺“嗯”了一聲未再說話,只靜靜地閉着眼睛由着羅扇給自己清理傷口。很花了一陣功夫才終於清理乾淨,羅扇把已被火烘得差不多幹了的衣服取下來替他蓋在身上,白二少爺睜開眼睛看了看她:“你身上只怕也紮了這些東西罷,清理了麼?”

“清理了呢,爺莫擔心,小婢身上沒什麼傷,除去有些餓之外一切無虞。”羅扇憨笑了兩聲以令他放心。

白二少爺笑了笑:“既如此,你去附近找幾根直些粗些的樹枝來,我需把斷骨固定住。”

羅扇依言去了,半晌抱着幾根粗直的樹枝子甚至還有幾條麻繩帶着興奮踉蹌着快步奔回來:“爺!這谷裡有人家兒!只是主人現下未在,門倒是沒鎖,我們不妨先去落個腳等那主人回來罷!”

白二少爺示意羅扇把樹枝子拿到他面前:“我現在起不得身也走不得路,就先在這裡罷,待那主人回來煩請他過來幫個忙就是。”

羅扇蹲身過去道:“小婢來想法子,爺,草地上溼氣太重,山裡夜晚風涼,又怕有蛇獸出沒,還是移身去那人家兒裡罷,到底安全些。”

白二少爺未置可否,只道:“我教你怎麼幫我的骨頭復位固定,仔細聽着,若是一會兒做差了,扣你三個月的工錢。”

這……您老都這副樣子了還這麼壞心眼兒。

“爺懂醫?”羅扇眨巴着眼睛看着白二少爺:您老可別亂折騰自己啊,沒摔死再把自己治擺死了。

“很久前學過一陣,後來因要接手家業便棄了。”白二少爺淡淡地道,先活動了活動自己的左手,還好沒有什麼傷,動起來還算靈活,於是細細向羅扇講解起要如何配合他動作及注意事項等等,好在羅扇還不算太笨,講了兩遍便聽明白了,而後開始動手,白二少爺的左手是主力,羅扇只在旁打下手,兩個人很費了一番力氣,驚驚險險勉勉強強地完成了給白二少爺的左腿和右臂上夾板的過程,饒是如此還是一人出了一身的汗,羅扇本就未乾的衣服更溼了,全都貼在了身上,白二少爺也很是疲倦,閉上眼睛不看她,只道了句“先把衣服烘乾再做別的事”。

羅扇擡頭看了看天色,眼見日頭已開始偏西了,不能再等,起身道:“爺歇歇,小婢去弄點東西來。”說着快步走開了,過了好半天才又回來,見竟是用樹枝子和麻繩做了個擔架,只不過沒法兒擔人,只能用拖的。

在羅扇的協助下,白二少爺忍着身上巨痛費了好大力氣才終於躺到了那擔架上去,羅扇便扯起用來拖擔架的繩子挎到身前,卯足了勁兒往前拉,然而這段路可比從河裡到岸上要長得多,拉了一小段之後羅扇就用光了力氣,腿一軟摔在地上,登時來了個狗啃泥。

“呸呸呸!”吐掉嘴裡的草渣泥塊,袖子一抹嘴,爬起身繼續努力,卻是腿也哆嗦手也哆嗦,一點兒力氣都使不出。

“小扇兒,”白二少爺喚她,羅扇連忙轉身蹲到他身邊去,“扶我起來。”

“爺,我能行,您別動,骨頭傷着呢,我能行。”羅扇知道白二少爺的心意,不容他多說地重新起身去拉那繩子,一路跌跌爬爬,摔青了膝蓋勒腫了手掌,終於在夜色.降臨時抵達了那所人家的住處。

這住處是用木頭搭建的,僅有一間,一門一窗,門未上鎖,推開進去,裡面是一張木頭搭的極簡陋的單人牀,一張小方桌,一把椅子,還有不少的雜物堆在屋角,羅扇顧不上細看,把白二少爺拖進屋中,扶着他勉強站起身,然後攙上牀去躺好。牀上雖無被褥,卻鋪着幾層厚厚的動物毛皮,因而倒也不覺得硌或硬,還有一卷毛皮卷得圓圓滾滾是用來當枕頭的,枕着也是正好。

安置妥了白二少爺,羅扇這才長吁一口氣,一擦腦門,一把的虛汗。餓,餓死了,又冷又餓又累,於是點亮桌上的油燈,在屋中四下裡找起來,去角落裡的雜物堆翻了翻,驚喜地發現有一罈子糙米、一罈子粗麪,還有油鹽醬醋糖姜蒜,雖然姜蒜都有點兒幹了,也還能湊合着食用。除此之外還有些幹野菜、風乾的肉、辣椒、一罈子酒、一隻灰砌的炭爐、水桶、砧板、鍋、刀鏟勺碗筷——竈具居然都很齊全!

羅扇一下子覺得精神百倍,同白二少爺打了個招呼後拎了水桶就奔出門去,到河邊打了桶清水,回來架起竈支上鍋把水煮上,趁着這功夫到牀邊瞅了瞅白二少爺,見已是昏昏睡了過去,便又滿屋子輕手輕腳地翻找有什麼其它可用的東西——雖說有點兒對不住屋子的主人,不過事急從權,只好先失禮了。

翻來翻去,老天又給了羅扇一個驚喜——牀下面居然有隻藥匣!打開來看看,乾草藥倒是有不少,只不過她是一樣兒也不認識,只好等白大郎中醒來後自個兒鑑別。把藥匣放到桌上,見水煮開了連忙過去在砧板上切了塊姜,薑末撒進水裡繼續煮,然後淘米洗菜切肉,姜水熬得差不多了就起鍋,沒有紅糖只好用白糖代替,用木勺攪和勻了端到牀邊,輕聲兒地將白二少爺喚醒:“爺,喝點兒薑糖水暖暖身子,在地上躺得太久怕積了寒氣。”

白二少爺朦朧地睜開眼,由着羅扇一勺勺吹溫了把薑糖水喂着全喝淨了,精神果然好了些,一眼瞥見桌上的藥匣子,道:“那匣子打開我看看。”

羅扇依言捧過來打開,白二少爺掃了幾眼,用左手指着其中幾樣道:“這幾樣放鍋裡熬。”

羅扇便坐到竈旁去,一邊熬藥一邊烘衣服,待藥熬好了衣服也差不多幹了,把藥端過去喂着白二少爺喝下,然後便開始熬粥炒菜,因這屋子只有一間,所以牀和竈都在一處,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現在也不是挑剔的時候,倒是如此一來滿屋子都溢了菜香,白二少爺那廂肚子裡便叫了一聲,引得羅扇這廂肚子也跟着哼嘰,兩個人一唱一和地飆了一首,最終以羅扇一道海豚音做了收尾。

待羅扇把粗簡卻噴香的飯菜端上桌後,白二少爺忽然笑了一聲,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倒是得了個百寶囊。”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今兒實在寫不完了,只有這些,親們海涵海涵~~~~~~~~~~~~~~

73

73、所謂日子 ...

這頓飯羅扇就用的現成的幹野菜和風乾的肉湊合做的,一道仙鶴草炒蘑菇,一道黃精燉山雞,一道玉竹燻肉片,還有一道香茶菜肉絲湯,粥是用糙米和榆樹樹幹內側那層白皮、學名叫做榆白皮的東西洗淨搗碎後一起熬成的,乾糧是來不及做了,羅扇已經餓得眼冒金星,方纔做飯的時候就恨不能把牆上掛着的燻肉片子生吞入腹。

羅扇把方桌挪到牀邊,然後坐到牀沿上端了粥碗喂白二少爺吃飯,喂口粥再喂口菜,輕輕地吹溫了,仔細地喂下去,喂着喂着自己就更餓了,望着白二少爺細嚼慢嚥的嘴恨不能咬上去直接從人家口腔裡搶食兒吃。

白二少爺因爲傷着,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吃飯的時候就閉着眼睛放心讓羅扇一口口地喂,然而吃着吃着就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灼灼地射在臉上,一擡眼縫,見羅扇一對大眼正盯着他的嘴,一張小嘴兒在那兒忍不住抿了又抿,幾乎聽得見咽口水聲。

“飽了。”白二少爺偏開頭,“你去吃罷。”

羅扇看了看手裡還剩了半碗的粥:“爺是不是吃不慣?這米確實太糙了些,不若小婢把它碾成泥再澆些肉湯進來,爺再湊合着吃些罷,身上帶着傷,吃飽了纔有力氣養病。”

“不必,我睡會兒,主人回來叫醒我。”白二少爺不再理會羅扇,肚子裡有了熱湯熱食,那席捲而來的睏意就再也抵擋不住,眼一合沉沉睡去,這一覺竟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渾身的疼痛愈加分明,只是身上暖暖的,比第一次清醒時周身冰冷的感覺要好上幾分。

勉強睜開道眼縫兒,卻見身上蓋着一條獸皮,是用幾張狍子皮粗粗地縫製起來的,狍皮下的自己卻好像只着了條褻褲,再一擡眼,見那廂麻繩上搭着自己其它的衣服,上面沾到的血跡已經洗得只剩下了淺淺的印子,晾在那裡也早幹了。

那丫頭呢?白二少爺聽不見羅扇的動靜,費力地擡了擡頭,卻見並未在屋中,幾縷金透的陽光穿過木窗的縫隙投進來,在地面灑下斑駁的光影。余光中瞥見一抹亮麗的色彩,偏臉看過去,牀邊的小方桌上,一隻小小的藤籃裡放着一大捧金燦燦的野菊,就像一團小小的太陽,盡情展示着它的溫暖和明媚。

白二少爺眼尖,發覺了小方桌上原本的一層厚厚浮土已被擦得乾乾淨淨,旁邊的椅子也是,牀頭、地板、窗扇,甚至木頭牆壁,都被人擦過了,角落裡雜亂的各種用物此刻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一架三層高的藤編架格上,還別緻地用各色的野花點綴起來。

這是……遇見了傳說中的海螺姑娘了麼,那個總是趁着故事的主角漁民小夥兒不在家或是夜裡睡覺的時候就來給他洗衣做飯打掃房間的美麗仙女?

海螺姑娘沒有,扇子小姑娘倒是有一個,輕手輕腳地從外面推門進來,先到牀邊看了看另一個故事的主角白二少爺,見仍閉眼睡着,伸了軟軟綿綿的小手覆在額頭上試了試溫度,聽得輕輕吁了一聲:“終於退燒了,嚇死老孃了……”便轉身走開了。

白二少爺再次掀起眼縫兒,看着羅老孃背對着自己在那兒姿勢不雅地伸着懶腰,轉轉胳膊扭扭屁股,後背上還沾着幾根草葉子,像是剛辛苦地掏了雞窩回來。捶了捶小蠻腰,羅老孃一撅屁股在腳下的藤筐裡翻了一陣,而後拎出條猶自掙扎的大鯽魚來:“不錯,沒白費我大半宿的功夫蹲河邊兒守着,撈着個胖子!白老二,你要是再不醒可就喝不到我羅小廚特製的鮮美魚湯了喲!大補喲!催乳喲!”

白老二挑了挑眉毛,沒有吱聲。

羅扇抄起菜刀拎着魚出去了,約是去了河邊進行宰殺處理,白二少爺歪了歪身子,正好能看見地上那藤筐裡的東西,見滿滿的一筐子,有莧菜、落葵、野豌豆、魚腥草、蕨菜、苜蓿、馬蘭、薺菜、金針菜、蓴菜、山藥……等等等等,除此之外,還有此前他讓她熬藥用的那幾樣草藥,不成想她都記住了,又不知從哪裡挖了許多新鮮的回來。

不多時,羅扇拎着處理乾淨的鯽魚回來,白二少爺依舊合上眼一動不動地躺着,聽着她架鍋煮飯處理食材,手腳利索得很,聲音也很輕。燉魚湯最費時間,因只有一個竈,燉着魚湯的功夫米和菜也都處理完了,一時沒了事做,羅扇洗淨了手,到牀邊又看了看白二少爺,見還睡着,便坐到桌旁去拿了藤條編東西。

白二少爺迷迷糊糊地又睡了幾個小小的覺,只是睡不實,朦朧間似有似無的香氣總往鼻孔裡鑽,卻分不清是野菊香、蘭香或是其它的什麼香,輕輕柔柔的,安逸溫暖,像搖籃曲,像桃花帳,像常春藤的老搖椅,像一對漾着笑意的大眼睛,笑着笑着就彎成了月牙兒,月牙兒掛在如雲似霧的桃花帳外,搖啊搖啊,吱呀呀地,帶着老搖椅一起低吟: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採而佩,於蘭何傷……那媚狐挽着烏黑的雙丫髻,蓮步輕移來至帳外,皓腕輕擡,蘭指微勾,香氣一縷直入鸞被,解了桂花襟兒,褪了桃花衫兒,散開丁香結,滑去百合裙兒,藕臂一伸將病中張生抱個滿懷,香軟軟薰了春夢,酥融融暖了燭紅,張生情不禁翻個身兒將這妙人兒壓在身下,才待細究,卻見一張玉般的小臉兒似曾相識,卻哪裡是什麼媚狐瑤姬,分明是個大眼兒妖精!……

白二少爺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撲鼻的是一股濃濃的魚香味兒,腹中便又忍不住唱了一聲,毫不意外地在幾步之遙處立即得到了另一個肚子的應和。“爺,您醒了!”羅扇快步奔至牀前,一對大眼睛帶着欣喜望在白二少爺的臉上。

分明是個大眼兒妖精。

“什麼時辰了?”白二少爺啞着嗓子問了一句,口中一時乾渴難耐,竟好像是七八天沒喝過水一般。

“爺,您都睡了四天三夜了,這會子太陽又要落山了呢。”羅扇探手覆上白二少爺的額頭,嚇了一跳,“呀!怎麼又熱起來了?!小婢再去打些水來給爺擦擦身子……”說着轉身要走,被白二少爺叫住。

“不妨事,不是上熱,才睡醒的緣故。”白二少爺估摸着自己昏睡的這三四天裡發起了高燒,羅扇就是用冷水擦身的法子給他降溫的,難怪這會子還不給他衣服穿。

“爺您感覺怎麼樣?哪裡不舒服?胳膊和腳的傷處還疼得很麼?”羅扇邊給他掖着被角邊細細地問。

……皓腕輕擡,蘭指微勾,香氣一縷直入鸞被……

“還好。”白二少爺想喝水,嘴幹得厲害,而且越來越幹。

羅扇一伸胳膊,從桌上端過那豁了三四個口子的碗來,用勺舀了放在脣邊輕輕吹了吹:“爺,喝幾口湯水,才熱好的。”說着送到白二少爺嘴邊。

白二少爺抿了一口:“裡頭放了什麼?”

“青皮和幹山楂肉研的粗末,放了些糖一起煮的,可以疏肝止痛、行氣化淤,正適合調養爺這樣的傷勢,”羅扇說着又餵了一勺過去,然後彎着大眼睛笑,“小婢雖不懂草藥功效,可這食材上的各類藥效都是門兒清呢。”

“這麼說,我讓你做了專職伺候的丫頭其實是用錯了地方?”白二少爺道。

“爺要放小婢回伙房去?”羅扇反應很快地笑問。

“莫想美事。”白二少爺乾脆利落地掐斷了羅扇最後一絲念想。

喝了整整一大碗青皮山楂茶,白二少爺這才覺得好受些了,然而昏睡了三四天,上面渴下面也憋啊,於是很自然地就又道了聲:“小解。”

羅扇一愣,撓了撓頭:“爺,這裡沒有夜壺啊……”

“想法子罷。”白二少爺把難題丟過去,看着羅扇的臉慢慢地紅成一個小蘋果。

羅扇滿屋子轉了三圈半,然後又開門出去,半晌回來,手裡拎了個葫蘆,找來菜刀把上面小的瓠子鋸掉,掏空裡面的瓜瓤,然後看了看,容量大約是夠了,就是不知道口夠不夠大,能不能塞進去呢?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在那兒對着葫蘆斷口衡量了半天,很是滿意地見她拿着刀又把口弄大了些……雖然無從得知這小丫頭衡量口大口小的標準是什麼。

羅扇把葫蘆夜壺遞到白二少爺那隻能自由活動的左手裡,然後背過身去竈邊看燉着的魚,聽得白二少爺道了聲好了才重新過去接過來,倒在外面後還去河裡涮乾淨,回來後就放在牀底下,還可以反覆使用——如今連夜壺都會做了,小白總您老是不是該給咱漲漲工錢了?

魚燉得差不多了,羅扇起鍋,然後蒸上米飯,先盛了碗魚湯端過來,坐到牀邊吹溫了餵給白二少爺:“爺,您睡着的時候小婢去外面走了走,發現……這山谷……沒有出口。”

白二少爺嚥了口湯,擡起眼來看她:“怎麼回事?”

“這谷是個扇形的谷,一面是山壁,一面是懸崖,而那條河是從山壁間的一個隧洞裡穿過來的,隧洞頂離河面太低,只能容人躺着順流漂進來。順着河往下游走就到了懸崖處,河水直接就流下崖去了,小婢把整個谷轉了一遍,沒有找到能出去的出口,”羅扇用筷子細細地挑出魚刺來,挾了肉餵給白二少爺吃,“而且……小婢還發現了這屋子主人的遺骸……”

白二少爺再次擡起眼皮兒看她:“你怎知是屋主?”

“小婢先在這屋子裡翻着了一身男人的衣服,還有十幾枝箭和獵刀,後來在外面山壁腳下看到一具男屍,身上也揹着弓和箭,再看身量和那衣服差不許多,因而斷定這主人是個獵戶,平日上山來打獵挖野菜,很可能家裡離得遠或是外面山路不好走,便在這山谷裡搭了這座木屋當做臨時住所。小婢發現山壁上掛着一條斷了的麻繩,推測這獵戶每次來時都是順着麻繩上下山壁從而出入山谷的,只這次麻繩意外斷了,所以導致他由高處摔下丟了性命。”羅扇低聲慢慢地說着,“這屋子如今成了無主之屋,小婢便自作主張重新收拾過了,爺身上這傷沒上幾個月只怕動不得身,勢必還要在這裡住上一段時日,唯今只盼那獵戶家裡人發現他失了蹤,來這山谷裡看看,否則短時內我們是出不去了。”

“那獵戶的屍首……”白二少爺沉吟了一句,想着羅扇小小年紀,乍一見了死狀奇慘的屍體怕是嚇得不輕,虧她還通過仔細觀察推測出了屍首的身份。

“小婢……不大敢動他,”羅扇打了個激凌,“只草草用石塊雜草將他掩了,立了塊木頭做碑,日後他家裡人找來也能一眼明瞭。”

“難爲你了。”白二少爺從被子裡伸出左臂來,輕輕地拍在羅扇毛茸茸的腦瓜兒上。

羅扇憨笑了兩聲,重新給白二少爺掖好被子:“爺先歇歇,小婢去炒菜,這山谷當真是塊寶地,各類的野菜野果草藥到處都是,難怪那獵戶要在這兒蓋個屋子,小婢還看見那巖縫裡生着不少草藥,只是有些認得有些不認得,怕那上面有毒就未敢採回來……”邊說邊去竈邊弄菜,白二少爺靜靜躺着聽她吧啦吧啦地念叨,伴着滋啦啦地滾油聲,炒菜聲,鍋鏟相蹭地沙沙聲,還有菜香,魚香,糙米飯的香,花香,草藥香,誰身上散發的幽幽蘭香,忽然覺得,所謂“日子”,其實也就是這樣的罷,自己長了這麼大,成日忙忙碌碌漚心瀝血,竟不曾享受過這樣平靜安逸的時光,竟不曾真真正正地“過日子”過,身上雖然傷着,卻比任何時候都放鬆舒服,不必操心,眼前窗明几淨有飯有菜,全都有人替你做得妥妥的,才一覺得渴,立刻就有水送到嘴邊上,才一覺得餓,肉便剔了刺地隨意享用,不必擔心有人在背後玩兒陰的窮算計你,因爲身邊的這個人,即使從不把你當神看,即使有着古怪的自尊心,也會認認真真誠誠摯摯地把你當成她的本分,你對她好,她會開心,你對她不好,她仍舊盡心,日子過得問心無愧悠然自得,雖然身份卑微,卻教人真心有幾分羨慕。

不如就這麼過一輩子罷,哪兒也不去了,什麼也不求了。

——白二少爺有時候也會讓自己野馬脫繮地胡思亂想一下,然而很快就收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74

74、蛇與蛇肉 ...

在眼下這樣缺少佐料和食材的情況下,白二少爺依然吃上了一頓相當豐盛的飯菜,除去那道燉鯽魚,羅扇還做了莧菜竹筍炒燻肉絲、鮮炒蕨菜、香菇蓴菜羹和山藥炒木耳,雖然都是山野素食,可那股子難得的自然清香味兒直令有傷在身的白二少爺也沒少吃。

原本這木屋裡也沒有那麼多的碗碟可以盛菜,不過羅扇受到了夜壺的啓發,又去摘了七八個大葫蘆回來,或橫劈或豎劈,然後把底部磨平,就成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容器,雖然做工相當粗糙,放在桌上倒也穩當,於是白二少爺有了葫蘆做的碗和夜壺套裝,儘管開始的時候確實覺得有點兒彆扭,用過幾次之後也就習慣了。

吃過晚飯後羅扇在白二少爺的指導下把草藥熬上,然後吹熄了油燈以省些燈油,這燈油其實也不剩多少了,頂多再堅持個兩三天,再往後到了晚上就只能靠用柴禾在竈裡生起火來照亮了。

見羅扇坐在牀邊的椅子上就着竈裡的火光用藤條編東西,白二少爺便問她在編什麼,羅扇答道:“編個多層的格架,把採來的野菜都放上去,也不知道幾時能出得這谷,眼看這天兒一日冷似一日了,萬一入冬時還沒法兒脫離,總要先把過冬的菜備下來。”

白二少爺便未再說話,閉了眼睛養神。半晌聽見羅扇低聲地道:“爺,那些人……會是什麼人?山匪麼?”

“不是。”白二少爺沒有睜眼,“山匪沒必要蒙着臉面,做了亡命之徒還怕被人認出來麼?何況他們對我們馬車上的財物毫不在意,只管衝着人來,很明顯不是劫財而是要殺人的。”

羅扇沉默了一陣,復又低聲開口:“那麼爺認爲這些人……是衝着我們來的,還是衝着方老爺一家人來的?”

“他們的目的,是我和天階。”白二少爺說到表少爺時睜眼看了看羅扇。

羅扇激凌了一下,手有些發抖,表少爺那張滿是鮮血的面孔再次出現在眼前,一次又一次地喊着她的名字。是什麼人要下這樣的狠手?羅扇想起表少爺曾對她說起過的關於賬冊的事,想起了李管事院子裡的那個聲音——也只有莊子上的人才知道白二少爺陪同方家到飛虹澗去秋遊,所以若要找人下殺手,也就只有莊子上的人才有可能是主謀、或是爲主謀之人通風報信。

深宅大院是非多,虧了這位白二少爺年紀輕輕遇到殺身之禍還能如此淡定,只是表少爺他……不知是生是死,不知白府那邊得知了此事又會是怎樣的一個情形,羅扇覺得有點兒頭疼,停下手裡的活計瞪着那廂竈裡的火光發起了呆。

“吉人自有天相。”白二少爺淡淡道了一句,說完這話之後連他自己都有點兒納悶兒爲什麼會突然冒出這麼俗這麼沒用的安慰之語來,這小丫頭還用安慰麼?很明顯她纔是一直樂觀堅強的那個人,擔憂歸擔憂,她該怎麼過日子還是怎麼過日子。

伺候白二少爺喝過藥之後,羅扇又燒了一鍋開水,倒進一隻雖然很破但好歹沒漏底兒的木盆裡,盆子她早已刷乾淨了,兌上涼水,調好了溫度,然後就拿着撕下來的自己的半幅裙襬當巾子給白二少爺擦臉擦身子,最後給他泡了泡那隻沒有受傷的腳,蓋好身上的獸皮,把竈裡的火燒得旺了些,這就該睡覺了。

許是這幾日因發燒睡得有些多,白二少爺睡到半夜忽然醒了,而後就再也睡不着了,偏臉看了看,見羅扇趴在桌上正睡得熟,雙腿蜷在椅子上,整個身子縮成了一團兒,竈裡的火光映在她側枕着雙臂的臉上,正可以看清她那副睡夢中好像並不怎麼舒服的表情。

這幾天夜裡她就是這麼睡過來的?白二少爺想要坐起身,可稍稍一動,內腑就抻得生疼,只好放棄,沉聲叫她:“小扇兒。”

“……好吃……”羅扇嘟噥着夢話,“滿城盡帶黃金甲,饅頭一頓能吃倆。”

“小扇兒。”白二少爺提了提聲。

“……爺?”羅扇語聲朦朧。

“嗯。”白二少爺頓了頓,“夜裡冷,你上牀來睡。”

“……爺?”羅扇仍舊朦朧。

“這獸皮長,你睡我腳頭,也能蓋上。”白二少爺淡聲道,此前在帳篷裡羅扇也是這麼睡在他腳頭的,做爲主子的貼身僕婢來說這很正常。

“……爺?”羅扇繼續朦朧。

“怎麼?”白二少爺勉強擡起頭來看她,見羅某人自始至終根本沒擡頭,還在桌上趴着,“小扇兒?”

“……爺?”羅扇眉毛聳動,“您的腿好了?!來來來,兩岸猿聲啼不住,沒事兒你就走兩步。”

……睡罷。白二少爺一隻手給自己掖了掖獸皮被角。

“金馬車,呱噠噠……”羅扇語聲清脆滔滔不絕。

後半宿白二少爺再沒睡着。

次日的早餐是金針菜粥和幹炸鮮蘑,白二少爺吃罷沒一會兒就睡沉了,羅扇暗道這哥們兒也忒能睡了,睡了一晚上醒來吃了飯又睡,也不怕積食兒。輕手輕腳地背了新編好的藤筐出了屋子,將門關好,吸了幾口山間清新的空氣,邊散步邊一路採着識得的能入口的野菜往山谷深處行去。

這一次羅扇冒險採了不少從未見過的草藥,打算回去讓白二少爺看看哪一種是能對他身上的傷有治療作用的,順便又撿了不少的松果和榛子,收穫頗豐高高興興地回到小木屋,輕手輕腳地推門進去,先把筐子放下,然後就往牀邊走,習慣性地想要先看看白二少爺的面色是否好些,這一看不打緊,當場就是一聲尖叫——蛇!

便見白二少爺的腹部豁然盤着一條手腕粗細的花紋大蛇,口吐紅信,正緩緩地向着他喉嚨處遊探過去!

白二少爺被羅扇的尖叫驚醒,一睜眼就對上了一顆蛇頭,冰涼的蛇信在他的臉上輕輕掃過,頓時令人遍體生寒僵如石雕。白二少爺沒有動,直管盯着這蛇看,羅扇就在幾步之外,急得冷汗都下來了,動也不敢動,怕驚了那蛇對白二少爺發起攻擊,可又不能這麼幹看着,秋天的蛇是要大量捕食獵物好貯存冬眠的能量的,若不想法子把蛇弄走,只怕它就要——

那蛇已不容羅扇多想,前半截身子忽地高高昂起,一顆頭對準了白二少爺的咽喉,那是典型的要發動攻擊的姿勢啊!羅扇忍不住又是一聲尖叫,條件反射地衝上前去一把就薅住了那蛇的脖子,緊接着就覺得手背上一疼,情急之下也顧不上細究,一邊不斷地尖叫着一邊脫手就將那蛇甩向了對面的牆壁,那蛇啪嗒一聲摔在地上,扭曲了幾□子又重新昂起頭來,羅扇嚇得眼淚都出來了,卻是牢牢站在牀前不肯躲閃,她若讓出牀來,白二少爺必死無疑!

眼見着那蛇冰冷無聲地向着這邊滑行過來,羅扇頭皮一麻,心中一涼,厭惡、排斥與恐懼瞬間達到了頂點,抄起旁邊的椅子就衝着近在咫尺的蛇頭砸了下去,電光石火間瞅見那蛇正被砸中頭部,便愈發不敢停手,只管掄着椅子一下一下又一下地不停地砸着,因駭怕而不斷涌出的淚水模糊了雙眼,毛骨悚然的擊打聲充斥了雙耳,使得羅扇此刻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只是不停地掄着椅子砸下又舉起,就這樣機械般地動作着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直到累得再也舉不起胳膊,這才腿一軟跪坐在了地上,嗚嗚地失聲哭起來。

好半晌才慢慢恢復了聽覺,是白二少爺急又沉地叫她:“小扇兒!沒事了!小扇兒!”

沒事了……沒事了……羅扇用袖子抹了把眼淚向着身前看去,見那椅子早散了架,碎得七零八落,一條被砸得稀爛的蛇屍扭曲着團在那裡,直令人一陣反胃作嘔。

羅扇轉頭看向身後,白二少爺探了大半個身子在牀外正凝眉望着她,連忙跪着蹭過去扶他——她腿還軟着,此刻根本沒力氣站起來,白二少爺卻先一把拽過她的手看了看,見那雪白的小手背上豁然有兩排血淋淋的蛇牙印!

“我……我要死了……”羅扇看着那兩排血洞頭就是一暈,“爺……怎麼辦……怎麼辦……”白二少爺見她嚇得不輕,纔要開口安慰,聽她又道,“以後沒法子給您做新鮮東西吃了……您身上傷成這樣,又不能下牀,我若死了誰來照顧您……您吃什麼熬過去呢……嗚嗚……要不……要不您吃了我罷……我就死在您身邊兒,雖然好多天沒洗澡,但……但也總比沒東西吃強些……您每頓省着些吃,或許能撐到有人來……”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哭得眼腫鼻子紅的小臉兒,過了好半晌才淡淡開口:“那是無毒蛇。”

“……嗚……啊?”羅扇淚眼迷離地望着白二少爺。

“錦蛇都無毒,”白二少爺躺回枕上,“自個兒去洗洗傷口,把你採來的魚腥草、野菊、馬齒莧和蒲公英各十二錢煎藥,再去附近找找有沒有鬼針草,大凡山谷、荒野、路邊都有,把它洗淨搗爛敷在傷口上,一日兩換,去罷。”

羅扇嗚咽着去了,白二少爺偏臉看了看地上那灘爛蛇屍,想起方纔那丫頭竟就當真不管不顧地衝上來替他把蛇徒手抓了下去,尤其……尤其是在她還當這蛇是毒蛇的情形下,明明已嚇破了膽,卻還守在他的牀前寸步不離,明明被咬到了手,第一反應卻是過來扶他,明明……明明以爲自己要死了,還囉裡囉嗦地囑咐他怎麼撐下去……

明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片子,怎麼,怎麼就無法讓人把她當成小孩子來看待呢?

羅大姑娘處理了傷口、熬上草藥,回過頭來處理那灘爛蛇,惡狠狠地拎着蛇尾巴去了河邊,剖腹取膽放血清腸,最後一刀砍去腦袋,殺氣騰騰地回到木屋,砧板上乒乒乓乓地一陣剁,最後向白二少爺宣佈:“午飯咱們燉蛇肉吃!吃哪兒補哪兒!”

白二少爺挑了挑眉:只聽說過吃蛇肉壯陽來着,咱倆誰都不用補罷?

羅扇把蛇肉燉上後就開始滿屋子找洞——今早走之前她明明把門窗都關好了的,這蛇究竟是從哪兒進來的?不多時果然在牀底下的牆角發現了個大臂粗的洞口,連忙去河邊找來鵝卵石把洞填上,還糊了幾層泥。

仔細檢查了屋子所有的角落,確定沒有其它洞後羅扇這才放下心來,喝了藥就去烹製蛇肉,只做了半條,剩下半條掛起來風乾,過一陣兒想吃的時候再做來吃。

“以後你莫要往谷深處去了,”白二少爺吃了口羅扇餵過來的蛇羹,細滑鮮美,“此處既有蟲蛇,難保不會有什麼能傷人的野獸出沒,這幾樣附近能尋到的野菜就已足夠吃了。”

羅扇點頭,不禁有些後怕今兒上午那趟深谷之行,而且她也確實不敢再走遠了,萬一她不在的時候小白同志出點兒什麼事,那她這輩子就都要在愧疚中度過了。

午覺醒來,外面太陽很好,羅扇把窗扇打開,讓陽光暖暖地曬進來,然後就搬了木屋裡原有的一個樹墩兒充當馬紮,坐在太陽地兒裡繼續編藤製的格架,白二少爺喝着羅扇用松子、榛子、山核桃磨成粉沖泡的松子茶,曬着太陽靜躺。一晃一個下午就在這樣靜靜暖暖的時光裡流逝,絲毫不覺得無聊和難熬,反而歇得很是充分。

吃罷了晚飯,消上一會兒的食,然後燒水喝藥擦身泡腳,羅扇給白二少爺掖好被角,就又到了睡覺的時候,這時纔想起那把屋裡唯一的椅子已經光榮地與蛇同歸於盡了,只好坐到樹墩兒上去預備靠着牆睡,就聽見白二少爺淡淡地和她道:“到牀上來睡罷,夜裡冷。”

……牀震牀震牀震牀震牀震牀震……羅扇覺得渾身一陣燥熱,矮馬蛇肉好像起效了!

75

75、冬夜記事 ...

羅扇考慮再三,對自己的定力實在沒什麼信心,最終還是紅着臉道:“無妨,小婢坐到竈旁烤着火就行。”

白二少爺也未再多說,這又不是給老幼病殘孕讓座,再堅持的話就是動機不純了,於是閤眼睡去,一宿無話。

第二天羅扇直接就把正編着的格架改成了藤榻,只有一尺多高,勉強夠她平躺在上面的,幸好她人小體重不大,這藤榻能禁得住她。

整個白天羅扇都在附近東跑西躥地採摘野菜,然後回來放在太陽地兒下曬乾或是置於陰涼處貯藏,並且因這谷中幾乎人跡罕至,水裡的魚沒見過什麼人,警惕性不高,被羅大殺手一逮一個準兒,個個肥美健康,全都處理乾淨掛起來風乾。

人跡罕至的地方有個絕妙的好處,就是谷中有許多珍稀的藥材沒有被人挖走,羅扇就踩了狗屎運地挖着好幾棵上好的人蔘首烏和靈芝,還有其它數種正好與白二少爺的傷對症的草藥,甚至更有一回兩隻野狸爲了爭奪一隻野兔子在那兒掐架,羅扇一手抄棍子一手舉石頭地過去把人家倆活活嚇跑,最後白撿了只肥兔子回去做了野兔肉火鍋。

平靜安逸的時光緩緩流淌過去,白二少爺能坐起身的時候已經是入冬的天氣了,骨折了的手和腳在各種上好草藥和羅護士的悉心照料下也恢復得不錯,眼下已經能拄着粗樹枝做的柺杖自己在屋裡走上兩步了。白天的時候白二少爺就坐在太陽地兒裡曬太陽,看着羅扇勤勞的小蜜蜂似地嗡嗡嗡着飛到西來飛到東,偶爾指點指點她要怎麼處理草藥,多數情況下仍然不多話,只管賞着滿谷的碧葉芳草由綠轉黃、由黃枯槁。

天氣更冷了一些之後,羅扇就開始修葺木屋——她當然沒那麼能,就只拿着泥把漏風的地方糊上而已,出去挖野菜的時候也少了,因爲太冷,她身上只有一套單衣,仗着小孩子火力壯不怕冷才撐着在外面瘋跑到這個時候的。

到了晚上就更冷了,羅扇不得不生起兩個火源來,一個是那小竈,另一個在白二少爺的牀邊,底下鋪着羅扇找來的比較平整的石塊,上面架着柴禾,火燒得旺旺的,羅扇把自己的小榻架在兩個火源的中間,倒也勉強能夠禦寒,晚上睡覺的時候就蓋着那獵戶的外衣,手和腳都縮進去,臉也蒙上,蜷成個小鼓包,以至於第一次的時候白二少爺從睡夢中一睜眼還嚇了一跳,以爲羅扇從哪兒弄了個大龜殼扣在那裡。

冬至的時候,羅扇用粗麪包了頓野菜餡兒的餃子,還給白二少爺講了幾個關於餃子丸子的笑話,白二少爺雖然沒笑,還是伸手在她腦瓜兒上拍了拍以示獎賞。

天氣再冷些之後,羅扇基本就足不出戶了,天天和白二少爺大眼兒瞪小眼兒地窩在屋子裡,山藤雖然仍舊蒼翠,但早被凍得冷硬異常,根本沒法兒用來編東西,所以羅扇就徹底閒了下來,只好守着火堆搜腸刮肚地給白二少爺講笑話解悶兒,有時候還厚着臉皮表演幾首五音不全的歌,時日一長笑話講沒了,歌兒也唱煩了,羅扇就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收拾屋子,實在沒的收拾了就數菜葉兒——不能停下,一停下就冷得受不了,火也不敢再多生一堆,免得屋子裡二氧化碳太多,兩個人沒凍死倒給悶死了。

平日裡吃吃喝喝都還好說,唯獨方便和洗澡最成問題。白二少爺好歹還能用夜壺小解,羅扇就只能冒着嚴寒跑到外面去,小解也就算了,要是不小心便秘一回屁股都能凍得失去知覺,不過讓羅扇略感平衡的是,白二少爺若是大解也得到外面去,說不定也被凍麻過屁股,嘻嘻嘻,這個咱就不多想象了,想多了就邪惡了汪。

洗澡就更麻煩了,白二少爺也好說,羅扇天天用熱水給他擦身子,至於褻褲裡的前前後後一大套,他自己就着盆也能清理,羅扇還每三天給他洗一回褻褲,免得天天躺着生褥瘡,可羅扇自個兒就沒這麼方便了,總不能洗澡也到外面去洗,更不能不洗,所以每次就用個樹枝子橫架起來,把獵戶的衣服搭上去當簾子,她則蹲在衣服後面哆哆嗦嗦地一點一點擦着身子,雖然知道白二少爺不是那種人,但萬一他其實不是人怎麼辦?!

就這麼湊湊合合地又過了一陣子,天氣進入了三九嚴寒,這天夜裡下起了大雪,羅扇凍得在睡夢裡嗚嗚直哭:“是哪個把冰鎮蓮子全潑姐頭上了?!”

白二少爺翻身坐起,望着小榻上恨不能把自己蜷成個花捲兒的羅扇皺了皺眉頭,趿鞋下牀,拄上牀邊羅扇給他找來的“丫”形樹杈做的柺杖,慢慢走過去,單腿兒立住,用柺杖碰了碰羅扇的小腳丫:“丫頭。”

羅扇打了個冷顫睜開眼,想叫聲“爺”卻發現牙關凍得上下打架,舌頭都硬了,根本就發不出聲音。

“上牀來睡。”白二少爺看了她一眼轉身往回走,“這是命令。”待坐回牀沿上一扭臉,見羅扇還在榻上蜷着,不由沉了面色,“怎麼,給了你幾日好臉色就大起膽子想抗主令了?”羅扇哆嗦着搖頭。

“我對半大孩子沒有興趣。”白二少爺淡淡地道,“亦或是你怕壞了自己名聲,我可以將你收房。”

羅扇搖頭搖得更厲害了:尼瑪不是姐不想睡暖和被窩啊!尼瑪姐是關節凍得動不了了啊!

白二少爺看了羅扇一陣,眼見她淚花兒都快溢出來了,便將牀上那張獸皮一卷拋在了羅扇的身上,而後脫了鞋就這麼躺到枕上去,閉了眼不再理會。

羅扇好半天才稍微暖和起來,哆裡哆嗦地抻開那獸皮把自己嚴嚴地裹住,耳裡聽着門外北風呼嘯,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白二少爺正朦朧着,忽覺身上一暖,整個身子被獸皮蓋住,縫隙處被人細細地掖好,而後腳下一陣聳動,一個軟軟的小身子拱了進來,後背貼着他已經冰涼的腳心,將微弱的暖意傳遞給他。

白二少爺想起了小時候養過的一隻貓,就是這樣喜歡蜷伏在他的腳下酣睡,慵懶溫馴又粘人,只要他稍微動上一動,它就會敏感地伸出小小的爪子一把將他的大腳丫抱住,又咬又舔又撓又踢,然後就這麼抱着他睡過去,毛茸茸圓滾滾的小肚皮貼着他的腳心,小小的心臟跳得脆弱又真實。

羅小貓很快就睡熟了,白二少爺感覺到腳下的小身子在呼吸的帶動下起伏均勻,忍不住動了動腳趾,這貓兒果然十分敏感地翻了個身兒,一張熱乎乎地小臉兒就貼在了他的腳心上。

唔……這可不妥,這孩子夢裡總愛吃東西,他已經骨折了一隻腳,不想另一隻再來個嚴重咬傷。於是屈起腿來,因左腿和右臂都傷着,不能側臥,所以只能平躺,這一屈腿獸皮下面就出來箇中空的地方,像帳篷似地撐起來,睡夢中的羅扇十分犀利地發現了這塊空地,立刻將還露在外面的小腿縮了進來,正好塞進這中空的地方去。

白二少爺吁了一口氣……這小腳丫子塞的不是地方啊……你想,平躺在牀上屈起腿來會暴露什麼部位?那小腳兒就準準兒地塞在那裡,可是找着了個既軟又暖的地方,涼冰冰的小腳倒把白二少爺激得打了個寒顫。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許久沒有睡過這麼暖和的覺了,儘管身子蜷得生疼,羅扇一早還是精神十足地抻了個懶腰爬起來做飯,白二少爺早就起了,坐在牀邊輕輕活動着傷腿。

“爺早安,昨晚睡得可好?”羅扇大大方方地打着招呼,被凍了個半死之後她也想開了:反正自己還小嘛,才十二歲,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又沒別人看見,總比凍得落下一身病將來老了受罪好吧!

“還好。”白二少爺淡淡答道,專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腳。

颳了一宿的北風,外面不曉得成了什麼樣子,羅扇開了道門縫兒往外瞅:嚯!銀裝素裹分外妖嬈啊!好厚的雪!伸腿兒往外一邁,一下子就沒到了膝蓋。這可不能出去了,谷中的路本就不好走,平時沒雪的時候羅扇出去摘菜還拎着根棍子探路呢,這裡原是獵戶的地盤兒,保不準他在哪兒挖了陷阱等着逮獵物,如今雪厚成這樣,更不能隨意在外面走動了。

羅扇忙不迭地縮回頭來,把門關上,好在古代的空氣幾乎沒有污染,雪也可以煮成水用,不必再奔去河邊破冰打水。羅扇生龍活虎地去燒水,伺候着白二少爺洗漱過後自己也湊合着擦了把臉,然後去煮野菜粥。吃了早飯,白二少爺拄着拐在屋中來回活動了一陣,之後就躺上牀去,沒片刻就睡着了,羅扇撇撇嘴兒:這哥們兒忒能睡,睡多了會口臭知道伐?

好在冬天白晝短,羅扇把屋子收拾了七遍之後就把白天對付了過去,晚飯是烤魚、清炒冬筍和松子粥,熱乎乎地吃了,歇了一陣就又該洗漱睡覺了。

這一次羅扇沒有再含蓄,直接就團在了白二少爺的腳下——白天爲了不被凍僵而不停地活動早就讓她筋疲力盡了,沒出一分鐘就徹底睡死,還輕微地打着小鼾。

白二少爺這回有了經驗,說什麼也沒有讓出下盤一寸空地來,只是稍微往旁邊偏了偏,好讓羅扇把腿伸在他的腿側,兩個人呈69式……咳!兩個人呈頭腳相反的狀態睡下。本以爲今晚可以睡得踏實些了,不成想大半夜的被一陣拳打腳踢給揍醒,還險險秧及到傷着的胳膊腿。白二少爺感覺了一下,見一隻小腳丫子正杵在他的腋下——是,這地方暖和,這小丫頭的潛意識一向犀利敏銳,專找這種部位取暖。左腿也被她緊緊箍着,大約還是覺得冷,畢竟還是個孩子,身子又單薄。

纔剛摸清了這丫頭的姿勢,腋下那隻小腳就開始不老實地動彈了,連蹬帶捻還會蜷了腳趾撓抓,手也不閒着,拍拍打打揉揉捏捏,有幾下還不小心劃過禁區,好在沒有當成暖手爐什麼的一把薅住。

她這是累着了,白天上竄下跳拼命保持身上的溫度,白二少爺全都看在眼裡,但凡疲累後入眠會有兩種狀態:要麼睡得死沉,身子都不翻一回,要麼就睡得不踏實,夢裡也在做着相當累的事情,身體就跟着繼續勞作,羅扇屬於後者。

白二少爺坐起身,把獸皮給羅扇掩好,然後這麼待了一陣也覺得冷得受不住,雖然屋子的縫隙都被羅扇用泥糊住了,可還是感覺四面漏風寒意刺骨,只好又躺回獸皮裡,一把握住羅扇仍自亂蹬亂踩的小腳,沒多久也就睡着了。

羅扇醒來的時候臊了個大紅臉——這是怎麼睡的呢!在牀上翻了個一百八十度,一睜眼正對上白二少爺的胸膛,胳膊腿兒都壓在人家的身上,當棵大樹抱了,別說還真挺暖和的……

羅扇慌忙跳下地,光着腳跑出兩三步遠去,回頭看了眼牀上,見白二少爺仍自熟睡,這才吁了口氣,返回去先給他掖了掖被角,然後才穿上鞋,輕手輕腳地去燒水,白二少爺在被下動了動被羅扇壓得痠麻的左腿,睜眼瞅了瞅連頭髮都顧不得梳就先蹲到竈邊去的纖細背影,復又合上眸子,不動聲色地繼續躺着,直到羅扇過來輕聲喚他起來吃早飯。

當羅扇再次準備靠收拾屋子熬過新一個白天的時候,飽嘗其苦的白二少爺終於制止了她,一指腳邊:“坐上來,老實待着。”

一回生二回熟,羅扇也就沒有推脫,老老實實脫鞋上炕,蜷到獸皮裡坐在白二少爺的腳頭,閉上眼睛海闊天空地亂想,想着想着就睡了,睡着睡着又醒了,醒了再想,想了再睡,一連十幾天,天天如此。

直到有一天,白二少爺怎麼也叫不醒羅扇,湊過去細看,卻發現她竟是暈過去了!

76

76、美麗生命 ...

替羅扇把了一陣脈,白二少爺的眉頭越皺越緊:餓暈的,怎麼會是餓暈的?雖然這幾日飯菜上的量的確比之前少了,可每頓不是都還有剩麼?

白二少爺將羅扇放平在牀上,給她蓋上獸皮,而後拄着拐下了牀,慢慢走去羅扇日常放菜的架格旁,大致掃了一眼,又把所有能盛菜的容器檢查了一遍,眉頭便皺得更深了——只夠十來天的伙食了,她居然一絲一毫擔憂緊張的情緒都沒透露,連敏銳如他竟都沒能看出來!

難怪她從一個多月前開始就不在桌上用飯了,每每都是喂他吃完飯後就揹着身坐到竈旁去做出端了碗就着鍋吃的樣子,還煞有介事地發出碗筷碰撞聲和咀嚼的聲音——她那個時候就在打伏筆了,讓他放鬆警惕,讓他習慣成了自然,以爲她頓頓都吃得飽吃得香,孰不知她其實根本就是守着鍋裡的剩菜在那兒裝樣子!

既然存糧不多,爲何她又每次做得很多從而剩下飯菜呢?——就是爲了給他造成存糧還綽綽有餘的印象!如此他就不必擔憂,他就有信心有希望繼續等待着救援,所有的絕望憂慮她一個人擔下,悄悄兒地把每次剩下的飯菜混進下一頓的飯菜裡,如此這般永遠都讓他以爲每頓飯都充盈富足……

是了,入冬之前她雖然天天出去摘菜貯糧,可自從得知這谷裡有能治他身上傷的草藥後,她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尋找挖掘這些草藥和撿柴禾上,也許她在那個時候就做出了判斷和決定,她認爲如果最後到了斷糧的地步,讓他一個人活下去總比被她拖累着兩個人都死掉要好得多,所以她寧可少挖些菜,多挖些草藥,以圖令他儘快恢復傷勢,假若真到了她撐不下去的那一天,他起碼已經有能力自己照顧自己了。

是的,他是青壯年,他是男人,而她還是個孩子,是女人,相比起來他存活下去的可能性要比她高得多,所以當她掂度着糧食的餘量已經頂不了多久時,她就毅然決然地放棄了自己,把剩下的糧食全都留給了他。

畢竟他們兩個誰都無法料準什麼時候纔會有人發現他們,一整個冬天的糧食憑她一個女孩子是不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全都貯備下來的,而眼下外面的積雪已經有了半人高,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去外面找到可吃的食物了。

白二少爺坐回牀邊,看着昏迷中羅扇那張發白的小嘴,輕輕嘆了一聲,說她是愚忠麼?絕對不是,她不傻,一點兒都不傻,她其實相當的聰明,聰明人都會裝傻,她裝得很像,但那對大眼睛卻時不時地泄露出她的心思,她是個很有主意的人,有原則,並不輕易改變,有慾望,卻不是爲名爲利爲爭寵,有超出年齡的通透,不聲不響地把一切都辦得妥妥當當。

那她這是爲的什麼呢?這天底下有誰不愛惜自己的生命的?誰能真的大公無私甘願犧牲自己保全他人?有,只怕也是少數,他不認爲一個年僅十二歲、自八歲時起就從未出過白府的小丫頭在絕非愚忠的前提下會有這樣的覺悟。

難道單純的就只是因爲責任感?而他也只是她的一份責任、一個擔子?換作別人她也會這麼做?白大少爺?表少爺?

羅扇醒過來的時候白二少爺正坐在牀邊看着她,直唬得連忙就要起身,卻因爲太久沒有進食而虛脫得渾身無力,翹了翹頭就又栽回枕上,窘着臉道:“爺……小婢不小心睡着了,不是故意把您給擠下牀去的……”

“起來吃飯。”白二少爺淡淡地道。

“啊!小婢睡誤了時辰!”羅扇掙扎着起身就要跳下牀去做飯。

“老實坐着。”白二少爺沉聲喝住她,擡了擡下巴指向旁邊桌上,“把飯吃了。”

羅扇往桌上一瞧,見兩隻葫蘆碗合扣在那裡,是爲了保溫的,不由遲疑地伸手揭開反扣在上面的那隻碗,熱氣伴着菜香立時騰騰地冒出來,裡面是昨天剩下的飯菜,怔了一怔,轉過頭來睜大眼睛看向白二少爺:“爺……這飯菜是您熱的?”

“趕緊吃了。”白二少爺不再理她,起身拄了拐在房內踱起步子,這是在進行傷腿的恢復訓練。

“小婢先去做飯……”羅扇說着還要下牀,忽地接收到白二少爺射過來的兩道冷冷目光,不由一個哆嗦。

“吃飯,這是命令。”白二少爺聲音也冰涼如門外積雪,“若剩一粒米一根菜,扣三個月的工錢。”

羅扇知道東窗事發,抿了抿脣,收起了臉上的稚色——這個時候了還裝什麼裝,外面這麼厚的積雪,是個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到這山谷裡來吧?!所以指望着有人來救幾乎可以說是癡人說夢了,剩下的糧食就是一個人一天只吃一頓、每頓只吃幾口,還未必能堅持到過了冬,何況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傷號。

羅扇擡起眼認真地望住白二少爺,輕聲卻堅定地道:“爺,小婢這麼做有四點理由,若您認爲小婢說得不對,那小婢就把這飯吃了。其一,我們剩下的糧食只夠一個人省着吃勉強熬過冬天的,生還機率有五成,兩個人一起吃,勢必都將餓死於此,生還機率爲零;其二,小婢既入白府爲奴,便已是無父無母無牽無掛之人,死就死了,不會有人惦記,也不用惦記別人,而二少爺您,有親人有朋友有家業,別的不談,只說白髮人送黑髮人,世間至痛莫過於此,爺一個人沒了,卻要帶累得許多人尤其是老太爺老太太老爺太太們後半生哀痛憂傷不得解脫,一比衆,哪一個損失更小,一眼分明;其三,爺的傷眼看就好得差不多了,屆時就算沒有人來營救,也可以想法子自行出谷脫困,而小婢一介女流,人小體弱,撐得過冬天也爬不出谷去,機會當然要留給希望更大的那一個;其四,小婢……小婢的祖母,就是患了不能進食的病,生生在小婢的眼前一點一點衰弱直至過世的,小婢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感受,不想再看到第二個人在小婢的眼前以同樣的方式拋下小婢一個人……爺,您是生意人,哪種選擇最有利、損失最小,您應該比小婢更清楚,是一個人死還是兩個人死,不難選,不是麼?”

白二少爺盯着羅扇平靜的面孔,有那麼一刻——不,是從此刻開始,他無法再將她當成一個年僅十二歲從未涉世的小女孩,她根本就是一個女人,一個似經歷過生死、達聞通透的成年女人,她可以在任何的環境下樂於平淡地生活,不僅僅因爲她尊重自然的安排,更是因爲她有着一種奪人心魄的敢於謔笑自己、謔笑命運的勇氣。

很吸引人。

白二少爺淡淡開口:“你的理由都不錯,既然你已決意一死,不若就把你的這條小命交給我來處置,你連死都不在乎了,又何必在乎我做怎樣的決定?”

羅扇看了白二少爺一陣,彎着眼睛笑了,把屁股挪至牀邊,一手扒過碗,一手拿了筷子,邊往嘴裡送邊笑道:“謹遵爺令!”

羅扇從不強迫別人接受她的想法,也從不執着地跟自己過不去硬要充英雄,反正話她已經說得清清楚楚了,之後就是順其自然的事兒,各人承當各人的,誰也替不了誰。

一日三餐實實着着地吃了十來天,終於在這一日彈盡糧絕,粒米不剩。

白二少爺已經能夠不拄柺杖地勉強走上十幾步,這當然無法使他脫離這滿被白雪覆蓋的幽谷,羅扇燒了水伺候着他擦過身子,然後自己也清洗了清洗,把所餘不多的柴禾歸攏了一下,將火燒得旺旺的,兩個人坐在牀上,擠在一張獸皮裡,靜靜地這麼待着。

從黎明到日出,從日出到日落,從日落到夜深,一天,兩天,三天,除了燒水喝水他們幾乎一動也不動,一句話也不說,只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存體力,能多撐一時是一時,不到最後一刻,兩個人都絕不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這一天的午夜,羅扇忽然睜開眼睛,望着白二少爺笑:“爺,新年快樂。”

白二少爺擡眸看了她一眼:“紅包先欠着。”

羅扇又笑彎了眼睛:“爺,小婢撐不住了,要丟下爺一個人先奔了奈何橋了,爺可有話想對小婢說?”

白二少爺又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去罷,至少這最後一程你不會再孤獨了。”

孤獨?是啊……聰明如白二少爺怎會看不出她隱藏在最深處的脆弱。孤獨,她一直都很孤獨,這不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這是時空與時空、觀念與觀念、心與心之間根本無從逾越的鴻溝,她是異世界的異客,怎會不孤獨呢?若不是自始至終努力地活着,只怕她的生與死都不會有人問津甚至發覺。

如今倒是很好,死的時候至少還有人在身邊陪着。

羅扇帶着淚花笑着偎倒在牀上,說了句“謝謝爺”後就沒了聲息。白二少爺緩緩閉上眼睛,良久方再度睜開,探身伸了手臂將羅扇輕軟的小身體從牀板上抱起來攬在懷裡,撫了撫她毛茸茸的髮辮,復又閉上眼睛,輕聲地道:“謝謝你,予了我一生最自在的時光。”

新一年的第一縷陽光燦燦地灑了滿谷,白雪浮金,清冷華貴。原本平坦起伏的雪面被一串匆忙的腳印破壞了美感,而當旭日高升的時候,嘈雜的喧囂聲更是令整座幽谷一下子從世外仙境變成了菜市場口,驚飛了滿谷冒着寒氣出來覓食的麻雀,吱吱喳喳地衝上天去四散開來,沉寂了一冬的山巒一霎間甦醒了,萬物回春,重換人間。

蔻城衙門從知府到捕快再到衙役,集體見證了這個奇蹟——居然有人可以在身無長物的情況下在流觴谷那樣的絕谷中存活數月之久!一個受了骨傷的男子,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兒,就這麼將生命的頑強以如此平淡卻又無比震撼的方式展現在了衆人的眼前。

尾隨着一隻極其罕見的火狐無意間進入這山谷的張獵戶發現這兩個人的時候,他們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屋中簡陋的牀上,男人懷裡摟着女孩兒,清冷的面孔上神色平靜,女孩兒更是有如酣睡,脣角上翹安逸悠然。兩個人都已經失去了知覺,可臉上卻沒有一絲面臨死亡的恐懼與扭曲,他們如此心平氣和地接受着死亡,彷彿即將踏上的不是黃泉路,而是通往另一個繽紛人間的芳香旅途。

張獵戶試探地上前探了探這兩個人的鼻息,憑藉多年與“生物”打交道的經驗,驚奇地發現這兩個人都還有着微弱的生命跡象,但他一個人是沒法兒同時救出兩個人的,只好以最快的速度出得谷去直接奔回了村子叫人——他的小舅子正是蔻城衙門的捕快頭,得了消息連忙叫上一干捕快兄弟趕去了流觴谷將這兩個創造了生命奇蹟的人救了出來。

知府大人得知了此事特意趕到了衙門並請了城中最好的郎中對這兩人進行急救,並且在對比了案頭上已經放了幾個月的兩張畫像之後,立即修書一封發往了鄰城藿城,通知藿城知府——你們要找的人,找到了。

羅扇睜開眼睛,暖暖的陽光正透過窗紙曬在身上,一個人揹着身站在光影裡,負着手望着花架子上的臘梅盆景兒出神,紅木條几上的香爐嫋嫋地冒着紫煙,一切都安靜得不似真實。

羅扇開不了口,甚至連眨個眼睛都頗覺費力,只好就這麼躺着,望着那人的背影,靈臺一片清澄。

良久,那人回過身來,一眼望見了牀上的羅扇清亮的眸子,臉上頓時便綻放了一個比春花還明朗比春風還溫暖的笑容:“醒了?”

羅扇彎起眼睛,春花春風便燦爛在了陽光裡:醒了,一個好覺,美美的。

屋外的積雪仍未消融,院子的角落裡,一朵不起眼的小花正綻放出驚心動魄的美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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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心有靈犀 ...

你對生活有多虔誠,生活就會回饋你多美好,對此羅扇一直深信不疑。所以當她看到表少爺眉目生動地漾着笑臉坐到她的牀邊時,再一次感謝了生活給她的恩賜。

因爲暫時沒有力氣開口說話,羅扇只能以目光詢問,表少爺看懂了她的意思,笑嘻嘻地伸指颳了刮她的鼻尖兒:“沒聽說過‘禍害遺千年’這句話麼?爺這樣的禍害閻王老子都不敢收的!——那夥人的目的就是要我和白老二的命,所以出手都沒留餘地,我背上那刀因爲我躲得快,傷倒不深,第二刀是直衝着肚子來的,巧不巧地正捅在我腰帶裡塞着的方琮那小子送的紫晶玉佩上,然而因那人用力太猛,到底還是把我給捅得閉過氣去,想是我身上早便濺滿了血,那人便以爲捅中我了,沒有再跟上來補一刀,他們見目的達成,急急地撤退,也不知哪個王八羔子正踩着我身上過去,硬把我堵着的那口氣給踩通了,我便又醒了過來,這才得以保住一條小命兒。扇兒,嫁我罷,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跟着我享福去!”

羅扇翻了個白眼,再次以目光詢問,表少爺又看懂了,面色略冷了些,道:“那夥人的目的是我和白老二,甚至所有我們的得用之人,因而下手頗狠,我們帶去的所有下人一個都沒有放過……對方家人倒是沒有格外‘照顧’,方老爺雖捱了兩刀,幸好未傷到要害,方太太和方小姐一早就嚇暈過去,因而無甚大礙,方琮那小子……原是舉着塊石頭想跟人招架的,結果被人踹了一腳石頭滑了手,反把自個兒砸暈了,嘖嘖,沒砸成個傻子還真是便宜他了。”

羅扇閉上眼睛,那日的情形時隔數月仍然清晰無比地印在腦子裡,心中不免有些堵得慌,聽表少爺的話意,那天所有的隨行人員恐怕一個也沒能活下來,龍套也是一條性命啊,究竟是誰會下這麼狠的手連這些無關大局的人都不放過?

正唏噓着,忽覺額上一暖,是表少爺的手輕輕覆在了上面,聲音低沉:“扇兒,我無能,保護不了你,害你受了這麼大的罪,這幾個月我尋你尋得都快瘋了,他們都說你和老二跌下那麼高的地方去絕無可能生還,可我不信,我讓人日夜在那河裡打撈,哪怕撈上來的是一具……我也絕不放棄!我只是未想到你們居然會順流漂了那麼遠,險些落下終生遺憾……扇兒,你怪不怪我?”

“傻……瓜……”羅扇勉強出聲,笑着眨眼,“……怪。”

表少爺捏了捏她的臉蛋兒,笑道:“怪我就嫁我罷,報復我一輩子好不好?”

“……不要。”羅扇翻白眼兒。

“咦?那日你不是還想同我死在一起的麼?”表少爺伸出手指點在羅扇的腦門上壞笑。

羅扇實在沒力氣再說話,嘴脣縫裡吐了幾個泡泡,擺出一副臭臉不再搭理他。

表少爺兀自壞笑了一陣,起身道:“我去看看隔壁白老二醒了沒,免得被人說我是重色輕弟。你再睡會兒,這裡是白府在蔻城的別莊,都是自己人,放心靜養,我一會兒再回來看你。”說着轉身待要向外走,忽地又轉回來在羅扇的小臉蛋兒上摸了一把,這才心滿意足地開門出去了。

羅扇自是知道白二少爺也脫險了,否則表少爺絕不可能還留在她這兒同她閒扯皮,因此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回想起困在谷中的那數月時光,不由有種恍如隔世之感,唏噓了一陣就又睡了過去,用不了幾天,她羅阿扇就又是健康陽光活潑向上的吃貨一枚了,生活還得繼續,殘酷的,夢幻的,過去了的,都不必再想,活在當下,放眼明朝,前進前進前進進!

在牀上養了七八天,我們的羅大吃貨華麗麗地滿血復活了。聽說白老爺親自來了外莊,看望了自家二兒子之後見沒了什麼大礙就又匆匆地趕回藿城去了。羅扇這樣的小僕婢自然不會有人特意來探望,除了表少爺每天揹着人悄悄兒過來看看她之外便再無人問津,羅扇倒也落了個逍遙自在。

白老爺一走,整座外莊裡最大的領導就是白二少爺和表少爺,因白二少爺大病初癒,時節也沒出正月,沒什麼生意上的事要辦,就索性暫時留了下來,權當在此療養了。

病既好了自然就要開始履行職責,這天一大早羅扇就洗漱乾淨穿戴整齊地來到了上房門外,輕輕敲門進去,見青荷和銀盅都早從藿城的莊子上過來伺候了,因表少爺的丫頭小螢在那次刺殺事件中不幸香銷玉殞,所以青荇就一直留在表少爺身邊跟着伺候。

逝者已矣,羅扇追思過就放下了,活着的人總不能因此而拋棄生活的快樂,有什麼用呢。擡腳跨進門去,笑眯眯地向着青荷和銀盅打了招呼,青荷迎上來握住她的手上下仔細一陣打量,便也笑道:“看妹妹的樣子已是大好了,怪我這一陣子忙於在爺身邊伺候,總騰不出空去看望你,眼下瞧着你倒比從前更出落了一層似的,大了一歲果然是不一樣了,眉眼間都具了風韻呢!”

羅扇笑彎了眼睛:“姐姐取笑了,我本無大礙,何敢勞動姐姐分心?倒是我不爭氣,這會子才恢復精神,未能與姐姐和銀盅分擔勞苦,實感不安。”

“你們就甭客氣來客氣去的了,”銀盅在旁邊笑着插口,眼神中帶着幾分審視地瞟了羅扇幾眼,“扇兒妹妹倒是福大命大的,聽說那日一起跟爺去的家下全都未能幸活,只你一個同咱們爺落進了那絕谷,想來也是老天助你,怕是用不了多久就有喜事臨門了罷?”

話中之意羅扇何嘗聽不出來?不就是懷疑她和白二少爺困在谷中時孤男寡女乾柴烈火地做了點兒什麼愛做的事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哼,老孃就是想做也得有力氣做啊!飯都沒的吃拿毛做啊?!討厭。

羅扇假裝啥也沒聽出來,憨笑了兩聲就往旁邊的書房走:“我去給爺請個安。”說着就推門進去了。

進了門之後才反應過來——忘記先敲門了,因同白二少爺在谷裡住了段日子,相處的太過隨意,禮儀方面就生疏了不少,這下子只怕青荷和銀盅會覺得她恃寵而驕了,羅扇一縮脖,吐了吐舌頭。

正坐在窗前几案旁看書的白二少爺把羅扇的鬼臉收在眼裡,淡淡地望住她,羅扇一擡眼正對上他的眸子,忽然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就襲上心來,一時竟也忘了行禮,萬般滋味齊齊地擠在心裡眼裡,將整個軀殼都充斥得滿滿漲漲僵僵,以至於一動也動不得,一個字也說不出,只能這麼和眼前這個與之同生共死過的男人對視在一起。

這張面孔與那時相比沒有絲毫的變化,恍惚間彷彿從未離開過那幽谷,一點一滴、每時每日,過往情境如老舊默片一般從眼前一幀幀滑過,由死到生,由生到死,雖從不曾說過多麼深重的言語,可共同的經歷已然化作了一種難以訴諸於口、只能彼此瞭然於心的情意。

佛說一花一世界,又怎知一霎那不是一輩子?數月時間,短暫告別又再度相聚,於此刻對望着的兩個人來說不啻共度了一番前世今生的刻骨輪迴,有些許滄桑,有些許懷念,有些許新鮮,有些許……怦然心跳的莫名感覺。

羅扇笑了起來,白二少爺勾了勾嘴脣,有一種默契無需言語,只因那是用生死才能詮釋得心領神會、直達靈犀。

羅扇過去執了壺給白二少爺杯中續上茶,然後小手一伸:“爺欠小婢的紅包呢?”

白二少爺隨意翻着書頁,淡淡道:“莫忘了那煎餅餜子的事,用你一個月工錢來抵。”

羅扇一張臉立刻垮了下來,悻悻地應了聲“是”,立到旁邊不吱聲了。白二少爺老神在在地看了大半晌的書,一時有些疲了,起身活動了活動筋骨:“出去走走。”羅扇便從衣架上取了他的一條貂皮披風給他披上。

出了書房門,青荷和銀盅見這情形知道是要到外面去,連忙上前來要跟着伺候,白二少爺便立住腳,吩咐道:“銀盅去找陳管事,讓他擬個請帖,明兒我要請本城知府大人用晚飯。青荷把前幾日老爺隨車帶過來的府裡給我做的新衣拿出來熨一熨,明兒我待客時穿。”銀盅和青荷聞言連忙應着各自去了,羅扇便一個人跟着白二少爺往外走。

門廊下放着一雙乾淨的木屐,白二少爺穿了,不緊不慢地踱步下了臺階,院子裡的積雪早被掃得乾乾淨淨,露出大青石鋪的地面,冰冷肅整。白二少爺卻不往前門去,向東一轉,直接奔了東北角的後門,門外卻是坡嶺起伏,一片冰雪世界,不遠處的山凹子裡籠着一團霧靄迷離的粉色輕霞,定睛細看時竟是一片開得正盛的傲雪寒梅。

白二少爺慢悠悠地趿着木屐走在前面,羅扇便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隨,一時到了梅林前,便有陣陣清香撲面而來,令人心神俱寧,恍神間仿如超然物外。一主一僕一前一後漫步於梅林之中,沒有任何言語,只有澄澈晴透的碧空,滑玉流銀的白雪,和一樹樹虯姿清奇幽香暗送的梅花。

天空如此之高,羅扇仰頭呵出一口霧氣,眯起眼睛想要看得更高更遠,卻忽地被一陣朔風吹落的梅花雨攪亂了視線,不由伸出手去接那花瓣,卻被一隻也去接花瓣的大手擋在了上空,羅扇收回手,衝着大手的主人眨了眨眼,大手的主人卻不看她,只盯着漫天花雨看了一陣,而後轉身道了聲“回罷”。

兩個人離去未久,梅林深處緩緩走出個人來,身上罩了銀狐皮的大氅,將頭和身子全都遮住,以至於冰天雪地裡若不離近了看根本無法發現他的存在。倚了梅樹,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牢牢盯着漸行漸遠的那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眼底寒意直凍得連身旁的梅樹枝都似凝固住了一般。

外莊的伙房是一對老夫妻任着廚子的,因常年累月的主子也不來一回,縱是來了也是帶着府裡的廚子過來,所以這對夫妻的廚藝並不是很好,平時也只管做莊子裡所有下人的飯菜。金盞小鈕子她們沒有跟着青荷銀盅一併過來,反正出了正月白二少爺就要回白府去了,她們這些個大大小小的女人們行李太多太雜,就沒讓跟着來回折騰。羅扇臥牀的那幾天表少爺是特意從城裡酒樓裡請了個廚子來做飯的,老夫妻兩個幫着打下手,廚子並不在莊上留宿,做完飯就回自己家去,因而夜宵這項暫時仍由羅扇負責。

晚飯時候表少爺不知去了何處,白二少爺派人找遍了莊子也不見他的人影,便自己少少吃了些,畢竟身子尚未完全復原,吃過飯歇了一陣就上牀歇下了。羅扇仍舊同銀盅睡在正房的西耳室,纔剛鑽進被窩,就聽見有人敲窗戶,連忙披衣下牀,將窗戶開了道縫,見是青荇,道:“表少爺纔剛從外面回來,灌了一肚子的酒,卻是不曾用飯,這會子那廚子也回自家去了,你去伙房給表少爺做些吃食罷!”

其實晚飯剩下的飯菜還有不少,但總不能讓表少爺這半個主子吃剩飯吧,所以羅扇只好現做新的。穿好衣服進了廚房,那對老夫妻也早就回去了,打量了一下廚房裡現有的食材,心中有了譜,先不急着生火燒水,直管拎了只盛食物用的瓦盆出了伙房徑往後門去了,同守門的婆子打了個招呼,開門出去,不多時便回來,見盛了滿滿一盆子晶瑩純淨的雪,回到伙房,生上火架上鍋,把雪倒了一半在鍋裡煮化,再將淘好的糯米放進去,又解開自己腰上掛的用帕子包成的小包裹,裡面全都是粉嫩馨香的梅花瓣,揀淨洗好,待粥煮得熟了再將花瓣倒進去,小火慢熬,而後出鍋。

煮粥的過程中,羅扇把姜切薄片、蔥切細絲,在鹽開水中涮過,拌進白糖、精細白麪,而後用少量麻油煎炸,這種吃法可以驅寒氣,正適合才從冰天雪地的外面回來的表少爺食用。

另將山藥切成五分厚、一寸長寬的小塊,外面包上豆腐皮子,再糊上面糊,入油烹炸,便是一道名喚“素燒鵝”的菜式,兩菜一粥置備妥當,羅扇端了托盤送往表少爺所居的東廂,如今她是二等丫頭,也沒了不能入主子房一說,便直接上前敲門,表少爺的另一個丫頭小蟬將門開了,羅扇將托盤遞過去,卻不進門,笑道:“我在伙房等着,表少爺若還有什麼吩咐,小蟬你直接去伙房找我就好。”小蟬點頭應了,接過托盤後便將門關上。

羅扇轉頭回了伙房,將鍋裡下剩的半碗梅粥盛在碗裡,坐在小馬紮上幾口扒拉個乾淨,這道粥也只能在古代做做,古代沒污染,沒化學農藥,什麼東西都是純天然的,吃起來纔是真正的原滋原味兒。

正想着明兒再抽空去一趟後坡梅嶺多收集些梅花雪和梅花瓣來入菜,就聽見門響,連忙起身迎過去,以爲是小蟬來還托盤,卻見閃身進來的竟是表少爺,撲面一股濃重的酒氣,醉眼迷離地望了羅扇半晌,忽地搖晃着走到面前,伸手一扳羅扇的臉,低下頭來從脣裡擠出一

77、心有靈犀 ...

句話:“你,是不是喜歡上白老二了?”

作者有話要說:

78

78、吃醋爭風 ...

“何出此言?”羅扇一怔。

“別跟我裝傻,臭丫頭!”表少爺噴着酒氣,身子晃得幾乎站立不穩,連帶着扳着羅扇臉蛋子的手也晃來晃去,“他長得俊,是個女人見了他就挪不開眼,他地位高,白老大瘋了便失去繼承權,將來整個白府都是他白老二的,他倚重你,斷不會輕易放你離府,他又和你共同經歷了生死劫,待你的情分自會與別的丫頭不同,若我料得不錯,這次一回白府他就會將你收了房——如此優秀又對你有心的男人,你能拒絕得了麼?你也是女人,我不信你不動心!”

羅扇扒住表少爺的手一把將他推開,表少爺向後一個踉蹌,沒站穩,直接噗通一聲坐到了地上,仰起臉來帶着受傷與惱火地瞪着羅扇。

羅扇也不去扶他,直管歪着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衛天階,我再說一遍,你聽好了:我羅扇寧嫁乞丐爲妻,不做富人之妾,否則寧可終生不嫁!對你如此,對二少爺亦如此,如今你聽清了、明白了,往後就莫再拿這種事來騷擾我,不然我會認爲你是在侮辱我,合作之事便就此作罷——聽到了麼?”

表少爺晃晃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握住羅扇的肩膀:“你想不嫁就能不嫁麼?你是他的僕婢,他讓你怎麼着你還不是就得怎麼着?!扇兒——跟我走,我可以縱你容你寵你,你想要什麼就給你什麼,這些白老二是做不到的!他身上牽涉的關係太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整個家族的利益都要考慮,他不可能爲了你放棄所有這一切——可我不同!扇兒,我能陪你遠走天涯,遠到沒有任何人能找到我們的地方,安安靜靜地度過一生——扇兒,這還不夠麼?你所求的不就是這樣簡單專一的生活麼?我都能給你,爲何還不肯接受我呢扇兒?!”

“我相信你能做到你所說的,”羅扇硬着心腸冷着臉道,“但這並不意味着你付出了我就必須得迴應,我並沒有要求你爲我做這些,你也不能枉顧我的意願強迫我接受,這和強買強賣有什麼區別?聽着:別再浪費時間和精力在我身上了,我不會跟你的,就這樣。”

“你——”表少爺喘着粗氣狠狠盯着羅扇,“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在谷裡的時候和白老二——是不是?!是不是?!所以你才這麼狠心絕情地對我——”

羅扇火了,一把推在表少爺的胸膛上,再次將站立不穩的他推倒在地,直氣得渾身哆嗦:“衛天階——你夠了!我——”後面已是氣噎,狠狠地踩着表少爺的腳過去,徑直跑出了伙房門。

表少爺怔怔地望着門外漆黑的夜色,坐在地上半晌沒有起身,良久才揉了揉自己的腳,道了聲“好疼”。

第二天一早,青荇急匆匆地奔進了上房,向白二少爺稟報說表少爺病了,上吐下泄外帶傷風上熱,折騰了大半宿,郎中已經請來了,正在東廂給表少爺把脈。

白二少爺聞言立即起身往東廂去,幾個丫頭呼啦啦地跟在後頭。表少爺在臥室牀上躺着,一張臉白得嚇人,郎中坐在窗前几案旁正開方子,見白二少爺進來連忙起身行禮,白二少爺便問他表少爺的病情,郎中答道:“哥兒是着涼了,又在涼地方坐得太久,導致上吐下泄,腹中積了寒氣,不妨事,熬幾副藥吃,兩三天就能好。”一時開罷方子告辭離去,白二少爺便讓青荇按方子去抓藥。

表少爺縮在被子裡,儘管屋裡炭盆燒得旺旺,仍忍不住打着哆嗦,白二少爺便過去坐到牀邊,伸手在他額上試了試溫度,表少爺擡眼看了看他,嘟噥了一句:“你那爪子冰涼,莫碰我,緊着還緩不過來呢。”

“昨晚到哪兒坐着去了?”白二少爺收回手。

“冰窟窿裡。”表少爺不知跟誰賭氣地答道。

“聽說還喝了不少酒?”白二少爺似笑非笑,“有什麼開心的事麼?”

開……開心……羅扇躲在後頭忍不住抽嘴角,這白老二還真會打趣人,一看錶少爺那張白屁股臉就知道是喝悶酒喝的,還故意戳他痛處。

“爺都開心死了!趕明兒就介紹個七尺莽漢給你做姘頭!”表少爺沒好氣地道。

“唔,我今早收到方琮的信,”白二少爺不緊不慢地道,“信上說他大約明日便能抵達這外莊,說是來探望我,順便同你商量開古董店的事。”

“你還故意氣我是不是?!”表少爺從被子裡伸出一隻腳來狠狠蹬在白二少爺坐在牀沿的屁股上,“別逼我把你小子也拉下水!”

白二少爺起身抻了抻衣衫,邊向外走邊道:“有什麼需要的只管吩咐丫頭,好生養着罷。”

“且慢,”表少爺眼珠兒一轉,“既然你當主人的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就不跟你客氣了——我這兒上吐下泄鬧了一晚上,肚子裡早空了,兼之人一病就老想吃東西,保不準今兒半夜裡要叫上七八回宵夜,你把這個會做飯的扇兒丫頭給我留下,我用她幾日,病好了就還你。”

羅扇聞言早氣得暗翻了七八個白眼,見白二少爺停住腳,卻不回頭地道:“與其這麼着,不若再給你請個廚子來專門管你宵夜,又不是花不起這麼點兒銀子。”

“爺吃不慣這地方廚子的手藝。”表少爺躺在枕上冷眼盯着白二少爺的後腦勺道。

“蔻城最大酒樓得月樓的廚子南北菜都會做,粥品小點也集天下大成,如今未過十五,酒樓尚未開張,不妨令人將得月樓所有的廚子請來,你想吃誰的就吃誰的。”白二少爺仍不回頭,淡淡地說道。

“不必了,我本客居,當不起這麼大陣仗,堪用一個丫頭足矣,你給是不給?”表少爺神色愈發地冷,屋中氣氛忽然間緊張起來,連不明究竟的青荷幾個人也被這兩位爺之間不同尋常的古怪氣場給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羅扇低着頭,思緒已經轉到要不要今晚就打了包袱出逃,先走旱路再走水路爬雪山過草地四渡赤水橫跨黃河智取威虎山單挑獅子樓過五關斬六將一路奔向大西藏飛身搶登諾亞舟呼嘯一聲穿越時空管它是飛向火星還是飛向黑洞總之她真的不想再這樣身不由己下去了……

白二少爺沉默良久,終於緩緩開口:“客居?原來表兄從不曾把我當做你的家人,是沐曇哪裡對錶兄照顧不周了麼?”

表少爺盯了他的背影半晌,嘆了口氣,翻了個身面向牀內,被子蒙了頭悶悶地道:“是我失言了,人在病中難免犯糊塗,你莫往心裡去,廚子我也不要了,你回罷,我睡會兒。”

白二少爺也未應聲,擡腿往門外走,才至廊下,忽又停了停腳,淡淡道:“小扇兒留下,好生伺候表少爺。”

羅扇應了聲是,退回東廂房內,自始至終白二少爺也沒看她一眼,她也沒有擡頭去看白二少爺。

回到臥房,見表少爺仍面向牀內蒙着被子,羅扇就靜靜地站到角落裡去一聲不吭,過了一陣子青荇端了藥碗從外頭進來,見羅扇在牆根兒立着,也不理她,直管行至牀前輕喚:“表少爺,藥熬好了,趁熱喝了再睡罷。”

“藥放那兒,你出去罷。”表少爺在被子裡道。

“爺,藥涼了就不好入口了,先趁熱喝了罷。”青荇勸道。

“放那兒。”表少爺語氣裡有着不容違抗的冷。

青荇嚇得一個哆嗦,只好轉身將藥碗放到桌上,把一肚子火撒到那廂的羅扇身上:“你還待在這兒幹什麼?!沒聽見爺的話麼?!”

羅扇聞言便往外走,還沒跨出臥房門,就聽見身後表少爺道:“站住!大眼兒丫頭留下,你們二少爺叫你來伺候爺,你還敢跑去偷懶兒不成?!”羅扇一扭頭,見表少爺已經翻過身來,一手支着頭側臥在枕上瞪着她,“過來給爺喂藥!”

羅扇回頭看了眼青荇,正捕捉到她眼底閃過的一抹興災樂禍之色:這小壞妮子,還真以爲表少爺那混蛋把姐留下是要盡情地S.M之呢?!

眼見着青荇把門嚴嚴關上,羅扇祭起兩隻兇惡大眼轉回身去瞪向牀上的表少爺,表少爺被這麼一瞪立刻就軟了,臉上咧開個笑,衝着羅扇招手:“過來,爺給你壓壓驚。”

羅扇先去了桌邊把藥碗端上,然後才走到牀邊去,被表少爺伸了胳膊拉住坐到牀上,也不給他好臉色,只管用勺子舀了藥湯,冷聲道:“張嘴。”

“啊……”表少爺支起半個身子,張大了嘴等着羅扇喂。

羅扇將勺子湊到他脣邊喂進去,藥汁子也沒吹,直燙得表少爺登時就泛出淚花來:“反了反了!謀殺親夫了!嘶……這小娘子忒狠的心腸!”

羅扇根本不理他,仍舊舀了第二勺遞過去:“吃不吃?”

“吃!吃!燙死也吃!”表少爺一副義無反顧的赴死神情,閉上眼張着嘴,讓羅扇把第二勺喂進嘴裡,強忍着燙硬是嚥下,“好吃!真甜!”

羅扇毫不手軟,一勺接一勺地喂,表少爺豁出去地一勺連一勺地咽,直到一碗藥喝個見底兒,趁羅扇起身去放碗的功夫,表少爺繃不住滿臉痛苦地拼命捶了捶自己的前胸,待羅扇一扭頭,立刻便換上笑臉,嘻嘻地衝着她笑。

“爺安睡,小婢告退。”羅扇行了個禮,轉身就要往外走,表少爺噌地一掀被子從牀上跳下地,光着腳騰騰騰地幾步上去攔在羅扇面前,賠着笑道:“扇兒,我錯了,昨天灌了黃湯就混了蛋了,原諒我罷,我不該說那些混賬話,隨你怎麼打我罵我折磨我,只是千萬別不理我,我錯了,我是混蛋,我是豬玀,我不是人,扇兒,你莫同我一般見識,原諒我罷!”

“方纔的事又怎麼說?”羅扇挑眼兒看他。

“……我那不是……那不是吃他醋了麼……”表少爺不甚自在地撓了撓頭,“再說我已經給老二道歉了,你若還不滿意,我現在就到他房裡給他磕頭賠禮去,可好?”

“我不是指他!”羅扇一跺腳,正跺在表少爺光着的腳丫子上,直疼得表少爺抱着腳滿地亂跳,“當着上上下下那麼多人的面,你把我推到峰口浪尖兒上,是嫌我人緣兒太好麼!?”

“扇兒扇兒扇兒!丫頭!寶貝兒!心肝兒!我錯了!”表少爺雙手抱拳衝着羅扇深鞠一躬,“我這就去讓白老二把那幾個丫頭打發了配給莊子上的小子們,再換一批新的進來,讓她們全都聽你調遣,可好?”

“你少造孽!下人也是人!你一句話可知會毀了多少人的後半生?!”羅扇瞪他。

“我又錯了!我又錯了!不配小子,全讓她們配了翩翩公子哥兒!”表少爺抽了自己一耳光,立刻改口,“我把她們全認了義妹,每人一份豐厚嫁妝,保管那些鄉紳、秀才上趕着搶,成不?成不?”說着做出一副求寵獻媚可憐巴巴的表情忽閃着黑眸子眨啊眨地望着羅扇。

“您老省省罷,從今後高擡貴手放過小婢,小婢就燒高香了!”羅扇知道這會子表少爺必不肯放她出門,一轉頭走到炭盆邊蹲下,往裡添了幾塊兒炭。

表少爺死皮賴臉地跟過去,在羅扇身旁蹲了,偏臉望着她嘿嘿地笑:“扇兒,看在人家爲了你上吐下泄鬧了大半宿的份兒上,莫要生氣了,賞個笑臉兒唄!”

羅扇皮笑肉不笑地衝着表少爺歪了歪嘴兒,直逗得他笑坐到地上,誰知地上太涼,才坐了一下就變了臉色,飛快地跳起身就往側室衝:“又鬧開了!扇兒,你不許走,等我出來!”

“小婢走了喔!”羅扇起身撣了撣裙子上的灰,“爺您慢慢泄。”

“臭丫頭!”表少爺急慌慌地返身跑回來,伸手就要抓羅扇,“跟爺一起進去!”

羅扇一記凌波虛步避了開去,撒腿就往門外跑,表少爺又憋又急,捂着肚子夾着腿拼死追過來,正要一把抱住,卻見羅扇突然一轉身,伸手就薅住了他的衣襟,笑靨如花地道:“爺看樣子不急,那小婢就再陪爺說說話好了。”

表少爺這才恍然上了當,連忙掙扎,卻被羅扇小手死死拽着,肚子裡已是咕嚕嚕一陣天翻地覆,當下又是恨又是愛又是急又是笑地咬牙:“你個臭丫頭……我這輩子算是……栽你手裡了!快,快放開,真憋不住了……扇兒……求你了……饒了我罷……好扇兒……羅姑娘……羅嬸嬸……羅祖宗!真不行了不行了!”

羅扇一鬆手,表少爺立刻轉頭跌跌撞撞地衝進了側室,就聽得裡面嘁裡咣啷一陣響,夾雜着痛苦的悶哼聲,也不知是撞翻了什麼

78、吃醋爭風 ...

,直笑得羅扇淚花飛濺。

好半晌表少爺才臭着一張臉揉着肚子從側室出來,瞪了那廂猶自擦眼抹淚兒地羅扇一眼:“這回解氣了罷?險險害我丟大丑!痛快了就不許再生我氣了,你那小臉兒再拉着就成小老太婆了!乖,過來,給爺笑一個。”

羅扇只作未聞,轉身就要推門出去,聽得表少爺在身後輕輕叫了一聲:“扇兒。”扭過頭去看他,見他眉眼深深地凝眸望着她,半晌才又沉聲道了一句:“幸好你還活着。”

羅扇一怔,轉而燦然笑起,表少爺被這笑融得一顆心化成了水,再也掩不住滿眼的情深意重,柔聲道:“扇兒,這一次險險地生死訣別使我想通了,只要你能好好兒活着,我寧可遠遠地看着你,若不能讓你開心,我就算擁有了你又有何用?我願窮盡一切讓你一生無憂,然而若你認爲有人可以比我做得更好,我……我甘願放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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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大王駕到 ...

“這麼說,爺肯放過小婢了?”羅扇忽閃着大眼睛滿懷希翼。

“沒聽明白麼?”表少爺一瞪眼,“爺可不認爲這世上還有人能比我對你還好!管他是白老二還是誰,若不能讓我輸得心服口服,我是絕不輕言放棄的!”

你妹。羅扇一摔臉出門去了。

表少爺鬧肚子,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因而中午的時候,羅扇等那請來的大廚做好飯回家去之後就進了伙房,把架子底下的瓷罈子抱出來,裡面是昨兒個收集的雪水和梅花瓣,用檀香末浸泡了一宿,把汁子濾到碗裡,而後用來和麪做成餛飩皮子,取五分大小的梅花形小鑿鑿成梅花形狀,入鍋煮熟,盛到碗中倒入雞汁清湯,這道“梅花湯餅”既有雞湯的鮮美又有梅花的清香,白香玉滑,清爽可口,正適合腸胃不佳的病人食用。

另還將山慄和冷藏於冰庫中的橄欖各數枚切成薄片,拌在一起加少許鹽,吃起來亦有梅花的味道,喚作“梅花脯”,一共做了兩碟,一碟給白二少爺送了去,一碟就端到表少爺房裡讓他就着梅花湯餅吃。

晚飯也吃得簡單,羅扇煮了幾個上好的大芋頭,熟後切片,再把榧子、杏仁、核桃仁研碎,和上醬,外面再裹一層面糊,入鍋煎一下,外面金黃酥脆,裡面玉白松軟,入口即化,脣齒留香,表少爺一連吃了十幾片,還要再吃時被羅扇強行禁止了——芋頭吃多了不消化,這廝跑完肚子就想鬧便秘不成?!

夜間起來喝藥的時候羅扇便問表少爺要不要吃宵夜,他便搖頭,說外面太冷,恐凍壞了羅扇的小嫩手,只讓她去耳室好好兒睡,一宿倒也無事。

次日一早方少爺方琮就到了莊子上,先去探望了白二少爺,聽說表少爺也在臥牀,便忙不迭地又奔了東廂,表少爺尚未睡醒,方琮便坐到牀邊去看着他,羅大燈泡頗有自覺性地悄悄兒往外走,小腿兒一擡還沒跨出去,便聽方琮那廂淡淡道了一句:“你倒是命大,摔下高崖還能生還,同你們二少爺在谷底單獨待了那麼久……我是不是該恭喜你要榮升姨娘了?”

我去——怎麼他們一個兩個的都這麼想啊!?單獨相處了幾個月就非得發生點兒少兒不宜的事才行啊?!老孃枉背了這麼大一黑鍋根本就沒佔着白老二的便宜好吧!?早知如此還不如在谷下把白老二給霸女硬上弓了也算實至名歸了尼瑪!羅扇登時後悔不迭。

“爺說笑了。”羅扇行個禮後繼續往外走,卻聽方琮又道:“也不知你這麼一個小毛丫頭有什麼好,能換得天階如此對你……你可知他當初尋你尋得接連七個日夜未曾合過一下眼皮?那時倒是從河裡打撈出一具女子沉屍,還未上岸便讓他知道了,若不是被人攔着他早就帶着傷跳下滿是寒冰的河裡去撲屍了……”

羅扇沒有應聲,但也不好在客人說話時還往門外走,於禮不合,只好停下腳立在門邊上,方琮也不看她,只管盯着表少爺的睡顏,忽兒伸手輕輕撫了上去,那廂覷着眼偷窺中的羅扇見狀刷地汗毛齊豎,“基情滿滿”四個金光閃爍的大字歡樂熱烈地簇擁在牀上那對男男周圍,一時間曖昧浮動場面誘人。

表少爺似有所感,“哼”地一聲醒了,方琮早便飛快地收了手,只笑着看他:“天階可好些了?怎麼就病了?真真不愛惜自己。”

表少爺揉了揉迷離睡眼,這纔回全了魂兒,一翻身換了個姿勢,仍舊閉了眼,冷冷道:“以後未經我許可莫要隨意入我房間,我還要再睡會兒,你請出去。”

方琮也不着惱,起身笑道:“那好,我在外間堂屋等你。”說着果然出門去了,表少爺睜眼看了看,瞅見羅扇在那廂表情曖昧地瞟着他,不由好氣又好笑地衝她一招手:“壞笑什麼臭丫頭!過來,給爺穿衣。”

羅扇從衣櫃裡取了件寶藍色的袍子過去給表少爺穿上,而後繞到他身前繫腰間的綬帶,表少爺垂着頭笑眯眯地看着羅扇的小白手靈巧地在帶子間穿梭,心中不由癢癢,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羅扇毫不猶豫地便是一提膝,表少爺早有所料,就勢向後一蹶屁股躲過這一擊,上身正好向前探,一嘴吻在了羅扇的額頭上:“好香,今兒不刷牙不喝水了!”

羅扇揚手又是一巴掌過去,表少爺這回不閃不躲,硬往上湊了臉捱了這一掌,笑嘻嘻地道:“今兒也不洗臉了!來來,另一邊再來一掌!”

羅扇冷眼看着他:“瞅爺這精神十足的樣子已是大好了,那小婢今兒就回去正房伺候了,爺再有吩咐便叫青荇和小蟬罷。”

表少爺聞言立刻垮下臉來:“你就這麼急着走?多陪我兩日不成麼?……早知如此再病得更重些纔好!”然而歪頭想了想轉勢又道,“也好,你在我這裡我就總難控制自己不去時時刻刻注意你,畢竟這屋子裡不只你我,人多嘴雜對你不利,你回去罷,天兒冷,記得給自己添衣加被,若那幾個丫頭欺負你,你直管來告訴我,咱不能受這種委屈!聽得了?”

羅扇應了一聲,收拾妥當,徑直回了正房。白二少爺正坐在堂屋裡看信,見羅扇進門只擡了擡眼睛,復又盯回信上,口中則道:“表少爺身體如何了?”

“回爺的話,表少爺看着沒什麼大礙了。”羅扇恭聲回道。

白二少爺未再說話,將信看完後折了兩折,吩咐旁邊立着伺候的青荷和銀盅:“把我的衣物行李轉移到西次間去,東次間騰出來好生打掃,再去找陳管事要些厚窗紙,把窗扇和門扇都再糊上一層,儘量不要透光,再叫些人手來把房中傢俱搬到西廂去,只留牀和一桌一椅即可,所有尖銳硬物都清理走,務必仔細檢查,不得有疏漏。”

青荷同銀盅連忙應着去了,羅扇在旁聽得心中一跳:怎麼這樣的安排看起來有些熟悉……莫不是、莫不是——

“大哥要來了。”白二少爺低頭抿了口茶,也不看羅扇,只淡淡地道。

果然……“大少爺他不是一向連房門都不敢出的麼?爲何會突然跑來這麼遠的地方?”羅扇禁不住問。

白二少爺擡起臉來看她:“信上說,家裡不知是誰對他說起了我掉下懸崖之事,後又知道了我在這裡休養,他聽了便非要鬧着來看望,至於他爲何突然敢於出房門了……只等他來了再問了。”

羅扇藏在袖中的拳頭輕輕攥了攥,轉頭去幫青荷和銀盅收拾房間去了。

白大少爺比預計的早到了半日,抵達莊子上的時候正是大半夜,彼時衆人正在睡夢中,就聽得院門外一聲高且尖銳的聲音長喝着道:“大——王——駕——到——”

一嗓子驚醒了滿院子的人:好嘛,牛魔王親自來巡山了不成?!看門的小廝趕緊將門打開,夜色下七八輛豪華馬車停在那裡,隨行的約五十多個壯丁,穿着短打、騎着大馬,挎着大刀、一個頂倆,爲首的一個背後插着面紅錦旗,上繡“威遠鏢局”四個大金字。

原來白老爺拗不過大少爺非要來蔻城的念頭,又放心不下這個瘋兒子出這麼遠的門,只好委託了藿城當地的鏢局一路將他護送了過來,旅途中倒也沒發生什麼事,就是罷……每經過一處莊子大少爺就逼着領路的人高喊一聲“大王駕到”,頭幾回還真是尷尬,喊了十幾次之後也就漸漸習慣了。

白二少爺帶領滿院子的人迎到了門外,見馬車門開處先鑽出兩個壯漢來,壯漢肩上還扛着東西,走出兩步之後衆人這纔看清,竟是從車廂裡擡出了一頂小轎子,轎窗轎門都掛着極厚的棉布簾子,想是白大少爺怕見光,這一路都是在馬車廂裡還坐着轎子這麼過來的。

一共四個壯漢扛着轎子,小心翼翼地擡着從馬車上下來,大少爺的丫頭綠蕉綠桐綠柳綠竹下了另一輛馬車,立刻跑過來簇擁住轎子。後面跟着綠院的四個嬤嬤、八名小廝、十幾個負責扛行李的家丁,雙方相互見了禮,烏拉拉一大羣人便進了院門。

莊子上的負責人陳管事忙着安排各個下人以及鏢師們的住處,那四名看上去頗爲強悍的嬤嬤接過壯漢肩上的轎子一路擡進了正房。

“大哥旅途勞頓,今夜請先行歇下,明日沐曇再爲大哥接風洗塵,可好?”白二少爺立在轎門外向裡頭的白大少爺道。

轎子裡頭的大少爺良久沒有吱聲,轎外衆人面面相覷,可誰也不敢上前打開轎簾兒一看究竟,只好就這麼幹立着。約摸過了盞茶的功夫,表少爺輕輕用肘碰了碰旁邊的白二少爺,低聲道:“莫不是在裡頭睡着了?”

白二少爺思忖了一下,走近轎門旁,輕聲向裡道:“大哥,房間已爲你準備妥了,回房睡罷。”見裡面還是沒有聲響,白二少爺便打了個手勢,示意擡轎的嬤嬤將轎子擡進東次間去,轎底兒才一離地面,就聽得轎內“嘭嘭嘭”地傳來三聲響,似是敲轎壁的聲音,嬤嬤們一下子不敢動了,只好扛着轎子等主子們的示下。

“大哥?”白二少爺試探地問了一句,迴應他的還是三聲響。

“許是在同我們打啞謎?”表少爺猜測道。

立在衆人身後的羅扇抿了抿脣:敲一聲是“是”,敲兩聲是“否”,敲三聲是……“我害怕”。以前白大少爺有時耍起脾氣來死活不肯說話,羅扇就同他約定了這樣的暗號來表達意思。

還未等衆人這廂猜出白大少爺的啞謎來,一起陪出來迎接的方琮突然手快地一把去撩起了轎簾,口中笑道:“白大公子真是愛玩兒,快出來罷……”

衆人齊齊吃了一驚——這愣頭青在幹什麼?!他難道不知道大少爺怕光的麼?!

方琮其實是真不知道——他只由坊間傳聞中聽說過白府的大少爺患了失心瘋,這種事兒他總不能到處打聽,更不能上趕着問白家人或是表少爺吧?所以他只知道白大少爺腦子不正常,又哪裡能想到他會怕光呢!

被他這麼一掀轎簾,衆人下意識地齊齊向着轎內看過去,卻見白大少爺瑟縮在轎椅上,一張臉蒼白如鬼,滿眼的血絲狀若盈血,瞳孔因過度的驚懼而放大凸出,嘴脣青白乾裂且不住哆嗦着,頭髮蓬亂衣衫不整,整個人就像是纔剛經歷了人間至怖至駭的情景一般,已是嚇得不成樣子。

偷眼看過去的羅扇不由心中一揪:這分明是一路都在這種狀態下過來的,時時刻刻都處於極端恐懼中,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看他這樣子只怕是……幾天來都不曾合過眼吧……

白大少爺的轎簾被方琮突然掀開,先是怔了一怔,緊接着便是一聲撕心裂肺地慘叫,拼命地捂住頭想要躲避照進轎中的燈光,方琮被這聲慘叫嚇得呆住了,表少爺搶上前去一把將轎簾從他手中搶過來重新落下,陰沉着臉看了方琮一眼,方琮反應過來,連忙賠罪:“天階,我實不知情,本想讓他放輕鬆些,卻不成想竟衝撞了他……”

表少爺一擺手止住方琮的話,卻不理他,只管看向白二少爺:“怎麼着?先擡進屋去罷,人少了或許他會感覺好些。”

白二少爺自始至終都凝眉望着轎子,聞言點了點頭,向綠蕉幾個道:“好生伺候大少爺,若有事即刻到西次間去回我。”

綠蕉幾個連忙應了,擡轎子的嬤嬤們便往東次間去,羅扇同衆人一起將路讓開,聽着那轎中復又響起的急促又微弱的敲轎壁的聲音,心中有些泛酸:白大少爺每每從噩夢中驚醒,嚇得不敢言語的時候,就是這麼敲着牀欄哀求羅扇陪着他的。他知道她在這裡,他聽說了她同白二少爺一起墜崖的事,就這麼不顧恐懼地來找她了,他在呼喚她,即使方纔受到了嚴重的驚嚇,他還是在念着她。

也許在他的意識裡,身邊的一切有如地獄般可怖,可哪怕是身處地獄,周遭衆鬼密佈,他也要在茫茫黃泉中找到羅扇,永遠不再同她分開,永遠永遠。

作者有話要說:

80

80、防人之心 ...

將白大少爺送入東次間後,屋中一干人便各自散了,表少爺卻跟着白二少爺去了西次間,將門一關,兩個人在桌旁坐下,青荷羅扇和銀盅她們見這情形知道這兩位爺有私密話要說,便都退進了旁邊的耳室,因是半夜爬起來的,銀盅還困着,直接便躺上牀上去用被子把自己裹了又睡了過去,青荷也打了個呵欠,和羅扇道:“今兒你既值夜便留意着些罷,我們先睡了。”羅扇應了,坐到椅子上側耳聽着次間裡的動靜,免得裡頭喚人吩咐的時候聽不見。

次間裡表少爺正壓低聲音說話:“他這病看着愈發重了,嚇成了那副樣子還偏要大老遠兒的跑來,你信他是專爲來看你的麼?”

白二少爺垂着眸子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良久方纔淡淡道:“大哥常年累月都躲在綠院自己的房裡,幾乎很少接觸外界,究竟我墜崖的事是誰告訴他的,以及是有意還是無意、誰慫恿他來找我的、什麼原因,這些疑問都有待探究。我雖然那時墜了崖,但同方家的生意契約還得照樣執行,如今做成了兩筆大單,難免某些人就沉不住了氣,我只是還拿不準,若大哥的行爲是受人攛掇的,那人的目的是什麼?一個失心瘋病人有什麼可利用之處?”

表少爺託着腮想了想:“難道……那人把大表哥弄來,是爲了那個?”說着向前湊了湊身子,幾乎將嘴貼在了白二少爺的耳邊,“莫氏臨終前不是求舅舅答應了她的一個要求麼——倘若大表哥因意外而送命,不管是何原因,都不得再將白家家業交付於繼室子女——莫氏過世得早,爲了保全自己兒子便用了這麼個法子來制約舅舅的續絃,生恐那續絃爲了自己的兒子來害她的兒子,說來也算是盡了人母之心了——而你想,倘若大表哥在你身邊兒時出了什麼意外的話,別人會怎麼想?

“首當其衝的自然會有人站出來指稱你是爲了繼承全部家業而害死了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哥哥;第二,因着舅舅曾答應過莫氏的那個遺願,大表哥因意外而亡,你就失去了白家一切的繼承權,從中獲利的是誰,豈不是相當明顯了麼?大表哥身亡、你失去了繼承權,這是一石二鳥的好處,就不難理解‘那人’爲什麼會將主意打到大表哥的身上了。你認爲呢?”

白二少爺沉思着道:“你的意思是,‘那人’近期還會動手?”

“防人之心不可無,”表少爺手指輕輕一敲桌面,“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上次的失火事件,這次的刺殺事件,一次比一次毒辣,保不準‘那人’又有什麼更陰狠的招式來對付我們,敵暗我明,防不勝防,需有個萬全之策才行。”

白二少爺思忖了一陣,道:“對方可以買兇殺人,我方卻不能明着僱人防兇,傳出去成了笑柄,族裡人怕會用此事以‘影響家族安定’的名義來做文章,於我們甚爲不利,想來對方也是想到了這一層,所以才更加有恃無恐。不若明日我叫陳管事派人去僱上幾十名短工,日夜在莊子外面施工,將整座莊子團團圍起來,至少有個什麼風吹草動也容易發現,對方膽子再大也不敢當着這麼多人就動手,我們雖未僱人護莊,卻相當於有了護莊之人,同時也能堵住族人之口,算是權宜之計罷。”

表少爺將頭一點:“除此之外內院也要嚴防火燭,食物上更要經心,依我看咱們這幾人的伙食還是莫要由外人來經手了,就讓小扇兒丫頭來罷,那丫頭心細,又信得過,讓她只管做咱們幾個的一日三餐。另外大表哥的屋子裡再多放幾個人,日夜嚴加看守,保證莫出差池。”

白二少爺忖度了一陣方纔點頭:“先這樣罷,其他的明日再談,你也小心着些,這幾日莫要單獨外出了。”

表少爺咧嘴一笑:“多謝二爺關心,小的受寵若驚呢。”

白二少爺沒看他,只揮了揮手,這是往外趕人的意思,表少爺起身向着耳室門看了一眼,道了聲“都注意些安全罷”,卻不知是對誰說的,而後便出門回房去了。

白二少爺靜靜坐着沉思了一陣,良久方低聲開口:“小扇兒。”

耳室門輕輕開了,羅扇從裡面出來:“爺有何吩咐?”

白二少爺擡眼看了看她:“明日起,我,大少爺,表少爺和方少爺的一日三餐由你來負責,食材方面務必仔細精心,莫讓外人接近。”

“是。”羅扇應了,見白二少爺站起身往牀邊走,便跟過去替他寬衣。

白二少爺垂眸淡淡看着羅扇長而翹的睫毛,忽道:“大哥編竹藝的技術是跟你學的罷?”

羅扇的睫毛抖了一抖:“是。”

“他敲轎壁是代表什麼意思?”白二少爺語氣裡沒有任何情緒。

“代表害怕。”羅扇如實回答。

白二少爺坐到鏡臺前面去,羅扇替他解開束髮的絛子,用梳子輕輕將他黑軟的長髮攏順,白二少爺擡眼看着鏡子裡的她,慢慢開口道:“明日起,不做飯時,你去大哥房中伺候,我有兩個任務交給你:第一,盡全力安撫大哥,第二,問出他此行是聽了誰的建議。每晚睡前到我房裡來回話,莫要說與第三人知,可聽清了?”

“聽清了。”羅扇垂下眼睫,擋住白二少爺通過鏡子望入她眸中的目光。

半宿殘月,不知幾人無眠。

天未亮羅扇便輕手輕腳地出了上房,先去了外院下人房前叫來個小廝,笑道:“大少爺新到了個地方睡不踏實,想要弄條狗來看門,二少爺因怕傷着大少爺,只讓將狗找來後拴在外院,不拘什麼品種,速速找來罷,先送到伙房去我看看,也好給爺回話。”

那小廝知道羅扇的身份,當下不敢怠慢,連忙應聲去了,羅扇自轉往東南角小院的伙房,這個時候那位受僱的短期大廚還沒來,羅扇便抓緊時間生火燒水,淘了糯米熬進去,再將去了皮的核桃仁和紅棗搗碎入粥,核桃益腦,紅棗補氣血,雖說不指望着一頓粥就能讓白大少爺恢復以前的狀態,但總比像其他人一樣對他的身體健康不聞不問要好些吧?

熬粥的功夫羅扇又和麪烙餅,把核桃仁、花生仁、瓜子仁、杏仁和腰果擀碎,用麪粉、芝麻油、糖、鹽拌勻做成餡子捲入麪餅,入吊爐燒烤。另取蘿蔔切片,入水焯過控幹,放入蔥花、大小茴香、姜、桔絲、花椒末、紅曲,研爛後加鹽拌勻,罨至粥熟餅出爐。

方纔那小廝果然找來了一條狗,不大,土黃色的短毛,看上去傻呵呵的,羅扇便讓先拴在門口的廊柱上,而後將粥餅菜各取了一些出來,餅和菜剁碎,拌上粥,放在一隻小鉢子裡,端着到伙房門外,蹲到那狗面前,先撫了撫人家的小腦袋,然後把鉢子放在地上,念念有辭道:“汪啊汪,咱不是故意要害你,只是以身試毒這種活吧小說裡和電視上不都是你們汪星人來乾的麼?放心哈,據我猜測這裡面九成是木有毒的,有毒的話你去上房咬我。”

看着那狗將鉢子裡的食物吃了個乾乾淨淨,又觀察了一陣,見沒什麼不妥,這纔回到伙房內,將核桃粥、五仁燒餅和小菜一式四份放入一隻四層的可拆卸的食盒裡,自個兒拎了便往內院去。

先敲了西廂門,方琮的丫頭來開的,羅扇便抽出一層食盒遞過去,而後又轉向東廂,把一層食盒給了小蟬,小蟬是表少爺從家裡帶來的丫頭,還是可以放心交付的。

之後羅扇就奔了上房去,立在堂屋裡左右看了看,先轉向了西次間,見白二少爺已經起牀了,正由青荷和銀盅服侍着洗漱,羅扇把食盒放在桌上,白二少爺看了一眼,淡淡問道:“另幾人的飯可送去了?”

“回爺的話,方少爺和表少爺的已經送去了,小婢親手交到小蟬和方少爺貼身丫頭手上的,”羅扇頓了頓,“另外,爺昨晚吩咐讓找的狗已經找來了,就拴在外院伙房門前,想來大少爺聽見狗叫今晚便能放心安睡了。”

白二少爺聞言絲毫未露出驚訝或疑惑的神情,只道了聲:“就這樣罷,今兒我讓人在後罩房西北角重新起個小廚房,同在府裡時一樣,你就去那兒罷,把狗也拴到那裡去。”

旁邊的青荷和銀盅聽了不由一個對視:咦?這大眼兒精辦了什麼錯事了麼?怎麼又被打發到小廚房去了?還是那個地方最適合她嘛,對吧?

大眼兒精拎起剩下的最後一個食盒退出房去,幾步到了東次間門口,深吸了口氣,輕輕敲了敲房門。綠蕉開門見是羅扇,眼底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你怎來了?聽說升了二等丫頭,成了二少爺身前的紅人兒了?”

羅扇憨笑着撓了撓頭,沒有應她這茬兒,只道:“二少爺令我來給大少爺送早飯,順便幫着姐姐嬤嬤們伺候大少爺起居,姐姐一路辛苦了,不妨趁這功夫好生歇歇,緩一緩。”

綠蕉到底和羅扇“共事”過一年,沒有太爲難她,閃身讓羅扇進了屋,見滿屋裡一片漆黑,模模糊糊地能看見一頂小轎的輪廓,靜靜地立在房間中央,那廂的牀上被褥整整齊齊地疊着,並沒有人睡過的痕跡,可見白大少爺昨晚也是窩在這轎子裡不曾出來過。

綠蕉附到羅扇耳邊低聲道:“爺嚇得不輕,從昨晚到現在一點兒動靜都沒有,我們也不敢掀了轎簾兒看,你當心着些,可千萬別再把爺驚着了!”

“妹妹曉得,姐姐請自去忙罷。”羅扇點頭,目送綠蕉回了耳室,整個東次間裡便只剩下了羅扇同轎子裡的白大少爺兩個。

羅扇將食盒放到桌上,而後故意放出些腳步聲,走至轎門前,清了清嗓子,慢慢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魚羊豬牛鴨鵝雞。”

半晌,轎子內終於斷斷續續地傳出白大少爺低低啞啞的聲音來:“甲乙丙丁戊己庚,煎炒烹炸燉煮蒸。”

對上了暗號,見轎內又靜了片刻,忽地轎簾一掀,白大少爺一個猛子從裡面撲了出來,一把將羅扇從地上拔起來箍進了懷裡,渾身顫抖,嘶啞着道:“小扇兒,你好壞,你丟下爺不管,還不讓爺認你,爺受不了,爺想你,爺要見你,你不許自己死,下次你要和爺死在一起……”

……人家好不容易纔活過來的好嘛!爲毛要同人家預約第二次!

“爺……咳……您先……放開小婢……喘……不……過……氣……了……”羅扇被白大少爺勒得直翻白眼兒,雙腳懸空着胡亂蹬了幾下,眼看就要小辮兒一翹從容履約。

白大少爺將她放開,卻只管緊緊攥着她的手,眼睛裡滿是乞求地望着她:“小扇兒,答應爺,說你再也不離開爺了,好不好?”

羅扇做了幾個深呼吸順了順氣,上上下下打量了白大少爺幾眼,繃起臉道:“爺說話不算話,答應了小婢的事沒有做到,小婢又爲何要答應爺什麼?”

大少爺有些慌亂:“我做到了!我都做到了!你不許我隨地撒尿,我就全尿在了馬桶裡,你不許我不按時吃飯,我頓頓就都正時吃,你,你不許我去找你,我就讓他們把我鎖在屋子裡,讓他們用繩子把我綁住,免得我一時控制不住去尋你……小扇兒,答應你的事我都做到了,換你來答應我了!好不好?好不好?”

羅扇仰起臉來望住他:“爺,小婢不想當一輩子奴才,若您強令小婢不離開您,小婢就只能永遠做一個任人使喚任人欺負的下人了,您希望小婢是這副樣子麼?”

“不!當然不!”白大少爺拼命搖頭,“爺不讓你當奴才!爺保護你!爺是大王!誰也不敢不聽爺的話!爺讓他們都聽你的!你想欺負誰就欺負誰!好不好?”

“爺要怎麼保護我?”羅扇笑起來,“讓小婢也像爺一樣躲在轎子裡不出來麼?”

“不,不是,”白大少爺蹲□,仰起臉來看着羅扇,“爺要娶你,娶你做娘子,這樣你就可以一輩子和爺在一起了,誰也不敢欺負你。小扇兒,嫁給爺,聘禮爺都帶來了!”

羅扇歪着嘴抽了兩下:這不好吧……追求者太多的穿越女主會不會遭人反感啊?

至於聘禮……不會是唐僧肉什麼的吧大王?

作者有話要說:

81

81、如心如命 ...

羅扇看着白大少爺認真蒼白的臉,嘆了口氣:“爺,小婢是賤籍,做不了您的娘子,這事兒就算了罷。”

白大少爺怔了怔:“是賤籍又怎樣?我們一樣可以在一起。”羅扇以爲他後面就要說納她做妾或是通房丫頭什麼的,正把駁詞提前準備到嘴邊兒上,卻聽他接着道:“爺跟着你入賤籍就是了,我們做一對兒快快樂樂的賤人,好不好?”

啊呸呸呸呸!不要仗着自己是瘋子就可以隨便說話啊討厭!誰告訴你富人的反義詞是賤人的?!明明是[屍+吊]絲好吧!

羅扇覺得跟白大少爺拎不清,所以也懶得再多說了,看了看他蓬亂的頭髮和形容憔悴的臉,溫聲兒道:“爺餓不餓?小婢做了爺愛吃的五仁兒燒餅和核桃粥。”

白大少爺聞言連忙點頭,眉開眼笑地伸手拍了拍羅扇的腦瓜兒:“好久沒吃到小扇兒給爺做的飯了,爺今天要吃十八碗!”

羅扇四下看了看:“爺不是不怕光了麼,怎麼數月未見又回去了?小婢就說爺沒長進嘛!”

“胡、胡說!”大少爺不肯承認,“爺只是想、想一直過晚上而已,晚上就可以睡覺,睡覺就可以夢見你……”

“哦,那夢見了麼?”羅扇轉身走到桌旁,一邊從食盒裡往外拿碗碟一邊問。

“夢見了!”大少爺高興地用力點頭,“夢見好幾次!夢見你在前面走,爺怎麼叫你你都不理爺,爺生氣了,跑過去追上你,卻原來你是在那兒偷吃紅薯被噎着了,難怪不理爺……”

“夠……夠了……”羅扇脣角抽搐,老孃就算是個吃貨也不至於在別人夢裡都吃得這麼沒節操吧?!“吃飯罷。”羅扇將碗筷一一擺好,請大少爺坐到椅子上去。

“爺要你喂爺吃!”大少爺指使道。

“爺自己有手,爲什麼不自己吃?”羅扇不肯慣他任性。

“爺的手要用來抱你!”大少爺更加理直氣壯地道。

“你——”羅扇無奈,“你抱着我我也沒法兒餵你呀。”

“扯謊!”大少爺用“揭穿你了”的眼神瞪着羅扇,“夢裡你就能喂的!還能用嘴喂爺喝湯!還讓爺吃你的舌頭!這會子你又不承認了!”

“嘟!不許再說了!”羅扇紅了臉:您老是瘋子啊!瘋子怎麼可以做春夢?!太缺乏身爲一個純美瘋子的自覺性了魂淡!

大少爺望着羅扇的紅臉蛋兒嚥了咽口水:“爺想吃蘋果……”

“先把早飯吃了,”羅扇把筷子塞在大少爺的手裡,“不好好吃的話小婢就請別人來給爺做飯了。”

大少爺聞言慌得連忙埋頭拼命往嘴裡扒拉飯,羅扇一把拉住他扒飯的手:“慢點兒吃,看嗆着!來時的路上都吃的什麼?”

大少爺支吾了一陣,抵不過羅扇一對精光四射的大眼逼視,最終還是老實地回答道:“沒……沒吃……”

“沒吃?爲什麼沒吃?是他們沒給你吃還是你自己不吃?”羅扇一連串地追問。

“我……我自己……我在轎子裡……沒聽見……不餓……”白大少爺不敢正視羅扇,心虛地將眼睛四處亂瞟,“小扇兒,你的鞋子舊了,爺讓他們給你做雙新的。”

“甭轉移話題,”羅扇用手指敲敲桌子,示意大少爺把注意力集中過來,“先吃飯。”

大少爺鬆了口氣,趕緊低頭扒飯,不敢再看羅扇。羅扇點了盞油燈過來放在桌上,大少爺只看了看那燈,沒有表現出害怕的意思,羅扇這才放了些許心,然而還是有些揪扯:從藿城到蔻城乘馬車日夜行路少說也得四五天,白大少爺不吃不喝不睡並且窩在那麼小的一頂轎子裡動都沒動過,換作正常人的話早就虛弱不堪了,而瘋子在意識上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對自己的身體有正確的感知,所以撐到現在還有力氣,可這並非代表瘋子的體能異於常人,他已經在做負支出了,一旦這根弦崩斷,怕是身體上所受到的傷害更重於常人。

因此不能讓白大少爺立刻就徹底放鬆下來,身體會受不了這樣大緊大鬆的兩個極端。羅扇在旁靜靜看着大少爺把粥餅菜都吃了個精光,遞上帕子給他擦嘴,大少爺聞着香噴噴的便捨不得用,在自個兒身上找了半天可以收藏這帕子的地方,最終決定放在褻褲裡,那地方又軟和又溫暖又隱秘,別人絕對發現不了!……

羅扇哀悼完自己可憐的小手絹兒,重整精神,先將碗碟收進食盒,而後向坐在那裡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的大少爺道:“爺今天有什麼計劃沒?”

“有!下聘,娶你,拜天地,入洞房,生寶寶!”大少爺宣佈道。

這個……時間好緊迫的樣子……有沒有別的套餐可選?羅扇假裝沒聽見,理了理髮絲,道:“小婢現在要去把食盒放下,爺讓綠蕉姐她們進來服侍着洗個澡、刷刷牙、梳好頭、換身衣服、上個廁所,另再叫人來把這些厚窗紙換了,小婢一會兒回來,咱們邊喝茶邊說說話兒,爺看這樣好不好?”

見羅扇願意同他說話,大少爺心中高興,連忙點頭應了,囑咐着羅扇儘快回來,不許騙他,否則就要派手下一衆大小妖去高老莊捉拿她云云,羅扇哼哼着應了,拎起食盒出了房門。

白二少爺同表少爺都是行動派,昨晚商量的事今兒一早就付諸了行動,陳管事依令叫人去僱了幾十號短工,說是要在莊子周圍移些樹苗過來種上,等到了開春就正好能發芽生長,免得現在看起來光禿禿的。

另又在主子院後罩房的西北角院裡刷牆起竈,將其中一間屋子改造成小廚房,只說是白大少爺三餐不定,總讓人跑去外院做飯不方便,羅扇找人弄來的那條狗也一併拴了過去,見着羅扇拎着食盒就興高采烈地往身上撲,羅扇也就兜頭罩腦地撫摸人家一通,一人一狗大有老鄉見老鄉兩眼汪汪汪的感動。

表少爺負着手立在院子裡曬太陽,忽見上房裡呼啦啦地涌出一羣婆子丫頭,蜂擁着奔出了院子,一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轉頭看了看,見西次間的窗扇被人推開,白二少爺立在窗前也正向外看,兩個人目光接在一起,面無表情地對視了片刻,各自挪開,沒產生什麼交流。不多時又見那羣婆子丫頭擡箱子的擡箱子、抱匣子的抱匣子呼啦啦地從外面涌進來,一窩蜂似地又進了上房,表少爺撓撓頭,索性邁步跟了上去,想瞅瞅這夥女人究竟在折騰什麼。

婆子丫頭們搬搬擡擡地卻是進了東次間白大少爺的屋子,表少爺愈發好奇了,湊到門口小心翼翼地往裡瞅,忽地從門後伸出一根胳膊來一把就勾住了他的脖子,接着一用力就把表少爺硬生生從門外給薅了進去。

羅扇泡好了茶,端着茶盤去敲東次間的門,卻被綠蕉開了道門縫露出一隻眼睛來告知:“爺讓你數上一千七百二十八下後再來。”說罷就將門嚴嚴地關了上。

羅扇抽了抽嘴角:前前後後活了兩輩子,她還真沒試過從一老老實實地數到一千七百二十八呢……但是老孃爲毛要數啊?!嘴會累抽筋的好伐?!

只好先將茶盤放到堂屋的桌上,往角落裡的秀墩兒上一坐打算髮上一千七百二十八下的呆。纔剛呆到第十九下,便見西次間的房門開了,白二少爺從裡面邁出來,羅扇連忙起身迎着,白二少爺看了眼房門緊閉的東次間,慢悠悠過來坐到椅上,又看了看桌上泡的茶,淡淡道:“大哥肯從轎中出來了?”

“是,也吃了早飯。”羅扇倒上茶給白二少爺遞過去。

“有沒有透露有用的消息?”白二少爺揭開茶蓋輕輕吹着。

“暫時沒有。”羅扇答道。

白二少爺抿了口茶,沉默了半晌方道:“大哥身邊的人你留意一下,今日起大哥的安全便算是交在我的手裡了,若有人打着他的主意,從此刻至回府這一段時間內多的是機會動手,我會把他身邊的閒雜人員全部清理到別處去,他身邊那四個丫頭就由你來注意了,茶水飲食方面莫要讓別人經手,晚上……你到我房中回過話之後就去東次間守着大哥罷,這幾日辛苦你些,回去有賞。”

羅扇雖未聽到昨晚白二少爺同表少爺的對話,但也多少明白些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因而點頭應是,估摸着已經差不多過去了一千七百下,便將茶盤託了,向着白二少爺示意了一下便走到東次間門前,再次敲了敲門。

聽得裡面綠蕉的聲音響起道:“大王問來者何人?”

羅扇應道:“是奴婢小扇兒。”

綠蕉又道:“大王說如今妖孽橫行,保不準門外之人是妖精變化來的,需自證非妖方可進入。”

羅扇黑線:這瘋爺怎麼一陣兒一陣兒的,這又是要鬧哪樣啊?“敢問大王……小婢要如何自證?”

屋裡靜了片刻,聽得綠蕉的聲音再次響起:“大王令你唱支歌兒來,就是那首《兩隻老虎》,若有一字唱錯,便是妖精變化的,着令左右當場打死!”

擦……你到底有沒有一個身爲瘋子的覺悟啊?!記性要不要那麼好啊?!這這,堂屋裡還有白老二在啊,讓老孃怎麼唱得出口啊?!

羅扇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勇氣亮這一相,只好退了回來,一轉身,卻見白二少爺那廂靠在椅背兒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悠悠地道:“怎麼,一支歌兒就把你阻回來了?門都進不去,我交給你的任務你又要如何來完成?”

羅扇心道你妹的,忘記這白老二最壞了!丫這明擺着是想看老孃出醜來着!

咬了咬牙,重新轉回到東次間門前,磨嘰了半天,一狠心,掐着貓嗓唱了起來:“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談戀愛,談戀愛,一隻它是公的,一隻還是公的,真奇怪,真奇怪……”

五音不全的調子和詭異古怪的歌詞幽幽地響起在門裡門外所有聽衆的耳邊,以至於多年以後白二少爺再想起這一幕時總疑心是自己做過的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裡那嬌小的背影嵌在一片暖洋洋的冬日陽光裡,腦後兩根翹翹的小辮兒隨着根本尋不着調門兒的歌聲微微地晃動着,晃着晃着,光影便連成了片,模糊了記憶裡所有陰暗不堪的畫面,只剩一片流金燦爛。

一曲終了,世界爲之沉默。羅扇惱羞地瞪着門縫,她懷疑門後正有一夥嘴歪眼斜的傢伙在那裡竊笑。半晌門終於開了,羅扇低着頭邁進去,聽得身後門扇被人啪地一聲關上,然後是白大少爺的聲音:“綠妖退下。”羅扇看見綠蕉的小腳兒從身邊匆匆地過去,一直進了耳室,並且將門關上。

“小扇兒!”白大少爺情緒高昂地叫她,但羅扇不打算給他好臉色看,擺起一張臭臉擡起頭來,正要不陰不陽地打擊瘋子幾句,卻被眼前的情景看得怔住了。

竹牀、竹椅、竹櫃、竹桌、竹架、竹箱、竹編的花瓶、竹編的掛簾、竹編的屏風……屋中原有的牀和桌椅已被搬走,替換上的就是這些傢俱器物樣樣俱全的竹製品,青翠的顏色,精細的做工,若不是屋當間的炭盆裡燃着紅彤彤的炭火,便教人疑似身在涼夏的世外仙居了!

“這些……都是爺編的?”羅扇從雲端裡找回自己的聲音。

“沒錯,都是爺自己親手編的!”白大少爺得意地拍拍胸膛。

羅扇清楚地看到這些東西里面有很多的花樣兒都並非她教他的,而且她並不會編牀和屏風這種大件兒,很明顯……這些花樣兒都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

“小扇兒,”白大少爺走過來握在羅扇端着盤子的手的外面,低下頭來看她:“這是爺的聘禮,是爺親手做的我們兩個的新房,嫁給爺罷,同爺住在這裡面,一輩子不分開,好不好?”

望着白大少爺烏黑誠摯的眸子,有那麼一瞬間,羅扇覺得……嫁給個至純至真、待她如心如命的瘋子,也沒什麼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82

82、我是小強 ...

可是……在這個時代,高富帥不是你想嫁,想嫁就能嫁……羅老扇子你若是繃不住這一回,那就是自掘墳墓!羅扇狠狠在自個兒心頭踹了一腳,好讓自己剛纔險些衝動昏頭的大腦冷靜下來,這一冷靜不要緊,正瞅見一張表情猙獰的臉擠進了視線裡——

表少爺?!他怎麼會在這兒?!——老孃可不可以先領盒飯去了……

表少爺黑着臉立在白大少爺的身後,直管狠狠地瞪着羅扇,羅扇嚥了咽口水:“那個……小婢壺裡忘了放茶了,先去去就來……”

“小扇兒,你還沒回答爺!”白大少爺不肯放手,想要牢牢拉住羅扇,又覺她手上的茶盤太礙事,於是向着身後一招手,“狐狸精,過來把茶盤接過去!”

表少爺幾步邁過來,先將羅扇手裡的茶盤接了,轉身放到桌上去,緊接着重新回來,同白大少爺並排站在羅扇面前,咬牙切齒地繼續瞪着她。羅扇一個頭兩個大,嘆了口氣,只向着白大少爺淡淡道:“爺還記得小婢被調去青院那晚對爺說過的話麼?”

白大少爺臉上浮上一抹慌張,想否認又不敢,想承認又心虛,只得結結巴巴地道:“小扇兒……我、我能做到的……”

“那就等爺做到了之後再來同小婢商量這事兒罷。”羅扇一甩手掙脫了白大少爺的手,白大少爺纔要再去拉他,卻被表少爺斜刺裡伸出一根胳膊來擋住,偏頭看向白大少爺,陰着臉道:“大表哥,你若真心想對小扇兒好,就莫要將此事鬧得天下皆知——她目前的身份只是個下人,勾引主子枉攀高枝兒的罪名她當不起!”

“爺、爺不讓她當下人!爺讓她當上人!”白大少爺愈發慌亂,“她沒有勾引爺!是爺勾引她的!爺去跟他們解釋清楚——”

表少爺轉身攔在他身前,順便將他和羅扇隔開,冷冷地道:“跟誰解釋?你是白府的主子,誰不護着你?縱使你當真有錯,也沒人敢問你的罪,這罪名自然是會推到小扇兒的頭上去,你勾引她也會變成她勾引你,你猜他們會怎樣處置她?”

“怎……怎樣?”白大少爺心虛又驚怕地向後躲着。

“很多種方法,”表少爺一步步逼近白大少爺,“要麼活活打死,要麼賣去青樓爲娼,要麼賣去做苦力直到累死,要麼把她弄瞎弄啞弄殘讓她痛苦一輩子——你願意讓小扇兒變成這副樣子麼?”

羅扇在後面聽得渾身打寒顫:你個混蛋啊!要不要這麼咒姐啊?!

白大少爺拼命搖頭,驚恐又絕望:“爺會保護小扇兒!爺不讓任何人欺負她……”

“怎麼保護?”表少爺步步緊逼,“你連這屋門都不敢出,保護得了誰?你是主子她是奴,倘若你硬是求娶她爲正妻,莫說你爹孃不會同意,就是整個白氏宗族也會插手干預,輕者將小扇兒處死,重者不但會將她處死,還會把你從白氏一族中永遠除名!一個被宗族除了名的人你可知道會有什麼下場?會被身無分文地趕出白府,從此後生生死死皆與白家人再無任何關係,會遭世人恥笑厭棄,沒人願租房給你住,沒人願同你合作談生意,人們會嘲你罵你辱你欺壓你,屆時你無錢無地無房無立足之處,縱然小扇兒萬幸不死,你又要靠什麼養活她?!

“或者——你要納她爲妾?妾是什麼樣的身份你也清楚,只比奴才高個半級罷了,若將來你娶了個容不得人的正室,一樣能對小扇兒隨打隨罵甚至賣掉乃至打殺!你若真心爲她好,就莫想着讓她做妾這一途,否則便不是保護她,反成了害她。大表哥,你仔細想清楚,倘若自己沒本事護她寵她,就莫要強拉她掉下這個火坑!”

白大少爺被表少爺這一席話說得蒼白着臉怔在原地,雙眸一時失了神采,毫無焦距地四下裡遊移。表少爺盯了他一陣,轉過頭去看向羅扇,依舊沉着臉道:“爺告訴你,臭丫頭:莫想着大表哥人瘋瘋顛顛的就好拿捏,也莫想着白府長輩們因自己兒子是個瘋子就會降低他的娶媳標準,外頭有的是出身好的大家閨秀等着嫁進白家門兒,甭說他是個瘋子,他就算現在只剩下一口氣在,都有人願意嫁作白家婦!爺不管你對他有沒有想法,爺只要你記住爺的話:若敢對他動心,爺會不惜一切代價毀了他!我衛天階——言——出——必——行!”

羅扇靜靜看了他半晌,脣角勾起個哂笑:“爺還真看得起小婢,連小婢的心都能管——也是,小婢不過就是個奴才,爺讓怎麼着當然就得怎麼着,有心與無心也沒什麼不同,生死都由不得自己,何況一顆心乎?”

“扇兒,你知道我是爲你好。”表少爺沉眸盯着羅扇,“他是白府嫡長子,雖然瘋了,身上一樣牽涉着太多複雜關係,而且你根本不瞭解他從前是什麼樣子,萬一哪一日他恢復了常態,你……”

“多謝爺的提點。”羅扇含笑行了一禮,打斷了表少爺的話,轉身便出了門。

白二少爺已不在堂屋,羅扇徑直出了上房門轉往東北角門,出了角門後便一路小跑着衝向了上回白二少爺帶她去過的那片梅坡,坡上積雪仍然沉厚,寒梅依舊盛開,四下空無一人,只有個不知誰堆的怪怪醜醜的雪人孤獨地佇立在那裡。羅扇衝過去,狠狠地抱住一株梅樹,粗喘着,哆嗦着,呼出濃白的水霧,模糊了酸漲的眼睛。

也許自己一開始就做錯了,裝得不夠傻,不夠平凡,所以才惹了一身的麻煩,可若不努力爭取,又怎能讓自己過得更好?說不定這會子還混在南三西院兒裡,天天吃不飽穿不暖,任人打罵任人欺負,更別提贖身出府還己自由了……可見想得到一些就必須要失去一些,她想得到自由,於是就失去了平凡活着的權利。

振作,要振作,羅扇,只是一點點不舒服不痛快而已,犯不着這麼沮喪,你纔剛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回來啊,有什麼比活活餓死還難忍受的麼?來來來,深呼吸,咧開嘴,翹起脣角,大聲的告訴自己三個字:平常心。

“平——常——心——”羅扇仰頭大喊,“我不哭!我不氣!我是小強!我是野草!我草泥馬!我是鋼鐵的意志石頭的心!我是無敵吃貨星女王!我是一隻來自北方的狼!我是——咳咳咳咳!”——你妹!把花瓣震下來嗆嗓子裡了……咳咳咳咳……

自我治癒成功的羅小強一邊捶着胸一邊咳嗽着往回走,卻不曾發現身後那怪醜的雪人後面慢悠悠地轉出個人來,手上的鹿皮手套沾滿了雪,披着條紫貂皮的披風,愈發襯着他如玉的面孔俊美絕倫。

一雙清澈的眸子目送羅扇越去越遠,忽而脣畔漾起個淡淡的笑意,低喃了一句:“吃貨星?什麼地方?”轉頭看了看那雪人,彎腰從雪地上拾起兩片梅花瓣來,貼在雪人的臉上,做成一張小巧芳香的嘴,倒像極了某人的,輕輕抿着,柔軟甜蜜,時不時總有些新鮮的詞兒從那兩片小嘴脣兒間冒出來,讓人既感好笑又覺新鮮。

原來她就是這麼勸慰自己的,這法子……很脆弱,又很堅強,很可笑,也很……可愛。

擡手摺了兩根梅枝,輕輕地插在雪人的腦後,倒真像兩根兒翹翹的小辮子了,於是又是一笑,拍去手套上的殘雪,轉身往院子的方向行去,走了兩步回過頭來,看着那雪人道:“讓你受委屈了。”

小廚房在中午之前改建妥當,羅扇親自去莊子上的倉庫裡挑選了食材和各種佐料、炊具,叫了兩個小廝幫忙挑着擔兒運回小廚房,來不及收拾,先要做午飯。爲了最大限度地避免遭人暗算下毒,肉類食材羅扇都是親眼看着人現場宰殺了活的才親自拎回廚房的,反正白府財大氣粗,頓頓吃現殺的活物也是吃得起的,何況現在又是非常時期呢。

將一隻處理乾淨的烏雞放進燉鍋中,加明參、當歸、黃芪、黨蔘、蓮子、山藥、百合、薏仁兒細火慢煲,將熟時再放鹽、紅棗和枸杞,煨得爛爛的,噴香鮮軟,是一味上好藥膳,大補虛、益助陽氣、滋陰補腎,因着白大少爺在,所以伙食上就偏重於調理養生。

另一隻鍋子裡是用陳皮、甘草、良姜、草果、丁香、白枳、砂仁、花椒、香葉、桂皮等藥材熬的湯,再加入黃酒、食鹽、蜂蜜,浸漬上新鮮肥嫩的野鴨肉,待湯味兒入透之後撈出,上爐爆烤,烤出的成品表皮金黃,外脆肉嫩、香酥爽口,具有消食化氣、開胃健脾、強筋壯骨之效。

另還有玫瑰花烤羊心,可養心、安神、解鬱,適用於心血虧虛、驚悸、失眠、鬱悶不樂等等症狀,是專爲白大少爺做的。還有一道菊花鱸魚塊,可補虛壯體。

素菜有去油醒脾的醋拌馬蘭菜、鮮冬筍加鹽煮熟後又上火烘製成的筍脯,需蘸着清醬吃,有加了酒、糖、鹽拌勻蒸熟後又風乾的香乾菜,還有用醬爆炒的核桃、杏仁、榛子三乾果。

最後是一道九絲湯,取豆腐乾絲、口蘑絲、玉筍絲、銀魚絲、紫菜絲、木耳絲、火腿絲、蛋皮絲和生雞絲共九種原料加雞湯燴煮,清鮮味美,湯味濃厚。

菜和湯做好後,羅扇依舊是各取了一些拌在鉢子裡,先餵了狗,確認無事了方纔裝進食盒拎去了上房。進門便見白二少爺同表少爺和方琮坐在堂屋裡說話,表少爺一雙眼睛瞟過來,羅扇也不看他,先向幾人行了禮,而後往桌上擺菜,青荷和銀盅也過來幫着佈置。

羅扇早將這幾樣菜色各盛出了一碗放在另一個食盒裡,是單獨給白大少爺吃的,這廂擺好了菜,便又向着白二少爺行了一禮,轉身去敲東次間的房門,綠蕉將門開了,羅扇拎着食盒進去,見白大少爺怔怔地坐在竹牀上,一雙眼睛如同死水,彷彿什麼也看不見一般。

羅扇走過去,先將菜擺上牀邊的小桌,而後輕輕喚他:“爺,用飯了。”

白大少爺渾若未覺,仍舊一動不動,綠蕉在那廂皺着眉急道:“自表少爺走了爺就一直這副樣子,說什麼也聽不見似的,這可如何是好?”

羅扇伸手在白大少爺眼前晃了晃,卻見眼皮都不帶眨一下的,不由也擔心起來,回過頭和綠蕉道:“不行便報與二少爺知曉罷,請個郎中來先看看,莫耽誤了病情。”

綠蕉自也不敢大意,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地出了房門,片刻後聽得一陣腳步響,白二少爺連同表少爺和方琮一起進得門來,至白大少爺面前仔細看了看,白二少爺拉過白大少爺的腕子把了陣脈,扭頭便叫銀盅去通知陳管事把城裡最好的郎中請來。

表少爺看了眼羅扇,問向白二少爺:“如何了?莫不是病情加重了?”

白二少爺搖了搖頭:“我醫術不精,診不出什麼,只得等郎中前來,你先陪方公子用飯罷,我在這裡陪一陪大哥。”

表少爺又看了眼羅扇,見羅扇一張小臉兒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完全將他當了一坨屎,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好轉身出門去了。白二少爺遣散屋中其他隨侍的丫頭,只留下羅扇說話,沉聲問道:“可知是什麼原因?”

羅扇當然不好實說,總不能告訴他白老大是被表少爺幾句話給打擊到了吧?搖了搖頭道:“小婢一進屋就是這副樣子,許是大少爺連日來不吃不睡又受了驚嚇,一時神思恍惚所致。”

白二少爺未再言語,只淡淡地掃了一眼房間,語無波瀾地道:“這些竹編的器物是他專程帶過來的罷,你不喜歡?”

羅扇一下子愣住了,踟躕了半晌不知該如何作答:這腹黑中的極品究竟知道了多少?

白二少爺很是隨意地拂了拂衣衫,卻未曾發現拂落了一枚粘在身上的梅花瓣正飄飄悠悠地落下,只彎□子對上面前白大少爺的眼睛,慢慢地道:“可惜……一開春兒,府裡就要給大哥議親了。”

作者有話要說:

83

83、良師益友 ...

白大少爺混沌的眸子沒有絲毫的反應,白二少爺也未聽到身後羅扇的動靜,直起身坐到白大少爺的身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兄弟倆這樣並排一坐,羅扇才發現其實這兩個人長得並不很相像,也許是同父異母的原因,羅扇既未見過白老爺也未見過先後兩位白太太,所以她也不知道這兄弟倆的長相都各自隨了誰,白二少爺的俊逸已是世間少見,白大少爺相比之下少了幾分清朗,卻多了幾分沉鬱。

高富帥什麼的羅扇雖然意淫過但卻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是什麼樣的一個檔次還是頗有自知之明的,所以方纔聽了白二少爺說起白大少爺要議親的事倒也沒有到手的鴨子飛了的感覺,反而覺得這樣很好,娶個老婆陪着他,他就不會再孤單了。至於未來的白大少奶奶肯嫁給一個瘋子究竟圖的是什麼,與我羅扇有幾文錢關係?

郎中很快被請了來,診斷過後的結論大意是白大少爺缺睡眠、缺營養、過度受驚,又因情緒上大起大落,導致一時產生了“失魂”的症狀,開副方子、扎扎針,睡上幾日便好了。

一番折騰下來也就快到了晚飯時候,羅扇自去做飯,麻利地整出四葷四素外帶一道湯,試過無毒後端去了上房。白大少爺被郎中扎過針後就一直昏睡在牀,倒也省了羅扇伺候,於是就留在堂屋立在白二少爺身後幫着挾菜舀湯。

飯間表少爺那對眸子時不時地向着羅扇臉上瞟,羅扇只作未見,方琮倒是發覺了,臉上不動聲色,桌下輕輕用腿去碰表少爺的腿,表少爺刷地汗毛倒豎,神情厭惡地瞪了方琮一眼,方琮只是笑,眼睛卻望向白二少爺道:“眼看着就是上元佳節了,不知二位可有安排?”

白二少爺只將手微微一擡,羅扇立刻遞過帕子去,他接過後優雅地揩了揩嘴,狀似隨意地道:“家兄目前身體狀況不大好,莊子裡不宜大動干戈地準備過節,倒是城中有煙花燈會,方公子若想去轉轉,不妨叫天階陪你,也好搭個伴。”

表少爺聞言在桌下去踢白二少爺的腿,臉上卻似笑非笑地瞟了方琮一眼,道:“我怕我忍不住把他賣去小倌館裡。”

方琮反而笑起來,用開玩笑地語氣道:“我這副樣子只怕人家不肯收我,倒是天階生的是好相貌,若扮上女裝只怕連藿城第一美人黎清清也要甘拜下風呢。”

“說到黎清清,”表少爺挑起脣角看着白二少爺,“似乎對我們沐曇……別有用心哦?”

白二少爺恍若未聞,雲淡風輕地起身:“我去看看大哥,二位慢用。”說着離了席,徑往東次間去了,羅扇便在身後跟着,經過表少爺身邊時被他飛快地用手扯住了袖子,羅扇生恐旁人看到,連忙往回拽胳膊,卻不料表少爺扯得死緊,一收沒收動,不由皺起眉,卯了勁兒用力再一收,表少爺一看羅扇皺眉便知她惱了,只好放開手,哪裡想到羅扇那兒正用足力氣往回抽胳膊,結果兩下里一鬆一收,羅扇這根胳膊帶着小手就隨着慣性掄了出去,不偏不斜端端正正穩穩妥妥實實在在地一巴掌抽在了走在前面的白二少爺的屁股上,但聽得“啪”地一聲響,聲音乾淨利落,充滿着彈性的音質瞬間貫穿羅扇的雙耳,發出了“嗡……要命……嗡……死定……”的迴旋音。

白二少爺全身似是僵了一僵,頓住腳步,偏回頭看向羅扇,見兩隻大眼正驚恐萬狀地望着他,眉毛也散架了小嘴兒也痙攣了,臉蛋兒也抖嗦了小辮兒也硬直了,整張小臉兒亂作一團,五官七竅恨不能一霎間作鳥獸散逃個乾淨,扔下一張光溜溜的白臉蛋子冒充大白饅頭以假裝什麼事也不曾發生過。

表少爺在旁邊一伸手,叉開五指衝着白二少爺晃了晃,表情古怪語氣詭異強憋笑意地掐着嗓子道:“爺只是……突然想揍你了……”這話是幫羅扇掩蓋,雖然罪魁禍首本就是他。

白二少爺沒說什麼,轉頭繼續往東次間走,羅扇僵直着身子機器人兒一般邁着咔嚓咔嚓的步子也繼續跟着,男人的大手和女人的小手抽在屁股上的感覺能一樣麼?!表少爺那話也不過是忽悠一下不明真相的其他人罷了,聰明敏感如白二少爺能猜不出來那隻鹹豬手的主人姓羅名阿扇麼?!

好在白二少爺並沒打算追究羅扇的猥褻罪,進了門先看了看白大少爺,見在牀上四仰八叉睡得正沉,便遣散了在屋中服侍的丫頭們,在牀邊坐下來盯着他的臉看,羅扇立到暗處,儘量收縮全身的汗毛孔好讓自己的存在感減至最低。

白二少爺看了良久,伸手輕輕在白大少爺的額頭上撫了一下,將覆在那裡的碎髮拂開,忽而開口:“正月十五,是大哥的生辰。”

羅扇不好再躲在桌子後面裝繡墩兒,應着話道:“小婢給大少爺準備幾樣愛吃的菜色?”

“也只能是如此了,”白二少爺仍舊望着白大少爺熟睡中的臉,“自從大哥患疾,便不曾真真正正地慶過生辰,每年也不過是幾樣好菜幾件新衣罷了。”

羅扇覺得心中微酸,低聲道:“只要大少爺活得開心,每一天對他來說都可以當作生辰。”

白二少爺偏過頭看她,半晌才問了一句:“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回爺的話,六月初六。”羅扇答道,這是她穿越之前的生日。

正是盛夏時候,難怪整個人像個小太陽。白二少爺起身,慢慢地在房裡來回踱了幾步,忽而停在羅扇面前,淡淡地道:“這幾日你辛苦了,正月十五放你一日假,想去城裡看燈的話叫上伴兒。”

羅扇的一雙大眼睛豁地就亮了,閃啊閃的望着白二少爺,像碧波潭水倒映的星彩,像春早草尖閃動的露華,晶瑩清透澄澈瀲灩,水光晃得人心搖神蕩,只怕一個不小心就要栽進一汪星湖裡,慢慢地沉下去,隨之溶化,旖旎而銷魂……

白二少爺擡起手,伸出去,在接觸到羅扇那紅撲撲的小臉蛋兒的一剎那,忽而擡高,拍在了她的小腦瓜兒上,又補了一句:“當然,要扣一日的工錢。”然後就眼見着羅扇從小辮兒到裙角由上至下一路萎縮下去,轉眼由一枚紅溜溜的蘋果皺巴成一坨蔫兒茄子了。

看白大少爺的樣子約摸今晚是睡不醒了,白二少爺又坐了一陣,起身出了東次間。羅扇和幾個丫頭一起把堂屋的殘羹剩飯收拾乾淨了,刷碗的活兒自有莊子上的小丫頭們做,羅扇如今已身爲二等丫頭,自是不必去幹那些。東次間裡有綠蕉那幾個綠院的丫頭伺候,羅扇不想去搶人家的飯碗,何況白大少爺此時未醒,她去了也沒事幹,又不好回西次間去,畢竟白二少爺安排她去伺候白大少爺了,這一時之間竟然沒了去處,只好揣了手慢慢溜達着出了東北角門,月色下踏着積雪往梅坡行去。

今夜的月光很好,再加上雪的反射,四外一片白亮亮,並不漆黑,羅扇立在那裡賞了一陣子的月下梅花,覺得有些冷了,便要回去,轉身時卻看見自己身後不遠處立着表少爺,動也不動地望着她。

見羅扇看見了,表少爺這才邁步過來,至她面前停下,伸手便要握羅扇的手,被羅扇偏身避開,倒也未強求,只溫聲兒地道:“冷不冷,傻丫頭?”

“謝爺關心,小婢無礙。”羅扇淺行一禮,邁步就走。

表少爺幾步追到頭裡攔住,難得的沒有嬉皮笑臉,蹲□仰起臉來看着羅扇,輕聲道:“扇兒,今日之事是爺錯了,話說得太重,讓你受委屈了,莫要生氣了可好?爺給你賠不是,隨你打隨你罵,只要別不理爺,好麼?”

“小婢不敢。”羅扇道。

“扇兒,莫怪我今日急火攻心,實在是我絕不能讓你就這麼糊里糊塗地跟了大表哥,”表少爺神情嚴肅地壓低着聲音,“我知道你從來沒有那什麼攀高枝的心思,只是我怕一旦大表哥把想要你的意圖說與我那舅舅知曉,等待你的命運就只有做姨娘一途了,這是你所不欲,更是我所不願,所以莫惱我故意打擊他,若不讓他明白他給不了你你想要的,他怕是要死纏下去不肯放手了。”

羅扇笑了笑:“爺不必解釋,小婢知道今兒爺說的那番話是純爲了小婢好,小婢也沒因這個生爺的氣,爺給別人講道理的時候成篇成套,怎麼不將這些道理用給自己試試呢?爺也是豪門大戶出身,也是嫡長子,也揹負着興族旺家的重任,同大少爺二少爺沒什麼兩樣,他們給不了小婢所要的,爺你同樣也給不了,爲什麼卻偏不肯放手呢?”

表少爺也笑了笑,卻是緊緊盯着羅扇的眼睛,沉聲地道:“因爲我敢放棄一切帶你走,而不管是白老二還是瘋之前的白老大,都絕不是肯放下家族利益的那類人!正因我瞭解他們,我纔會如此勸你,正因我瞭解自己,我纔會不顧你的百般拒絕迎難而上,等着你被我打動的那一日。小扇兒,只要你肯,我現在就可以帶着你遠走高飛!”

羅扇仰臉做了個深呼吸,然後低頭望住表少爺:“對不住,爺,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會跟你,死心罷。”

表少爺早便預料到羅扇的回答,因而很快地接了她的話尾道:“我也還是那句話:我不會放棄。”

“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來來回回總是這樣,”羅扇偏身繞過表少爺,擡步往回走,“小婢只想活得簡簡單單,可這麼簡單的願望竟也難以達成,有時候還真覺得挺累的。”

表少爺站起身同羅扇並排而行,見她肯同他說說心中想法,不由得很是高興,倒不敢輕佻了,小心謹慎地正色道:“傻丫頭,生活從來都不是簡單的,把生活看得太簡單的人,多半都是未認真對待生活的人,所以這樣的簡單其實就是貧瘠的同義詞,這個貧瘠不僅僅指錢財,還包括情感和信仰,沒有信仰的人活着等於沒活,這樣的人生有趣兒麼?而丫頭你是個認真活着的人,這就註定你的生活絕不可能簡簡單單,雖然會讓你覺得很煩很累,但若你處理得當,你會收穫到別人得不到的東西,譬如你想要的自由,譬如你不想要、但是絕對百利無一害的我……所以呢,彆氣餒,扇兒,你一直都做得很好,要怪就怪我死皮賴臉地纏着你,不是你的錯,順其自然就好,明白了?”

羅扇不得不再一次承認表少爺這個傢伙認真正經起來時的確可稱得上是一位良師益友,從開始到現在,他在各個方面對她的幫助和指點都能讓她受益匪淺,原本有些鬱郁的心情因他這番話竟然好了很多,就也不再繃着臉了——畢竟大家都是成人,表少爺不會因爲她偶爾給他一個好臉色就天真地以爲她對他有了好感,她的意思他完全明白,所以她纔沒有爲了避免他誤會而一見他就撒了丫子逃竄得遠遠——真這麼幹就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因此羅扇很真誠地道了聲“明白了”以表示對錶少爺這番勸慰的感謝,表少爺雖知道這僅是她出於客觀的表示,但也很高興這丫頭終於不再鬱悶了,擡手替她拂了拂肩頭上落的梅花瓣,然後規矩地收了手,只笑着道:“說句不夠厚道的話——我倒真慶幸大表哥是在瘋了之後認識的你,若是換作以前……”

“以前怎樣?”羅扇隨口問道。

“唔……沒什麼,不說這個了,”表少爺擡頭看了看天,“以後每天的這個時候你我都到梅林裡幽會如何呢?”

“好啊。”羅扇應着。

“嗤……鬼才信你,”表少爺笑,“你不把我丟在梅林裡喝一晚上西北風纔怪!”

“爺又不傻,等不到就回房唄。”羅扇嘴上這麼說,心裡還真是如表少爺所想。

“等不到也等,”表少爺望着雪地上兩人的影子,“算是自罰,罰我當初沒有等到你出現就毀了自己,這是我此生最後悔的一件事,每每思及,自恨入髓!”

作者有話要說:

84

84、謀我者死 ...

白大少爺睡了整整兩天,醒來的時候正值半夜,羅扇因奉了白二少爺之令晚上在東次間裡值夜,正在窗邊兒的小榻上迷糊,就聽得牀上響了一句:“爺要撒尿。”一個激凌反應過來,連忙爬起身取了夜壺至牀邊,見白大少爺眼睛還朦朧着,被子掀在了一旁,整個人晾在外面,一手伸在褻褲裡撓癢癢。

羅扇把夜壺遞過去,道了聲“爺請用”,白大少爺卻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閉着眼睛含渾道:“給爺弄上……”

羅扇手一抖:這個……不、不好吧……人家平時連香腸都不好意思摸呢,嘻嘻嘻……

一番痛苦的抉擇之後,羅扇還是伸手……晃了晃白大少爺的肩:“爺,醒醒,自己來罷,夜壺就在手邊兒呢。”

白大少爺這才又重新睜開了眼睛,黑燈瞎火的就瞅見羅扇兩隻大眼在牀邊灼灼放光,先嚇得縮了一下,緊接着一骨碌坐起身,伸臂就把羅扇薅進了自己的懷裡:“小扇兒——別離開爺——別不要爺——小扇兒——你怎能有了肉吃就把爺扔到一邊兒去?!爺不讓你走!”

又、又做夢了……老孃在你夢裡就不能幹點兒除吃之外別的事情嘛?!羅扇拍了拍白大少爺的背好讓他放鬆,溫聲道:“爺莫急,小婢就在這兒呢,先小解,小婢去給爺倒些水喝。”

白大少爺將臉狠狠在羅扇懷裡蹭了蹭——像孩子在媽媽懷裡撒嬌一般,羅媽媽的一張臉立時就成了一顆紅皮大蘋果——人家——人家已經發育了好嘛?!就算不是波濤洶涌好歹也是微波盪漾好嘛?!你你——你不覺得硌嗎混蛋?!不硌嗎?不硌嗎?混蛋!

好在白大少爺很快就放開了羅扇,接過夜壺老老實實地噓噓,羅扇背過身,努力用“白老大是個瘋子,不是正常男人,老孃還是個孩子,不算正常女人”自我催眠了一陣,聽得白大少爺道了聲“好了”,這才轉身接過夜壺,正要拿去廁室倒掉,白大少爺卻不肯放她離開身邊,死纏爛打地跟着一起去了廁室,又一起洗了手,再一起回到房中。

“爺餓了麼?小婢去做些宵夜來?”羅扇給白大少爺披上件外衫,白大少爺乖乖地一動不動,只一雙眼睛死死盯着羅扇,幾乎連眼皮都不敢眨,生怕羅扇有那麼一秒不在他的視線裡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般。

“爺不餓,小扇兒,你哪兒也別去,就陪着爺。”白大少爺用力盯着羅扇。

“爺不餓就繼續上牀睡罷,明兒小婢再給爺做好吃的。”羅扇被這雙眼睛盯得渾身不自在,走去牀邊重新鋪了鋪牀被,白大少爺如影隨形地在她身後跟着,絕不肯放她超過他一步遠的距離。

“好了,睡罷,小婢守着爺。”羅扇給白大少爺除去外面的衫子,走去衣架子上掛起來,白大少爺仍在身後跟着,然後回到牀邊,羅扇便指着牀鋪讓他躺上去,白大少爺卻是不肯:“你和爺一起睡!”

“爺要是這麼着,小婢以後就不來伺候爺了。”羅扇沉下臉蛋子嚇唬白大少爺。

“爺是大王,所有人都得聽爺的!”白大少爺急了眼,“爺讓他們守着門,不讓你出去!”

得,睡了一覺把表少爺刺激他的話全忘光了。羅扇一翻眼珠子:“這麼着罷,小婢給爺猜個謎語,爺要是猜上來呢,小婢就聽爺的,猜不上來,爺就聽小婢的,怎麼樣?”

“行,你說!”白大少爺毫不猶豫地點頭同意。

“聽好了啊——”羅扇一擼袖子,“說:遠看像個小孩兒,近看像個小籃兒,說是個小孩兒吧,長得又實在像個小籃兒,說是個小籃兒呢,可看着明明就是個小孩兒——猜罷!”

白大少爺張着嘴傻了片刻,想了想方答道:“是個小孩兒!”

“錯。”羅扇伸出兩根手指,“還有兩次回答的機會。”

白大少爺有些緊張,使勁地想了想:“是小籃兒!”

“錯。”羅扇收起一根手指,“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是——是——”白大少爺急得四下亂看,“是小扇兒!”

“NO NO NO,”羅扇來回擺動着手指,“全都答錯了,沒機會嘍!”

“那你說!答案是什麼?”白大少爺不服氣地一把抓住羅扇的手道。

“答案是——”羅扇奸詐一笑,“一個小孩兒,拎着一個小籃兒。”

大少爺又張着嘴傻了一陣兒,忽地把嘴一噘:“不公平!換爺給你猜個謎語,你若猜着了,爺聽你的,你若猜不着,你聽爺的!”

這個……瘋子的謎語有準兒嗎?羅扇轉着眼珠子:“成,不過有個前提:爺可不許毫無根據地隨意說,那答案得讓小婢心服口服才行。”

“當然!爺是正經人,從來不隨便亂說。”白大少爺拍着胸脯保證。

“好,那爺說罷。”羅扇認真聽着。

“聽好了啊——”白大少爺學着羅扇的樣子一擼袖子,“說:遠看像個小孩兒,近看像個小籃兒,說是個小孩兒吧,長得又實在像個小籃兒,說是個小籃兒呢,可看着明明就是個小孩兒——猜罷!”

這——羅扇一時哭笑不得:您老好歹改個標點符號也行啊,整個兒完完全全一字不落又複述了一遍!這就不能怪姐欺負瘋子頭腦不靈光了昂!

“咳,那小婢就回答了:是個小孩兒拎着個小籃兒。”羅扇堂皇地道。

“錯!”白大少爺伸出兩根手指,“你還有兩次回答的機會。”

咦?好你個瘋小子,跟老孃耍無賴是吧?羅扇面色不善地盯在白大少爺臉上,白大少爺衝她擠眉弄眼兒:“快答!快快快!”

“……小籃兒裡裝着個小孩兒?”羅扇猶疑地答道。

“錯錯!”白大少爺收起一根手指,“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快答快答!”

你妹!老孃倒要看看一會兒你怎麼自圓其說!羅扇豁出去了,隨口答道:“小孩兒的名字叫小籃兒!”

“檽(音nòu)檽檽!”白大少爺晃着手指,“全都答錯了,沒機會嘍!乖乖聽爺的罷!”

“爺倒是說說答案是什麼?”羅扇瞪着他。

“答案是——”白大少爺學着羅扇的樣子奸詐一笑,“鸚鵡!”

“……”羅扇黑線上頭,“爲什麼……是鸚鵡……”

“小笨蛋,”白大少爺滿臉寵溺地拍了拍羅扇的腦瓜子,“因爲鸚鵡學舌啊,爺不是把你的謎面一字不落地學了一遍麼?”

……噗……羅扇眉眼瞬間耷拉了,好累……感覺再也不想和瘋子拼智商了……

“你輸了!聽爺的話,跟爺一起睡!”白大少爺喜氣洋洋地拉着羅扇就要上牀去,羅扇連忙掙扎:“不對啊爺,咱們一人輸了一回,現在扯平,小婢沒輸。”

“那好,再來一回,這回誰輸了都不許再推脫了!”白大少爺寬宏地道。

“誰出題?”羅扇翻着白眼死氣沉沉地問。

“猜拳罷,這樣才公平。”白大少爺揮了揮拳頭。

羅扇不想答應,猜拳的不確定因素太多了,她可不想把自己搭在這上面,因而搖頭:“爺,睡罷,小婢就在牀邊守着您還不成麼?小婢保證一步也不離開您還不成麼?”

白大少爺儘管百般不情願,可也怕再強拗下去惹得羅扇生氣,只好悶悶地道:“那你讓爺拉着你的手睡。”

這已經是白大少爺最大的讓步了,總比真跟他同牀共枕好,羅扇勉強答應了,待白大少爺躺到枕上後用一隻手給他蓋好被子,另一隻手就被他牢牢攥着揣在懷裡——可羅扇人小手短啊,被他這麼一揣,人就只能坐在牀上緊挨着他,還得歪着身子,比站着還累。

羅扇苦着臉靜捱長夜,不多時白大少爺就睡沉了,發出微微的鼾聲,羅扇試着往外抽了抽手,卻被他潛意識地攥得更牢,只好認命地繼續捱着,沒一會兒就開始腰痠背疼,這姿勢太無恥了啊夥計!身子不能趴也不能直,除非躺到牀上去,否則你就得動用腰背臀三方之力撐着重心不倒,簡直就是上刑啊有木有!?

羅扇勉力撐了半個多時辰,渾身都開始顫抖了,再次試着向外抽手,卻見白大少爺一翻身面向了牀內,羅扇的手還在他懷裡揣着,於是整個人也被拽得趴了過去,橫着就壓在了白大少爺的身上,聽得他嗚哩嗚嚕地囈語了幾句:“爺不穿豬皮襖!給爺換驢皮的!……”

這不成啊……明兒一早綠蕉她們進屋來服侍看着她蹶着個屁股趴在白大少爺身上得以爲她有多欲求不滿啊?!羅扇豁出去了,就是把大少爺弄醒也得把手抽出來,大不了後半夜不睡覺了。於是卯足了勁兒跪在牀板兒上往外抽胳膊,眼看就要抽出來時突覺腕子一緊,被白大少爺狠狠箍住,緊接着就見他猛地一偏頭,一對已睜開的眸子正對上了羅扇的視線。

羅扇一個激凌——這對眸子竟然在無比凌厲地盯視着她!羅扇以爲自己眼花,眨了兩下重新定睛看去,卻發現這可怕的目光並非幻覺,而是實實在在地在自己面前散發着森寒透骨的冷意。

羅扇被嚇住了,她前後活了兩小輩子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怕的目光,就像兩根冰錐子一般扎進她的瞳孔裡,寒意融入血液,立時隨着血管串遍了全身,這冷便從內而外將她徹底凍僵,一陣又一陣難以自控地打着哆嗦。

羅扇的手腕被白大少爺攥得生疼,若不是渾身上下讓那股子寒氣震住,她只怕要疼得痛呼出來,如今只能發着抖地與他對視,甚至連逃開的念頭都不敢產生一絲一毫。

白大少爺盯着羅扇一動不動,忽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謀我者,死。”連聲音都完全不似平時的他那般清亮,而是低沉沙啞,像是千年不見陽光的黑森林裡沙沙的落葉聲,令人心頭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壓抑難耐的恐懼來。

羅扇大氣兒也不敢出,她怕自己稍微一個肝兒顫都會引得眼前這個如同惡魔附體的白大少爺將她的手腕給捏碎了。就這麼與他對視了半晌,突見他眼神一個渙散,白眼一翻眼皮一垂,竟又呼呼地睡了過去。

羅扇緩了一陣才終於回過勁兒來,這才發現自個兒已是一腦門子的冷汗,壯着膽子往回抽了抽胳膊,發現已經能抽動了,連忙小心翼翼地從白大少爺的手裡縮回來,一邊甩着手一邊遠遠地離了牀邊,心有餘悸地望着白大少爺又變得憨態可掬的睡顏。

剛纔究竟是咋回事?癔症了?還是……還是恢復正常了?羅扇不敢相信剛纔那樣的白大少爺就是本來正常的他——太極端了,兩種表現太極端化了,這得瘋得多厲害啊?!可,他怎麼會突然恢復的呢?難道是因爲受了表少爺的刺激太深?剛纔睡之前不還沒事兒呢麼……糟、糟了!他不會還保有着瘋時的記憶吧?他不會還記着她給他講過的那些耽美故事吧?不會還記着她當着他的面挖鼻孔撓癢癢打噴嚏不小心帶出的大鼻涕吧?

羅扇戰戰兢兢地熬到了天色微熹,晨光朦朧中見牀上的白大少爺慢慢地坐起身,偏過臉來望向她,羅扇的一顆小心肝兒不由就是一提。

作者有話要說:

85

85、男人之恥 ...

白大少爺看了羅扇一陣,忽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緊接着就從牀上跳下地衝着羅扇撲了過來:“小扇兒,你說話不算話——你說了在爺身邊不走開的——你又騙爺——”

羅扇被白大少爺的來勢嚇着了,撒開腿就往門的方向跑——白大少爺不敢出房門,只要她邁出門去就能逃出昇天了,卻誰料她人小腿短,反應雖快仍是沒能徹底逃開,被白大少爺率先抵達的長腿絆了一下子,向前跌撞了幾步之後就撲通一聲摔撲在了地上。

羅扇顧不得疼,四肢並用地向前竄了幾步想要先逃離白大少爺伸手可及之處,卻聽得白大少爺在身後急道:“小扇兒!你變成馬爺也能追上你!”然後又是撲通一聲,下意識地扭臉看去,見白大少爺也撲到地上,四肢着地的衝着她追過來:“爺也會變馬!”

羅扇顧不得甩黑線,擡起前蹄就想變回人形繼續逃竄,奈何白大少爺已奔騰咆哮着追至身後,一記泰山壓頂當空罩來,活活地將羅扇壓在了那高大的身軀之下。

好……好吧……昨晚是他癔症了……今兒這是恢復正常了……

早飯的時候幾個主子集體餓了肚子,據綠蕉報告說羅扇被白大少爺“附了體”,寸步離不得東次間,所以沒人管做早飯。好奇之下表少爺同白二少爺便一齊去敲開東次間的門,想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個被“附體”法兒。

一進門便見羅扇端端正正地坐在牀沿兒上,白大少爺就在她的身旁坐着,一看兩位主子進門,羅扇連忙起身過來行禮,白大少爺便緊緊貼在她身後一併走過來,兩個人就像是連體人一般,彼此間的距離始終保持在三釐米之內。

行完禮羅扇就轉身去桌上給兩位爺倒茶,白大少爺仍然如影隨形地跟着——就是這麼一個“附體”法兒,倒還真是貼切。

屋子裡其他負責伺候的丫頭們人人都憋着笑——倒沒人往曖昧的方向想,畢竟白大少爺有多瘋大家都相當瞭解,以前比這離譜的事兒還多着呢,甩着小鳥滿屋子裸奔的樣子又不是沒人見過,更何況誰會從一個瘋子的身上引申出男女關係的問題呢?白大少爺在衆人的眼中已經是個廢人了,甚至連性別都早已模糊,如今他身上的標籤就只有:瘋子,麻煩,笑料,廢人,累贅……而已。

白二少爺同表少爺坐到桌旁的椅上,羅扇在面前侍立,白大少爺就也跟着立着,兩位爺覺得這樣不妥,畢竟白老大是兄長,所以只好又站起來,站着喝茶,站着聊天。白二少爺便道:“大哥今日感覺可好些了?昏睡了兩日未吃東西,可需要伙房做一些來?”

“爺只吃小扇兒做的。”白大少爺伸手胡亂揉了揉身前羅扇的腦瓜子,羅扇一頭細軟的髮絲立刻就因靜電乍了起來,齊齊貼向身後白大少爺的衣衫,而從正面看過去頗有股怒髮衝冠的純爺們兒氣質。

“哦,那小扇兒丫頭你還不趕緊給大表哥做飯去?!”表少爺陰陽怪氣地道。

羅扇應了一聲擡步就往門外走,白大少爺連忙跟着,才走到門口就一把摁住了羅扇:“算、算了,爺不餓,爺不吃了,小扇兒不用去。”

表少爺哼笑了一聲,慢慢悠悠地晃過去,盯着白大少爺的眼睛道:“怎麼,大表哥是真不餓呢,還是不敢出這個門呢?”

“胡、胡說!爺是真不餓!”白大少爺被表少爺盯得一個哆嗦,努力縮起高大的身子想要完完全全地在羅扇身後躲起來,看上去他很有些懼怕表少爺,他並沒有忘記之前表少爺是如何用話激他的。

“哦,這樣啊。”表少爺勾脣一笑,忽地伸手一把拉住羅扇的腕子就往門外邁,白大少爺反應不及,伸臂去夠羅扇,她卻早被表少爺拽出了門外幾步遠,白大少爺的臉刷地就白了,一時間在原地急得手足無措。

白大少爺不敢出房門的,僅有的一次還是在一個雨夜,如今外面天光大亮,他更不可能……羅扇正這麼想着,卻突聞白大少爺一聲大吼,帶着滿臉壯士斷腕慨然赴死的神情一個大跳就從房間裡竄了出來,一把扯住羅扇的另一根胳膊就往屋裡拽:“小扇兒,跟爺回房……”

表少爺有些吃驚,擡眼看向屋裡的白二少爺,白二少爺自始至終都在旁靜靜看着,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表少爺心裡頭隱隱泛起股子酸意來,白大少爺以前瘋的時候是什麼樣兒他當然見過,既怕見光又怕出門,如今卻爲了羅扇光也不怕了門也敢出了,這兩件事看起來輕而易舉就能做到,可表少爺是清清楚楚地見過白大少爺對於光和門外的世界曾經是多麼的恐懼的,一個正常人想要戰勝自己最爲恐懼的事尚且不易,何況一個瘋子。

白大少爺能爲了羅扇做到這種程度,這讓表少爺不由生出了一絲危機感,因爲他不僅瞭解過去瘋了的白大少爺是什麼樣,他更瞭解他沒瘋時是個什麼樣,有那麼一瞬間,表少爺甚至狠心地希望白大少爺永遠也別恢復原樣,更甚至希望他突然又開始怕光怕出門,永遠地做一個癲癲傻傻無牽無掛的瘋子。

屋裡頭,白大少爺正從身後握着羅扇的肩,生恐她又被人拉到門外去,白二少爺坐回椅子上,仰起臉來看着白大少爺,面對面地站着會讓他產生戒心和懼意,放低重心,則能帶給他幾分自信和掌控主動的感覺。

白二少爺雖然仍舊面無表情,語氣卻很溫和:“大哥,再過兩日便是你的生辰了,不知大哥想要怎生慶賀一下呢?”

白大少爺高興地拍着羅扇的肩道:“爺要娶媳婦!拜天地!入洞房!”

“婚姻大事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哥若想娶親,三五日之內卻是辦不成的,”白二少爺慢條斯理地道,“不若先換成別的,譬如按舊例,請班小戲亦或擺個家宴?”

白大少爺見不能娶媳婦,面上就不甚開心,只揮了揮手道:“隨你安排,這些小事不要來煩爺!”

“如此,大哥好生休養,”白二少爺起身,“有事便讓丫頭去支會我。”

說罷往外走,羅扇連忙叫了一聲:“二少爺,午飯……”

“我會再找別人來做,你只需伺候好大少爺就是了。”白二少爺看了她一眼,擡腳出了門,同表少爺一起回至西次間,將門關了坐下說話。

表少爺皺了眉看向白二少爺:“怎麼着,就總讓他纏着那丫頭麼?從外面找廚子可最沒準兒。”

白二少爺端了茶輕輕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道:“你是在意他纏着那丫頭呢,還是在意廚子不可靠呢?”

表少爺沉眸盯了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一陣,半晌方沉聲道:“你早就猜着了又何必多此一問?她現在既是你的丫頭,我不妨就先跟你打個招呼——扇兒丫頭我看上了,將來要娶她,你給我把她留好了,不許打不許罵不許給氣受不許給苦吃,更不許隨便打發了配給別人,待我把家裡那爛攤子處理妥當了就來給她贖身,這期間你最好想法子莫要再讓她同大表哥接近,否則我不確定會做出什麼有傷兄弟情的事來。”

白二少爺手指輕輕摩梭着手中杯子,淡淡地道:“你要怎麼應付姑父姑母和表嫂?”

“休棄不成我就逼她主動和離,”表少爺眸中閃過一絲陰狠,“爲此我可以不擇手段。”

白二少爺看他:“不擇手段的意思是?”

表少爺冷笑:“前一陣子我收到老爺子的信,說什麼雖然她不甚懂事,到底也是衛家的媳婦,總不好夫妻兩個天各一方一年到頭也見不着幾面,所以我家老爺子給你家老爺子也去了信,一開春兒就讓她一併住去白府——老頭子這是想抱孫子想急眼了,也好,這一次我就來個徹底的,非讓她主動提出和離不可!”

“你想怎麼做?”白二少爺看着他勾起的脣角,“還要一房又一房的納妾麼?”

“納妾只能激起她的好勝心來,除了給她添添堵外起不了什麼作用,何況你也看見那女人的心腸有多狠了,人命在她眼裡根本不值分文,”表少爺冷森森地說着忽而邪惡一笑,“我會給她找一個好對手的,讓她不但堵心,還根本無從下手謀害的對手。”

白二少爺在表少爺的臉上看了一陣兒,忽然一揚眉毛:“——方琮?”

表少爺笑得分外不正經:“否則你以爲我爲何能容他在我身邊留到現在?”

“這麼說,”白二少爺垂眸又抿了口茶,“你是打算出賣色相了?”

表少爺低頭把玩着腰間掛着的那枚扇形的白玉墜子,半晌方沉聲道:“男人若不對自己更狠一點兒,又如何能對所喜歡的女人更好一點兒?”

白二少爺垂着眸子,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一動不動,過了許久才淡淡開口:“你方纔說你要‘娶’那丫頭,而不是‘納’?”

“你沒聽錯,”表少爺勾脣而笑,“是娶,我要娶她,做正室,做真正的衛家媳婦。”

“我不知道你原來是這麼天真,”白二少爺擡起眼來面無表情地看向表少爺,“姑父姑母衛氏宗族必不允你如此行事。”

“今兒我既然跟你挑明瞭,也不怕把我的打算全都告訴你,”表少爺哂笑,“我打算自請出族,自此以後同衛氏再無半點關係!”

白二少爺握着茶杯的手一緊,眉眼微冷:“只爲了那個丫頭?”

“她不是主因,”表少爺漠然地喝了口茶,“就算她從不曾出現,我也早就受夠了那個家!爲了金錢利益連自己兒子的終身都可以搭進去,若不是他們還知道顧及宗族顏面,險些就答應了讓我入贅過去!哪個男人能忍受如此的恥辱?!偏他們的兒子我就得忍受這些麼?那個家已毫無親情可言,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就只知道與我動心眼兒,覬覦老爺子的財產,哪裡有半點手足之情?我對衛家已毫無留戀,隨時都能拍屁股走人,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在江東混不下去,我不會去江西麼?中原混不下去,我不會去塞外麼?總不會天下人全認識我衛天階罷?我又不是沒本事掙錢養活自己,人活這一輩子不能自由率性,豈不枉活一場?”

白二少爺良久未語,表少爺看着他笑了起來:“我知你不能完全理解我這樣離經叛道的想法,畢竟你們家和我們家不同,你們老爺子和我那老爺子也不同,你和我,更是不同。你是天之驕子,爹孃寵着,下人敬着,親友捧着,你們家是江東首富,誰敢拿什麼要挾你?而我衛家在家鄉那邊不過是個二流商戶,生意往來全仰仗着大戶鼻息,自我攤上這麼一樁婚事,早就成了一城人的笑料,各種明嘲暗諷哪天不經歷上十次八次?我那些朋友又有多少個因此而與我斷絕了往來?更有甚者——竟有那富家寡婦暗中傳信要包養我!哈,哈哈!老二,換作是你,你能忍受一輩子麼?或者你若不同意我自請出族,倒是給我想個可以像個真正男人那樣傲立於世的辦法?”

白二少爺執過壺來替表少爺杯中續上茶,而後拍了拍他的膝頭,一對清眸望住他:“弟雖不才,願爲表兄傾己全力,助兄獨立自強。”

表少爺綻顏笑起,仿若晴日春花,伸手握成拳狀捶在白二少爺的肩窩兒裡,壞笑着道:“行,沒白在一個桶裡洗過澡!不若今晚還一起洗罷,咱哥兒倆好生敘敘情,如何呢?”

白二少爺用茶蓋颳着水沫子,也不看他,只淡淡道:“藿城倒也有不少富家寡婦呢。”

“臭小子——”表少爺跳起來壓到白二少爺背上,一隻胳膊箍住他的脖子,“爺現在男女通吃了,不若你也幫我去對付那女人罷,你同我比我同姓方的更具殺傷之力呢!”

作者有話要說:

86

86、暗潮涌動 ...

整個莊子上如今最清閒的人就是羅扇了,自從被白大少爺“附身”之後就啥也不用幹,只管在東次間裡窩着,兩個人並排坐在桌邊,羅扇剝瓜子花生給白大少爺吃,白大少爺就一直目不轉睛地看着羅扇傻笑。

只要是羅扇站起身去幹點什麼,白大少爺必然形影不離地緊貼其後,就連去廁室如廁也不肯例外,羅扇只好讓他轉過身去背對着自己,縱是這樣還得讓他拉着自己一隻手否則不能放心。綠蕉等幾個丫頭倒是很高興,有羅扇在她們基本上不用進房伺候,也樂得趁這機會在莊子裡四處走動玩耍,因是過年,也就沒人拿規矩過於拘着她們。

晚上就寢,白大少爺依然不肯放開羅扇,羅扇就只好將幾把椅子並排擺在牀邊,上面鋪上褥枕,然後自個兒就睡在上面,再把自己的左腕用一根絛子同白大少爺的右腕綁在一起——白大少爺這才肯放心,否則勢必要逼着羅扇與他同牀共枕的。

好在白大少爺睡得還算安穩,沒有再變身成爲犀利哥,整宿相安無事。如是這般過了兩天,這一日就是正月十五上元佳節,也是白大少爺的生辰。

一早起來,綠蕉她們便打來熱水伺候白大少爺沐浴,羅扇不得不在白大少爺的強烈要求下揹着身站在浴桶旁邊參與了整個過程。沐浴過後換上新做的衣服,白大少爺神清氣爽地吃了長壽麪,然後就坐在桌旁看着羅扇做元宵。

做元宵是羅扇主動要求的,好歹找點兒事情消磨一下,否則天天悶在屋子裡和一個瘋子大眼瞪小眼地傻笑,正常人也得瘋了。託綠蕉把食材和炊具拿進東次間來,羅扇就開始調餡兒,白大少爺好奇得很,在旁看得津津有味兒。

羅扇調的餡兒主要有最傳統的黑芝麻的、五仁兒的、青絲玫瑰的、山楂的,另還有肉丁的、火腿的、鮮蝦的。除此之外還有酒釀的,拔絲的,玫瑰椰露的,桂花南瓜的,鮮果奶黃的,用鮮橙子榨了汁同元宵一起煮的。另還把各色果蔬榨出的汁液混勻在糯米粉裡,做出的元宵就成了彩色的。

白大少爺在旁邊看得稀罕,鬧着要親手試試,羅扇便手把手地交他,末了做出來的元宵個個兒飽滿圓潤,竟比羅扇做的品相還要好出三分去,羅扇是森森地嫉妒了,當初學做元宵她可沒少花功夫,卻不成想人家瘋子短短一會兒的功夫就做得比專業人士還專業。

看着羅扇因嫉妒而皺巴成一團的臉,白大少爺哈哈大笑,用沾滿了糯米粉的手去捏羅扇的鼻頭,倒捏出個七品芝麻官兒的丑角臉來,不由愈發笑得前仰後合,羅女士惱羞成怒,很沒心胸地展開報復,伸手把白大少爺糊成了一張花貓臉。

白大少爺愈發來了精神,手指沾了碗裡剩餘的餡料就往羅扇臉上抹,羅扇不甘示弱地回擊,奈何人小手短,白大少爺都在她臉上畫了七八道了,她這兒伸着胳膊夠了半天,連人家一根兒頭髮都沒碰着。

白大少爺看着羅扇滿臉紅一道綠一道的樣子直笑得手舞足蹈,羅扇自知不是對手,只好悻悻地掛了免戰牌,從懷裡往外掏帕子擦臉,白大少爺伸手搶過,把羅扇拉到近前,笑着道:“爺幫你擦,小笨貓。”說着拿了帕子擦到臉上來。

羅扇被白大少爺箍着躲不過,只好由他動作,才擦了兩下便被臉上的糯米粉迷了眼,連忙閉上眼睛。白大少爺倒是擦得認真,從額頭擦到鼻樑,從鼻樑擦到臉蛋兒,看見羅扇的嘴脣上沾了些豆沙,正要擦過去,卻又覺得這帕子上已沾了不少花花綠綠的污漬很不乾淨,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下,然後就湊嘴過去,伸了舌頭去舔那豆沙。

羅扇先覺得一陣熱熱的呼吸吹在臉上,還沒來得及反應,脣上就被一條溼滑溫熱的東西掃過,登時就嚇得睜開眼睛,卻見白大少爺正在面前咂巴嘴:“好甜。”

羅扇一陣恍惚:發了什事麼生?……咳,恍惚了,重新說——發生什麼事了?啊?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剛纔那感覺——絕不是老孃大白天犯花癡啊!

“好了,乾淨了,小蘋果。”白大少爺拍拍手,把帕子塞進懷裡,見羅扇癔癔症症地看着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魂吶,小扇兒,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羅扇就回過魂兒來。

剛纔一定是手指,對,手指,自欺欺人什麼的人家纔不會呢。羅扇甩甩頭,決定打死也記不起來剛纔發生了什麼,強打精神叫來綠蕉把包好的元宵送去了小廚房。

因白大少爺怕出房門,所以慶生宴也就沒請戲班子來助興,不過是做了一桌子上等菜餚,白二少爺、表少爺連同方琮一起在東次間裡陪着白大少爺吃了。白大少爺如今雖仍不太敢出房門,好歹不算很怕人多了,因此倒也沒有排斥這幾個人一同在他房裡用飯,只不過非得羅扇坐在他身旁他才肯入席,以致整頓飯的過程中羅扇都是僵着身子分外不自在地過來的——尼瑪你們吃着老孃看着,還是近距離地觀看,色香味全在鼻子底下,虐待吃貨兒童啊有木有!

飯畢幾位爺還各自送上了生辰賀禮,白二少爺送的是一盆上品綠萼梅盆景,表少爺送的是一支藍田玉髮簪,方琮則送的是水晶葡萄擺件,白大少爺只顧着逼身邊的羅扇同他一起吃元宵,壓根兒對這些禮物不感絲毫興趣。

從白大少爺的房裡出來時已是月上中天,遠遠近近的炮聲連成一片,比之除夕之夜的熱鬧勁兒毫不遜色,大朵大朵的煙花在夜空裡綻開,表少爺便在院子中央停住腳,仰起頭來看住了。

“要不要去城裡玩玩兒?”方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走至表少爺身旁,同他一起仰起頭,“一年中也就這幾天難得的熱鬧,錯過了豈不可惜?”

“年年都是老一套,錯過一次也沒什麼。”表少爺淡淡地道。

方琮看了看他,輕笑了兩聲:“你不急麼?那丫頭被白大少爺纏了住,保不準什麼時候瘋性上來把她要了,到時候你可就悔之晚矣了。”

“那不是正合你意了?”表少爺倒也不惱,仍舊淡淡的。

方琮聞言曖昧笑起,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表少爺的胳膊:“話雖如此,我卻更不希望你因此事而鬱鬱不樂,我情願幫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又不是女人,吃醋嫉妒什麼的未免可笑,我只希望你能開心,特別是……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能開心,你一想起我就開心,僅此而已。”

“少噁心我,”表少爺哼笑了一聲,“本少爺不領你這情,我醜話說在前頭:我之所以仍留你在這兒不過是看在你們家老爺子同我表弟兩家的合作關係上,給你好臉色也是因爲將來還想同你合作古董生意,若你因此生了什麼歪念頭而致最終吃了虧受了傷,那時候可莫要怪我冷血無情利用你,一切皆是你自找的,我衛天階本就不是什麼好貨色,對我有用的,我當然會物盡其用,對我沒用的,我也從來不會珍惜——你現在離我遠遠兒的還來得及。”

方琮哈哈地笑起來,一手搭上表少爺的肩,湊脣過去在耳邊輕聲道:“我說了,我又不是女人,就算你騙我利用我,我又沒什麼輸不起丟不起的,何況你就算利用我也不會是圖謀我方傢什麼東西,我又有什麼不敢爲你做的呢?我所圖的不過是想與你在一起享受人生罷了,只要你不推開我,我就沒有任何顧慮。”

表少爺偏過臉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既這麼着我也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咱們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以後有你生受的了。”

“只要你不打死我,多疼我都捱得住。”方琮語聲愈發地輕,看了眼近在毫釐的表少爺烏黑的鬢角,心中有些作癢,然而掂度過後還是未敢冒進,只試探着用鼻尖輕輕碰了碰表少爺的耳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白二少爺在燈下看信,末了就着燈焰將信點了,看着快燒到了手指才丟進屋當間兒的炭盆裡,正對着那星星點點的飛灰出神,表少爺便開門進來,拽了把椅子湊到炭盆邊上取暖。白二少爺擡眼看了看他,漫不經心地道:“這麼快就回來了?沒給他點兒甜頭嚐嚐?”

表少爺伸過胳膊來在白二少爺腦袋上敲了一記:“虧你生了副冰清玉潔的相貌,滿腦子都是不堪的東西,把全藿城的姑娘都給騙了!”

白二少爺遞了盞茶給他,閒適地靠在搭着銀鼠皮褡子的椅背上,淡淡地道:“在飛虹澗截殺你我的案子已找到了主兇,只待我們回去便可開堂審訊。”

表少爺連頭都未擡,貓着腰仍在那裡烤手:“速度倒挺快,想必是個替罪羊罷?”

“‘那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行此計之前怕就已經想好了種種結果,替罪羊想必也是一早就找好的,供詞什麼的更不必說,一準兒挑不出任何漏洞來,”白二少爺閉了眼睛養神,“那莊子上有內奸,上次的縱火事件以及這次的飛虹澗截殺事件都與之有關,若不出我之所料,這廂截殺我們的同時,那廂他們已經裡應外合地去翻查那幾本賬冊了。”

“李管事可有嫌疑?”表少爺擡眼看白二少爺,“畢竟他是那莊子上的總管事,一切大小事宜的安排他最清楚。”

“李管事跟隨了家父十幾年,家父待他不薄,很難想像究竟有什麼東西可以收買他叛主。”白二少爺未睜眼,白玉般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

表少爺看着他這張完美無缺的面孔,笑了笑:“是人都有弱點,‘那人’一向善察人心。”

白二少爺指尖輕輕敲在椅子扶手上:“這一點你倒沒有說錯,否則老太爺老太太也不能那般寵他,近乎言聽計從。我纔剛收到密信,說他又有了新花樣兒,攛掇着老太爺同意白府參加今年藿城的四全大賽,而老太爺也同意了,這一招明顯又是衝着我來的。”

“何謂四全大賽?”表少爺問。

“衣食住行,四個行當的龍頭商戶每年湊在一起舉辦的比賽,規則每年皆有不同,極具聲勢,因而拔得頭籌者自然會在百姓間博得口碑,招牌也能叫得更響,對於自家的買賣銷路大有裨益,”白二少爺睜開眼睛看着表少爺,“反之,倘若落敗,生意也必然會受到不小的影響,往年白府秉着踏實穩固的行事原則從未參加過這類略顯招搖的比賽,且白府的招牌太大太沉,輸不起,倘若贏了還好,算得是錦上添花,倘若輸了,誰主事誰就是白家的罪人,給白氏一族臉上抹黑,這罪名可是誰都擔不起的。”

“所以今年如若白府參加並且落敗了,你就成了這罪人了,”表少爺挑起脣角哂笑,“而後你的主事權就會被剝奪,白老大瘋了,白老三還在念書,長房無人勝任,主事權就落在了二房手裡——那人真真打了一手好算盤呢。”

“並且,據說今年黎家也會參加,黎家大公子的野心誰都看得見,‘那人’若不利用起來就太浪費這麼個大好機會了。”白二少爺輕輕一笑。

“衣食住行這四項都要參加麼?”表少爺問。

“都參加或任選一項皆可,白家在飲食行當屬龍頭商戶,若我所料不錯的話,老太爺只怕會令我去參加‘食’這一項。”白二少爺輕輕敲着椅子扶手,“然而據我所知,黎家纔剛重金聘了幾名宮裡退下來的一等御廚,想必對此次的四全大賽‘食’這一項是志在必得了。”

“如此說來這一次還挺棘手,”表少爺盯着白二少爺的指尖思忖了一陣,“對方若是想憑手藝技壓羣雄的話,我們也就只能試着靠新意來拼一拼了。”

說到了“新意”二字,兩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瞟了眼東次間的方向,然後忽地發覺,不知從幾時起,那個笑眼彎彎的小姑娘已然如一縷微風般輕悄悄地吹進了自己的潛意識裡,也許平日裡你不會想起她的存在,可無論你什麼時候需要她,她都會暖暖地出現在你的目光一隅,不緊不慢,悠然恬適,用素心妙手帶給你一次又一次雖不熾烈但卻宜人的新鮮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87

87、亡命暗殺 ...

羅扇覺得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白大少爺如此寸步不離地貼着她,其實就相當於變相地把她軟禁起來了啊,她又不能出門,一天到晚窩在房間裡,什麼都做不成,難得白二少爺正月十五的時候給了她一天假,也被這樣浪費掉了,這些都還不算什麼,最關鍵的是這眼看就要回白府了啊,若是給白府長輩們知道了,輕則會讓白大少爺直接將她收了房,重則沒準兒會說她魅惑主子,一頓板子直接打死,不管是輕是重,都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啊!

這不成,得想法子。羅扇坐在桌邊兒,把荷包裡的碎銀銅錢兒嘩啦啦倒出來在那兒數,白大少爺在旁託了腮看着:“小扇兒,你數錢做什麼?”

“看看夠不夠贖身用。”羅扇頭也不擡,依舊細細地數。

“贖身?爲什麼要贖身?”白大少爺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

“贖了身就可以成爲自由人,成爲了自由人就可以過自己的生活,不用伺候別人,不用聽憑擺佈,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羅扇淡淡地道。

“小、小扇兒……那你贖了身之後還會不會留在爺的身邊?”白大少爺有點着慌,一把握住羅扇正點錢的手。

“當然不會,贖了身之後小婢就不是白府的人了,當然不能再留在白府。”羅扇擡起眼皮兒看了看他。

“爺不許你贖身!”白大少爺急了,伸了胳膊幾把將滿桌的碎銀銅錢連同羅扇的荷包收攏在一起往自己懷裡揣。

“爺想讓小婢做一輩子任人打罵使喚的奴才?”羅扇冷着臉。

“不是!爺說了要娶你!娶了你你就不是奴才了!”白大少爺慌忙爭辯。

“爺,小婢是奴,奴是嫁不了主子的,小婢也不想做妾,不想和別的女人共用一個丈夫,爺是白家嫡長孫,誰也不會同意您娶一個奴才爲妻,爺也不可能跟着小婢一起入奴籍,老爺、老太爺、白氏宗族都不會允許,”羅扇語重心長地慢慢道,“爺已經是大人了,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氣,貴賤不能通婚,這是規矩,不是爺想怎樣就能怎樣的,爺若不信可以去問,保準人人都是這麼說。所以,爺,小婢註定是不能同爺成配的,爺莫要爲難小婢,再這樣執拗下去只會逼死小婢,這是爺願意見到的結果麼?”

白大少爺慌得嘴脣都在哆嗦:“爺是大王……他們都得聽爺的……爺保護你,他們誰也不敢逼你!”

羅扇搖頭:“這種小孩子的把戲爺不要再玩兒了,爺連房門都不敢出,要怎麼保護小婢?不說別的,單說現在如果小婢出了門去城裡,爺敢把小婢追回來麼?如果現在老爺太太讓人把小婢拉出去打殺,爺能阻止得了麼?那些人是會聽老爺太太的呢,還是會聽爺的呢?”

白大少爺一把握住羅扇的肩,生怕她當真就這樣跑出門去,慌亂地道:“小扇兒你不要去城裡,城裡全是壞人,會把你拐跑的!老爺聽我的,老爺最疼我,我不讓他們打你,老爺一準兒聽我的!”

羅扇嘆了口氣,冷下眉眼,狠下心腸,硬着聲音一字一句道:“大少爺,您非得逼小婢說實話不可麼?您可不可以有點自知之明?明明是個瘋子,又傻又癡又沒用,不過是全靠家裡養活着罷了,幸好是投生在富貴人家裡了,若是生在貧苦人家,這會子早被丟在大街上自生自滅去了,哪裡還由得你在這裡異想天開地想娶媳婦兒?!小婢雖然身份卑賤,好歹也是個正常人,小婢不想把自己的一輩子都賠在一個瘋子的身上,大少爺您就行行好,放小婢一條活路,小婢還年輕,不想自己的後半生就這麼被一個瘋子毀了!”

羅扇說到最後時聲音已經忍不住發了顫,眼淚強強地憋在眶子裡,以致眼底充斥了血絲,白大少爺蒼白受傷的臉被這血絲分割得七零八落破碎不堪,令她幾乎想要立刻就反悔,向他承認自己說的全是謊話,全都不是真心的,全都是爲了讓他對她死心絕念……可她不能夠。

他與她不是同一個圈子的人,強在一起註定是個悲劇,她不能因一時的憐憫就把自己搭進去,她早就承認過,她就是個自私的唯己主義的小人,愛情再偉大也比不得自由,何況她對他哪裡有愛情?只是感動吧……她沒細想過,所以,應該就只是感動而已吧。

羅扇站起身,不再理會僵坐在那裡狀如石像的白大少爺,收拾了幾樣自己的東西,開門出了東次間。

白二少爺和表少爺今日一早就被本城的某家富戶請去做客,所以這會兒整個上房裡空無一人,羅扇回到西耳室,把東西放下,然後就坐在窗根兒處發呆。不知呆了多久,隱隱聽得外面院子一陣嘰嘰喳喳好不熱鬧,開了個窗縫向外看去,見是一大夥丫頭圍着個大肚子的女貨郎在那裡買東西。

這個朝代民風極爲開放,有女人出來走家串戶地賣東西很常見,而且女貨郎比之男貨郎更有優勢,因爲她們可以進到大府內宅,把自己的東西給那些深閨中的大丫頭小媳婦親眼過目、親自挑選,甚至偶爾還能見着真正的閨秀小姐的面。

只是這個女貨郎是怎麼進得院子的?羅扇起身向外走,見綠柳正飛快地往院子裡跑,連忙拉住她:“姐姐,那女貨郎是誰帶進來的?”

“她原是在門口叫賣來着,賣的都是女子用的東西,我們又總不方便都跑去門口挑買啊,就讓人把她帶進來了,看她懷着個身孕大冷天兒的還出來謀生,怪可憐見兒的,”綠柳晃了晃手中荷包,“上元的時候大家都沒能得假,好吃的好玩兒的一樣也沒撈着,正巧有賣貨的,好歹買些權當是補過節了。”

羅扇跟着綠柳來至院中,也在那女貨郎的小貨車旁圍觀了一陣,見有各式的糕點糖果香餅荷包,以及風車彩燈泥人面具,還有女孩子們最喜歡的帕子頭花胭脂水粉,花樣兒倒是真不少,一羣大小丫頭七嘴八舌地打問着價錢,把那女貨郎忙得額上都見了汗。

羅扇悄悄離開人堆兒往外走,至外院招手叫來個看門的小廝,壓低了聲音問:“那女貨郎是誰放進來的?二少爺難道沒下令不許外人進院子麼?”

那小廝撓了撓頭:“是劉嬤嬤帶人進來的,原本那女貨郎只在莊門外叫賣來着,忽然說肚子疼,想討碗熱水喝,門丁見她身懷有孕,怕出點兒什麼事,就讓她進了外院門房,碰巧在門房輪值的劉嬤嬤與她是同鄉,便央了內院張管事個人情兒,把她帶到內院來了,進院兒前也是檢查過的,她那小貨車上沒什麼危險的東西,何況又是個孕婦……”

羅扇便讓這小廝去把張管事請來,她知道若是自己出面去轟那女貨郎,非但轟不走,怕還要成爲所有丫頭的衆矢之的,綠柳她們也是二等丫頭,完全可以駁回她,到時不僅目的沒達到,恐怕還會起反作用。

張管事只是個小管事,負責內院裡一些零七碎八的瑣事,四十上下的年紀,一副憨厚老實相,羅扇便先行了一禮,笑道:“張管事辛苦了,原本這檔子小事不該麻煩您,只是這會子主子們都不在,因之前吩咐過不讓外人進內院兒的,雖說是劉嬤嬤的同鄉,又是個孕婦,可到底也是個外人,小婢怕主子回來撞見不好交待,所以還需麻煩張管事先將她請出去,不妨等主子回來請示過後再來兜售——小婢是個膽兒小怕事的,芝麻粒兒大的事也擔着驚,倒讓您笑話了。”

張管事倒是知道羅扇,她和白二少爺共困山谷的事莊子上早就傳開了,人人都認定她這一次回去白府必然是要做姨娘的,所以也不敢怠慢,連忙應了就往院裡走,還沒走到近前,被那女貨郎一眼瞅見,突地一把推開圍在身邊的衆丫頭,拔腿就向着上房跑去。

所有人都被這孕婦的突然舉動驚呆了,一時竟未反應過來,羅扇卻是一直警惕着,見此情形條件反射地便追過去,邊追邊拼盡了全力扯着嗓子尖叫:“快攔住她——大家快攔住她——大少爺——大少爺!快躲!快躲起來!大少爺——”

羅扇淒厲的聲音裡帶着哭腔,她慌了,她知道白大少爺還在房間裡發呆,他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聽得到她在外面喊,怎麼可能會像正常人一樣躲得開呢——羅扇離得太遠,她是從院門處往上房的方向趕的,她根本趕不上,眼睜睜地看着那孕婦一邊跑一邊解開衣衫,露出了捆在腰身上的一大捆炮仗,在邁進門的一剎那點燃了火摺子——

只來得及踏上正房的臺階,便聽得東次間內一聲轟然巨響,窗戶門扇被一股強力的衝擊波衝得四散飛落,羅扇只覺得一陣天眩地轉,縱然下意識地提前捂住了雙耳,這巨響仍將她震得氣血翻涌頭腦混沌,霎時間便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人在西耳室的牀上躺着,頭一陣一陣地發懵,胃也一陣一陣地乾嘔,眼前的景物全是重影,不斷地泛着黑。青白的天光透過窗紙灑進來,讓人禁不住渾身發冷,屋裡沒有半個人影,四下裡也是一片安靜。

羅扇打了個哆嗦,強忍着昏昏欲吐的不適坐起身穿鞋下地,又是一陣天眩地轉,一個沒站穩就摔在了地上,顧不得疼痛,踉蹌着爬起身,扶着牆搖搖晃晃地開門出去,西次間裡也無人,來至堂屋,仍舊不見人影,四周安靜得可怕,就彷彿這世界上的人一下子全部消失了一般。

羅扇想開口叫人,可一張嘴就是一陣乾嘔,只好作罷,打開堂屋門來至廊外,隱隱聽得東廂房有說話聲,連忙踉蹌着過去,輕輕敲開門,卻見站了一屋子丫鬟,有人輕呼了一聲:“小扇兒!你醒了?!”循聲望去見是白大少爺的丫頭綠桐,羅扇急問:“綠——嘔——桐姐,大少——嘔——爺呢?”

綠桐快步過來扶住她,一指北間屋,壓低了聲音道:“爺們都在北屋呢,大少爺一直昏迷未醒,都三天了……”

羅扇望了眼北屋,見房門緊閉,憑添了幾分沉重緊張之感,一顆心便也跟着一沉,卻不好敲門進去,只得也壓低了聲音問綠桐:“傷得重不重?”

綠桐皺起眉頭滿臉地後怕,愈發小聲地道:“郎中說是沒有外傷,卻震壞了內腑……幸好那時大少爺躲在櫃子裡,否則非得像那人一樣炸得肢離……呸呸,瞧我這嘴!”

躲在櫃子裡?羅扇不相信這麼短的時間裡白大少爺能躲進櫃子,一定是在她喊之前就躲進去了,可這是因爲什麼呢?羅扇便問綠桐,綠桐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發現大少爺的時候他人在櫃子裡被震得暈過去了,卻是帶着滿臉的淚痕,想是那時瘋病又犯了,正躲在裡面哭……”

……哭。想是因爲她說的那番話吧……羅扇心裡泛酸。

“那人真真是太可怕了!居然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簡直就是自殺!你是沒見着,滿屋子都是——都是血,都是肉——嘔——”綠桐邊說邊乾嘔,一張臉都嚇白了。

羅扇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道:“郎中說大少爺的傷有礙麼?”

“倒是沒有大礙,只是得慢慢調養,然而不知爲何大少爺到現在也醒不過來,郎中也不明原因,二少爺已經在牀邊陪了三天三夜了,就怕是……就怕是情況不好,再也醒不……”綠桐說着鼻子就紅了,捂着嘴抽噎。

“其他人呢?”羅扇見狀便轉開話題。

“其他人當時也都震得暈過去了,有比你早醒一天的,有的現在也還沒醒過來呢。”綠桐揉着眼睛,“那人究竟是爲了什麼要幹這麼可怕的事呢,自己送了命不說還帶累了咱們爺……”

正說着便見北屋門開了,表少爺正從裡面出來,一眼瞥見了羅扇,眼底閃過一抹欣喜,面上只不動聲色地衝着羅扇一招手:“丫頭跟來,爺有話問你。”說着往南屋去了。

羅扇跟着進去,才一關上門就被表少爺一把攬進懷裡,聲音裡竟帶了顫抖:“傻丫頭……險些把爺嚇死……一聽聞報說白老大的屋子炸了,你可知……你可知我當時……”

“沒事……沒事了……”羅扇虛弱地拍了拍他,“好在……大家都還活着……”

都還活着……表少爺蹙起眉頭,垂眸看了看懷裡這具嬌弱溫暖的小小身軀,再一次覺得,只要她能好好的活着,他寧可什麼都不求,他寧可……一無所有。

作者有話要說:

88

88、人心種種 ...

那名人體炸彈恐怖分子的身份成了謎,唯一知道的是他男扮女裝,可究竟他是何方人氏、從哪兒來、與誰有過聯繫,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白二少爺親自問了劉嬤嬤,劉嬤嬤也只是因爲聽着那人的口音像是鄉音才認的老鄉,可鄉音是可以模仿的,劉嬤嬤本就在門房值班,又可以出入內外宅,所以如果別有用心之人瞄上她的話,想打聽她的籍貫以及喜好並不困難,而且一向愛貪便宜的劉嬤嬤承認了那人曾給了她二兩銀子的好處,見錢眼開的她就這麼把那亡命之徒引進了內院。

劉嬤嬤這一回怕是老命不保,白二少爺讓人把她先關押在柴房裡,待回白府的時候一併帶上,交給府裡最後處置。

羅扇養了兩天也就好了,依舊在白二少爺身邊服侍。白大少爺在昏迷後的第八天醒了過來,人卻變得癡癡呆呆,給吃就吃,讓睡就睡,而若是不按時叫他去如廁,他就會把大小便全都排在牀上,不說不笑不動,日常行止全靠人來指揮。

由於上房的東次間被炸壞,白二少爺就索性搬去了東廂,白大少爺住在北屋,他就住了南屋,也是防着再有人來暗害白大少爺,表少爺只好和方琮住去了西廂,上房徹底封了起來,只待主子們起程回白府後再重新修葺。

吃罷晚飯,表少爺進了白二少爺的房間,兩個人關上門說話,羅扇負責端茶遞水,閒下來的時候就坐在角落裡盯着香爐出神——正月裡忌動針線,她也就只好無所事事地乾坐着。

“衙門今兒派人送口信過來,說是準備放棄追查那人的身份了,”表少爺面帶不虞,“那人因是喬裝打扮來的,五官怕也不是本來樣子,即便擬了像也很難查找,而且問遍了大小客棧,都說不曾見過與之近似相貌的人去投宿,依我看,若那兇徒當真是‘那人’派來的,自然有法子將之藏匿起來,只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手段竟能僱到如此不惜性命的亡命之徒的。”

“人爲財死,”白二少爺歪靠在軟榻上淡淡地道,“只要拿準了人之弱點,爲錢送命的人大把的有。看樣子‘那人’已是急不可耐了,如此驚天動地的招術都拿了出來,這莊子上果然也有他的眼線,你我一出門他就立刻派了兇徒來害大哥,可見正如你我之前所料,他是想通過殺掉大哥這一途徑來阻止我掌理白家生意大權。”

“千防萬防還是讓他給鑽了空子。”表少爺踢掉腳上的鞋,盤膝坐到牀上。

“這也不奇怪,畢竟在我接手家中生意之前,這一部分事務一直是由他來掌理的,莊子上有他的人很正常,只能歸結於我接手時間太短,來不及建立自己的陣營,所以行起事來處處擎肘,阻力不是一般的大,”白二少爺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欲速則不達,我們慢慢來,一急便中了他的圈套,吃一塹長一智,小心駛得萬年船。”

表少爺聞言笑起來:“你這口氣老氣橫秋的,不會是未老先衰了罷?媳婦還沒娶呢嘿!”

“說到娶妻,”白二少爺看了眼北屋,“大哥現在成了這副樣子,怕是議親的事要向後延了,多少也算是遂了‘那人’的意,按白府祖上定下來的規矩,長房嫡長孫成親之前,所有生意由幾房均分管理,而一旦嫡長孫正式成家,白府的一半生意便要歸長房來執掌,大哥無法勝任,這一半的生意即由我這個嫡次孫代理,原來白家幾房均分的生意有一半落入長房,剩下的一半仍舊幾房均分,這收入差得不是一星半點,‘那人’怕是無法接受這樣大的落差,想必會用盡辦法阻止大哥訂親,亦或繼續想法子下狠手害死大哥,讓我和三弟都失去了繼承權,那麼將來整個白家的生意勢必會落入白家二房的嫡子們手中。過兩日我們便要啓程,保不準他有更狠的招術等着你我,務必小心謹慎,先安全回到白府再說其它。”

“嘿,那人之心是路人皆知,偏就你們家老太爺老太太都被矇在鼓裡,不得不說他確實心計夠深,知道把兩位祖宗先哄住,就算有傳聞傳到二老耳裡,他也可以說成是有人嫉妒他,甚至還能倒打一耙,說是舅舅亦或其他幾位老爺想要排擠他。”表少爺面帶不屑地哼笑道。

白二少爺起身,負了手在屋中慢慢踱步:“我只是未曾料到他居然如此不顧念血脈親情,我纔剛接手家中生意,他便發起如此猛烈毒辣的攻勢,所以才令你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着了他的道,可見他實乃作風果絕、手段狠辣之人,根本不給我任何機會坐大,一出手就要永除後患……天階,我們這一次回去白府要小心再小心,事情發展至此,雙方心知肚明,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莫指望他對我們手下留情。”

“當務之急,我們須先穩住老太爺老太太,”表少爺摸着下巴邊想邊道,“大表哥現在成了這副樣子,只怕那人在二老面前不會對你有什麼好話說,你先想好怎麼應付罷。”

羅扇起身往香爐裡添了塊香餅,這二位爺口中之事她絲毫不感興趣,接連兩次九死一生的經歷讓她更加堅定了一定要儘早離開這可怕的世家豪門的心意,白二少爺說過,只有她伺候得好,他才肯放她贖身,所以羅扇的思緒就一直纏繞在要怎麼才能把白二少爺哄開心了好鬆開他的金口讓她痛痛快快地捲鋪蓋走人這一問題上。

兩位爺商量到很晚,表少爺回了西廂,白二少爺也未叫青荷和銀盅進來服侍,只讓羅扇一個人伺候着洗漱了,鋪好被褥,寬去衣衫躺上牀去,羅扇細細地替他將被子掖好,放個助眠的香囊在枕畔,然後落下帳子吹熄燈燭,今兒正好輪到她值夜,便坐到白二少爺牀對面的臨窗的小榻上去,倚着靠枕閉目養神。

黑暗裡四下一片靜寂,不知過去了多少時候,聽得白二少爺在牀上翻了個身,羅扇下了榻輕手輕腳地過去掀開帳子,把他伸在被外的手小心地放進被子裡,重新掖好被角,然後又回到榻上去。

白二少爺在被下動了動指尖,一陣安逸的睏意襲來,終於不再難眠,很快睡熟過去。

二月初二,白二少爺一行人整裝出發,從蔻城返回藿城。白大少爺經此一劫之後雖然變得愈發癡傻,但也不再怕出門怕人多了,讓他走他就走,讓他立他就立,讓他上車就上車,像一個聲控的木偶般,羅扇不忍再看,轉頭扎進了白二少爺的車廂裡。

爲防路上再生變故,白二少爺僱了幾十名鏢局的保鏢隨行保護,卻誰知雖然沒有再遭人謀害,白二少爺自己倒先染了流感病倒了,只好暫時停下行程,中途找了家客棧落腳養病。

表少爺令人包下了客棧整整兩座小院好供白二少爺靜養,因怕過了病氣給其他人,白二少爺獨用了一個小院,其餘幾個主子都下榻在另一個院子裡。羅扇、青荷和銀盅三個人貼身伺候白二少爺,小院裡有獨立的廚房,羅扇便親手打理白二少爺的伙食,多以治療感冒、增加免疫力的藥膳爲主。

除卻她們三個近身的丫頭,還有七八個負責雜務的小丫頭和四五個婆子隨喚,客棧的院子只有一進,一羣人便都在同一個院子裡,成天低頭不見擡頭見,閒來無事時也湊在一處磨磨牙、八卦一下。

最沒空閒聊的人不是羅扇,而是青荷,主子病了,貼身伺候這種討巧表忠的事當然不能安排給別人去做,於是從早到晚只她一個陪在白二少爺身邊,羅扇被打發着去了廚房,不是熬藥就是燒水,再或就是煮飯調羹,只差晚上就下榻在廚房裡了。

銀盅被安排着負責管理那些小丫頭和婆子們,免得人多手雜出點岔子,這活兒最清閒,出門在外的能有什麼雜事可做呢,於是她就每天在這些下人們所居的西廂房裡喝着小丫頭們孝敬上來的粗茶,嗑着瓜子兒,和幾個婆子東拉西扯地聊閒話。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近日發生的這幾件大事上,張婆子吐掉個瓜子皮兒,一臉後怕地道:“要說那日那爆炸真真嚇人呢,我當時正從內院院門前面過,就看見小扇兒姑娘邊尖叫着邊往上房跑,還沒明白是咋回事,那房間就轟地一聲炸了,活活嚇掉了我半條命去!”

李婆子在旁笑道:“虧了這小扇兒姑娘命大,她要是再多跑幾步,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嗨,一看那姑娘就是個有福氣的,”趙婆子笑着插口,“眼睛大而有神,滿臉的喜相迎人,一準兒有出息!”

張婆子竊笑了兩聲,壓低聲音道:“可不是嘛,和咱們二少爺被困谷中那麼久,誰知道這中間兒……發生了什麼呢?何況那姑娘又不傻,這麼好的機會能不把握住?二少爺又正值壯年,火力正旺的時候,咳咳,寂寞空谷、乾柴烈火,保不準啊……”

一夥人便若有所指地笑在一起,李婆子道:“那就沒跑了,回去準是要擡成姨娘的,說來也是,大少爺病成這副樣子不好議親,後面擋着二少爺三少爺的親事,屋裡先放幾個姨娘也是必然的,只是那小扇兒姑娘年紀還小,怕是不能‘伺候’得周到,想必這一次回去太太還得再一併多擡兩三個人一起服侍二少爺,往後咱們青院啊,又要添人嘍。”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銀盅本不耐煩跟這些老婆子們閒扯,一直在角落裡坐着,幾個人一聊起這些八卦緋聞來就興奮得昏了頭,一時間就把她給忘了。

要給二少爺納妾?銀盅心思一動,要論相貌,二少爺身邊這些大大小小的丫頭還真沒有一個能抵得過她的,她小扇兒也就是走了狗屎運,有幸同二少爺經歷了那麼一出絕谷逃生,就衝她那沒長開的毛茄子樣兒,二少爺能寵得了她麼?切,憑什麼她那樣的都能做姨娘,我銀盅要臉蛋兒有臉蛋兒、要身段兒有身段兒的就不行?

銀盅覺得,只要給她機會讓她做了二少爺的房裡人,她就有本事留住二少爺的心,讓他爲她着迷、萬千寵愛全系她身!

只是……這件事行起來怕也有不小的阻力,畢竟二少爺房裡還有其他幾個比她有資歷的丫頭在,尤其是青荷,她是最有力的人選,聽說白府裡還留着兩個二等丫頭,也是從小就伺候着白二少爺的,如果白太太從這幾個人裡選的話,那她銀盅可就完全沒希望了。

所以……要先下手爲強!爲了日後能過上好日子,一定要抓住任何機會去搏一把!銀盅暗暗咬了咬牙,她不想再過當下人的日子了,被人當成個東西一般送來送去,這對於一個因着漂亮面孔而比別人更多幾分自尊心的她來說是相當難以忍受的侮辱,憑她的資質該享有更好的生活纔對,她不應該被輕賤,她不應該一輩子當那無名的綠葉綠草,她是鮮花,她該在最適合她的位置綻放給她心宜的人看,這個人,就是那如月如雪、傾國傾城的白二少爺!

想做白二少爺房裡人這個念頭從銀盅第一眼見到他時就已經產生了,不僅僅是因爲她想脫奴爲主,更因爲她是真真的喜歡白二少爺,沒有女人會不喜歡他,他太完美了,每個女人都會因他而瘋狂。

銀盅一直在努力,努力在白二少爺面前讓自己表現得很出色,可惜……他幾乎從來沒有正眼瞧過她,不論她把自己打扮得有多麼令人驚豔,在他的眼裡都如同一把椅子一塊石頭一樣平常。最爲可氣的是那個青荷,想方設法地把她支到離白二少爺遠遠的地方去,不讓她近身,不讓她在他面前展示她更多的好。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旦回到白府,她就再也沒有機會去慢慢爭取白二少爺的青睞了,她必須得改變策略,她必須在回去白府之前……把自己牢牢放在姨娘的位子上!

白二少爺不是糊塗的主,銀盅也不是傻子,她看得出來這位主是個極有原則的人,不好女色,自控力強,根本不是輕易就能俘獲的那種輕浮男人,所以若想達到目的,眼下趁他正在病中、頭腦昏沉、意志力弱的時候行事最爲合適不過!

銀盅絞着手中帕子想了許久,終於一個完美的計劃浮上心來,嬌豔豔的紅脣上抿起個笑,起身同衆人打了個招呼,出得廂房後就直接奔了廚房,推開房門,甜甜地叫了一聲:“小扇兒。”

作者有話要說:響應一些看不到每章標題的親們的要求,如果當日無法更新,會在文案的位置發佈公告通知的,請親們留意~!

89

89、綺念迷心 ...

羅扇正在竈上燉草魚湯,放上薑片、米酒,可以解表散寒、疏風止痛,正適用於傷風感冒、畏寒發冷、頭痛體倦、鼻塞不通等症狀。銀盅走到竈旁隨意看了看,笑道:“妹妹這手藝還真是難得的好,怪不得咱們爺只愛吃你做的飯菜呢,幾時也教教姐姐我,不爲別的,只爲能在你忙的時候也好給你打個下手,你看看,就像現在,你天天在竈上忙得不可開交,我卻在那兒閒得渾身難受,妹妹你雖不在意這個,姐姐我可是心裡頭不落忍,再加上姐姐我又是個要強的,這一天天的不讓我乾點兒什麼,就覺得這工錢拿得不踏實,妹妹你可別笑話我!”

羅扇心道姐沒事兒笑話你幹什麼,渾身上下只有三點沒有笑點……今兒這是想起啥來了突然跑到廚房來找活兒幹?唔……難道是見青荷這幾日總在白二少爺面前伺候着心裡頭不平衡了,所以也想顯擺點兒什麼?她以前也在伙房供職,自然也會做飯調羹,莫不是打着這個主意想在白二少爺面前癩蛤蟆掀門簾——露上一小手?

羅扇眯眼兒一笑:“姐姐就是個忠厚老實的,別人都巴不得多拿工錢少幹活,偏姐姐這麼實誠,少幹了活兒還不踏實!只是妹妹這裡其實也不忙,燒燒水熬熬藥,爺病着吃的也不多,三餐極好做,還真沒什麼能勞動姐姐的活兒呢,姐姐若是跟自個兒交待不過去,不妨去青荷姐那兒問問,看看她那裡有沒有需要分擔的。”

幾句話把銀盅推給了青荷,羅扇不是沒偷過懶兒,但她從來不會讓第二個人知道,更莫說銀盅主動找到她的頭上給她提供機會了,她纔不會把自己的把柄交到別人手裡。

銀盅轉了轉眼珠兒,倒也不急,果然依言去了正房找到了青荷,仍舊把和羅扇說的那套變了變詞兒跟青荷又說了一遍,青荷也樂得看羅扇和銀盅爲了給白二少爺做飯邀寵而相互掐起來,索性還添了把柴:“那就這樣罷,你和小扇兒兩個一人一天負責爺的伙食和熬藥事宜,哪個做的讓爺吃着喜歡了,就連續兩天都由那人做罷。”

銀盅興高采烈地把青荷的話帶給了羅扇,羅扇倒是無所謂,反正青荷發了話,她正好可以輕鬆些呢。於是兩個人約好了從明天開始由銀盅做,後天再是羅扇做,今天因還沒有過完,仍舊由羅扇來負責。

銀盅立刻就開始爲明天自己下廚做準備了,專門跑去客棧的廚房找人要食材,反正也是用來給白二少爺吃的,統一記到賬上,沒人會嫌她買得貴。買來的食材也沒給羅扇看,全都裝在籃子裡,上面蓋着塊布,然後放在牀下。

羅扇也懶得探究,每個廚師都有自己的不傳之秘,她也不想去破壞這行規非要窺探人家的秘密,早早洗漱了早早睡下——這客棧院子的上房只有一正房兩耳室,白二少爺睡在東耳室,由青荷貼身伺候,所以羅扇和銀盅就睡在西耳室。

第二天一早銀盅就在廚房裡忙活開了,煮了個當歸粥,做了樣清口小菜,蒸了幾個芝麻花捲兒,色香味倒也屬上乘,畢竟她和金盞都是跟着御廚學過藝的。

羅扇她們這些下人的飯都是由客棧提供,派個人去前面領了,然後各自在屋子裡吃罷完事。白天的時候表少爺和方琮過來看望了白二少爺,因怕影響他休息,小坐了一會兒也就走了,白二少爺已經過了感冒最嚴重的階段,現在就只是鼻塞,頭腦昏沉,渾身虛軟,正是漸漸恢復的階段。

午飯銀盅做得多了,白二少爺吃剩下的就由她們三個二等丫頭給分了,那些小丫頭和婆子們等級不夠,連主子的剩飯也是沒資格享用的。到了晚飯銀盅又做多了,羅扇正好被幾個小丫頭請去教她們打絡子,就留在那邊一起吃了客棧提供的下人飯,給二少爺多做的飯就只銀盅和青荷兩個人給分吃了。

到了初上燈的時候,青荷忽然鬧起了肚子,一趟趟地跑茅房,七八趟下來腿就軟了,再也沒法子支撐,只好把照顧白二少爺的任務交給了羅扇,自個兒則換去了西耳室,在牀上躺下來休息。

白二少爺勉強看了幾眼書,無奈感冒逼得人睏意難擋,打了兩個噴嚏後就由羅扇服侍着寬衣鑽進了被窩,等着吃了藥後就立刻睡下。一時銀盅端着熬好的藥進來交給羅扇,羅扇便坐到牀邊一勺勺吹溫了餵給白二少爺,末了從食盒裡拿了個蜜餞遞過去,白二少爺卻把手一擺:“不必,嘴裡什麼味兒也嘗不出來。”

也是,感冒了嗅覺和味覺都暫時失靈,藥再苦進了嘴也跟喝白水一樣,也就用不着蜜餞解苦了。羅扇便把蜜餞放回食盒裡,藥碗遞給銀盅讓她拿回廚房去了。

服侍着白二少爺睡下,吹熄燈燭,羅扇便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守着,不多時卻見銀盅躡手躡腳地進來,至她旁邊附耳道:“張管事方纔去了廚房,說讓你去找客棧掌櫃的要一下咱們領用過的食材清單,而後覈對一下看有無出入,到時候好結賬用,爺這裡我先替你盯着,你且去罷。”

羅扇聞言也未疑有它,輕手輕腳地出了門,徑往前面客棧主樓裡尋掌櫃的去了。

銀盅估摸着羅扇差不多出了院子,這才用手撫了撫自己的心口,強強壓住一顆怦怦跳得愈發劇烈的芳心,小心翼翼地走至牀邊,慢慢地掀開了帳子。白二少爺呼吸均勻已然睡熟,微弱的炭火映照下,一張白玉似的俊臉泛着淺淺的酡色。銀盅的心又是劇烈地一撞,自己的臉也不由得燙了起來,出於羞澀生出了一絲退意,然而想想這一次怕是唯一的機會,錯過就再難獲得,便又將牙一咬堅定下心來。

顫抖着雙手解開自己的裙帶,褪下外衫與羅裙,身上只剩下中衣,將領兒口扯得大了些,露出半抹珠圓玉潤的酥胸來,而後便咬着嘴脣強按下緊張的心情,伸手撫上了白二少爺熟睡中滾燙的面頰。

“爺……爺……”銀盅輕聲喚着,“醒醒,爺,您的臉好燙,是不是不舒服?”

白二少爺抖了抖睫毛,迷迷糊糊地醒過來,黑暗中只覺得一個溫溫軟軟的東西若即若離地貼着自己的臉,下意識地擡手去摸,入手處卻是渾圓飽滿富有彈性,心下不由一驚,然而立即就被小腹處升起的一股熱流瞬間充斥了全身血脈,心神一陣盪漾。

熱,好熱,燥熱不堪,不是來自外部,而是來自體內,這熱度漲滿了全身,幾乎就要衝破了皮膚傾瀉出來,可一時卻找不着出口,就這麼生生憋着,憋得白二少爺一陣粗喘,手裡還握着那渾圓,像握着一枚火球,將他的整個身體越灼越熱,連大腦裡都燒成了一片火海。

“爺……”白二少爺聽見一個嬌媚入骨的聲音輕輕地響在耳畔,呼吸吹進他的耳孔,引起了渾身過電般的顫慄,“爺……您身上好燙,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小婢幫您揉揉筋骨疏散疏散?”

“……咳……”白二少爺想要說話,可卻只能發出沙啞低沉的呻.吟,這一聲聽起來倒像是允了,於是立時便有一雙柔軟灼熱的小手伸進了被子,輕輕地撫在了他的胸膛上。

體內的火燒得愈發猛烈了,白二少爺焦躁起來,一把掀開身上的被子,拽住那雙小手的手腕,略一用力就把她整個人拽上了牀來。聽得“嚶嚀”一聲,一具滾燙的嬌軀如水一般地化在了他的身上,這讓他更加的燥熱了,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一隻手重新去尋她的渾圓,另一隻手去扯自己的中衣。

原以爲她是很瘦的,沒想到摸在手裡卻也蠻豐滿,白二少爺這麼想着,便覺得下面也熱得厲害,於是脫了上衣又去脫褲子……她還小,會不會承受不了?也許會很疼的,她會疼哭的,大大的眼睛裡會溢滿了眼淚,水汪汪亮晶晶,會有各種埋怨,那些小心思小念頭全都盛在眼睛裡,眨啊眨的就泄露出那麼兩三件來,只不知這一回她會泄露什麼呢?嫌他太粗魯?

白二少爺強忍着那快要炸開的灼熱感,儘量輕輕地壓在她的身上,她忽然伸開雙腿纏住了他的腰,這讓他險些就被一把火燒光了理智徹底投身那跌宕起伏的狂浪。

這丫頭竟是如此膽大熱烈的麼?不像,不像她,她該是羞澀的,欲拒還迎的,偷偷探究這其中神秘魅力的,想嘗試卻又害怕膽怯的,那纔是她,小鬼頭,小精靈,小慾女,小壞水兒,小小的,小小的能要人命的妖精。

白二少爺覺得自己已經到了臨界點,無論如何也把持不住了,他不能想,不能想那雙大大的眼睛嫩嫩的小臉兒和白白的小腳丫,她明明還是個孩子,他怎麼可以產生如此禽獸的念頭,可,可那眼睛裡溫暖慧黠的笑意如何會是個孩子能擁有的呢?她根本就是個地地道道的女人,童顏是她的僞裝,她太擅於保護自己了,太擅於藏起鋒芒裝傻賣乖了,她在戲弄所有輕看了她的人,她在戲弄所有把她當成孩子的人,她從不出手,她只是那麼看着,看那些自以爲聰明自以爲強大的人在她面前如何作戲,她是個壞丫頭,壞得讓人牙癢,壞得讓人懊惱,讓人想要破壞她的僞裝,讓人想要把她從孩子變回一個真正的女人……

讓她變成女人,白二少爺最後一絲理智在他的大腦裡留下這麼一句話。伸手去扯她的衣衫,這衣衫卻是十分的易脫,三兩把便是裸裎相對,緊緊地貼上去,豐盈柔軟,還是不像她,她應該更瘦些,腰也要再細一點,胸也沒有這麼……他偶爾也是會注意一下的。

腦子裡熊熊的烈火不容許白二少爺再去做什麼理智的分析,他做了最後一個掙扎,他想揪住她的小辮子,一手一個地那麼揪住,好吧,他承認他以前曾在夢裡這樣夢到過,所以他想要當真這麼試試,於是伸手到她的腦後去找,可是沒有找到,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小辮子,毛茸茸的小辮子……

白二少爺撐起身體,咬緊牙關磨出一個字去:“滾!”

銀盅全身上下齊齊僵住:這不可能,服用了鹿血瑣陽粉的人不可能事到臨頭還能把持得住,這味藥說白了就是具有大補效果的壯陽春.藥,原先在宮裡的時候皇帝偶爾會讓御廚熬來喝,二刻時間內便能見效,而方纔她把配好的鹿血瑣陽粉混在給白二少爺熬的治傷風的藥汁裡親眼看着小扇兒喂光了他的,怎麼可能會被他忍住?!

不成,不能放棄這絕好的機會!銀盅豁出去了,重新將四肢纏在白二少爺的身上,探頭吻上了他光裸的胸膛,突然間頭皮一陣劇痛,竟是被白二少爺一把扯住了頭髮,一個用力將她扯得向牀外滾去,“撲通”一聲實實着着地摔在了地上。

“滾!”白二少爺再次咬牙低吼,充血的雙眸狠狠地瞪着她。

銀盅被嚇住了,她不敢再嘗試了,抱起掉落在地上的外衫連滾帶爬地衝出了房間。

羅扇回到東耳室的時候見銀盅並未守着白二少爺,心中不由暗罵那孩子不着調,萬一這期間二少爺要喝水要如廁身邊沒人應着怎麼辦?!這不是找着挨領導罵呢嘛?!心裡頭一邊唸叨一邊輕手輕腳地走至牀邊,掀開帳子往裡看,見白二少爺蒙着頭呼吸沉重,不由嚇了一跳,心道怎麼就睡着睡着全縮到被子裡去了呢,本來就鼻塞,也不怕把自個兒悶死。

連忙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一角去找白二少爺的腦袋,見整個人是趴在枕上的,這樣的睡姿可不好,尤其是感冒的時候,更是阻礙呼吸壓迫心臟。羅扇只好輕輕喚他:“爺,翻個身兒罷,躺舒服了再睡。爺?醒醒,翻個身兒……”

白二少爺果然翻了個身,側身而臥,面衝着羅扇的方向,一張臉紅得不大正常,羅扇有些心驚,擔心他這是發了燒,忙伸手過去覆上額頭試他的體溫,果然有些燙,正要收手,卻突地被白二少爺從被窩裡伸出手來一把攥住了腕子,那手燙得就像個火鉗子,幾乎要灼傷羅扇的皮膚,熱度一層一層穿透下去,一直燒進血液裡,嘩嘩嘩地,血流帶着火,順着血管燒遍全身,一直燒進心口,羅扇全身發軟,正不知所措間,就對上了白二少爺睜開來的一雙眸。

作者有話要說:

90

90、心靈依靠 ...

咋……咋地了……羅扇被這雙眼睛望住,腿一軟就跪在了牀邊:“爺……不行……”

“去拿溼巾子來。”白二少爺卻只說了這麼一句,然後就放開了羅扇。

……咳,不行什麼來着?爲什麼會說“不行”兩個字?好奇怪呀好奇怪。羅扇訕訕地起身去了側室,用巾子沾了水回到牀邊:“爺要擦哪裡?”

“我自己來罷,帳子落下。”白二少爺伸手接過巾子,羅扇注意到他居然不知何時把中衣脫了,是睡熱了嗎?依言把牀帳落下掖好,走到旁邊去候着。

半晌才聽見裡頭道了聲“好了”,過去掀開牀帳,接過巾子,見白二少爺已然穿上了中衣,掀被下牀,淡淡地吩咐着道:“去倒些溫水來我喝,然後把牀上褥子換了。”

羅扇儘管心中納悶兒,卻也沒問,只管應着去了,先倒了杯溫水,白二少爺坐到椅子上端着慢慢喝,羅扇便去牀邊,先把被子放過一旁,然後去卷褥子,摸着有些溼,只當是出汗浸溼的,捲起來收了,櫃子裡是有一套備用褥子的,取出來鋪好,再把換下來的放進櫃子裡。

“爺,褥子才取出來,還有些涼,您是先坐一會兒還是現在就睡?”羅扇邊將外袍披在白二少爺身上邊問。

“現在睡罷。”白二少爺聲音裡帶着少許疲憊,似是有些虛脫的樣子,起身往牀邊走。

“要不小婢給爺點個手爐,爺放進被子裡還能暖一暖?”羅扇過去替白二少爺掀開帳子,順手接住他脫下的外衫。

白二少爺轉過身來,與羅扇面對面地立住,兩個人之間只隔了羅扇手上搭的這件衣服的距離,羅扇擡起頭來看,卻見白二少爺正低着頭審視着她,烏黑的眸子在黑暗裡竟有一種奇異的充滿着誘惑的光彩。

羅扇不明所以地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才退了半步,被白二少爺伸手蓋在了腦袋上,於是不敢再動,任由這隻掌心灼熱的大手在自個兒的腦瓜兒上靜靜地停留。好一陣子,白二少爺的手向後一滑,落在了羅扇腦後的小辮兒上,兩根手指輕輕夾住,手掌兜住她小小的後腦勺,熱力透過髮絲燒進羅扇的腦仁兒,羅扇一陣陣地發懵:好熱,夏天到了,石榴開花啦,向日葵明晃晃的,滾燙的鵝卵石,小黃鴨,吖吖吖……

“睡罷。”白二少爺輕輕拍了拍羅扇的腦瓜兒,轉身脫了鞋鑽進牀帳,掩好被子安靜地睡下,羅扇在原地緩了半天,後腦勺一片涼嗖嗖:出啥事兒了?忽冷忽熱愛感冒,天氣預報早知道,要問日後陰或晴,下回咱再接着報!……

給白二少爺掖好被角,羅扇坐回窗邊椅子裡,歪身支在桌子上,不一刻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青荷白着一張臉過來,還掛着兩個黑眼圈兒,說是跑了一晚上肚子,今兒早起才稍稍見好。她這廂服侍着白二少爺起身,梳頭洗漱,羅扇便出門去了伙房,今兒輪到她來做飯,忙忙地燒水下米。

銀盅一晚上沒睡,抱着僥倖心理,她覺得昨晚房中那麼黑,白二少爺應當是沒有看清她的面孔的,事情既已敗露,這可就說啥也不能承認了,萬一被二少爺問到頭上來,唯有……唯有把一切都推到小扇兒頭上去,反正昨天是她在爺的房裡值夜,只要咬死這個,她就是跳進大海也洗不清!

銀盅打定主意,臉也沒洗,頭髮只草草梳了梳,臉上撲了些白粉,沒有上胭脂,對鏡一照,果然面色憔悴,而後便捂着肚子出了西耳室。

青荷端着洗臉盆從東耳室裡出來,見着銀盅便是一陣沒好氣:“你就偷懶兒罷!這會子才起!趕緊着收拾行李去,爺說今兒就繼續上路!”

銀盅無力地哼了兩聲:“是,青荷姐,這就去……昨兒個半夜我也鬧起了肚子,進進出出了七八趟,今早就睡誤了……”

青荷一聽這個倒消了三分氣:“想是昨天什麼東西沒吃好,這種小客棧的吃食都不太乾淨,倒讓你我給攤上了。罷了,你趕緊去收拾罷,注意着些別落下東西。”

銀盅應着,卻不敢立即就進東耳室去,假作肚子突然又不舒服,忙忙地跑回了西耳室。

羅扇熬了個松子粥,烤了四個梅花糕,拌了道香菜蟄皮,食盤託了端去東耳室,見白二少爺已穿妥了衣服,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又恢復了平日裡的清冷如玉,完全與昨晚那充滿誘惑氣息的樣子不搭邊兒,羅扇於是斷定昨晚不是他睡迷怔了就是自己困迷怔了。

白二少爺坐到桌邊用飯,羅扇在旁邊伺候着,青荷拎着倒掉水的臉盆回來,擦淨了手就去疊被子,疊着疊着突然身子一僵,很快地掩飾過去,三五下收拾妥當,而後便開始清點行李。銀盅敲門進來,盡力裝着若無其事的樣子給白二少爺請了安,一顆心卻跳得幾乎要冒出嗓子眼兒,萬幸的是白二少爺居然什麼也沒說,只管低着頭細細地喝着粥,銀盅暗自長吁了口氣:說不定他在病中腦子正迷糊着,以爲昨晚是個夢呢,那就再好不過了。

放下一半心的銀盅快步過去幫青荷收拾東西,一時表少爺和方琮過來了,見白二少爺精神不錯,便回下榻的院子去令衆下人打點行裝,午飯後重新上路。

這一日終於抵達藿城,黃昏時分白府在望,早有接到信兒的白家總管帶着大大小小的丫頭婆子娘子小廝候在大門內,白二少爺一行人的車馬甫一停頓,烏壓壓一大夥人立刻就迎了上來,級別高些的行半禮,級別低的一律行跪禮,齊聲道着:“恭迎大少爺、二少爺、表少爺回府,恭迎方少爺!”

待見到白大少爺被丫頭攙扶着下了車,不懼不躲木木呆呆地邁進門去的時候,衆人便都驚訝到了十分去:怪哉!大少爺居然不怕人不怕光不怕置身門外了!

一大夥下人簇擁着幾位少爺進了儀門,立時有小廝引了小車轎過來——白府太大,用徒步的得走到啥時候去啊,只能以車代步,於是又乘了小車,仍舊一羣人簇擁着過了一道門又一道門,穿了一座院又一座院,先將白大少爺送回了綠院,而後才轉往青院。

巫管事早帶了青院全體成員迎在青院門外,見了面又是一陣禮,表少爺和方琮的客房早便安排好了,青院的東廂房是早就給表少爺備着的,方琮就被安排在了西廂,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洗塵,青蘅青菡伺候着白二少爺進了側室,青荇本是白二少爺的丫頭,因表少爺的丫頭小螢不幸亡故,身邊只剩下小蟬一個,方琮此來並未帶着丫頭,又加上多了個銀盅,巫管事不得不重新安排人手。

趁着幾位爺沐浴的功夫,巫管事整理了一下人員,末了安排道:“青荇仍回來伺候二少爺,小扇兒跟着小蟬去伺候表少爺,銀盅和青芷伺候方少爺,各自收拾好東西這就過去罷,務必小心謹慎,把主子客人都伺候妥貼了,千萬莫給我整出什麼狐媚子妖蛾子的醜事來!”

丫頭們齊聲應了,各自拎了自己的行李往各自負責伺候的主子房裡去了。羅扇硬着頭皮進了表少爺所在的東廂房,跟着小蟬把行李安置在了南邊的耳室裡,表少爺的臥房在北次間,南耳室離得遠,這一點羅扇還算滿意。這個時候表少爺那廝正在側室裡自個兒洗刷刷,羅扇就去伙房要熱水準備給他泡茶喝。

小鈕子已經先一步回到了小廚房,見着羅扇進門,和金瓜兩個吱哇亂叫着衝上來,三個人又哭又笑地抱做了一團,小鈕子抹了把眼淚抽噎着道:“我聽他們說你掉下懸崖了,哭得嗓子都腫了,還有青谷和青峰他們……嗚嗚……”

羅扇輕輕拍着她聳動的後背好生安慰了一陣,末了笑道:“我這不是沒事兒麼,咱們南三西院三人組重又團聚,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兒啊,而且我這裡還有更好的消息呢,先暫且壓一壓,等事情確鑿了我再告訴你們,保管樂得你們合不攏嘴!”羅扇指的是白二少爺答應她再開一個專門的小廚房,允她帶着小鈕子和金瓜在裡面開發檸檬的事,落實之前她自然不好先往外說,不過是爲了哄小鈕子忘了傷心事罷了。

金瓜一拍羅扇的肩:“你還賣關子!回頭有空了可得給我們講講你落崖之後的事,我聽他們說,你和二少爺在谷裡遇到了狐仙兒,是真的還是假的啊?還說有門那麼高的一頭大黑熊圍着柴屋打轉轉,一巴掌就扇塌了半個屋子,可有此事?”

羅扇一臉黑線,這一事不能經三口,傳着傳着就面目全非了,正要避謠,就聽見那廂有人輕咳了一聲,道:“金瓜,來燒水罷,爺們一會兒要喝茶的。”循聲望去見是金盞,她這次回來自然是青院的主廚,旁邊還跟着玉勺,小廚房裡現在連上管事郭嫂一共五個人,擠得滿滿當當。

金瓜臉上不大痛快,羅扇連忙給她使眼色叫她忍耐,又拍了拍小鈕子,小鈕子也明白她的意思,拉着金瓜一起過去生火燒水,不多時水開了,羅扇泡了茶,用茶盤端着回了東廂房。

表少爺從側室裡洗白白出來,先就見窗前夕陽餘暉下嵌着個熟悉的小小身影,低着頭正往杯子裡倒茶,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便抖落了滿桌的燦燦的晚霞。

表少爺一怔,以爲自己看到的不過是幻象,再一眨眼,幻象便成了真,那張日思夜想的小臉兒正偏過來看着他,帶着她一貫對他拒之千里的神色,那麼熟悉那麼親切那麼的招人疼,表少爺一下子明白過來,笑意難以自抑地由眼角擴散到眉梢,到鼻翼,到脣畔,到整張臉,嘩地一下子,整個人笑了個百花盛開,連腳趾頭都得意地翹了起來——瞧瞧!老天都在成全他!這真是意外之喜!這真是心想事成!這真是——哈哈哈哈!

羅扇看着表少爺眉飛色舞壞笑得骨頭流油的樣子,頭皮不由一陣陣發麻,下意識地就想往外走,遠遠地逃開這流氓色棍二叉青年,小腿兒才搗騰出兩步去,就聽得耳後呼呼風聲,表少爺只幾步就從後面追了上來,攔腰一把抱住,稍一用力扛上肩去,原地轉了七八個圈兒,而後才重新把她放下地。

羅扇顛三倒四地晃了晃,重心一偏,直接就栽進了表少爺的懷裡,“喏,這可是你主動投懷送抱的,不能怪爺同你站得近。”表少爺壞笑着將羅扇抱了個實實着着。

“你——放開——”羅扇捶他,掙扎着想要站直身子。

“好,放開。”表少爺依言鬆了手,羅扇晃了幾晃,再一次撲進了表少爺的懷抱。

“你看你看,你這丫頭忒壞,爺都放了你了你還來糾纏,”表少爺壞笑個不住,難以自禁地低頭吻在羅扇的腦瓜頂上,同時壓低了聲音,語聲曖昧地道,“扇兒,既然你被安排在爺的房裡,那就盡心地伺候罷,今晚給爺暖牀怎麼樣?”

羅扇不理他,從懷裡掙出來,繃着臉東倒西歪地往門外走,一頭撞在門框上,出門時還被門檻絆了一下險些摔倒,表少爺笑眯眯地目送着她去了南耳室,而後踱步到牀邊,猛地一躍,把自己整個兒扔在牀上,閉上眼睛,控制不住地彎着脣角微笑:真好,哪怕不能親近,只這麼天天看着她的背影都覺得甜滋滋暖洋洋的,人生若能永遠如此,夫復何求啊!

晚上是白府爲纔剛迴歸的衆人設的接風洗塵壓驚宴,表少爺只帶着小蟬去了——在宴席上伺候主子是個累人的活,表少爺捨不得羅扇去,並且也知道她不喜歡那種場合,其實,誰又喜歡呢?一桌子人假惺惺地說着相互關切的話,這其中誰又能知道有幾分是真心、有幾分是假意呢?表少爺早就厭倦了這樣帶着面具的生活方式,唯有在他的小扇子面前,他纔可以敞開了心扉活出真實的自己,唯有在她面前他纔可以輕鬆自然不動心機,她之於他,不僅僅只是一個與衆不同惹人喜愛的姑娘,更是他累時厭倦時的心靈慰藉,是妙藥仙丹,是空氣和水,是希望之光,甚至……是他活着的依靠。

男人會依靠女人,這說來很有些傷男人的自尊,表少爺笑起來:有了她,還要自尊幹甚?

幾位爺去前廳用宴的這段時間,巫管事把這一次隨着白二少爺出去的每一個貼身伺候的丫頭叫到房裡去細問二少爺的飲食起居狀況,雖然眼下二少爺安然無恙的回來了,可當時聽外面傳進府來的消息,什麼遇強盜了墜懸崖了並不詳細真切,至今想起來仍覺後怕,務必要弄清楚前因後果方能在日後防患於未然。

羅扇邊就着最後一抹斜陽餘暉打着絡子邊等着巫管事的傳喚,這絡子是落崖前在馬車上白二少爺讓她打的那個,當初才起了個頭,後來因爲遇險遺失了,這是重新開始打的,選了藏青色的絛子,打的是冰花結的花式,這種花式是後世人在2007年的時候發明的,古代沒有,羅扇

90、心靈依靠 ...

這裡是蠍子粑粑毒(獨)一份兒,大大方方地送給白二少爺享用了。

最後一抹陽光被夜幕吞噬,羅扇起身去點燈,火摺子抖了一下滅了,只好重新摸了一個出來點上,油燈的光尚未來得及將房間溢滿,就聽得有人在砰砰地敲門,連忙過去開了,卻見是幾個眼熟的婆子,不由心下納悶兒,還沒等開口詢問,突然其中兩個奪步上前,一人一邊地箍住了胳膊,不容分說扯上就走,剩下的便在左右跟着,沒人說話,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陰鷙之氣沉沉地壓上心頭。

作者有話要說:

91

91、陷害栽贓 ...

“嬤嬤,請問究竟是何事?”羅扇心頭狂跳,這些人明顯來者不善,她自問沒做錯什麼,緣何就突然惹禍上身了?

沒人理會她,只管扯着往上房裡去,巫管事在正位下首的椅子上坐着,面色鐵青,一張本就冷苛的臉愈發繃得形如羅剎惡鬼,滿屋子站着青院的丫頭娘子婆子,人人大氣都不敢出,面色各異地望着被挾進門來的羅扇。

“撲通”一聲,羅扇被丟趴在地上,跪好身給巫管事行了禮,纔剛擡起頭來,一坨物件便從巫嬤嬤手中迎面扔過來,正甩在臉上,掉在地上後定睛看過去,卻是一塊帕子和一條肚兜,帕子羅扇倒是認得,那是她的,帕子一角繡着她的名字,可怎麼會在巫嬤嬤手上呢?肚兜又是怎麼回事?不是她的,她從來沒有這麼粉豔豔顏色的肚兜。

巫管事一腔怒火化做森冷入骨的沉聲話語:“小小年紀,媚行惑主,私物相授,夜行淫事,如此賊奴,合當杖斃!來人,拖到院子裡打,讓青院所有女僕出來觀刑,以儆效尤!”

“冤——”羅扇的“枉”字還沒來得及出口,早已被身旁的婆子用布塞住了嘴,拽了胳膊一路拖將出去,院子里長條凳已然備妥,青山和另一個小廝一人執了個手腕粗的棒子分立左右。

見被拖出來的居然是羅扇,青山不由呆住了,看了另一個小廝一眼,那小廝便使了個眼色給他。

幾個婆子三兩把便將羅扇摁趴在椅子上,用繩子綁住手腳,而後便挨房間去叫所有的下人出來觀刑,巫管事帶着一干丫頭婆子跟出屋來,在正房廊下立住,冷冷地吐了一個字:“打。”

青山和那小廝聞令不敢不動,掄了棒子一下下照着羅扇背臀招呼,只是棒子舉得雖高,落下去卻沒有十分用力,饒是如此仍然疼得羅扇捱了第一下冷汗就冒了出來。

究竟爲什麼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媚行惑主,私物相授,夜行淫事……羅扇擡起眼睛向廊下望過去,巫管事的身旁站着青荷青荇,旁邊是一干小丫頭,青蓉青芬青蕪青萍青蘆青葦青獲……還有銀盅。

青荷,羅扇對上青荷的目光,那目光裡帶着幾絲冷冷的笑意,羅扇想起了在藿城外的莊子上,那是她第一次進上房伺候白二少爺用宵夜……是了,就是那晚,白二少爺用罷飯要帕子擦嘴,羅扇找不到備用的帕子在哪裡放着,只好掏了自己的出來給白二少爺用,之後呢……之後二少爺用完就隨手丟在了桌子上,她當時還暗暗埋怨過他糟蹋她的東西來着,再之後就因爲說起了花草茶的事把帕子混忘了,依稀記得那次是青荷收拾的桌子……

所以這塊繡着羅扇名字的手帕是落在了青荷的手上,她許還記恨着那晚羅扇沒能把她叫起來,害她失去了二少爺的信任,許更記恨羅扇從小小的廚娘一躍成爲二等丫頭被二少爺時時帶在身邊寵信有加,許最記恨羅扇同二少爺獨處深谷同生共死後眼看就要被擡做姨娘成爲半個主子……她隱忍了這麼久這麼久,就是在等着回到白府的這一刻,用一條小小的手帕將羅扇徹底掀下馬去!

沒錯,只要把這塊帕子往巫管事面前一遞,說是從二少爺枕下發現的,只帕子角上繡的那個名字就可以讓羅扇百口莫辯!

肚兜呢?夜行淫事又是怎麼回事?那粉肚兜羅扇記起來了,她記得銀盅穿過的,爲什麼也落在巫管事的手裡?爲什麼會栽贓在她的頭上?這些已無需答案了,人在宅門混,哪能不挨棍,人心險惡,羅扇怎會不明白呢,她只是覺得自己連個申辯的機會都沒撈着,太他媽的憋屈了,她死不瞑目啊!她要用這雙大眼睛活活瞪破那些小人的膽,她要讓她們在有生之年每一夜的夢裡都被這雙眼睛注視着詛咒着嘲笑着恐嚇着,一個羅扇倒下去,千萬個大眼妖精站起來尼瑪!

棒子落下的速度並不快,可這樣的杖刑通常人都熬不過四五十下去,縱然青山和那小廝有心放水,以羅扇這樣年幼的身子也禁不住十幾下,羅扇眼前開始發黑,冷汗瀑似地落在條凳下的地面上,她知道自己這次死定了,白二少爺和表少爺這會子都還在前廳用宴,只怕菜還沒有上全,沒有人會給她主持公道,沒有人來說破真相,她就這麼冤枉地撒手人寰了,好不甘心,太多的美食還沒有吃過,太多的美景還沒有賞過,愛情與自由,她哪一個也沒有得到,兩手空空,狼狽逃竄……

別了,這一世,可愛的和不可愛的人們,姐要回吃貨星去了,麼麼噠。

深入骨髓的疼痛讓羅扇陷入昏迷又從昏迷中疼醒,反反覆覆醒醒昏昏,巫管事沒有交待要打多少下,青山他們就不敢停手,這是真的要把羅扇活活打死,幾個膽小的丫頭已經嚇得哭了出來,只是不敢出聲,拼命地咬着嘴脣不敢再看,那背臀上血肉模糊的一片連青山看着都開始哆嗦,銀盅更是嚇白了臉,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剛剛被羅扇的眼睛望住,那眼睛裡沒有懼怕卻有笑意,就好像在對她說:我知道是你,是你乾的,你跑不了,你會得到報應,你好好等着……

銀盅嚇得再也不敢去看羅扇的臉,她在心裡嘶聲吼着,不是,不是她銀盅,她、她不是主動的,那肚兜……那肚兜是客棧那晚遺落在二少爺房裡的,二少爺事後沒有追究此事,她也悄悄地在牀上牀下找了,根本沒發現那肚兜,因怕衆人起疑便未敢再繼續找,誰知道怎麼就會落在巫管事的手裡!巫管事方纔叫她到面前問她:“這肚兜可是小扇兒的?”而她……她也就只是順水推舟地點了個頭而已……她是爲了自保啊!人人都有求生之心,不能怪她,這是人之本性,換了別人也一樣不會承認啊!

整個青院陷入一片寂靜,只能聽到那單調沉重震得人肺腑生悶的棍棒落在肉上的聲音,羅扇最後一次從昏迷中疼醒,睜開眼睛望了望這飛檐斗拱雕樑畫壁,好長的一個夢啊……終於要結束了,這一次怕是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再穿一回,她迷失得夠久了,該去她本該去的地方,奶奶來接她了,穿過滴水檐下的遊廊,穿過那羣花花綠綠的古裝衣裙,慈祥地望着她笑,伸出手,輕輕地撫上她的頭頂:“扇兒,乖孫孫,你受苦了,跟奶奶走吧,去快樂的地方……”

奶奶……羅扇滴下淚來,棍棒打在肉體上的聲音忽然被拉得很遙遠,漸漸模糊不清,眼看就要消失的時候,突然一個清冽的聲音穿透了重重的陰霾與空冷,直直地闖進耳孔中來:“——住手!”

果……果不其然……穿越女的福利終於來了麼……尼瑪早點幹嘛去了……要是把姐打得生活不能自理臀部嚴重毀容十二指腸短了二指大小便放縱失禁,姐就陰魂不散纏你一輩子你等着……

恍惚中聽不甚清那清冽的聲音又說了些什麼,眼睛努力睜大也只能看到一片分辨率實在不高的重影,有人帶着十幾個重影過來替她鬆開了綁着手腳的繩子,掏去堵着嘴的布,又有四五十個重影連凳帶人一併將她擡了起來,眼前花花綠綠重影翻疊,巫管事的七八張臉划過去,又有數十張丫頭們的臉涌上來,羅扇覺得一陣反胃,張嘴吐在地上,心道中午在馬車上的點心白吃了,本來晚上飯就還沒來得及吃,這回還把中午飯也搭進去了。旁邊的人卻看得心驚肉跳,地上紅裡泛着黑的血漬蟄得每個人的眼睛都生疼。

迷迷糊糊不知進了哪個房間,數不清多少雙手上來摸羅扇……別,別鬧,正疼着呢……卻是將她小心地從凳子上擡起來,輕輕地放在一張軟軟的牀上。緊接着腳步聲嘈雜,有端盆打水的,有取炭生火的,有拿着剪子上來鉸羅扇衣服的——背後的衣裙全都同血肉粘連在了一起,不用剪子鉸根本脫不下來。

本來這類杖刑都是要脫了褲子執行的,就算受刑人死不了,這輩子也沒法兒再見人了,而這次因爲巫管事想要全體青院的女僕來觀刑,行刑的又是兩個小廝,一羣女人圍觀兩個男人打一個光了屁股的女人,這多少有些尷尬,況且巫管事本意就沒想讓羅扇活着,反正也是個死,脫不脫褲子的也就無所謂了。

從血肉裡往下揭衣服比挨棍子還要疼出七分去,羅扇撕心裂肺地嗚咽了一聲就疼暈了過去,這回暈得實着,再醒過來的時候背臀部的傷處都已經上好藥了,清清涼涼的,多少減輕了些灼痛感,屋裡亮着燈,地上炭盆燒得正旺,整個房間一片暖洋洋。

“小扇兒!你醒啦?”視線裡出現小鈕子一張欣喜的臉。

“鈕……鈕子?”羅扇嘶啞着聲音納悶兒,“你咋在這兒?”

“是二少爺吩咐我來照顧你的,”小鈕子回身去桌上倒了杯水給羅扇端了過來,“感覺好點兒沒?還疼不疼?”

羅扇就着小鈕子的手咕咚咚地喝了大半杯:“疼啊……當然疼啦……鈕子,代我謝謝青山他們,若不是他們暗裡減了手勁兒,我這會子早就給閻王爺做宵夜去了……哎呦,疼死了!”

“青山也在後怕呢,”小鈕子把杯子放下,一歪身坐到牀沿兒上,“你這條小命兒要是在他手上送掉了,怕是他這輩子都得落下心病了。”

“現在什麼時辰了?我暈了多久?”羅扇覺得胸悶,想是趴着時間太長的緣故。

“正是大半夜呢,你接着睡罷,睡着了就不疼了,我就在旁邊兒看着你。”小鈕子道。

“這不是疼得睡不着麼,要不你打暈我得了,”羅扇笑得好不痛苦,“你也別硬撐着,就在我旁邊睡罷,左右我現在傷着沒法兒亂動,不必擔心睡着了把你擠下牀去。”

“我可不敢,”小鈕子笑得古怪,“二少爺吩咐我好生看着你,不允許出任何差錯的。”

“幹嘛笑得跟吃了爛蔥葉子似的?!”羅扇翻個白眼兒給她,“莫不是連你也和她們一樣懷疑我和爺有什麼不清白的地方?”

小鈕子連忙搖頭:“你少冤枉我!我幾時懷疑過你了?!我不過是……不過是察鹽觀醋罷了!二少爺寵信你,自然對你與對別個丫頭不同,這也很正常嘛!”

……好吧……察“鹽”觀“醋”就察鹽觀醋吧……關鍵是你們一個兩個的哪隻眼睛看見白老二寵信老孃了?!動不動就扣工錢,又腹黑又毒舌,本來想好了這次萬一香銷玉殞了第一件事就是變成豔鬼去壓白老二牀的……咳,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嘛,這回沒戲了,繼續悲壯地生長在這陽世上受他的荼毒吧……

羅扇伏在枕上,幾番從死亡邊緣上撿回命來的經歷讓她最初的想法有了些許改變,一味地低調隱忍有時並不能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之外,若想在這樣一個躺着也能中刀的環境中自保無虞,就必須先爲自己爭得一席之地,必須要讓自己立得足夠穩,穩到根本沒有人敢把主意打到自己頭上來!

羅扇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白二少爺那對烏黑的眸子,這個男人太聰明,他從一開始就快準狠地捏住了她的命門,知道怎樣才能逼她傾盡全力爲他所用,如今可不就是這樣了麼,羅扇若不能爲他盡心盡力,就不能得到他的最大庇護,他的確是重用她了,可這還不夠,他還沒有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信任她,他需要她,她也需要他,雙方各取所需,於是無往不利。

作者有話要說:

92

92、相剋相生 ...

“把小扇兒的身契給我,我現在就要給她贖身!”表少爺臉色鐵青地瞪着白二少爺。

白二少爺沒有應聲,脫去沾了菜湯的外衫,走到衣櫃前從裡面隨手拿了件乾淨的出來換,若不是晚宴時被個粗心的丫頭失手將菜湯滴在身上,他也不會半途回來換衣服,若不是半途回來換衣服,就不會看到那險些令他……的一幕。之後便一直忙於處理此事,直到現在纔有空換掉身上這件髒掉的外衫。

“白老二!甭給我在這兒裝聾作啞!”表少爺再也按捺不住怒火,他是看白二少爺回去青院許久不見返回纔跟着回來的,回來的時候只見到院子地上一灘腥紅刺目的血跡,丫頭婆子跪了一院子,嚇得大氣不敢出,這裡面卻未發現羅扇的身影,奔去正房時又被擋在門外,說是二少爺正和巫管事在房內說話,四下裡遍尋不着羅扇,隱隱就有一股不妙的預感,直到白二少爺同巫管事談完事情肯放他進屋,撲鼻一陣濃濃的藥味兒還夾着血腥味兒,忍不住追問,這才知道了前因後果。

表少爺又驚又惱登時就炸了毛,聽聞羅扇被安置在上房的西耳室,說什麼也要衝過去看,硬是被白二少爺攔住,連拉帶扯地把他拽進了東次間白二少爺的臥室,將門一關,怒火仍舊難平,徑直管白二少爺要起羅扇的身契來。

見白二少爺仍舊不應聲,表少爺幾步衝到面前一把揪住了他前襟,一張臉逼到他臉前去:“你究竟抱着什麼心思?我幾次三番想要給她贖身你都橫攔豎擋,別把人都當傻子,有什麼話你就擺明了說罷!是不是你也看上那丫頭了?是不是?!”

白二少爺面無表情地擡起眼皮來看了表少爺一眼,淡淡道:“表兄何不去問問她可願意讓你爲她贖身呢?”

“她還小,屁也不懂!不贖身?不贖身待在這虎穴龍潭裡只有被吃的份兒!”表少爺惱意絲毫未消,一雙眼睛氣得通紅,“我先替她贖身,以後再慢慢把她教導明白了!”

“表兄慎言,”白二少爺捉開表少爺揪着自己前襟的手,“何謂虎穴龍潭?這裡是你親舅舅家,莫不是我們一家虧待了你,竟令你有如此感慨?”

“你——你小子甭挑我話柄!你知道我沒那個意思!”表少爺幾乎要跳腳,“給我身契!”

“你回去冷靜下來後再來同我談。”白二少爺不再理會他,正要往外走,被表少爺一拳打在臉上,向後踉蹌了幾步勉強站住。

“我冷靜個屁!那丫頭在你身邊兒伺候得週週到到,不成想竟落了這麼個下場!如今傷了筋動了骨,還不知道有沒有後患,我如何能放心讓她繼續在你這兒留着?!”表少爺粗喘着瞪着白二少爺依舊沒有任何情緒的面孔。

“我想表兄你沒有忘記表嫂已經在來藿城的路上了罷?她後日便抵白府,”白二少爺冷冷看着表少爺,“方琮不是傻子,甘心被你利用不過是爲了得到你的青睞,若不能達此目的,他能同你合作算計表嫂,也就能同表嫂合作算計那丫頭。你有心自謀生路,如今尚在起步階段,諸事需親力親爲,能有多少時候護在她身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表嫂的手段你比我更瞭解,方琮的手段我卻也比你多清楚,他順着你依着你哄着你,不意味着他毫無心計,這兩人若聯手,你怕是自保都堪虞,還有餘力顧暇他人麼?我讓你冷靜下來後再來同我談,莫要一時衝動昏了頭腦,提醒你是因爲你是我的表兄,而這並不代表我須事事遷就你,我不管你把那丫頭當成了你的什麼人,我只能答你一句話:我的下人,我來做主。”

白二少爺說罷,與表少爺擦身而過徑直出得門去,留下表少爺一個人在房裡狠狠地一拳捶在牆上。

羅扇趴在牀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醒醒了睡,除了吃藥,不敢多喝水也不敢多吃東西,免得想要便便還得起身下牀,那就是活受罪了。茫茫然間也不知今夕何夕,總之再一睜開眼的時候又是個晚上,忽然覺得屁股上一陣溫暖——平時因爲上着藥沒法兒蓋被子,只能蓋着上半身和腿,一直就這麼光着屁股晾着,怎麼今兒個……誰給蓋上的?

“鈕子?”羅扇惺忪着眼睛轉頭找小鈕子,卻發現牀邊的椅子上坐着個人,正淡淡地望着她,“……爺?您怎麼來了……”羅扇嚇了一跳,屁股上的被子不會是白老二給蓋上的吧?!

“她去熬藥了,”白二少爺看着羅扇道,“傷處感覺如何?”

“疼。”羅扇實話實說。

“哦,忍着罷。”白二少爺慢條斯理地道。

你……惡毒的男人啊!不能給幾句安慰的話嘛?!“忍着罷”——多麼看不到未來的三個字啊混蛋!你其實是故意來落井下石的吧?!好討厭嚶嚶嚶……

看着羅扇那對大眼睛裡欲泫欲泣還夾雜着零七碎八的怨言,白二少爺垂了垂眸子:“還好只是輕微的傷了骨頭……否則我還要養你這麼個閒人三五個月。”

你你你!還能再毒舌一些嘛?!羅扇五官皺成了一坨,擺出一張最臭的臉給白二少爺看。

白二少爺瞟了她一眼:“工錢就對半扣罷,若不想一直被扣下去,就趁早好起來複工。”

“爺……少扣些成不?扣兩成,兩成?好不好?”羅扇好聲好氣兒地同白二少爺打商量。

“兩成?還不夠你少伺候我一碗茶的錢,”白二少爺一挑眉,“四成,不能再少了。”

“三成,爺,小婢再加一成還不行麼?”羅扇苦着臉,“您老也不缺小婢這碗茶啊……”

白二少爺伸了一隻手蓋在羅扇的腦瓜兒上:“四成,一文不能再少。”

羅扇不滿地從脣縫裡吐了幾個泡泡只好不再言語,任由白二少爺暖暖的大手蓋在頭上,忽而心生安逸,眼皮兒垂了垂,然後就徹底合上,一時竟有了種迴歸搖籃的感覺。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白嫩小臉兒上小巧精緻的五官,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養過的那隻貓兒,那貓兒最喜歡臥在他的大腿上,任他輕輕地撫摩着它毛茸茸的小腦袋,然後就像眼前這丫頭一樣,乖順地閉起眼睛打瞌睡,胸腔裡發出“呼嚕嚕”地心滿意足的聲音。

下意識地,白二少爺撫了撫羅扇的腦瓜兒,手指順着她腦後鬆散的小辮兒向下滑,滑到了耳根兒處的時候,極其自然地用指尖輕輕搔了搔——那貓兒最喜歡他搔它的耳朵,每每如此都會令它舒服得把眼睛眯成兩枚彎彎的月牙兒——他只是下意識地、習慣性地做了這麼個微小的動作,隨即便感覺到了手掌下這副小小的身軀微微一顫。

白二少爺倏地收了手,本想立即起身離去,然而抿了抿脣後還是在椅子上坐住了,看着羅扇的臉慢慢泛起淺淺的一層嫣紅,假裝睡着而覆下來的長而翹的睫毛微不可查地抖着,那睫毛尖兒細細的輕輕的顫動搔在心窩兒裡,讓人禁不住又癢又麻又酥又失神。

白二少爺覺得口渴,覺得熱,並且想吃些甜的東西,目光滑過羅扇粉潤的嘴脣兒,想起了她做的蜜漬桃花脯,想起了白玉般的手指尖,想起了菱角圓子盅,想起了貓兒粉嫩靈巧的小舌頭,想起了狐姬在第一百零三回裡的新鮮花樣兒,想起了客棧裡的溼巾子……

白二少爺起身往外走,出了西耳室的門,見那個叫小鈕子的丫頭正端着藥等在外面,沒有理會她帶着拘謹與畏縮地行禮,一直出了西次間的門,又出了正房的門,然後就在廊下站住了,夜空正晴,杏核似的月亮將清冷皎潔的銀屑灑滿了整個青院,白二少爺吸進一口清暉,緩緩地吐出去,早春二月的夜晚竟也不覺得多麼料峭,周遭一片靜謐,時間就彷彿在這裡停頓住了,直到有人從身後拍上肩頭,白二少爺這才恍然從這靜止的世界裡回過神來。

“想什麼呢,大晚上在外面杵着,也不嫌冷。”表少爺瞥了他一眼,“我回房睡去了。”邊說邊下了臺階往東廂走,走了幾步後又立住,回過頭來看向仍然沒有動靜的白二少爺,“喂,別逼我說肉麻話,我是行動派,想讓我怎麼樣?嘴兒你一個還是抱你一個?”

白二少爺莞爾:“‘對不起’三個字就這麼難出口麼?你這想要道歉的比我還理直氣壯。”

表少爺撇了撇嘴,做了個極醜的鬼臉:“你甭得意,遲早有一天你也會遇見自個兒命裡註定的剋星,到時候我倒要看看咱們不食人間煙火的曇花公子是怎麼魂不守舍脫仙入凡的!”說着便轉頭一搖二晃地回東廂去了。

白二少爺擡頭看了看天上明月,不由自語:“剋星……不相剋,怎相生?”

一連十來天,羅扇所在的上房西耳室都沒有再來過任何人,表少爺更是連頭都沒露過,羅扇當然知道,如今自個兒已是青院的頭號風雲人物,多少雙眼睛在暗處看着,表少爺不能在這個風口浪尖上來看望她,否則就更要給她的名聲抹黑了,她是白二少爺的丫頭,表少爺完全沒道理來探望她。

這纔好,清靜。

羅扇晾着屁股邊趴在枕上喝藥邊一如往常般聽青院八卦版版主小鈕子竭誠放送本府近期的最新八卦。

“……然後二少爺就把銀盅調去了大廚房,給廖大廚做了下手,”小鈕子端着杯子喝了口水,潤了潤已經說到口乾的脣舌,“要說這銀盅還真是個命好的,誰不知道咱們老爺最喜歡美食,連帶着府裡的大廚們地位都比平常下人高呢!廖大廚又是個最出色的,每月四兩銀子的工錢呢!抵得過姨娘的月錢了!給廖大廚打下手,說白了就是他的徒弟,將來的前程也必然是水漲船高,工錢越掙越多呢!”

羅扇看着小鈕子滿臉豔羨的神色,思緒卻飄到了銀盅的那條粉肚兜上。究竟是不是她故意陷害她的呢?如今已無從查證,但白二少爺必然是知道內情的,否則也不會把銀盅突然調到大廚房去。從伺候人的丫頭變成大廚的徒弟,在白府來說這地位是不降反升了,白二少爺這是轉的什麼念頭呢?

走個神兒的功夫,小鈕子已經開始放送下一條新聞了:“……大家都在暗地裡傳這個!你說會不會是真的?”

“啊?”羅扇沒聽見前面的內容,怕打擊了小鈕子的八卦熱情,連忙含糊答道,“雖說無風不起浪,但是捕風捉影的事兒也不能全信。”

小鈕子點點頭:“也是,不過表少爺那般風流的人物,想來這種事也不見得就是虛傳。”

啊?表少爺?那廝怎麼了?鬧出豔照門兒了咩?

小鈕子微紅着臉龐表情曖昧地壓低聲音道:“其實那天……我也看到了……表少爺和方少爺在假山後面……方少爺把表少爺摁倒在石頭上了……當時還有幾個丫頭也看到了呢!”

噗——小階啊!你應該是攻啊!你是攻啊!太辜負人家對你的期望了啦!羅扇傻瞪着大眼徹底呆在了枕頭上。

“小扇兒!你口水滴碗裡了!”小鈕子一把扯過羅扇手裡已經喝光藥了的空碗,轉頭放回桌上,繼續壓下聲音來往下八,“我還聽表少奶奶房裡的丫頭們悄悄說啊,那天表少奶奶一進表少爺的房間,正看見表少爺同方少爺兩個衣衫不整地滾在牀上,表少奶奶的臉色當場就青了,硬是把方少爺從屋裡打了出來!還有啊,好多丫頭都看到過,表少爺同方少爺兩個在揹人的地方親熱,這些話全傳到表少奶奶耳朵裡了,表少奶奶哪裡忍得下?!直接帶了人就衝進了方少爺的房間,又是摔東西又是上手打人,結果惹惱了方少爺,第二日從小倌兒館帶了十幾個小倌兒去了表少爺那裡——啊,你還不知道罷?表少爺搬出府去住了,在外頭租了個院子,和表少奶奶住在裡頭——方少爺帶着小倌兒們直接去了那院子,吃酒作樂又唱又舞,表少奶奶氣得使人往外轟他,方少爺便讓小倌兒們擋着,兩撥人混打了起來,方少爺就只同表少爺袖了手在旁邊看熱鬧,邊看邊喝酒,喝着喝着就……就親熱到一處去了,表少奶奶登時氣了個倒仰,她手下那些丫頭婆子又哪裡是那些小倌兒們的對手,個個被打得一身傷,如今聽說表少奶奶氣病了,那方少爺更是大搖大擺地索性就住進了表少爺那裡去,現在他們這檔子事在府裡都傳遍了,怕是外頭人也都有耳聞了呢!”

羅扇用手背揩了把脣角口水:表少爺這招可真是夠辣的啊!他是想利用方琮逼表少奶奶和離呢——若真是在背地裡同方琮親熱,還能讓丫頭們看見麼?當然是故意讓人看見的。只是這樣未免對他自己也犧牲太大了些,不知道他把底限設在了哪裡?允許方琮上到幾壘了?噯呀呀,別逼人家腦補嘛討厭啦……嗞溜……

沒注意羅扇滿臉的猥瑣,小鈕子八卦到了高.潮,而高.潮部分通常都是極具爆炸性的消息:“青荷要嫁人了!二少爺做的主,你猜對方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93

93、白二之怒 ...

青荷要嫁人了?白二少爺做的主?羅扇這回倒真是驚訝了,這是唱的哪一齣呢?唔……莫非白二少爺這是顧念着青荷伺候他一場,所以就算要把她打發了也會給她安排個好去處?嗯……白老二這個人倒是挺重情的,還真看不出來,怎麼他對老孃就這麼毒舌冷血哪?!

“你猜青荷嫁的是誰?”小鈕子臉上的表情絕對堪稱八卦黨的模範表情,神秘,熱情,充滿着勾人心魄的誘惑力,羅扇受到蠱惑,如癡如醉地問了句“誰?”,小鈕子壓低聲音,睜大單眼皮兒的小細眼兒,一字一句地道:“巫管事的兒子!”

巫管事的兒子?羅扇這下更懵了,她實在琢磨不透白二少爺的用意,當真……當真就只是簡簡單單地把青荷打發了嗎?也是……青荷充其量只是誣陷了她羅扇的清白而已,又沒有對白二少爺造成損失,白二少爺能把她打發了已經是很給羅扇面子了,還能希求他做到什麼程度呢?人家是主子,奴僕在主子的眼中不過就是一隻狗兒一隻貓兒,偶爾給你個好臉色,偶爾有個親暱的動作,都是在取悅他自己罷了……

羅扇輕輕地伸手在自己耳根兒處揉了揉,抿起嘴來沒有說話,小鈕子卻更加添了幾分神秘地繼續往下說道:“我聽青山說啊……巫管事的兒子……是個侏儒!”

……侏儒?羅扇驚訝地睜大眼睛,望着小鈕子的小嘴兒,小嘴兒沒有停頓地說着:“如今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沒有找上媳婦,當然了!誰家閨女肯嫁個侏儒啊,他們家又不是有錢人家,一家三口都在白府當下人。二少爺說了,巫管事盡心盡力爲他料理後院之事這麼多年,又是他的乳母,恩同再造,自是不忍看着巫桐——就是巫管事的兒子,不忍看着他孤獨終老,還說青荷是他最得力的丫頭,這麼優秀的人當然要賞給對他有哺育之恩的巫管事了。”

白家人倒是很懂得知恩圖報,但凡主子們的乳母在府裡都有很高的地位,這也是爲什麼巫管事有那麼大的權力敢不經過白二少爺同意就私自對其貼身的丫頭動刑的原因,巫管事的權力之大,在青院裡幾乎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衆人之上,甚至白二少爺的老爸白老爺,對她也是存着三分敬意的,因此哪怕是在整個白府,巫管事都有着很高的地位。

“我聽青山還說啊……”小鈕子繼續往下八卦,這一回聲音壓得更低了,幾乎把嘴湊到了羅扇的耳朵邊,“巫管事的那個侏儒兒子巫桐……是個天閹!”

噗——天閹?!羅扇徹底驚了,但是沒忘先問了小鈕子一句:“你知道天閹是啥意思不?”

小鈕子撓了撓頭:“我問了青山,青山說就是天生的公公,公公沒法子生寶寶,所以那個巫桐肯定也沒法子生寶寶了唄。”

“那你知道公公爲啥不能生寶寶不?”羅扇又問。

“難道不是因爲是天生的一種病嗎?”小鈕子狐疑地看着羅扇。

“所以凡是天生不能生寶寶的就都進宮做了公公是麼?”羅扇好笑。

“對啊,不想進宮當公公也可以,就像巫桐這樣在外面也可以過活嘛。”小鈕子理直氣壯地道。

OK,可以繼續了,羅扇點頭,這孩子還不曉得天閹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意味着什麼,更不會明白嫁給一個天閹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意味着什麼,守活寡的滋味沒有嘗過的人不會理解這是有多麼痛苦,偏偏這位天閹還同時是個武大郎,甭說重活幹不了,連竈臺沿兒恐怕都摸不着,青荷嫁過去這就相當於養了個兒子在身邊,可兒子起碼還有長大長高的一天,這位巫大郎永遠不會有那一天了,青荷終盡此生,將永遠無法體會被丈夫擁在懷裡的滋味,永遠體會不到男女之事的美好,永遠體會不到爲人母的幸福樂趣,永遠只能俯視自己的袖珍丈夫,當她窮盡一生精力爲公婆養老送終之後,等待着她的將是和自己那位能省下不少棺材料錢的丈夫苦耗到老、無人送終的淒涼結局。

白二少爺,白沐曇,你這個男人,你這個壞男人,你這個悶騷腹黑毒舌陰深、披着羊皮的冷酷狐狸男!你好狠你好冷你好辣你好毒你好陰險你好……噯噯。羅扇搖頭,雙手輕輕貼在自己的耳背上,也許自己不該決定爲這個男人效忠,搞不好……要賠了夫人又折兵……如果哪一天不小心背叛了他,會不會落個比青荷更慘的下場?屍骨無存?……最怕是連心也存不下了……

“青荷如今已經回家備嫁去了,巫管事也得了二少爺給的假,替她兒子籌備婚禮事宜,”小鈕子又是一臉的豔羨,“青荷這回好了,巫管事在咱們府裡是這樣一個地位,做了她的兒媳婦,將來怎麼不也得混個管事娘子當啊!二少爺對手下的人可真好……”

小鈕子年紀還小,她當然不明白結婚的奧義在哪裡,她只覺得青荷會有個好前程,就像銀盅一樣,銀盅做了廖大廚的徒弟,也會有個好前程,但她不知道的是,廖大廚是個多麼有名的好色之徒,銀盅那樣的姿色又怎麼會被他放過,他一定會請求白老爺做主將銀盅賞了她做妾的——對,做妾,他家裡已經有一位正室了,而這位正室坊間傳聞最是善妒,廖大廚先後納過三四房妾室,沒有一房能在這位正室手底下安然無恙地撐過一年去,可是廖大廚實在是戒不了女色啊,所以就算家中有妻如虎,還是擋不住他那顆崇尚“食色性也”的老心肝兒,白老爺自然願意成人之美,銀盅會成爲廖氏手底下第五位吃着豬的伙食幹着牲口的活計穿着乞丐的衣服住着囚犯的房間的麗奴,當然,她也有機會每晚被重達二百斤的廖大廚肥碩的身軀壓在牀板上,前提是她能熬得住廖大廚那略有些變態的S.M情結,不會過早地香銷玉殞在他的皮鞭蠟燭小鋼針上……

白二少爺當然知道廖大廚的這些個喜好以及他的身家背景,白老爺喜好美食,每每四處蒐羅大廚的時候都是他白二少爺負責派人去調查待聘人員的履歷檔案的,所以他對廖大廚的一切都相當瞭解。

對於銀盅,因她是那位陳老爺送給白二少爺的廚娘,銀盅歸籍到白府還沒有多少時候,白二少爺自是不好賣掉她或是轉手再送人,所以把銀盅安排到大廚房去是最爲合適不過的選擇了,即使傳到陳老爺耳中去也是相當正常的一件事,而當廖大廚納了銀盅之後呢,銀盅的生死際遇自然就與他白二少爺無關了——他總不好插手去管人家的家務事吧?!

當羅扇可以下牀走動的時候,青荷已嫁作了巫家婦,銀盅也入了廖家門,小鈕子送來了最新最重磅的八卦消息,這個消息令所有青院的下人深深地處於震驚之中至今還難以至信——白二少爺卸了巫管事的職,讓她回家養老去了。

白二少爺說:巫管事爲了沐曇辛苦操勞半生,如今有了兒媳婦盡孝膝下,該當回家好好安享天倫去了——賞銀百兩,從此後不必再進府來,免得大家見了彼此感傷。

手掌大權老當益壯在青院裡令行禁止風光無限的巫管事,就這麼,就這麼被白二少爺輕輕的一句話,趕出了白府。

白二少爺依舊雲淡風輕,可青院的每個下人都能感覺得出,二少爺發怒了,這怒火不是突然就有的,而是似乎數天之前就已經存在了,只是這麼長時間以來沒有人察覺得到他的怒,這怒綿長隱忍卻又壓迫感十足,所以一旦爆發,即使不形於色,仍然能波及到青院的每一個角落,讓每一個人都切實地感受到無與倫比的驚駭與畏懼。

一句話,十幾年的母子情分,一個忠心耿耿的老奴在府裡掙了十幾年的臉面,驟然間土崩瓦解,如此的輕描淡寫,如此的冷酷無情,沒有人敢再相信面相好的人就一定心軟這個主觀認知了,青院的衆人彷彿直到今日纔對自己這位皎月清風般的主子有了那麼一星半點的瞭解——狠,狠到了骨子裡;冷,冷到了血脈中。

誰也別想在他面前恃寵而驕,誰也別想倚老賣老,誰也別想拿“情分”二字同他談條件,他只需要撣撣衣袖,彈彈指尖,就可以瞬間把你毀得灰飛煙滅殘渣不剩!

羅扇完全復原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中旬了,陽春時節,煙花正好。青荷嫁人後二等丫頭的人數又成了四人:青荇、青菡、青蘅和羅扇。小鈕子依舊回了伙房做小廚娘,東廂西廂因着表少爺和方琮的離開而空了出來,整個青院又恢復了往日的安靜,縱然巫管事不在府裡了,可下人們卻絲毫不敢鬆氣,因爲大家已經充分地認識到,自己的頂頭上司白二少爺是個比巫管事還要可怕上百倍千倍的人,惹惱了巫管事,至多罰月錢,最重關小柴房或是打一頓,就算打死了吧,好歹也是痛快死,可是若惹惱了白二少爺,他會讓你受盡痛苦折磨之後才悲慘地死去……一時間青院的下人們人人緊繃着神經做事,反而比以往更添了幾分肅清之氣。

羅扇復原後下榻的地方挪到了白二少爺臥室所在的東次間旁邊的東耳室,和青荇一起,青菡青蘅在西耳室。白二少爺曾經說過要在青院另設一間小廚房,專供羅扇在裡面研究檸檬的用途,如今也依言動工,就設在後罩房最東邊的那間房,同白二少爺的東次間只隔着一條窄窄的過道。

新的小廚房正在建設中,羅扇這會子仍然先要貼身伺候白二少爺,由於少了青荷,羅同志每天除了端茶遞水添香磨墨之外還要鋪牀疊被伺候主子梳洗,隨身要替主子帶上帕子、香囊、碎銀子,一應大小瑣事都得記得清清楚楚,時時提醒主子莫要忘記,除了主子去前廳同家人一起用飯或是每日晨昏給長輩們請安的時候不必跟着去之外,羅同志儼然已經成了白二少爺的跟屁蟲一號,天天搗騰着小腿兒在那雙大長腿後面跑到西來跑到東,有時扎着頭跑得急了一頭撞在白二少爺的背上,被他頭也不回地向後一伸手拍在腦瓜兒上,有時跑得慢了還要讓白二少爺回過頭來負着手在前面等,待跑到跟前兒之後他就會很和氣地告訴她:耽誤主子寶貴的時間,扣掉一日的工錢以示懲罰。

羅扇已無力討價還價,反正扣啊扣啊的也就習慣了,扣光了一個月的工錢,難不成做主子的還會眼睜睜看着她餓死不成?事實上羅某人非但沒餓死,而且還長肉了——白二少爺每晚都叫宵夜,有時只吃一點點,有時乾脆忘了吃,那下剩的就全便宜了羅某人,以至於羅某人現在天天都盼着晚上的到來,宵夜這頓飯是全天伙食裡最好的一頓了——白天的一日三餐她們都是要吃下人飯的。

白二少爺這一陣很忙,是爲了那“四全大賽”在做準備,四全大賽比拼的是參賽商戶在衣食住行這四項的特長,白府這一次參加的是“食”這一項的比拼,所以這一段時間以來白二少爺都忙着派人去各地採購最好的食材,以及挑選參賽用的廚子。廚子是從白家所有餐飲商號裡的僱員中擇優選用的,白二少爺把表少爺派去做視察,每天挨家品嚐廚子們的手藝,直把表少爺吃得聞見油味兒就犯惡心,怒衝衝地跑到青院白二少爺的書房裡嚷嚷着再也不幹這活兒了。

白二少爺將手裡的一張描金雲龍邊粉蠟箋丟給表少爺:“題目出來了,流水席。”

表少爺接在手裡看了一陣:“比賽方式是流水席,比賽內容是菜色、新意、一日內接待食客的數量、食客的好評數量,以及……成本運用情況?什麼意思?”

“即是說,用最少的成本得到最大的利潤,”白二少爺抿了口茶不緊不慢地道,“這次比賽因是藿城商會主辦,所有參賽商戶公開比賽成本也沒有什麼,因而成本合理運用也就成了比賽的一項重要評估條目,看來我們需好生謀劃謀劃了,所有要用到的食材、物料都要覈算出成本來,於比賽前一日交到商會手裡去。”

“具體如何評分呢?”表少爺問。

“菜色、新意、食客數量、食客給的好評數量、成本運用,這五項各佔二十分,合計百分,另還有商會組成的評審團在比賽期間對參賽者進行各方面的評估,此評估佔據二十分,因而整個比賽下來滿分是一百二十分,分高者優勝。”白二少爺修長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着,眼底裡帶着幾分冷意地慢慢道,“還有七天的時間,務必面面俱到準備妥當,這一場,我們輸不起。”

接下來的幾天,白二少爺同表少爺兩個就愈發忙到十分去,白二少爺每日天未亮就要出府,夜深了方回,羅扇是內院丫頭,當然不必跟着出去,所以白天的時候倒也清閒,學着繡繡荷包、打打絡子、偷懶睡個小覺,或是去小廚房找金瓜小鈕子閒嗑牙,時間倒也挺好打發。

轉眼五天過去,參加四全大賽的一應事宜都已準備妥當,白二少爺和表少爺兩個在書房裡一人拿了張單子覈對細節,食材到位,餐具到位,廚師到位,各項雜事專管人員

93、白二之怒 ...

到位,處理臨時突發狀況的專門小組到位,以及碗碟勺筷數量明細覈對無誤……羅扇在旁聽着這兩個男人沉穩細緻地一項一項覈對着,不由也跟着激動起來,大賽將臨的氣氛真是讓人又興奮又緊張!

終於對罷最後一項,毫無紕漏,白二少爺同表少爺兩個這才齊齊鬆了口氣,對視一笑,正要說些什麼,忽聽得傳喚丫頭在門外報說趙管事有急事求見——這麼晚了,一個外宅生意上的管事跑到內宅來求見……兩位少爺的心不由同時一沉,白二少爺令那趙管事進來回話,趙管事大汗淋漓地邁進屋來,至面前看時卻見盡是冷汗,也顧不得行禮,張口便顫着聲音道:“二少爺……不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94

94、書房夜謀 ...

趙管事聲音裡幾乎帶上了哭腔:“咱們參加四全大賽的那八名廚子……集體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個個軟成了一灘泥,站都站不起來了……”

“砰!”地一聲重響,是表少爺一拳砸在桌面上的聲音,直把羅扇嚇得險些跳起來,見他一張英俊面孔氣得幾近扭曲,轉頭看着那廂冷着臉沒有任何表情的白二少爺,咬着牙道:“是他——定然是他!這個時候暗中作梗,只有兩天時間,無論如何我們也無法再重新找八個能上得檯面的廚子來!他這招夠狠啊!”

白二少爺冷着臉,只向那不住用袖子擦着額上冷汗的趙管事道:“你先回去,通知所有人看管好食材和餐具,不得有任何疏漏,那八名廚子立即送醫,花再多的錢也無妨,最好能趕在大賽開始前醫治妥當。”

趙管事應着去了,房間裡只剩下兩位爺,一個滿屋裡踱着步子,一個立在窗前動也不動,兩個人都在冥思苦想着應急之策,可不管想什麼法子,參加“食”這一項的比賽沒有廚子就什麼也做不了,就好像想吃飯沒有嘴一樣,再怎麼想辦法也不可能把食物直接塞進胃裡。

這樣焦灼而緊張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半夜,羅扇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好幾個小覺,直到感覺有人輕輕拍自己臉蛋兒,一睜眼,見是表少爺貓着腰把臉湊在眼前正望着她笑,柔聲地道:“傻丫頭,回房睡去罷,這裡不用你伺候了。”

自打向白二少爺挑明瞭對羅扇的心意之後,表少爺在他面前就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此時房內只有他們三人,因而也就沒有什麼顧忌地向羅扇表示出親暱來,但是羅扇並不知情啊,見此情形嚇了一跳,連忙推了他一把,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恭聲應道:“小婢失儀了,小婢去泡壺新茶來……”

“不必,”表少爺一把拉住想要避開的羅扇的胳膊,不甚痛快地瞪她一眼,“你就老實待着好了!跑什麼跑,爺又不是老虎,還怕吃了你不成?!”

羅扇暗暗用勁兒想要掙開表少爺的手,奈何他抓得緊緊,臉色愈發不虞地瞪着她,不由又氣又急,索性也抿起嘴來用大眼睛回瞪着他,兩個人鬥雞一樣地對上了,半晌聽得坐在窗前几案旁的白二少爺淡淡送過話來:“表兄有閒心捉弄丫頭不如拿個主意出來,還有兩天的時間,再想不出法子,大賽結束後你我可就真正成了大閒人了,我現在接管的所有生意全都要交回去,你這個幫辦也能輕輕鬆鬆地回家裡陪嫂子去了。”

“少跟我提那女人!”表少爺回過頭去瞪了白二少爺一眼,“她是你哪門子的嫂子?!”

“唔,好罷,我說錯了,”白二少爺一手支了下巴撐在桌上,“是回家裡去陪方公子。”

“你個臭小子——”表少爺鬆了羅扇衝過去把白二少爺摁在桌上,兩手鉗着他的胳膊扭到背後,“取笑我是罷?!甭得意你!比賽當天所有參賽商戶的東家或少東家都得去吉祥如意樓赴商會的宴,聽說還可以帶家眷來着,我且看你到時候怎麼應付那些個傾慕你的大姑娘小媳婦的癡纏!嘖嘖,我聽說那位黎家大少爺也會去喔!他總是處處針對你,與你爭長爭短的,莫不是……你們兩個虐戀情深?”

“有空想那些有的沒的,不若想想怎麼先把這一關對付過去,”白二少爺待表少爺將他鬆開,邊理着亂了的髮絲邊站起身,“這次比賽沒了廚子就像打仗用的全是沒了手的兵士,根本沒法子上陣殺敵,實在不行只好現去僱幾個廚子了。”

“府裡不是有宮裡退下來的御廚麼?”表少爺忽然靈光一閃的樣子。

白二少爺一搖頭:“本次比賽明令禁止使用御廚,所有參賽的廚子都是把真實履歷提供上去,經審覈批准了才能參加的,黎清雨僱的那些個退下來的御廚也一樣用不上,然而他們旗下的廚子也都不是凡手,本與我們的廚子實力不相上下,如今我們八名主廚全折了,根本難以再與之匹敵。”

“你這意思……這一回咱們是輸定了?”表少爺目光沉鬱,“既如此,反正事情已無轉圜之地,不若我們直接將戰場放到府裡來好了,從外莊縱火到山間追殺,再從企圖炸死大表哥到這一回暗中作梗想讓我們在四全大賽上丟盡臉面,‘那人’對你對我已全無親情可言,我們又何必顧三顧四處處避他鋒芒?!”

“我們沒有證據,”白二少爺慢慢踱至屋中那放着金縷梅盆景的花架子旁,盯着那細長金黃的花瓣慢慢道,“二叔自來心細縝密,做事滴水不漏,又哄得老太爺老太太寵愛有加,我們若無十足把握,絕不能輕易動手,免得弄巧成拙。此事不能急,首先還是要解決眼下的問題,若我們不能想出法子逆轉這一回的劣勢,在老太爺老太太跟前、在白氏宗族跟前,我們都失了底氣和立足之地,要想扳倒二叔就更是難上加難了。”

時至今日羅扇才真正由白二少爺口中得知他們最大的敵人是誰——竟然是白二少爺的親二叔、白老爺的親二弟!

羅扇在旁聽得驚訝地張了張小嘴兒,她知道深府大宅親情淡薄,但再也想不到居然能淡薄至此,不由有些同情眼前這倆爺們兒,以及……白二少爺現在當着她的面就點明瞭“那人”的身份,是不是說明他已經將她真正的當成心腹了?壓力突然好大……知道的越多,處境就越難啊,將來要怎麼脫離這個是非紛雜的大家族?白二少爺他這麼做……會不會是故意的?故意把她羅扇用這可怕的大宅辛秘牢牢綁住,讓她一輩子也無法離開,離開就是一死?

羅扇沒有再往深想,自從捱了那頓棍子之後她覺得自己活得不如以前自在了,什麼事都開始多動一層心思,疑神疑鬼,跟患了被害妄想症似的,太累,還不如就認準了一個目標、持定了一個宗旨,然後無懼無畏地走下去,是生是死都拼上這一回了。

所以羅扇再一次在心裡向自己重申了一下目標,目標就是健康陽光地等待長大,努力做好本職工作,哄得頂頭上司白二少爺高興,然後肯讓自己贖身離去。

沒錯,就是這樣,做好工作,哄他高興,哄他高興,高興,高興……羅扇陷入深思的目光無意識地在白二少爺的臀部處盯了一陣子,那臀部彷彿感應到了什麼一般,忽地一轉,將正面對向了羅扇,羅扇又盯了一陣,直到那正面的主人似乎有了些不自在的反應,開口叫她:“小扇兒。”

“爺,有何吩咐?”羅扇連忙擡眼,見白二少爺垂着黑眸看她。

“你此前也是做廚娘的,就眼下狀況可有建議?”白二少爺轉身走到椅子旁坐下,並且搭起個二郎腿來,喝了幾口桌上的涼茶。

羅扇跟過去,把白二少爺手裡的茶杯拿了,將裡頭剩下的半盅涼茶倒在桌下的水盂裡,而後從茶吊子裡重新往杯子裡續上熱茶,遞迴白二少爺手裡,道:“小婢想,若是那八位廚子實在趕不上比賽,我們無法從技藝上佔優勢,就只好力圖在新意上多拿分了,記得爺說過,比賽中的一個考覈項目是食客數量,或許我們可以從餐桌上的擺設以及周邊環境的裝飾上走走偏鋒,弄些新巧的玩意兒吸引食客,或者給些獎勵,比如凡是進店用飯的客人都有小禮品贈送之類的,不知這樣可否?”

白二少爺喝了口溫茶:“贈送小禮品這一點不行,因是比賽,送禮品等同於變相收買食客,規則不允許。這一次比賽的場地是由賽會主辦方藿城商會指定並提供的,不是在我們自己的酒樓餐館裡,而且比賽當日,所有的食客都是免費用餐,從早到晚流水長宴,百姓遇見這樣的好事哪個不是想擠破頭地進店白吃白喝?人一多,店內的佈置就很重要,既要想法子多設幾桌好多招待些食客,又不能太過擁擠顯得凌亂不堪,所以多餘的裝飾擺設能不用就儘量不用,畢竟食客的數量和比賽所用的成本都是考覈的項目之一。”

羅扇撓了撓頭:“多數人都是愛佔便宜的,這會不會造成比如我們家店裡客人滿了,其他人就會跑去別人家店裡吃,反正不要錢,不吃白不吃的情況?如此一來並不能證明哪家的飯菜更吸引人哪?而且這些人只吃了一家的飯菜,沒有嘗過其它家的飯菜,又如何評定哪一家的飯菜更好呢?”

表少爺那廂笑着接了話:“傻丫頭,到時候會有專門的人在外面掌握人數的,否則全城的百姓都跑來吃白食,那還不得把店面擠塌了?到時商會會派專人守在每家參賽商戶的店外,一旦店內所有椅子上都坐滿了食客,就不允許再往店內放人了,直到有人吃罷撤離,再放後面的人進去,出來幾人放幾人,不會多放。流水席嘛,從早開到晚,這批人午飯在這家吃,晚飯在那家吃,或者在這家吃個兩成飽,再換那家吃兩成飽,一家一家吃下來,肚子也吃飽了,誰家的好吃自然也就對比出來了。也不必擔心同一批食客來回吃,造成進每家店的人數都一樣——賽會有特別公告:凡是進店吃過的食客,走時都可獲三張免費用餐的箋子,比賽次日,可帶三名同伴選一家你認爲最好吃的店面進去免費用一餐,這三個人也算在食客數量裡,如此一來亦就能公平地統計出食客的好評數量了。”

羅扇連連點頭表示聽明白了,想了想道:“如此說來,我們若想提高食客數量,一是要飯菜好吃,二呢,就是想法子讓這些食客儘快吃完儘快走人,好換下一批食客,以在一日的時間內儘量多接待些人,對麼?”

“沒錯,就是如此,”表少爺走到羅扇身邊,笑眯眯地低着頭在她臉上打量了幾眼,“而且,我們得想法子讓那店裡盛下儘量多的食客才行。來來來,好丫頭,幫着爺們好生想想主意,你方纔說技藝不佔優只能靠新意吸引食客,這一點爺很贊同,你此前做的一些菜色便很有新意,不妨這一次多提供幾個食方出來,讓你們二少爺多給你幾百兩買方子的錢,先把這一局撐過去再說!”

表少爺提議讓白老二花錢買食方,羅扇表示也很贊同,於是滿懷希望地偷眼瞟向白二少爺,見白二少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看得羅扇一陣心虛,只好垂眉耷眼小辮兒萎縮地低下頭來,老老實實地想轍。

既要能多收客人,又要讓他們吃得快走得快,更要有新意,最重要的是怎樣才能在缺少當家大廚的情況下讓飯菜的水平依舊保持在中上等……來的都是普通老百姓,都是跑來吃白食兒的,肯定是不撐死不罷休啊……若想速度快,快餐是可以考慮的,但是那樣不能保證味道好,而且顯得不夠豐盛,老百姓吃飯又不是美食家吃飯,他們不會去細品這食物究竟好在哪裡,他們只認實惠,只會被食物表面的賣相吸引……

羅扇擡起頭來問:“爺,別的參賽商號是打算怎麼進行呢?都是迎客入店後就隨意上菜供人吃喝麼?”

“這是一種可能,”表少爺道,“還有一種可能,也應該是參賽者普遍選用的方式,就是給客人報菜名後,由客人選擇吃什麼菜,再交到後廚做來,菜單上的食材必然是一早就備妥了的,這樣才能夠儘量減少空白時間,這個方式是最正常也最穩妥的。”

羅扇眨巴了眨巴眼,然後眯眯地笑了。表少爺目不轉睛地望着她,這張白嫩嬌俏的小臉兒因這一記閃耀着慧黠與靈動光彩的笑容而炫爛奪目,連白二少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來。

從不曾想過這個相貌並不出衆的小女孩兒身上能迸發出如此耀眼迷人的光芒,那是與這個時代所有女子都絕不相同的一種難言的氣質,獨立,自尊,篤定,泰然,豐富,智慧,豁達,通透,閒適,以及……一點點的與這世界的格格不入,構成了她特有的、無法用言語加以描述的那麼一樣特質,不能說這特質人人都會喜歡,但至少它很讓人感到新鮮和好奇,也許接近她只是爲了滿足這好奇心,就像一本懸疑故事書,不翻到最後看到結局就不甘心,不徹底將她看穿將她瞭解,這好奇心就永遠在大腦的意識裡作祟,不肯放棄。

白二少爺收回與此時討論的問題根本不搭邊兒的好奇心,老神在在地抿了口茶,然後聽見羅扇那張小嘴兒裡清晰地吐出一句話來:“爺,我們讓食客自己來做廚子!”

作者有話要說:

95

95、巧思妙策 ...

白二少爺同表少爺誰也沒有因羅扇這句聽來根本就沒可能的話而產生疑問,他們在等着她往下說,羅扇眸子亮亮地繼續道:“小婢所謂的讓食客們自己下廚,當然不是指切菜剁肉下鍋烹調,而是讓他們自己選擇吃什麼、怎樣吃,事實上在我們平時就有一種這樣的吃法,老百姓們也都非常熟悉,那就是——火鍋。往鍋裡放什麼肉什麼菜、想要蘸什麼料吃什麼味兒,這些都是由吃者自己掌握的,而做爲供食者的我們,只需要把肉、菜、其它食材以及各式小料準備妥當,任君自主選取即可。

“既然我們想要讓食客儘快吃完儘快走人,就要想法子縮短一切除吃以外的不必要的空閒時間,因此小婢有以下幾個不成熟的建議:

“第一,把傳統火鍋的鍋子改小,改成一人份的小號鍋,即是說改變平時好幾個人圍着用一隻鍋子涮菜的方式,這種小鍋只能一個人自己用,如此一來鍋開的快,吃起來的速度也就相對加快了。

“第二,把店裡的桌子換成小桌,一人桌,二人桌,四人桌,像那種圍坐十來人的大圓桌最佔地方,改成了小桌,一是可以多放不少桌子、多坐不少客人,二呢,可以把那些結伴來的比如四五個成團的客人分散開,這樣的話這些人就不會因爲在桌上聊天閒侃而耽誤時間了,自己一桌,除了扎着頭吃還能幹什麼呢?速度便又可以提快了。

“第三,食材主力換成各式的肉,豬、牛、羊、雞、魚肉和海鮮爲主,蔬菜爲輔。本次大賽是免費提供吃食,有身份的人肯定不好意思來白吃白喝,所以食客必然都是普通的中下等的百姓,這些百姓一個月中只怕也吃不到幾頓肉,進店吃白食的話,定是會選擇肉菜!像別的參賽商號那樣做正經的炒菜的話,肉菜處理起來比素菜要慢得多,而我們若是以火鍋形式出賽,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不論食客吃什麼肉,只要我們將肉切得夠薄,那是一下鍋就熟的啊,在別的店等上一刻才能吃上的肉,在我們店一刻時間內只怕都已吃了半肚子的肉了,這麼一比較,食客多半會選擇進我們的店裡來吃。

“而最爲重要的一點是——肉這種東西是很容易吃飽的!如果食客們想着每一家店都吃一點的話,在我們店裡吃上一小會兒就能有飽意,肯定是不敢再多吃了,免得佔滿了肚子沒法兒去嘗別人家的東西,這樣的話呢,食客更換的速度就更快了,而且,在我們店一進門就能立即吃上肉,換了別的店他還要等半天,這就又是一個強烈鮮明的對比,老百姓最認眼前的實惠,他不會管你店裡的菜做得有多好吃,華而不實的菜色是用來細品的,可老百姓沒有那種閒心思去品,他們只會認準上菜速度快、肉多、吃起來舒坦的店,這就是他們認爲好的店,而吃起來舒坦也是必然的——因爲火鍋的鍋底、食材、小料,都是他們自己選的呀,自己選的話肯定是選擇自己愛吃的那種搭配和口味,這就不會出現像在別的店裡點菜,端上來嘗過後才發現這菜的口味自己並不喜歡的現象了。

“用火鍋方式參賽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所謂的成本問題,食客們反正是進店來吃白食的,他就不會在乎浪費糧食,點菜方式的一大弊端就是,食客發現這道菜自己不愛吃,很可能立即就換成別的菜,那麼先上來的這盤菜就徹底浪費掉了,這種情況一多,耗費的食材就多,成本一下子就上去了。而用火鍋則不同,因爲主食是肉,豬、牛、羊、雞、魚和海鮮,一個月中很難吃到幾頓肉的老百姓誰會不愛吃肉呢?就算不愛吃肉,不是還有菜麼?肯定是有多少吃多少,加上我們的火鍋改成小容量的了,他一次不可能放一斤肉進去,只能是少放快吃,吃多少放多少,如此一來我們所耗費的食材就比點菜方式少得多,成本也就降低了。

“最後呢,我們不妨在店裡設上一排桌子,把處理好的肉和菜以及各種配料放在上面,讓食客自己去挑,想吃什麼就拿什麼,食客有了充分的自主權,會覺得這種自助用餐的方式很新鮮,也會認爲我們很尊重他們的選擇,讓普通百姓也能體會一把做‘爺’和‘小姐’的榮耀,大多數的人都或多或少有着虛榮心,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心,他們自然會覺得我們的店更好,比讓他們候着等菜的點餐方式要強得多。

“用自助火鍋的方式還有最大的一個好處,”羅扇長篇大論地說到此處,衝着白二少爺和表少爺俏皮地眨眨眼,“我們無需用到大廚在店裡頭坐陣,肉和菜等食材的處理一般的普通廚子都可以完成,這些本來就是廚師的基本功,而做爲重中之重的火鍋湯底,自然是百年老湯最好,既然是百年老湯,我們當然不可能比賽當日現做,所以到時候我們只要帶着老湯去就可以——這一點相信即使是主辦方也不能要求我們必須現做湯底罷?火鍋這種食物對於湯底的要求本就是老湯高湯最好,我們就正可以鑽一下這個空子,讓府裡頭的前御廚們拿出各自的煲湯絕活,先在府裡做出幾十種湯底來,我們直接拿去店裡,誰又能知道我們這湯底是御廚們做的呢?

“湯底和小料的種類越多越好,食客們的選擇越多,就越能滿足絕大多數人的口味,好評的數量自然也就能越多。到時候在店裡的後廚架上十幾口大鍋,湯呢就在鍋裡一直熬着,始終保持滾沸,所有的鍋子都填好熱炭,這樣呢,每進來一名食客就可以立即領到一隻燒熱的火鍋,把滾湯放進去,幾息就能滾沸,即刻便可進食,即節省了我們的時間又能讓食客在最短的時間內吃上香噴噴的肉,一舉兩得。

“……咳,爺……以上是小婢胡亂想的,不知……有無可用之處?”羅扇說罷,舔了舔說得口乾舌燥的嘴脣,小心翼翼地望着白二少爺。

白二少爺半晌沒有說話,只是垂着眸子坐在那裡,几案上微微跳動着的燭光映在他完美得不似真實的面龐之上,竟有着些許幽沉的誘惑力,羅扇收回目光,帶着詢問地望向表少爺,表少爺卻正看着她笑,這笑容不同以往,彷彿是在竭力壓抑着什麼,刻意用調笑、逗趣和無謂來粉飾內心深處那幾欲噴薄而出的某種情緒。

羅扇哪裡辨識得出表少爺眼裡那麼複雜的心思呢,只是在狐疑他這副內分泌失調的樣子會不會是因爲自個兒方纔那些話裡有什麼地方說錯了,所以白二少爺眼下一聲不吭其實是在琢磨着扣她多少工錢?

在羅扇的惴惴中,白二少爺終於動了,起身撣了撣衣襬,卻只說了四個字:“就這樣罷。”

羅扇一愣:這四個字的意思就是……剛纔她說的那通長篇大論……他全都認可了?

表少爺長長地一個深呼吸,轉頭笑着向白二少爺道:“明日一早就立刻開始罷?”

白二少爺將頭一點:“時候不早,先歇下罷,明後兩天只怕要忙得腳不沾地,我讓人去西廂給你把牀鋪好……”

“不必,”表少爺一揮手打斷白二少爺的話,“這都後半夜了,甭那麼麻煩,我就在你這兒湊合到天亮好了,哥哥我這會子心裡高興,正好同你好生親熱親熱。”說着瞟了羅扇一眼——羅扇今兒個負責值夜,他可不放心在這種情形下讓白老二和她共處一室——他纔不信白老二此刻的心緒像他的面癱臉一樣波瀾不生!

白二少爺也未推拒,羅扇連忙去打來熱水,伺候着兩位爺好歹洗漱了寬衣睡下,約好了卯時初刻起身,羅扇就倚到牀對面窗根兒下的小榻上迷糊着,因明天的事情乃重中之重,兩位爺都未再多說什麼,很快便睡沉了,以保證明日能有充沛的精力辦事。

天還未亮羅扇就醒了,看了看架子上的漏刻,距卯時還有不到一刻的時間,輕手輕腳地起身,打好熱水,巾子、香胰子都備妥,看着時辰差不多了便走到牀邊,將牀帳子掀起來,定睛往牀上一看:好嘛,外面大半個牀都空着,只有表少爺一牀被子歪七扭八地攤在那兒,表少爺整個兒地鑽進了睡在裡面的白二少爺的被窩裡,非但如此,還把人家白小曇活活擠在他和牆中間,人都快擠成個片兒了,偏白小曇同學還睡得頗實着,儘管潛意識裡不怎麼爽地微蹙着眉尖,仍然辛苦地在表少爺與牆的夾縫中睡得諸事不知,表少爺亦是渾然未覺,八爪魚似地將四肢纏在白二少爺的身上,睡相十分基蕩。

果然好基友就得一被子啊,嘰嘰嘰……羅扇猥瑣地偷笑了一陣,輕聲開口:“爺,卯時了,起牀罷。”

接連喚了三四聲,兩位爺前後腳地睜開眼,白二少爺看了看近在毫釐的表少爺的臉,將頭轉過一邊:“方琮沒有要求過睡在牀外側麼?”

表少爺還在迷糊,聞言只呆呆地順口答了聲“沒有”,甩着發麻的胳膊坐起身揉眼睛,白二少爺亦跟着坐起,淡淡道:“倒是苦了他了。”

直到白二少爺下了牀趿上鞋子準備去洗臉,表少爺這纔回過神來,氣得捶着牀板子罵了兩句,一把薅住過來幫他穿衣的羅扇的手,瞪着眼睛道:“扇兒,別聽他瞎扯!我跟方琮什麼事都沒有,你信我!”

“爺說笑了!”羅扇邊口頭掩飾着邊慌忙掙扎,拼命用眼刀剜表少爺,表少爺看了眼那廂背對着身正洗臉的白二少爺,手上忽然一用力,硬是把羅扇扯到懷裡,在額頭上飛快地親了一下,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開了手。

羅扇氣得臉色鐵青,給表少爺繫腰上綬帶時狠狠地一個用力,直勒得表少爺悶聲慘哼,揉着肚子奔側室如廁去了。一時青荇青菡青蘅進得屋來一併跟着伺候,兩位爺用了早飯就立刻出了門,羅扇她們把屋子收拾了,也去伙房領了飯,飯畢沒了事幹,羅扇就一頭扎進了東耳室裡補眠去了,中間偶爾醒來,隱隱聽得青荇三人在外頭屋裡低聲議論:“……人家現在可是咱們二少爺面前的紅人兒,你同她爭那口氣幹什麼?!人家想一個人把所有的活兒都攬了呢,用得着咱們插手麼?依我看咱們乾脆就大方些讓人家總掌大權好了,也落個輕鬆省心呢!”

羅扇一聽這話中意思便知這三個丫頭正在背後編排自己的小壞話呢,不由得好笑,翻了個身接着睡——這三個人抱成團兒,把她晾在一旁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她們羨慕嫉妒恨,就想讓她空虛寂寞冷,這種競爭關係比現代的同事之間的競爭更激烈和殘酷,在這裡大家爭的是寵,是地位,是權力,是生存,所以註定彼此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能調和的,羅扇犯不着花心思去籠絡她們,和現代人不同,在這個公司混不下去還可以換另一個公司,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在這兒,下人們的一輩子都搭在這白府裡,所以他們只能去爭,沒有別的選擇,不爭就得被人欺,不爭就一輩子卑賤、飢餓、窮苦。

羅扇當然和她們不同,羅扇的世界不僅僅只有一個白府,羅扇的世界是廣袤的天與地,終有一天她會振翅飛出這高高的院牆,飛向雲巔,心無牽掛,自在瀟灑,幾隻區區的井底之蛙又怎會令她方寸大亂?

白二少爺和表少爺一出青院門便立刻分頭行動,着令各管事安排下去,立時定製一批單人用的小號火鍋以及一人桌、二人桌和四人桌,選出旗下刀工了得的廚子若干處理各種肉類食材,同白老爺打過招呼,令府中大廚房高薪聘來的前任御廚們立刻動手炮製火鍋底料,府中本來就有這些御廚們多年積下來的老湯底,如今不過是再往精細處加工一番,多調出幾種不同口味的湯來即可。另讓賬房先生們重新覈算成本,明日交到商會裡去。

白府財大氣粗,儘管只剩下兩天的準備時間,多花些銀子多僱些工人也就順利地在大賽開始前把一切重新準備妥當了。開賽的前一晚,白二少爺去上房給白老爺白太太請過安回到青院之後,在書房裡靜坐了半晌,忽地開口向在旁給他續茶的羅扇道:“明日你隨同前往。”

羅扇聞言心下一喜,從穿來到現在她還從來沒有真正意義上地逛過古代的大城市呢!充其量也只是坐在馬車上傻傻地從車窗裡往外看過,這些年她一直像是一隻被關在籠中的鳥,先不奢望自由自在地飛翔了,哪怕是讓主子拎着籠子帶出去遛遛鳥兒她也開心啊!

見羅扇喜滋滋地樂彎了眉眼,白二少爺難以察覺地勾了勾脣角,接着又道了一句:“太太讓把大少爺也一併帶上,”羅扇聞言不由愣住,白二少爺看了她一眼,繼續說道,“如今大哥已經不懼出門和人多之處了,只是自從那次爆炸事件之後,整個人都木得很,太太的意思是帶大哥出去走走,到人多的地方熱鬧熱鬧,說不定能讓他的心思活泛起來。”

羅扇只聽着,沒有應聲,白二少爺站起身,負了手踱了幾步,而後立住腳,道:“明日赴宴之處在吉祥如意樓,屆時與會人員都將帶着家眷一併前來,人多雜亂,你跟在我左右,莫要走失了。”

羅扇這次應了,心裡卻在納悶兒

95、巧思妙策 ...

白二少爺爲何突兀地告訴她白大少爺也要一併去的事,與他前後說的話似乎並無關係。

白二少爺沒有再多說什麼,只一徑進了臥房,吩咐道:“打水罷,沐浴。”

羅扇應着去叫人——平時伺候白二少爺沐浴這個活兒都是青荇她們三個搶着做的,她羅小純潔臉皮兒這麼薄,咳,自然樂得趁機躲到別處偷個懶兒。於是到西耳室裡去找那三個丫頭,青荇也在——她極少在東耳室待着,因爲不願和羅扇在一起嘛,先就推脫說自己今兒是葵水第一天,肚子疼得厲害,實在動不了。青菡衝着羅扇一揚手,見指頭上纏着紗布,說是今兒不小心割破了,沾不得水。青蘅倒是站起來準備去伺候,誰知邁門檻的時候絆了一跤把腳腕子給扭着了,站都站不起來,青菡青荇連忙過去把她攙回房裡,三個人齊齊地看着羅扇:眼下只有你一個人能動彈了,自個兒去伺候罷!你不是紅人兒麼!你不是能幹麼!那就一個人把所有的活兒都幹了唄!

羅扇有點兒傻眼:小人難防啊小人難防!美男入浴啊羞煞了女流氓!

作者有話要說:

96

96、一夕心亂 ...

白二少爺坐在牀上,看着紅透了一張臉的羅扇一桶桶拎來熱水往浴桶裡倒,平日這個活兒都是三個丫頭一起做的,因爲一趟趟地拎水灌水很是累人,不知爲何今兒只有她一個人做。白二少爺本想開口詢問原因,然而垂了垂眸子之後什麼也沒說,隨手拿過本書倚在牀欄上看,等着羅扇將水灌好。

羅扇花了半天的時間才終於將浴桶的水灌滿,而那廂白二少爺手裡的書卻始終停留在翻開時的那一頁,目光倒是一直盯在紙上,看上去頗爲專注的樣子。

羅扇磨嘰了一陣才勉強紅着臉小聲開口:“爺,水好了。”

“唔,寬衣罷。”白二少爺神色自如地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來伸開雙臂。羅扇低着頭過去,微微顫着手給白二少爺脫衣服,解開綬帶,脫去外衫,褪了中衣,剝去褲子,轉眼把人脫得只剩下了一條褻褲在身上。

羅扇低着頭站在半裸的白二少爺身前,深深地吸氣呼氣調整了幾個循環,以圖讓自己鎮定下來把這件事當成純工作來對待,雖說被困絕谷的時候也不是沒見過這種狀態下的白二少爺,但那不同啊,那時人在死亡邊緣,什麼歪心思都不可能產生,現在卻是酒足飯飽屋暖燈明……古淫說得好啊——飽暖思淫.欲有木有?!

白二少爺腹部的皮膚被低着頭進行呼吸吐納的羅扇吹得作癢,肌肉忍不住微微一緊,擡腿就邁進了浴桶,羅扇略微驚訝地張了張小嘴兒:那個,爺,您還沒脫內內呢……嘖,好遺憾什麼的……

白二少爺泡在水裡靜默了一陣,方纔開口道:“先洗頭罷。”

羅扇應着走至桶邊,小心地解開白二少爺的髮髻,儘量輕柔地用水沾溼後揉搓這頭黑軟的髮絲,而後打上香膏,細細地揉洗,十指輕輕插入髮絲,指肚兒摩梭着頭皮,白二少爺仰靠在桶沿上,合着眸子,感受着這雙柔柔軟軟的小手由頭頂處傳遞過來的暖意。這不是她第一次爲他洗頭,在幽谷的時候已經洗過很多次,每次她都會這麼輕柔仔細地替他按摩頭皮,按着按着他就一頭扎進了安逸的夢鄉,完全忘記了自己正身處絕境。

這一回他卻怎麼也睡不過去了,許是因爲這雙小手太軟,軟得好像令他如枕雲團,總怕它突然散去,總忍不住想要伸手把這雲絲掬在手裡不使流失。亦或是因爲她離得太近,身上似有似無的蘭香竟比用來洗頭髮的香膏還要鮮明,一陣陣地往他的鼻孔裡鑽,讓他渾身作癢卻無法找到癢意的源頭在哪裡,無從撓起,無從止癢,從而心生煩躁,總想要填補什麼,想要釋放什麼,堵得難受,漲得生疼,心境能平……

白二少爺忽地從浴桶裡擡起手,一把握住了羅扇的腕子,羅扇嚇了一跳,心道完了,要被拽進桶裡去了,早知如此今兒該換條可愛些的肚兜的……

“行了,就這樣罷,沖洗。”白二少爺只淡淡說了這麼一句就鬆開了手,依舊閉着眼睛由她伺候。

咳,羅扇訕訕地應了,用清水將白二少爺的頭髮沖洗乾淨,然後小心攥去水份,在腦後挽了個髻,用簪子簪起來,再然後……再然後羅扇就戳在旁邊扮木頭,假裝不和道接下來該搓身子了。

白二少爺閉着眼睛等了半晌,見沒有動靜,掀開眼皮兒瞟了羅扇一眼,很自然很平常地道了一句:“搓背。”

羅同志一咬牙,大大方方地拿了粗巾子上去摁着白同志一陣狠搓,搓了十來下之後聽見白同志幽幽地送過來一句話:“巾子忘沾水了。”

啊……呀……這個……羅扇十分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手裡乾巴巴的搓澡巾又看了看白二少爺被自己搓得通紅的後背,窘哩個窘地低聲道:“小婢錯了……”

“搓罷,不必那麼用力,我還不至於髒到那個程度。”白二少爺慢悠悠地道,向前一趴伏在浴桶沿上,將整個肌膚光滑線條流暢上寬下窄緊緻結實前挺後翹——啊呸呸呸,的後背呈現在羅扇的眼前。

羅扇把澡巾沾溼了重新搓上白二少爺的後背,心裡默唸“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專吃小松鼠”以分散自個兒那些陳年老剩女的紛亂心思,認認真真地搓畢,白二少爺將巾子要過去,自己搓了前面和腿,然後清水衝過,就讓羅扇往背上抹香胰子。

羅扇深吸了口氣,手裡握着香胰子撫上白二少爺光滑結實的後背,那灼熱的體溫一下子經由手掌染遍了羅扇整個身軀,全身的血液嘩地一下子滾沸了,洶涌翻騰着一浪浪由腳底往上涌,一直涌到了頭頂,頭頂瞬間被火熱充斥,意識熏熏然地飄忽起來,腳下也軟了,身子也輕了,燈光朦朧了,水氣氤氳了,眼前景物開始搖曳,只有那修美的男性脊背泛着瑩瑩的光澤愈發鮮明地映在眼底,如此真實又陌生,如此貼近又遙遠。

羅扇定了定心神,閉上眼睛待了片刻,再度睜開時已沒了雜念,依舊認真地將白二少爺的整個後背抹上香胰子,然後放回盒子裡,再空着雙手揉上後背去,輕輕搓出泡沫來。

白二少爺自始至終一動未動,待羅扇收了手,便道了句“出去罷”,羅扇應着開門出去,聽得身後嘩嘩水聲,是白二少爺自己洗了。

羅扇守在門外,倚着門框立着,青荇從西次間開門出來,見她皺着眉頭在那裡盯着地面出神,臉上不由露了個鄙夷的笑,也不理她,直接出了堂屋。半晌從外面回來,見羅扇還在那裡站着,眉心已然舒展開來,換回了平日裡悠悠然的調調,心下便又是一聲冷笑,邁步過去,故意提高聲音道:“你怎麼不在裡頭聽喚呢?萬一爺讓你遞個巾子遞個香胰子的呢?”

“唔,爺已經搓完身子,後背也打完香胰子了,”羅扇笑答,“妹妹是頭一回伺候爺沐浴,許多規矩不甚明白,既然姐姐過來了,不妨教給妹妹知道罷。”

羅扇聲音也不低,青荇恐白二少爺在裡頭聽見,不好推辭,只得不甚高興地道:“首先水溫要合適,不能燙也不能涼,其次要準備好洗頭髮的香膏、澡巾和香胰子,香膏香胰子的香味兒要一致,咱們爺不喜歡濃香,平日只用薄荷、冰片、梅香這幾種,近日爺比較喜歡用蘭香的——你準備的是哪一種?”

哦,蘭香的,姐也喜歡蘭香的,當然碰巧給白老二準備的也是蘭香的嘍。於是如實作答,青荇眼中閃過“狗屎運”三個字,繼續往下說道:“準備好了之後就立到屏風後面去候着,隨時聽喚,爺叫你你再過去,不叫你就好生等着,爺不喜人近身伺候着沐浴,所以洗之前一定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準備齊全……”

羅扇睜大着眼睛遲疑地插口問:“不……不用給爺搓背什麼的麼?”

青荇眉頭一皺,毫不掩飾眸中的厭惡,壓低了聲音道:“咱們爺從來不讓人伺候搓背的!莫說是碰一□子了,近身立着聽喚都不許,所以我方纔才說要立到屏風後聽喚的!你想什麼呢?你還打算給爺搓背?想當姨娘想瘋了罷?!還要臉不要?!”最後幾句是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咬牙切齒地說出來的,說罷便不再理會羅扇,轉頭就進了西次間。

羅扇愣愣地杵在原地,青荇滿含惡意的言辭已經無關緊要,羅扇此刻只覺得胸腔裡有一種力量在牢牢地攥着她的心臟,那麼的有力,那麼的霸道,那麼的精於算計,那麼的不容抗拒,似乎只要這力量再稍添一分,就足可以把她的整個心肝兒都摘了去。她混亂的腦子裡現在就只有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撞擊着每一根神經:白老二——白老二他,難道對她有——

——有意見?!所以才千方百計地使喚她?!把她當搓澡工當按摩妹當制服少女?!

羅扇拋開所有雜念,堅定地對自己重申,白老二他就是爲了折磨她,嗯,就是這樣!並且給出了個合理的理由,那就是:白老二想降大任於她,所以必然要先苦她心志、勞她筋骨,餓她體膚,空乏她身——是這樣的,就是這樣,她纔不會自以爲是地認爲白老二這麼做其實是對她有【嗶——】的想法呢,她只是個丫頭,而他是個少爺,他和她,都不會這麼想的。

就是這樣!

羅扇這廂剛自我修改意識完畢,就聽見白二少爺在屋裡道了聲“進來收拾罷”,低着頭推門入內,見他已然穿上了中衣,正坐在鏡臺前擦着頭髮。羅扇不聲不響地把浴桶等一干用具收拾了,然後就去鋪牀,鋪好牀就到旁邊低頭立着,仍舊不發一言。白二少爺從鏡子裡看了她一眼,垂了眸子慢慢將髮絲梳理通順,好半晌才站起身往牀邊走,經過羅扇身邊時也沒看她,只管自己坐上牀去,落下帳子,然後倒頭睡下。

氣氛不知爲何驟然僵冷,羅扇怔怔地立了一會兒,去燈臺邊吹熄了燈燭,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起來,青荇青蘅青菡三個就進來伺候着白二少爺洗漱穿衣——她們再怎麼對付羅扇也不敢做得太過分,畢竟都在主子眼皮兒底下呢。羅扇想去打水,被青荇搶着去了,想伺候白二少爺穿衣,被青蘅不露痕跡地擠到了一邊去,想去疊被子,青菡早就擋在了牀前,在屋子裡繞了兩圈之後,只好出門去了伙房傳早飯。

早飯端進房來,青荇擺碟青蘅夾菜青菡遞帕子,羅扇又繞着桌子轉了兩圈,只得又出門去了伙房,把自己那份兒早飯吃了。

回到正房的時候白二少爺也已經用罷早飯,正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青荇三個侍立左右,見羅扇進門,青荇便指着桌上碗碟笑道:“小扇兒,你還把這些收了罷。”話裡用了個“還”字,意思就是這活兒以前也是羅扇乾的,所以今天指使她幹也是正常的,不能說我們欺負她。

羅扇二話沒說上前把東西收拾了送去伙房,再次回到正房時白二少爺仍舊合着眼睛坐在那裡,等了片刻有傳話丫頭報說表少爺來了,白二少爺便起身,向青荇道:“你也隨行。”

青荇聞言喜上眉梢——能跟着主子出去辦事這是多大的榮耀啊!原以爲這次這種好事兒又落到小扇兒頭上去了,不成想原來自己也能分一杯羹!而且今兒一早起來就看着二少爺似是對小扇兒不理不睬的樣子,莫不是她辦了什麼錯事惹惱了爺?所以她是不是快失寵了?

青荇略帶着得意地瞟了那廂面無表情的羅扇一眼:看你美到幾時!

表少爺衣着光鮮地等在青院門外,身旁站着穿同樣款式袍子的方琮,兩個人華麗麗地一對情侶裝,身後跟了七八名小廝,細一看卻個個眉目清秀,帶着幾絲脂粉味兒。雙方互相打了招呼,白二少爺便也帶上青山、青淵、青嶽、青嵐四個小廝和羅扇青荇,一行人上轎的上轎跟班的跟班,一路往府門外行去。

至府門外又等了半晌,白大少爺所乘的小轎在一大夥丫頭婆子小廝的簇擁下逶迤而來,接着又是一陣招呼、行禮、下轎、上車,一行三輛豪華馬車由巷子裡出來,徑直奔了藿城最繁茂的放春大街,本次四全大賽的比賽地點便設在這條街上最繁華的地段。

天色尚早,清晨金透的陽光灑了滿路,薄霧還未褪盡,清清淡淡地纏繞在正待發芽的枯枝間,像極了一張磨砂質地的風景明信片,羅扇掀開馬車廂窗戶的簾子向外看,深深地吸了幾口自由的空氣,一陣涼風朔面,染紅了鼻尖,霧氣吹進眼裡化做了水氣,一眨眼睛,水珠兒就沾在了睫毛上。

白二少爺收回目光,闔上眸子,車外馬蹄聲清脆,像一根單調的弦子隨意地撥着,漸漸地各類聲音多起來,女人們的說笑聲,男人們的吵嚷聲,孩子們的哭鬧聲,雞鳴犬吠聲,騾馬嘶聿聲,塵世間的一切越來越亂越來越嘈雜地涌過來,弦子錚錚錚地撥得疾如驟雨刺耳欲聾,亂得讓人喘不過氣,尖得幾乎要割斷神經,沒有任何美感,沒有任何旋律,就這麼不斷地更快更急更短更高更混亂更壓抑更煩躁更糾纏更加欲罷不能——直到“崩”地一聲絃斷,白二少爺驀地睜開眼睛,車窗前那個靜靜的身影一動未動,只是一對眸子裡不知爲何有了水光,淡然地望在車窗之外。

本該靜的亂了,本該亂的卻靜下來,不知不覺中似乎乾坤倒轉換了風向,不在意的開始在意,掌握主動權的反被掌握住,一夕之間心境大變,千鈞未來繫於發端,究竟是該斷髮絕意,還是該綰起三千煩惱絲賭上未來?

白二少爺重新闔上眸子,微微蹙起了眉尖。

作者有話要說:

97

97、對頭相見 ...

吉祥如意樓,本城最大的酒樓,卻不是白家開的,也不是白家的對頭黎家開的,據說酒樓的東家是朝內某高官的親戚,藿城商會將聚會的地點設在此處,也是給了相當大的面子。

吉祥如意樓樓高三層,第三層今兒個被藿城商會包了場,此刻因還是早晨,一二層也沒什麼食客,白府一行人來至樓下時,一樓大廳內已經來了不少參與本次聚會的人,停留在一樓是爲了方便招呼自己相熟的朋友。

羅扇和青荇跟在白二少爺的身後下了馬車,立刻就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層層疊疊的灼熱的目光包圍,而所有目光的焦點自然是不緊不慢走在前面的這個擁有絕代容姿、神仙般俊逸脫俗的男子。

白二少爺今日穿的是青蓮色的廣袖長衫,腰間繫一根淺天色的絛子,外面套一件水色輕紗的罩衫,一頭黑軟長髮用青玉簪綰起,迎着三月的晨風緩步而行,衣袂颯颯,袍帶翩翩,如同凌波於浩渺煙水之上的謫仙,冰清淡雅掩煞了滿城春光,丰神如玉陶醉了似水流年。

所有的人都被這男子的絕代風華吸引住了,目光裡有豔羨、有嫉妒、有傾慕、有貪戀、有幽怨、有癡念,白二少爺視若無睹,仍舊於人叢中行得灑脫閒適,青荇卻在這火辣辣的衆目睽睽之下畏縮了,抽着雙肩低了頭,步子也有些踉蹌。

羅扇餘光裡瞥見青荇的慌張,悄悄地伸手過去捏了捏她的手,低聲道:“緊張什麼?!咱們主子神仙般的人物,你我當挺胸擡頭地自豪纔是,抽抽縮縮地不嫌給主子丟臉麼?!”

青荇聽了這話心知有理,連忙挺直了脊背,雖然仍不敢擡頭去承受那些毫無遮攔的目光,好歹不再那麼畏縮了,同羅扇緊緊跟在白二少爺身後向着吉祥如意樓的大門行去。

大門處站着幾位華服長者正在那廂說笑,白二少爺至跟前行禮,一一招呼,幾位長者便也都笑着應了同他搭話,不過是些場面上的客套之語,羅扇也懶得細聽。表少爺與方琮隨後到來,由白二少爺引着同那幾位長者見過,一時間這門口又成了衆目聚焦之處,不斷有人圍過來同白二少爺、表少爺和方琮打着招呼,沒過片刻功夫竟是被人團團圍了住,羅扇悄眼一打量:好嘛,大部分都是女同學,跟在自家男性身後遮遮掩掩地蹭了過來,都在那裡或明或暗地偷眼瞟着白二少爺。

羅扇也順着這些目光看向圈子中心的白二少,見他兩道淡淡的目光亦正向着這邊掃過來,兩個人無意間就這麼對視在了一起,羅扇彎了彎脣角,轉而看向別處。

眼見着聚到門口的人越來越多,羅扇已經忍不住想翻白眼了:這白老二到底有沒有自知之明啊?生得那麼風騷偏還杵在這兒招蜂引蝶的到底想鬧哪樣啊?還不趕緊進樓去找個犄角旮旯坐下來老實待着,非得引起交通堵塞才能滿足那顆悶騷的心嘛?!

正自腹誹,忽見數十步開外處人羣驟地分流開來,卻是有輛馬車停在了那裡,羅扇踮腳一看,見是白大少爺所乘的那一輛,想是路上行得慢些,這會子纔到。馬車停穩,隨行小廝打開車門,先鑽出來兩個丫頭,向着車廂內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而後便又從裡面鑽出個人來。

但見先出現的是一頭瀑布般垂在肩上的墨發,腦後只繫了根銀硃色的絛子,接着便是一襲絳紅繡黑絲牡丹紋敞袖寬裾的衫子,慢慢地擡起臉,修眉如雁翅,深眸似墨石,精雕的穹鼻,細琢的脣輪,整張面孔深刻而鮮明,充滿着無窮的張力和氣魄,再被身上那件紅烈黑濃的衫子一襯,整個人便彷彿於體內沉伏着無限磅礴的雷霆之力,陡然生出一股逼人的壓迫感。

然而,這張臉上木訥呆滯的神情破壞了自身所有的氣勢,像是一個套在華服之內的毫無生氣的偶人,單薄又蒼白。

“白沐雲!”人羣裡有人低呼,聽到這一聲的圍觀羣衆便嘩地一聲向後退了數步,彷彿聽到了閻羅鬼煞的名號一般。

“他——不是聽說他瘋了麼?!”又有人驚噫,於是議論聲紛紛而起,退下去的人流又重新試探着涌了上來,像看什麼罕物般地盯着木頭般戳在車上的白大少爺指指點點。

羅扇皺起眉,這情形讓人很感難堪,她懷疑白太太之所以讓白二少爺把白大少爺帶來參加這個萬衆矚目的聚會的目的就是在此,就是爲了羞辱這個已故的元配白太太同白老爺生下的白家嫡長子。

如今的白大少爺當然不會對眼前情形產生任何的不愉快,他木木地站在那兒,也許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那個世界很單純,山明水秀,沒有嘲笑和陰謀,只有蝴蝶和花香,還有一個眼睛亮亮的女孩子正對着他笑。

身邊的丫頭將他攙下了馬車,一路帶着往樓門處行來,白二少爺迎上去,一手拉了白大少爺至那幾位長者面前,輕聲教給他這幾位要如何稱呼,白大少爺便依着他的引導機械式地一一行禮。

那幾位長者似是商會裡地位較高的人,見此情形先是相互對了個眼色,而後極自然地笑着客套了幾句,白二少爺便打了個招呼,帶着白府衆人先行上了三樓。

吉祥如意樓的三樓原本就是豪華廳,如今也早已佈置妥當,見牆壁上掛着名人字畫,半垂着湘妃竹簾,設了幾扇繪山水的落地大紗屏,點綴着各式時鮮花草盆景,四下散置着梅花幾、海棠墩、八仙桌、雲牙案、香枝木的羅圈交椅、黃花梨的十人圓桌,當屋一隻青花海水紋香爐徐徐冒着清雅芬芳的青桂香。

如此佈置是讓與會人員可以隨意落座不必拘束的,此時已經有了兩三家客人在那裡散坐閒聊,許是與白家並無往來,白二少爺並未過去招呼,只帶了衆人選了臨窗的位置,先請方琮和白大少爺入座,而後才同表少爺一起坐下,身後隨行的衆小廝便退去了專爲下人準備的房間,只留下丫頭們侍立於各自主子身後伺候。

窗外便是放春大街,街的對面與吉祥如意樓相對的一間名爲“老香居”的店面就是白府本次參加四全大賽的賽場,與之相隔不遠的“春滿樓”則是競爭對手黎家的賽場,另外同爲參加“食”之一項比賽的幾家商戶,賽場亦分佈在放春大街上,每一處都相隔不遠,既能方便食客們挨家品嚐,也可使身在吉祥如意樓內的東家們現場觀看戰況。

此時還未到比賽開始的時候,每家參賽店鋪的門前卻早已經排起了長隊,白二少爺目光隨意地落在外面,淡淡地問身旁的表少爺:“內廚可安排了咱們自己的人盯着?”

表少爺品了口侍者纔剛端上來的香茶,笑道:“放心,早安排妥當了,都是心腹,門口兩個,誰也不讓進出內廚;內廚八個,一人盯一口鍋;廳裡二十個,專看着那些食客裡有無可疑人等,某些人想下手可沒那麼容易。”

白二少爺略一點頭未再多問,抿了幾口茶將杯子放下,青荇立刻上前執起茶壺將杯中水續滿,羅扇只管在後頭立着,睫毛都不帶動一下。表少爺挑眼兒看了看羅扇又看了看白二少爺,眼底帶着疑惑地眨了眨,笑着衝羅扇一招手:“丫頭過來,到爺身邊伺候着,你們爺已經有個丫頭了,我這兒可一個沒有呢。”

不等羅扇應聲,坐在表少爺身旁的方琮卻伸手端起了茶壺,邊往表少爺杯裡續茶邊輕笑:“你不是有我呢,還要丫頭做什麼?”

表少爺嫌惡地皺了皺眉:“行了,這會子就甭做戲了,那女人又沒在,你給我安分點兒!”

敢情兒表少爺原是同方琮挑明瞭要做戲給表少奶奶看的,並沒有瞞着方琮,而這方琮明知表少爺在利用他,還樂得心甘情願,嘖嘖,真是遺憾啊,衛小階你怎麼就不能試着彎一彎呢?這回可真應了那句“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的話了,羅扇暗暗嘀咕。

那廂方琮卻笑得不緊不慢:“商會給的請帖上寫明瞭可攜帶家眷,天階你若是不帶上嫂子,怕是會讓人在背後說你情單義薄的,往後你我還要在藿城裡開店經營,被人這麼誤會對生意往來上也沒有好處,所以呢……我就擅自替你做了回主,讓人去把嫂子也請來了,好歹你們現在還是夫妻,總得在人前裝裝樣子、莫給人留下話柄纔是。”

表少爺一聽這話立刻沉了臉,偏頭盯着方琮:“別當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以爲她在場我就肯定得同你做出親熱的樣子是麼?你莫要忘了,沒有你,我還可以找其他人,不用這法子,我還可以想別的法子,用你不過是爲了少繞些道、早些解決了這爛攤子罷了,你最好給我安省着些,莫招我惱你。”

方琮聞言也不着急,只管笑着伸了胳膊搭在表少爺肩上,湊到耳邊低聲道:“天階勿惱,你且細想,今日這會到場的差不多皆是藿城商界有頭臉的人物,又都帶着家眷,若你我聯手當着嫂子——當着‘她’的面給她整個大難堪,讓她徹底下不來臺,她那般好面子的人,哪裡能忍受得了這個?說不得回去就同意與你和離了呢?當然,你若拉不下臉當着這些人的面與我做戲,那我們就日後再找機會好了。怎樣呢?”

不得不說方琮其人也絕非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其心思深沉比起表少爺來也差不到哪裡去,這番話揪着表少爺的痛處做文章,硬是把他說得動了心。見表少爺垂眸思忖了片刻,復瞥向方琮,冷聲道:“老子警告你——待會兒行事注意着些分寸,莫做得過了火,否則——”

方琮聞言笑着收了收攬着表少爺肩頭的胳膊,打斷他的話:“放心,我曉得,絕不讓你爲難就是。”

表少爺陰沉着臉甩開方琮的胳膊,衝着那廂的羅扇直打眼色,羅扇當然知道他想說什麼,無非是“爲了同表少奶奶和離衛小受我不得不這麼做所以羅女王你千萬不要誤會小的我同方小攻有什麼基情的小火花閃爍我這一切都是爲了將來能夠匍匐在女王您的腳下任您蹂躪任您辱罵任您調戲任您享樂任您使用無怨無悔此生不渝吧啦吧啦吧啦……”。

羅扇便也眨着眼睛回他:關老孃個毛事?!

表少爺也不知看懂沒看懂地拋了幾個媚眼過來,羅扇一一避開了。

坐了還沒片刻,聽得樓梯處一陣腳步聲響,很快由梯口處設的那架紗制落地大插屏後面現出一夥人來,男男女女花花綠綠,端地叫人眼前一亮,卻見爲首的那名被人簇擁着的男子,高高的個頭,着一身墨綠繡雲紋的長袍,黑髮束金冠,健腰繫玉帶,眉目深沉英俊,氣質冷硬孤傲。在他的身旁,跟着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與之六七分相像,紗羅裹身,環佩叮噹,雪膚紅脣,驚採絕豔,眼波微一流轉,便有萬千華彩攝人心魄,謂之傾國傾城也不爲過。

這一夥人才一繞過屏風便看見了坐在靠窗位置的白家衆人,那男子先便在脣角勾起個微冷的笑意,徑直向着這邊走來,至桌前立住,略一拱手,只衝着白二少爺笑:“白二公子許久不見,不知近來可好?”

白二少爺起身,不冷不熱地抱拳回禮:“有勞黎大公子惦念,白某尚好。”

原來這位就是傳說中白家的死對頭黎家的大少爺黎清雨!那麼他旁邊這位正用波光粼粼的眼神癡望着白二少爺的絕豔美女就是另一段傳說中戀慕着白二少的黎家大小姐黎清清嘍?

嘖嘖,好糾結的關係呢,羅扇在旁邊嗅到了狗血的味道,精神不由爲之一振,目光賊兮兮地瞟向白二少爺:悶騷男,被美女暗戀感覺很爽是不是?來來來,賣個萌給姐瞧瞧!

白二少爺卻似根本未曾看見就在黎清雨身旁站着的黎清清,只一臉淡淡地與黎清雨對視而立,黎清雨個頭甚高,足高出白二少爺半個頭去,微偏了臉,仰着下巴半垂着眼皮,脣角帶着冷譏,亦是目不斜視,森傲地盯着白二少爺。

對頭相見分外眼紅,兩名男紙冷冽犀利地眼神在這客人漸漸多起來的大廳內激起了一連串基情——激情四射的火花,一時間暗流洶涌弓緊弦直,有一股令人不安的力量正蓄勢待發。

作者有話要說:

98

98、悍妻鬧劇 ...

表少爺見了這情形在旁暗笑,也不出面圓場,只管端着杯子悠悠哉地喝了口茶,狀似漫不經心地向身旁的方琮道:“去年雨水不好,聽說南方那邊的茶園普遍收成欠佳,茶葉的成色也不如往年,只怕咱們這邊的茶社也免不了受其影響呢。”

方琮笑道:“影響當然不小,據說基本上都虧損了一二成,能與往年持平的都已算是經營有方了。”

“經營有方麼,那都是決策者的功勞,”表少爺不緊不慢地吹着杯子裡的茶葉,“有能力的自是能力挽狂瀾,沒能力的你就算給他個千八百萬的銀子他也能給你敗光了。像那類花了大把的銀子高價購買上好茶葉藉機用來擠兌其它茶社的商家,你說他這到底是想興家呢還是敗家呢?拼着自己營利虧損也要把同行全部踩在腳下,這若是當真做到了也還罷了,大家還能贊你一聲‘梟雄’,偏偏到頭來想踩的沒踩着,自己卻虧了一大筆,落了個灰頭土臉尚不自愧,晾於人前還敢用下巴看人,真真是今年開春兒以來最好笑的笑話。阿琮你說是不是?”

方琮用手支了下巴撐在桌面上,歪着頭看着表少爺笑:“天階或許誤會了,用下巴看人未見得就是眼高於頂,說不定是沒臉見人,這才高高地仰起,免得那臉面掛不住從而掉下來,反砸了自己腳面。”

羅扇在旁聽得險些笑噴——這對好基友一唱一和地在這裡海損黎清雨,十足十地配合默契,黎大少爺不氣炸了肺纔怪!如此頑劣囂張的黃金搭檔不在一起是要遭天譴的啊天譴!在一起吧!在一起!在一起……

那廂黎大少爺黎清雨果然面色鐵青地盯向表少爺和方琮,忽而森然一笑:“我道是誰,原來是本城近來風頭正勁的衛公子,黎某也時常聽人提起衛公子的奇聞軼事,只不過大家呼之來呼之去的皆稱作‘無袖公子’,以致黎某至今還不知衛公子大名,不知可賜教否?”

無袖之意不就是斷袖麼,這話當然是出自譏諷,表少爺卻毫不着惱,哈哈一笑,起身衝着黎清雨一拱手:“好說,不才衛天階,乃沐曇之表兄,現在白府做幫辦,沒什麼本事,只吃喝嫖賭都略通一些,尤愛與俊男美童相攜共醉,黎大公子若哪日生意上不痛快了,只管去找衛某喝酒,衛某必當傾心傾力爲黎卿排憂解煩……”最後這一句話語氣甚是輕佻,一對桃花眼灼灼地盯在黎清雨的臉上,竟是赤.裸裸的一番調戲!

羅扇在旁聽得簡直要撫掌了——對付黎清雨這類自傲又尖銳的人就得使出無賴大法讓他什麼冷譏熱諷都變得毫無殺傷力,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賴則無敵”就是如此了。

黎清雨被表少爺這番話激得眼看就要翻臉,旁邊的黎清清連忙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哥,比賽就要開始了,先找地方坐下來罷。”

黎清雨壓了壓怒意,臉上又恢復了冷倨,未再理會表少爺和白二少爺,擡步便往旁邊的座位走,這麼一錯開位置,就驀地看到了木頭般坐在那裡的白大少爺,不由脫口便是又驚又怒地一聲:“白沐雲!”

走在旁邊的黎清清乍聞這個名字不由渾身一震,美眸既驚又怕並且還帶了數分複雜神色地望向白大少爺,身子下意識地往黎清雨的身後躲了一躲,黎清雨盯着白大少爺看了一陣,發現他神色木訥如人偶,皺着眉頭略一思忖,一言不發地仍舊帶着人坐到旁邊那一桌上去了。

羅扇旁觀了這麼半天不由有些好奇起來,爲什麼人人見着白大少爺的第一反應都是……驚懼呢?驚在其次,主要是懼,就好像白大少爺是個殺人如麻的惡魔一般,而黎清雨的怒則又是另外一例了,究竟白大少爺的過去是怎樣一段血色傳奇呢?

這廂白二少爺與表少爺已經重新落座,參加本次聚會的客商陸陸續續地上得樓來,白二少爺等人不得不一次次起身同相識的客商行禮客套,差不多見人到得齊了,主持商會的一位長者便站出來開始講話,羅扇也懶得細聽,飄眼兒由窗口望向樓外大街,見那等着吃白食的長長的隊伍已經排到了舉目難以望到末尾的地方去了,羅扇凝眸一陣觀察,果見這些食客們絕大多數都是普通百姓,個個在那裡翹首以盼,小孩子們亦是興奮得如同過年,在隊伍裡歡叫着四處亂竄。

有那麼兩個孩子玩兒得太歡,奔跑間不幸一頭撞在誰的身上,那人劈手便給了那孩子四五個嘴巴子,直把孩子打得愣在那裡連哭都忘了,孩子的父母連忙跑過來抱了孩子匆匆走開,招至那人身後隨身帶的丫頭婆子們一番痛罵。

羅扇往窗邊不動聲色地挪了幾步,探頭下去定睛一看,卻原來那打人的正是趕來赴會的表少奶奶,不由收回頭來望向表少爺,表少爺正低着頭在那裡想心事,羅扇想了想,幾步走過去,拎過桌上茶壺給表少爺杯裡續上茶,表少爺發覺後擡起頭來,先是一怔,而後便笑眯了眼睛,伸手至桌下在羅扇的腿上摸了一把。

羅扇額上青筋直跳,小腳一挪狠狠踩在表少爺腳面上,表少爺嘴脣一抽,強忍着不動聲色,羅扇牙縫裡呲出低低的一句話:“表少奶奶來了。”表少爺面色驟然冷下來,羅扇轉身往原位走,餘光裡瞥見白二少爺在那廂淡淡掃了她一眼。

表少爺收了臉上陰沉,懶散地靠在椅背上,胳膊一擡隨意搭上了坐在身旁的方琮的肩,方琮看了看他,椅子一挪與他貼身而坐,表少爺就索性將整個身子倚在了方琮的身上。

正當此時,忽聽得樓外街上傳來一聲嘹亮的鑼響,緊接着便是一陣歡聲雷動——四全大賽之賽食比賽正式開始,所有參賽商戶所用店面開門納客,引得樓內衆客商也顧不得再閒扯,紛紛起身至窗前探了頭往下看。

表少奶奶帶着一衆丫頭婆子小廝上至吉祥如意樓第三層之後看到的就是面朝着窗戶背對着自己的一片屁股,在這片屁股組成的背景板前面,自己的丈夫正同他的……姦夫?勾肩搭背旁若無人地說着悄悄話,兩個人的臉再差一張紙的厚度就貼在一起了,眼看着自己丈夫衝着那姦夫笑得眉眼彎彎燦若春光,表少奶奶這胸中便騰地竄起了熊熊烈火——從與他成親到現在,他連個好臉色都不曾給過她,卻在這裡對着個男人笑得溫柔多情,這對於她這個正妻、這個女人來說簡直是莫大的侮辱!

表少奶奶登時柳眉倒豎便想衝過去將那兩人強行拆開,被旁邊的嬤嬤連忙拉住,附至耳邊低聲道:“姑娘,萬萬不可衝動,今日這商會是城中大事,切莫因小失大壞了自己名聲,屆時給了姑爺逼迫和離的藉口啊!”

這嬤嬤是表少奶奶從孃家帶來的,所以仍像在閨中那時般稱她爲“姑娘”,自然也是心腹,事事都爲着表少奶奶考慮。表少奶奶脾氣雖然大些,頭腦也並非很笨,聽了嬤嬤這話倒當真冷靜了幾分,強壓了半天怒火,這才保持優雅地向着表少爺那邊走過去——儘管現在廳內無人顧得上注意她。

表少奶奶情緒上的變化全都落在了表少爺的眼裡,心下冷笑,面上則不動聲色,只做未看見她,伸手在方琮臉上摸了一把,用並不算低的聲音笑道:“昨兒那小小子不錯,功夫好得很,纏了我整整一個晚上,險些把腰累斷,害我今兒沒個精神,你說,你要如何向我賠罪?”

方琮一手撫上表少爺大腿,笑得曖昧:“少不得我今晚捨命陪良人,你說怎麼來就怎麼來,如何?”

表少爺湊身過去,嘴脣貼着方琮的臉,貌似小聲說話,實則卻將每一個字都送進已近在咫尺的表少奶奶的耳朵裡:“那就帶上昨晚那小小子,咱們三個一起……嗯?”

方琮拍了他一下,笑道:“你倒玩兒得真大,瘋成這個樣子,敢情兒是家裡那位從不曾取悅過你麼?”

表少爺鼻中嗤笑一聲:“女人麼,爺已玩兒得太多,早便不感興趣了,她既願意嫁過來就嫁過來好了,不願和離就不和離,我朝又沒有哪條律法規定做丈夫的必須得和妻子有夫妻之實,爺一輩子不動她,讓她守一輩子活寡,她還能把爺告到衙門去不成?”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就不怕她請出你們家老爺子來用不孝之名壓你?”方琮笑問。

“嘖,這有何難?爺從宗族裡隨便找個子侄過繼到名下不就成了,族裡的窮親戚多得是,只要我開口,主動送兒子給我的能擠破門。”表少爺哼笑,“反正爺我也沒想着繼承家裡那份兒財產,就是全給了衛老二也無妨,兒子是不是親生的又怎樣,我養大了他,他將來還敢不給我養老麼?就算他不養我,不是還有……你呢麼?你能忍心看着我孤苦伶仃度此一生麼?”

“當然不忍,”方琮柔聲道,搭在表少爺肩頭的另一隻手輕輕摩梭,“我這輩子只願與你相伴到老,願爲你棄家舍業……無子無孫!”

這番話方琮卻是極認真說的,表少爺身上一僵,強忍着未動聲色,然而已至二人面前的表少奶奶卻再也按捺不住焚天怒火,一巴掌狠狠掄來,正甩在表少爺的臉上,青着臉尖聲叫起:“——衛天階!你——你是畜牲!你下流無恥!我恨你!我——我殺了你——”邊尖叫着邊伸了長長指甲的十指胡亂揮舞着往表少爺臉上抓來。

表少爺捱了那一巴掌後勃然大怒,跳起身一拳砸在桌上,直震得桌面上的杯盞一陣叮噹作響,把趴在窗邊看熱鬧的衆人齊齊驚得回過身來,但見表少爺一手捂着臉一手指着被丫頭婆子死死攔下的表少奶奶氣憤已極地怒喝道:“劉氏!大庭廣衆之下竟敢如此撒野放刁!還把我這個做丈夫的放在眼裡麼?!”

方琮在旁立刻冷着聲提高音量道:“天階,你那岳父岳母大人難道不曾教給過尊夫人什麼叫做‘夫爲妻綱’麼?!今兒這是什麼場合?豈容如此悍婦在此胡鬧?!我看你衛家的臉面全都要被她給丟盡了!”

表少爺聞言更是惱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衝着表少奶奶帶來的丫頭婆子們大喝:“還不趕緊把你們少奶奶帶回家去?!嫌爺這張臉丟得還不夠大?!”

衆下人聽了連忙死拽硬攔地把仍要衝向表少爺的表少奶奶給扯了住,方琮走至表少爺身旁,輕輕扯下他捂着臉的手,溫聲道:“給我看看,打得重不重?可需要去看郎中?”

“嘶……疼,幫我吹吹,”表少爺也放柔了聲音,把臉湊過去,轉而又惡瞪向表少奶奶那廂,“你一來就胡亂發的什麼瘋!我好歹是你之夫主,竟敢如此侮辱我於人前!在家中隨你怎樣還不夠麼?在外面竟也連顏面都不給我留一分!若非我——若非我性子軟,換做別家郎君早便——早便將你——”

“天階,天階,莫惱,消消氣,看氣傷了身子,”方琮連忙拍着表少爺劇烈起伏的胸膛幫着他順氣,“你也是當真夠能忍的了,在家裡從不大小聲,成親至今一無所出,妾也不能納一個,逼得你只能同我們這樣無法無天的混在一處,這些也就罷了,偏家裡有這麼一位不懂禮教的悍妻,把你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的顏面在衆人面前掃得一文不值……唉!”

圍觀衆人聽了這才明白爲何這衛家少爺會同方家少爺有着分桃之誼了——原來是因爲家中有悍妻,既不肯讓衛家少爺納妾,又有着河東獅吼之威,以至衛家少爺在家中連高聲說話都不敢,只好跑到外面同男人相好,還真是夠可憐的了!

在場的皆是豪富之家的大主子小主子,三妻四妾眠花宿柳之事在這些人看來實屬再正常不過,因而對錶少爺的遭遇反而很是理解和同情,何況喜好男風在古代並非不容於世,相反更是風流子弟們樂於嘗試的“高檔”韻事,至多被人在背後說幾句風流濫情罷了,不會有人因爲這個原因就對你避而遠之,倒是家中有悍妻妒婦這樣有違夫妻之道的事才最易被人詬病,但多數矛頭都是指向女方的,輕者遭人背後議論恥笑,重者就是衆叛親離成爲孃家的罪人了。

表少奶奶被表少爺和方琮這一唱一和的配合氣得幾乎要厥過去,她自小被嬌慣着養大,哪裡受過一絲半點的氣,更何況還是當着這麼多的人,本就極愛面子的她早就怒火衝頭,根本顧不得對這二人的話一一反駁,心心念念只想着衝上去揪打表少爺以泄心頭之恨。

人一惱,力氣就驟增,表少奶奶拼命地掙扎竟擺脫了丫頭婆子對她的鉗制,尖叫着衝着表少爺撲過去,方琮見狀連忙拉着表少爺向旁邊閃躲,表少奶奶惱極,隨手扯起旁邊一隻木雕的秀墩,高高舉起,奮力丟出,方琮與表少爺反應極快,兩個齊齊往地上一蹲,堪堪將秀墩的來勢避過,那秀墩去勢不減,竟直直地向着坐在那廂一動不動的白大少爺砸去!

事情發生得太快,之間的距離也太短,沒有人能反應得過來,

98、悍妻鬧劇 ...

隨着衆人下意識地一聲尖叫,眼睜睜地看着那秀墩重重砸在白大少爺的頭上,白大少爺連哼都沒哼一聲,向後一個倒仰,撲通一聲摔在地上,秀墩掉下來後又砸在他的身上,隨後才彈開,咕碌碌地滾到一旁,原地只留下被砸得頭破血流不知生死的白大少爺,靜靜地躺在冰涼的地板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

99

99、離是不離 ...

白二少爺第一個反應過來,大步奔至白大少爺身旁,沉聲喝了一句:“去找郎中!”

表少爺二話不說就奔了樓下去,方琮本想跟上,然而擡了擡腳又收了回來,站在一旁盯着早已嚇傻了的表少奶奶看。

幾乎與白二少爺同時做出反應的人是羅扇,飛快地跟着白二少爺奔到白大少爺身邊,隨行伺候的綠蕉綠柳早嚇得僵在原地,白大少爺那滿頭的鮮血幾乎把這兩個沒怎麼見過血的小姑娘唬得暈厥過去,這會子早就哆嗦成了一團,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

待白二少爺小心翼翼地托起白大少爺的上身抱在懷裡之後,羅扇便掏了帕子仔細地去擦白大少爺額上的鮮血,圍觀衆人此時方纔反應過來,轟地一聲亂了,七嘴八舌嚷成了一團,羅扇皺了皺眉,起身鑽出包圍圈,找到聞訊趕來的酒樓掌櫃,請他立刻準備一個有牀的房間出來,另燒一壺熱水、備好乾淨的巾子,全都放到那房間裡去,隨後又去了趟小廝們所在的休息室,把青山幾個叫上,復回至大廳中。

撥開圍觀衆人,見白二少爺身邊此時卻多了一個人,蹲在那裡,長裙曳地,正伸着手用自己的帕子接替羅扇剛纔的行動,幫白大少爺擦着額上的血。

是黎清清。羅扇便立在原地未動,只讓青山他們過去,白二少爺擡頭看見了,令青山幾個小心將白大少爺擡了,正要去找酒樓掌櫃要個房間,那掌櫃的已然趕了過來,不待白二少爺張口就搶着道:“這位少爺讓準備的房間已經備妥,熱水和乾淨巾子也有了,請隨鄙人來罷!”

白二少爺看了眼站在那裡平靜自然的羅扇,擡步就跟着那掌櫃的往外圍行去,羅扇則跟在擡着白大少爺的青山幾人的後面,圍觀衆人紛紛讓出路來,目送着白家之人去了那準備好的房間之後,這才又譁然一片地議論起方纔這場急轉之下的變故來。

纔剛把白大少爺在那房間的牀上安置妥當,表少爺已經帶了郎中趕了過來,郎中一進門便開始吩咐:“去燒壺熱水來!另準備好乾淨的巾子!閒雜人等一律迴避!”邊說邊往牀邊走,至牀邊後才發現熱水和巾子早已妥妥地備在那裡了,不由愣了一愣,不再多話,當下坐到牀沿上替白大少爺醫治起來。

羅扇隨同衆小廝丫頭一併退出了房間外,屋內只剩下了那郎中、白二少爺和表少爺,一起出來的還有黎清清,方纔她是跟着進了房間幫忙安置白大少爺的,立在門口處頓了一頓,這才慢慢地往回走,一眼瞥見了羅扇,便衝着她笑着一招手:“丫頭,來,我有話問你。”

羅扇依言過去行了個禮:“黎姑娘有何吩咐?”

“我看你似是白二公子身邊的丫頭,對麼?”黎清清笑問,羅扇應是,她便又道,“你們白大少爺的病……最近可好些了?”

羅扇有些納悶兒,這姑娘明明是對白老二有意思,怎麼又關心起白老大來了呢?唔,許是愛屋及烏,見白老大傷着了便想多打問打問,以便跟白老二在一起時更有話題。

不過白家人自己內部的事羅扇也不想隨便告訴外人,因而答道:“小婢纔剛到二少爺身邊不久,對府中之事不甚清楚,望姑娘莫要怪罪。”

黎清清“哦”了一聲,回頭看了看那房門,還待再問,便見黎清雨站在幾步外皺着眉叫她:“清清!你在那裡做什麼!還不趕快過來!”黎清清紅了紅臉,連忙應着匆匆過去了。

羅扇等人就只在門外立着隨時等裡面主子召喚,大廳內的衆人已經各自歸座,猶在議論方纔之事,還有人不時衝着那廂蒼白着臉不知所措的表少奶奶指指點點。表少奶奶又慌又怕還有着幾分惱怒,不肯再在廳中停留,帶着人便往外走,才走到距羅扇他們所在房間不遠處的廊上,就被隨後跟上來的方琮叫了住。

“無恥之徒!”表少奶奶恨意滿滿地瞪着走到近前的方琮,“你這不要臉的賤人!你——”

方琮一揮手打斷了表少奶奶的斥罵,不緊不慢地笑道:“劉氏,你還真是蠢得無可救藥了。還用我再提醒你一次剛纔你都做了些什麼嗎?白大少爺目前傷勢不明、生死不知,你究竟清不清楚自己闖了多大的禍?你可知道,白大少爺如果因橫禍而死於非命,白二少爺就失去了繼承權?白太太是一家之主母,自己的嫡親兒子白二少爺不能繼承家業,你認爲白太太會不氣不惱甘心放過造成此事後果的元兇麼?

“你劉家的確在你們家鄉那邊財大勢大,然而跟白府比起來卻不過是螻蟻一隻罷了,無論是拼財還是拼勢,只要白太太心存報復,你劉家在她手底下壓根兒走不過一回合去!何況天階對你之不喜又並非秘密,一個沒有夫寵的棄婦,你覺得白太太會對你手下留情麼?只怕到時候讓你家破人亡都是輕的,對付女人的手段多得是,賣入青樓爲娼爲妓,你這輩子就永無出頭之日了。

“我若是你,劉氏,就趁早想明白自己眼下的處境,莫再耍你那大小姐脾氣,你所仗的不過就是自己孃家有錢罷了,一旦你孃家垮了,你還能倚仗誰?如今你闖下了這樣大的禍事,當務之急是想法子自保,就甭再想着什麼爭風吃醋收了天階的心了!天階對你如何,你心裡比誰都明白,他寧願同男人歡好也不願與你同房,你還指望什麼呢?”

說至此處,表少奶奶又被戳中了痛處,尖叫一聲:“無恥!你這下流骯髒的淫.賤胚!若不是你,衛天階也不會棄我於不顧——”

方琮哈哈地笑起來,壓低了聲音道:“劉氏,你連個男人都爭不過,還有什麼臉面好在這裡大吵大嚷的?在我未識天階之前,天階可曾與你圓房?天階可曾碰你一碰?天階可曾與你溫柔細語過?就算沒有我,天階也不會喜你,更何況天階現在有了我,就更不會對你產生任何情意,你永遠沒機會與他同牀共枕,永遠沒機會享受他的溫柔愛撫,永遠見識不到天階在牀榻間最迷人最動情的樣子……

“劉氏,你這又是何苦呢?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註定一輩子不會快樂,你現在年輕又貌美,孃家財大又氣粗,完全可以再找一個愛你重你唯你是從的優秀郎君,何必在天階這一棵樹上吊死呢?你今日當着整個藿城的商家大鬧了這麼一出,白大少爺的事暫且不論,只這一出就讓你從今往後在藿城的貴人圈裡再也擡不起頭來!難道你想一輩子都這麼低着頭受盡冷遇恥笑而活麼?天階不寵你,旁人不尊你,你圖個什麼?

“你今兒這一場不過是想爭一口氣罷了,是,你當着衆人之面打了你丈夫,就算還能接着打他,打個斷手斷腳跪地求饒,讓你心裡痛快了舒服了有面子了,可這有什麼用呢?只會讓天階愈發不喜你,只會讓衆人愈發恥笑你,你還傷了白大少爺,白府不會輕易放過你,你孃家又根本扛不過白府財勢,你自己說說,你現在還有什麼?你已是孤立無援,後路盡斷了!

“劉氏啊劉氏,一個女人再要強,也無非是求一位真心對自己的丈夫、一個衣食不愁的家、一生安定無憂的日子,不是麼?你再糾纏不休的鬧下去,這些就全是泡影,等着你的就只有世人白眼、家破親散,和即將降於你身的可怕的報復……你當真不怕麼?”

表少奶奶已經徹底被方琮這一番話嚇住了,方琮並非危言聳聽,以白府的財勢來看,想要讓她落個這樣的下場簡直易如反掌,最重要的是,表少奶奶十分清楚表少爺是不可能幫她的,她已經沒了任何依靠和倚仗,她現在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生死都已不再由自己掌握了!

“怎……怎麼辦……我該怎麼辦……”表少奶奶惶恐不安地一把拉住身旁嬤嬤的手,“陳媽媽!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陳媽媽哪裡有什麼辦法,只好不住地勸慰,方琮看火候差不多了,成功在握地笑了笑,低聲道:“劉氏,如今你只有一個法子自救,願與不願,你自己選擇。”

“什麼法子?”表少奶奶急切又緊張地盯着他。

“你心裡清楚,天階本就不願娶你爲妻,礙於你孃家對他父親的牽制纔不得不被迫爲之,他若想休棄你,他父親因你孃家之勢也不會允他這麼做,所以呢……”方琮慢慢地說道,“只好由你主動提出和離。以此爲條件,請天階在白老爺和白太太面前替你美言幾句,保你和你的孃家安全無虞。如此一來,你便可自去尋你自己的良人,天階也達成了心願,兩全齊美,不是麼?”

表少奶奶瞪着方琮,咬着牙道:“你這法子其實是爲了你自己考慮的罷?!我若同他和離,你便可以登堂入室與他光明正大地苟且了是不是?!”

這話雖不好聽,方琮卻也未惱,笑着道:“就算你不與天階和離,我也照樣可以光明正大地登他的堂、入他的室,再說了,我們若這麼做,難看的也只是你而已,外人不會說我們怎樣,反而會嘲笑你留不住丈夫的心,丈夫寧同男人往來也不碰你一碰,這名聲若傳出去你只怕想再嫁都難了。劉氏,和離對你對天階對我都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唯一辦法,我方纔將利與弊同你說了這麼多,你最好仔細想一想,留給你的時間可是不多了。”

方琮說罷這話,轉身不再理會,徑直向着這邊走過來,看了眼羅扇,推門便進了房間。

表少奶奶原地怔了許久,忽地嗚咽了一聲,捂着臉哭着從樓梯上跑了下去,身後一衆丫頭嬤嬤們連忙跟上,轉眼走了個精光。

羅扇將整個經過原原本本地看在眼裡,心下嘆了口氣:表少奶奶同意和離已是板上釘釘之事了,表少爺甩開了這個包袱,日後恐怕再無忌憚,這兩天他當着白二少爺的面就對她動手動腳毫不避諱,怕是已同白二少爺挑明瞭要娶她的事,如此一來肯定更加難以擺脫他的糾纏了,要怎麼辦纔好呢?

也許自己的計劃也要做一做改變了,尤其是從昨晚開始……很多事情都變了,原本的計劃自然不再適用,繼續留在白府只會讓自己的心境變得更難以掌控,要知道,她羅扇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靠的全是一個無慾無求的平常心,而若這心思不再平靜,起了任何一絲慾望與奢求,等着她的都將是一段註定了結局的悲劇。

所以,要在一切失去控制之前,避而遠之,果斷抽腳,斬斷雜念!

羅扇在袖子裡用力地攥了攥拳頭。

在房門外等了許久,聽得門響,見表少爺送那郎中出來,直送到樓梯口方纔迴轉,而後衝着羅扇一招手:“丫頭過來,爺有事吩咐你去做。”羅扇只好過去,跟在表少爺屁股後面至一避人之處,表少爺轉過身來笑眯眯地在她臉蛋兒上摸了一把,道:“扇兒,方纔嚇着了罷?要不要爺替你順順氣壓壓驚?”說着便伸手作勢要替羅扇拍心口。

羅扇偏身避過,皺着眉頭看他:“方公子剛纔逼表少奶奶同爺和離呢,爺可已經知道了?”

表少爺一聽到“表少奶奶”四個字臉色就不甚好看,哼聲道:“我已盡知,那女人闖了這麼大的禍,我還真沒把握能保得住她!”

“大少爺情況不好麼?”羅扇一驚。

“性命無憂,只是還在昏迷中,”表少爺瞪向羅扇,“你擔心他?莫不是還惦記着他要娶你的瘋話?!”

……你妹的都什麼時候了,吃的哪門子醋!羅扇狠狠回瞪他一眼,報復性地道:“爺還是想想自己的事兒罷!方公子對爺可不像是隻玩玩那麼簡單,小婢看他心思深的很,日後表少奶奶若同意了和離,只怕他就要真正發力開始打爺的主意了呢。”

表少爺聞言咧嘴一笑,蹲□仰起臉來看着羅扇:“傻丫頭,你還小,對情感一事尚不瞭解。無論男人與女人還是男人與男人,永遠都是用情多的那一方處於被動,誰用情少,誰受到的傷害就小,誰用情多,誰就更怕失去更加膽怯,就譬如你同我,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不見,你會發了瘋般去尋我麼?如果我被迫再娶,你會心如刀割坐立不安麼?如果我身敗名裂窮困潦倒被方琮玩弄於股掌,你會心疼我、不顧一切地幫助我麼?你不會的,我知道。

“可若你我換上一換,我會。我害怕傷害你,害怕你厭棄我,害怕再也不能相見,扇兒,你雖是僕,可你卻掌握着我的死穴,我雖是主,卻不敢真正強行把你佔有。這就是用情多少的區別,你對我無情,你就佔據主動,我對你情深,我就不敢傷你分毫。此理用在方琮那裡也是一樣,我知他對我有情,而我對他毫無情意,所以無論他心機有多深,永遠都在我掌握之中,你不必擔心——唔,你根本不會擔心我,說不定你這臭丫頭心裡還巴不得他把我給怎麼地

99、離是不離 ...

呢,是不是?哼,我告訴你,甭想了!等我把和離的事解決之後,下一個就解決他!”

羅扇知道表少爺這廝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也懶得再多說,只冷着臉道:“你的事與我無關,我只有句話要對你說——日後不許在二少爺面前再對我動手動腳,否則你我的什麼合作都不再算數!”

“哦,你的意思就是不在他面前的時候就可以動動嘍?”表少爺嬉皮笑臉地伸手去摸羅扇的臉蛋兒,“說到白老二,你是不是惹他生氣了?怎麼老衝你擺着一張死人臉?”

老孃怎麼知道!莫名其妙地被死人臉甩!長得俊了不起啊?!傷風感冒了不照樣流大鼻涕嘛黃豆吃多了不照樣放連珠屁嘛吃飽撐着了不照樣打嗝帶便秘嘛右手用多了不照樣腎虧沒精力嘛四十歲以後不照樣謝頂大肚皮嘛風燭殘年時看到年輕小姑娘不照樣有心想無力舉嘛!嘛!嘛!有什麼了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100

100、幼兄長弟 ...

眼見着羅扇怨氣濃重,表少爺眨巴了眨巴眼睛,忽道:“你既不願伺候他,便跟了爺罷,爺把你的身契要過來,你想贖身就贖身,如何?”

羅扇垂了垂眸子,自己方纔是開始重新打算儘早贖身的,只是表某人這裡……就這麼一猶豫,便聽得身後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道:“說完了沒有?說完了就過來辦正事。”

羅扇嚇了一跳,扭頭看去見是白二少爺不知何時到了身後,這才反應過來表少爺剛纔這句問話是故意的,也不知道白老二這個陰深男看到她猶豫會不會着惱從而已開始在心裡琢磨着如何苛扣她的工錢以及怎樣由身到心地折磨她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百爪撓心慾求不滿性致勃勃欲死欲仙渾身酥軟爽到極致櫻脣微張丁香暗吐忍不住呻.吟……咳咳。

表少爺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聲,起身跟着白二少爺往回走,順手在羅扇的臉蛋兒上又摸了一把,羅扇轉身走在最後,惡狠狠地踩掉了表少爺的後鞋跟。

回到供白大少爺療傷的那間房,衆丫頭都已在屋內伺候着了,白大少爺仍然未醒,額頭上包好了繃帶,臉上的血跡也已擦得乾淨。白二少爺看了一眼表少爺,淡淡道:“你的事處理清楚了罷?這樣意料之外的事我不希望再發生。”

“噯噯,哥哥知錯了,保證不會再有下次,”表少爺笑着上去搭了白二少爺的肩頭用力攬了攬,“大表哥怎樣?可要先送回府去?”

白二少爺拍開表少爺的手,坐到牀邊去望着白大少爺,微微蹙了眉,低聲道:“我幼時一直是大哥照看着的,無論發生何事,大哥總是擋在身前,將我護得妥妥的,如今換我來照顧他,卻總令他受傷害……”

表少爺過去在他肩上拍了拍:“這世間只有一個白沐雲,你又何必對自己要求太高?”

白二少爺不由莞爾:“說得是,既無法成爲白沐雲第二,那便還是做白沐曇罷。”說着又看了看白大少爺的面色,“先着人送大哥回府去罷,今日這商會所有長老都來了,不能提前退席,我們還需待在這裡,讓下人備車……”

白二少爺才說至此處,突地被一隻手攥住了腕子,卻見竟是白大少爺睜開了眼睛,一個猛子坐了起來,驚恐萬狀地四下裡打量,而後顫着聲音望向白二少爺道:“爹!這是哪兒?”

房間裡頓時陷入一片詭異地靜默,表少爺先輕咳了一聲,表情不大自然地笑道:“好歹,咳,大表哥又可以開口說話了……”

“大哥,我是你二弟,沐曇。”白二少爺輕輕拍着白大少爺的手背安撫道,“這裡是吉祥如意樓,大哥方纔傷了頭,現在這房間裡休息,不知傷口處感覺如何?”

“沐曇?”白大少爺惶惑地睜大了眼睛仔細在白二少爺的臉上看了一陣,“你長得真俊……”

“噗咳——”表少爺在旁邊嗆了一下子,聲音把白大少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驚恐地往白二少爺身邊縮了一縮,“你是誰?你們都是誰?我這是在哪裡?我要爹爹!”

得……這回變小孩兒了,不過比之最一開始的怕光怕出門怕見人以及後來不會說話不會行動的狀況已是好上許多了吧,至少現在看上去對光和這麼多人在屋子裡的情形並沒有表現出特別排斥的樣子。羅扇站在旁邊悄眼瞅着這位經歷無比坎坷的白家大少爺,一次次地受傷害,一次次地變得癡傻瘋癲,不知道他還能承受幾回,不知道老天爺何時才肯放過這個當年風光早已不在、如今此心純如雪白的可憐傢伙。

似是感受到了羅扇的目光,白大少爺向着她這邊望過來,然而僅僅只是一眼,就像看着空氣一般划過去,睫毛都未眨上一眨。

——白大少爺不記得她了?是的,不記得了,他忘了,他是真的忘了,不似上一回,上一回儘管他裝得很像,可羅扇還是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些隱藏的端倪,而這一次什麼都沒有,他的眼神再平靜再正常不過,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他是真真正正地將她忘了,完全忘了。

這樣也好,羅扇心想。

“大哥,莫怕,我和天階都是你的家人,這裡是吉祥如意樓,爹爹在家裡,你的傷處感覺如何?”白二少爺又問了一遍。

“傷在哪裡?我只覺得頭有點疼。”白大少爺伸手想去摸頭,被白二少爺攔下。

“我叫人送大哥先回府去可好?商會還未完,我暫時還不能回去。”白二少爺溫聲道。

“我不回什麼府,我不回,我,我怕,沐曇,不要丟開我,你是好人,你答應我!”白大少爺驚恐地抓着白二少爺的胳膊,“我要同你在一起,不要丟下我!”

“既如此,”白二少爺拍了拍白大少爺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以示安撫,略一忖度,“大哥便留在這房間裡罷,頭上有傷不宜四處走動,讓丫頭們在這裡伺候着,我還需去前廳參加商會,大哥你就……”

“不!不許你離開我!沐曇、沐曇!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別丟下我……”白大少爺死死捉着白二少爺的胳膊哀哀求道,眼睛裡竟然還泛了淚光。

“大表哥,”表少爺怕白二少爺爲難,連忙小心地走近前去,衝着滿臉驚懼的白大少爺溫和地笑,“我是天階,是你的表弟,沐曇還有正事要辦,讓我來陪着你可好?”

“不,不要你!”白大少爺連連搖頭,將白二少爺箍得更緊。

“這是爲何呢?”表少爺納悶又好笑地看着像只受了驚的小白鼠一樣拼命往白二少爺身後躲的白大少爺,和顏悅色地問。

“你,你一看就不是好人!”白大少爺盡力縮起身子,躲在白二少爺的肩後只露出一隻眼睛道,“笑起來像偷了漢子的寡婦似的……”

“噗嗤——”方琮在那廂忍不住笑噴了。

表少爺深受打擊地灰敗着一張臉,指着白二少爺問向白大少爺:“他難道就像好人了?你忘了你心愛的那塊端硯是誰給打碎的了?你忘了是誰把你爹的褻褲做成風箏放到天上去之後因怕捱打而全推到你身上的了?你忘了是誰把你騙去河溝裡脫光了洗澡然後又引了一羣小姑娘過去把你當小流氓打了麼?就是這小子啊!就是這長着一張死人臉卻有一萬個壞心眼子的臭小子啊!你表弟我也深受其害啊!難道你寧可信他也不信我麼?”

“不信。”白大少爺毫不猶豫果斷乾脆地答道。

“爲、爲什麼?”表少爺欲哭無淚地望着白大少爺。

“第一,他比你長得俊,”白大少爺認真地扳着手指頭,“第二,你比他長得醜,第三,我就是信他不信你。”

表少爺一時僵立在那裡,方琮在後面笑得前仰後合。

白二少爺拍了拍白大少爺的膝頭:“既如此大哥便同我一起出去罷。”

白大少爺聞言立刻喜笑顏開,像得了糖吃的小孩子般歡樂地大聲道了個“好!”,忙不迭地側身下牀,看了眼地上的鞋子,轉頭望向白二少爺,閃着眼睛裡的星星道:“沐曇給我穿鞋好不好?”

旁邊綠蕉幾個聽了哪裡敢再立着不動,總不能真讓二少爺給大少爺穿鞋吧?!這可是下人乾的活啊!連忙幾步上前蹲□就要給白大少爺穿,白大少爺嚇得倏地收回腳,又慌又惱地道:“你是什麼人?!走開!不許碰我!”

綠蕉連忙行禮道:“小婢是爺的貼身丫頭綠蕉,理當伺候爺的。”

“什麼爺不爺的……我不是你的爺,你也不是我的孫!我叫……@#¥!”白大少爺慌張地反駁時突然卡了殼,一時想不起自己叫什麼來,只好含混地發了三個音糊弄過去,“你、你走開,不許碰我,我不要你伺候!沐曇,沐曇,你來給我穿鞋好不好,我只要你給我穿鞋……”說着像小孩子撒嬌般哀求地望向白二少爺。

白二少爺揮手讓綠蕉退下,果然蹲身下去給白大少爺把鞋穿好,才擡起頭來就對上了白大少爺笑成了一朵大紅花的臉,並且伸手在他的頭上拍了拍:“還是小曇最乖最聽話!”

白二少爺卻怔了一怔,淺淺地笑起來:“小的時候大哥也常這麼誇我呢。”

白大少爺盯着白二少爺的笑臉看了半天,十分高興地道:“小曇笑起來真好看!小曇要是喜歡聽我誇你,我就天天這麼誇你,可好?”

“好。”白二少爺站起身,撣了撣衣衫,青荇那廂早便端了盆清水過來,白二少爺便就着水洗了洗手,想擦手時卻發現沒有巾子,青荇因端着盆,騰不出手來拿帕子,白二少爺原地頓了頓,淡淡道了聲“帕子。”

羅扇實在不好再裝糊塗,只得低了頭走上前去從自個兒懷裡往外掏手帕,還未及遞上去,卻見白大少爺那廂早伸出手去,一把扯了白二少爺的腕子,將他的手在自個兒胸前衣襟上蹭了蹭,而後咧嘴一笑:“擦乾了,換那隻手來。”

白二少爺又是一怔,不等他反應,早被白大少爺把另一隻手也扯過去在胸襟上蹭幹了水。

方琮在旁邊看見了,不由笑着湊到表少爺耳邊低聲道:“這個好,以後我也這麼替你擦手可好?”

表少爺因和離之事還未最終塵埃落定,不好立刻同方琮翻臉,只得強壓反感地也不看他,冷着聲道:“這是他們哥兒倆小時候的習慣,你跟着起什麼哄!”

方琮聞言不由感嘆了一聲,將聲音壓得極低在表少爺耳邊道:“看樣子白大公子小時候對白二公子倒是極好的,只是不知白太太想要怎麼安排他?畢竟他們哥兒倆非一母所生,利益當頭,血脈親情也可能比紙還薄,如若萬一……天階你自是要幫白二公子的對不對?”

表少爺淡淡道:“現任白太太非但是我的舅母,也是我本家的堂姑,你說呢?”

“喔,原來還有着這樣一層關係,”方琮點頭,聲音愈發低地道,“所以如果有一日他兄弟兩個反目,天階你必定是會幫着白二公子的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表少爺沉着臉問。

“天階,我當然是一心一意爲你着想,”方琮輕笑着伸手搭上表少爺的肩頭,“所謂旁觀者清,我同白家人沒有任何關係,所以看問題就不會被什麼親情、利益矇蔽了眼睛,我只是想提醒你,若是要幫着白二少爺這一方,就得趁早下手,防患於未然。白大少爺現在雖然還瘋着,但你且看他,已然不畏光不畏出門了,只是腦子有點傻而已,近似於七八歲幼童的心智,倘若前任白太太的餘忠看到這情形,怕是會想法子重新扶植白大少爺上位的。幼童也會長大,白大少爺瘋之前的行事手段我也耳聞過一二,我不在乎他哥兒倆怎麼鬥,我只在乎你,天階,我擔心你,所以我建議你和白二少爺莫要養虎成患,做大事者就得狠得下心腸、下得去重手,你且試想一下,此情此景若換作白大少爺站在你們的立場之上,他會如何做?”

表少爺沉吟了片刻,沉聲道:“你有什麼建議?”

方琮笑了笑,手指在表少爺的肩上輕輕一捏:“柔和一些的法子呢,就是禁錮他,讓他無法接觸外人,永遠只待在他那綠院的院牆裡,永遠活在七八歲的年紀裡。手段激烈一些的法子麼……就是找渠道弄些藥來,把他藥得再傻些,就像最一開始那樣畏光畏出門、越瘋越好。你說呢天階?”

未等表少爺表態,那廂白大少爺已經纏着白二少爺親手幫他洗過臉梳過頭,興高采烈地準備往外走了,表少爺不動聲色地仔細在白大少爺的臉上盯了一陣,見這張眉目鮮明生動的面孔上早已不見了當年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時狂霸無匹的痕跡,有的只是孩童般的天真懵懂幼稚純粹,這樣一個已經與人無害無傷的傻子,當真還有再次翻身的那一天麼?

表少爺和白二少爺心裡都很清楚,如果真有那樣的一天,如果白大少爺恢復了記憶和神志,以他的手段心機和心腸……他們這些人無論親疏,都會統統消失在那無法抵抗與逆轉的暴風狂瀾中,從此後整個商界又將迎來那個沉寂已久的崢嶸時代,人們曾給這個時代賦予過一個令無數人可望而不可及、提來膽寒卻又心嚮往之的名號:

——雲天下。

作者有話要說:

101

101、宿敵過招 ...

一大夥人跟隨着白二少爺和白大少爺從房間裡出來,重新回到了大廳內,廳內衆人紛紛將目光投過來,白大少爺便慌得躲到白二少爺的身後,一隻手緊緊拉着白二少爺的手——這情形令所有人都驚奇不已,議論聲驟起,白二少爺只作未見,徑直帶着白大少爺坐回了自己那一桌。

羅扇依舊站到窗邊去侍立,看見旁邊桌的黎清清目光復雜地望着這廂,黎清雨卻是一臉地陰沉冷傲。此時商會正是進行中,白家衆人的小插曲很快過去,一名商會的長老正在給過去一年藿城的商業情況做總結,期間還會點出幾名商家來進行提問,隨後又一名長老出來對今年的商業前景做展望,並且提出幾項條款供衆商家討論研究。

白二少爺自始至終未曾發言,事實上他的心思一直放在身旁的白大少爺身上,白大少爺正伸着胳膊去夠一盤離他較遠的蜜餞,綠蕉連忙上前把那蜜餞放到他的面前,白大少爺拈起一顆先塞進白二少爺的嘴裡,見白二少爺當真吃了,這才笑逐顏開地自己拿了一顆吃。吃了蜜餞又要吃花生,纏着白二少爺親手剝給他,還要親自喂進他嘴裡,這情形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明明身板兒比白二少爺高大健碩得多,偏像個小孩子似的連撒嬌帶耍賴,引得那些一直偷眼看着這廂的人不住竊笑,羅扇注意到,這些笑裡並沒有多少善意,除了譏嘲就是不屑。

時近中午,商會終於開至尾聲,許是因爲看到白二少爺還要照顧白大少爺的緣故,商會並沒有請白二少爺發言,只請了黎清雨出來冠冕堂皇地說了一番場面話,然後衆賓客就進入了自由活動模式。

會場上沒有了嚴肅的氛圍,白大少爺也放鬆了許多,睜大着黑溜溜的眼睛四下裡胡亂打量,一會兒指着個老頭給白二少爺看,笑話人家那把白鬍子像極了拖把,一會兒又指着個闊太太肥圓的屁股硬要白二少爺猜那衣服裡究竟是扣着兩口鍋還是掖了兩個盆,更是死拖硬拽着白二少爺去檢查一位波霸少婦的胸襟裡究竟塞着什麼東西那麼鼓鼓囊囊一走路就晃三晃……看着原本月白風清神仙一般人物的白二少爺被白大少爺拖過來拽過去被迫做下了各種的尷尬事,表少爺笑得差點從椅子上出溜到桌子底下去。

好容易白大少爺安省下來,拉着已額上見了微汗的白二少爺坐回桌邊喝茶解渴,便陸續有其他的賓客過來同白二少爺寒喧,羅扇都能看得出來,這些人過來沒話找話無非是想近距離地探視一下白大少爺的“瘋情”罷了,待確定了白大少爺現在的確心智有如七歲孩童之後就又一個個放心地走開一旁去了。

最後一個過來的是黎清雨,也不理會白二少爺,只管站到白大少爺身邊盯着他看,白大少爺似是感覺到了敵意,嚇得直往白二少爺懷裡縮,白二少爺當然抱不住他這麼大的塊頭,只好在他背上輕輕拍着安撫,黎清雨哂笑了一聲,語氣裡不無譏諷地道:“白沐雲,你倒是很會裝,莫以爲如此就能抹煞你曾對我黎家做過的一切,我會一點一點向你討回來!你最好給我活得長久一些,莫要讓我失望!”

白大少爺只是瑟瑟地發着抖,看也不敢看向黎清雨。白二少爺端了茶遞進白大少爺手裡,半垂着眸子淡淡地道:“黎大公子也莫讓我兄弟等得太久纔好。”

黎清雨冷冷哼了一聲,轉身走開了。白大少爺過了好半晌才緩過來,笑嘻嘻地緊挨着白二少爺坐着,抓了他的一隻手在那裡擺弄他的手指頭玩兒。

廳中衆人正各自閒談,忽聽商會裡的一名長老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知道這是有話要說,連忙靜下來看他,見手裡捏着一張單子,笑着道:“四全大賽今日舉行的是賽食一項之比賽,如今時近中午,賽程過半,我們方纔拿到了截止至此時的比賽概況,先跟大家公佈一下,參賽的商友們也好心裡有個數,及時調整戰術。”

一聽這話,衆人愈發屏起呼吸來細聽,那長老便開始念單子上的數據,按成績從低到高的順序,待視線落到紙的最下方時,口中唸的是:“參賽者:黎氏,參賽地點:春滿樓,至午時前已迎納食客四百八十三人,獲好評數量三百二十五個;參賽者:白氏,參賽地點:老香居,至午時前已迎納食客……唔,一千七百六十五人!獲好評數量九百五十四個!……呵呵!到此爲止,以上便是各參賽商友的比賽數據,望大家再接再厲,繼續各顯其能!”

這一結果一公佈,衆人是既驚訝又欽佩地向着白二少爺望過來,誰也沒想到原本實力相當的黎白兩家竟然會差出這麼多來,兩家現在的主事人都是年輕的少爺輩兒,彼此年紀也相差無幾,都是天之驕子、地縱奇才,過去的一年裡這二位命中的宿敵也曾交過幾次手,雙方互有輸贏,卻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勝負如此明顯的,究竟是黎家開始力不從心了呢,還是白家突然有了什麼強大的助力了呢?

整個藿城的商圈都知道白二少爺去年做成了同方家的那筆令許多商戶都覬覦已久的大單糧食生意,而且在去年產茶不景氣的大環境下,也只有白家的茶社非但頂住了來自黎家衝擊性的新茶攻勢,甚至還因推出了一種名爲“花草茶”的新茶反而有所盈餘——看來這位白家二少爺並非只是臉蛋兒長得漂亮,經商的能力也不容小覷……白家的子孫果然個頂個的遺傳了父輩的商業天賦,白家大少爺如此,白家二少爺亦如此,只是這哥兒倆的行事手段卻是截然不同,白大少白沐雲,永遠是不動則已,一動必然見血封喉,手段強硬、毒辣、狠絕,眨眼間扭轉乾坤。白二少白沐曇,綿裡藏針,伏線千里,不經意間全盤已皆在他掌握,佈局精密,滴水不漏,彈指間灰飛煙滅。

衆商戶在這一刻突然有了警覺,白家二少已初長成,莫不是又要出一個白沐雲第二?不行,這絕對不行!一定要在他羽翼豐滿起來之前控制住他!要麼想法子把他變成自己人,要麼,就在他正式成爲敵人之前,毀掉他!

白二少爺在衆人各懷心思的目光中依舊神態自若,眉毛都未動上一根,端了茶慢慢抿着,舉手投足間竟也有種渾然天成的內斂霸氣,羅扇收回目光,悠悠地瞥向窗外,餘光掃處卻見旁邊桌上黎清雨正陰着一張臉對自己手下的一名小廝耳語着什麼,這個傲氣的傢伙一定是坐不住了吧,才一上午就輸得這麼慘,下午他就算再怎麼發力也不可能追回劣勢了,這會子又在想什麼法子呢?

那小廝不一時匆匆地去了,正到了午飯時間,衆賓客紛紛起身至旁邊的正廳內入席,正廳內皆是大花梨木的圓桌,這一次卻是要分主次落座了,各商戶本次來赴會的當家人自是要坐到正桌上去,其餘的人按身份、男女、長幼各分一桌,於是白二少爺與表少爺和方琮便要分開,無奈白大少爺死活不肯離開白二少爺半步遠,在經過商會長老首肯之後,白二少爺就帶着白大少爺一併坐到了正桌旁去。

羅扇、青荇和與白大少爺同來的綠蕉、綠柳如其他客人帶來的侍婢們一般,都立在各自主子身後隨時伺候,一時各式菜餚流水般端上桌來,廳內氣氛便立刻輕鬆明朗起來。因這次商會客商們都帶着家眷來的,滿廳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聲音交雜在一起,高低粗細老稚沉清,和諧又熱鬧。那些穿着花花綠綠裙衫的侍女丫頭們花蝴蝶般地在席間來回穿梭,給主子夾菜的夾菜、倒酒的倒酒,正是紅袖盈香、釵佩玲瓏。

男人們這桌正席上,藿城商界的精英大佬們個個遊刃有餘地於觥籌交錯間展開自己的交際手腕兒,很多筆生意往往就是在這種環境下做成的,鐘鼓饌玉不足貴,抓住機會擴展自己的人脈纔是組織商會的首要目的。

也不知道是誰那麼壞,正好把白二少爺的座位和黎清雨的座位安排在了一起,兩個冤家對頭比肩而坐,一個冷一個淡,使得餐桌這一角的氣氛明顯還處於冰河時代。白大少爺坐在白二少爺的另一邊,也不肯讓綠蕉綠柳幫着夾菜,只管纏着白二少爺給他夾,時時還要逼着白二少爺親手給他喂進嘴裡,以至衆人雖然坐在桌邊各自應酬,可都在那裡時不時地偷瞟着這廂看白家大公子的笑話,原本霸王似的那樣一個人,如今變成了七歲孩童,這強烈的對比不由人不感到諷刺和好笑。

白二少爺卻沒有絲毫的不自在,對白大少爺的要求無所不應,只除了白大少爺想要坐到他腿上去夠遠處的雞腿吃這一項……

黎清雨在旁神色從容地應付了其他商戶一陣,趁着暫時無人過來打擾,給自己杯中倒了酒,而後仰脖飲盡,也不看白二少爺,卻淡淡地將話一字不落地送進他的耳中:“好一齣兄友弟恭的戲碼,只不知有朝一日白大公子恢復了神智,又要如何與白二公子你清算他無故患上什麼失心瘋的賬呢?”

白二少爺亦給自己杯中倒上酒,輕抿一口,同樣不看黎清雨,只盯着杯中清酒,不緊不慢悠悠地道:“黎公子還是先顧自己好了,聽說今年上半年若補不回去年茶社造下的虧空,這掌家之權就要落一半給黎家二房的長子了不是麼?”

“你我彼此彼此。”黎清雨淡淡回了一句,兩個人各自偏了頭對視一眼,同時泛起個意味不明的笑。

之後兩人便再無任何交流,席至尾聲的時候,黎家的那名小廝至黎清雨耳邊悄聲說了半晌,黎清雨脣角勾起絲冷笑,揮退小廝,忽地清了清嗓,在桌的衆人聽見了便都止住話頭,齊齊望向他,見他只偏頭睨着身旁的白二少爺,似笑非笑着道:“白二公子,本次四全大賽之賽食一項的規則是什麼想必你是清楚的罷?商會發來的賽帖上明文規定參賽商戶不允許使用宮中在役或退役的御廚經手比賽中所使用的任何菜式,那麼黎某想在此請問白二公子,貴商號本次比賽中所使用的火鍋底料卻又爲何是出自宮廷配方呢?可否當着商會長老及各位商友的面就此事給出個合理的解釋?”

羅扇在旁聽得心中一驚,難道白府之中有黎家安排的奸細?!火鍋底料用了白府中前御廚經手炮製的事只有白老爺、白二少爺、表少爺以及大廚房的人知道,並且大廚房的人已被勒令嚴守口風,不得向外有任何泄露,除非奸細就在大廚房裡,否則黎清雨是不可能打聽得到的!可,大廚房是何等重要之地呢!如果連廚房都能混進奸細來,那白府一家人的安危豈不是懸得很?被人下個藥了放個毒了簡直易如反掌!

所以羅扇細想了一下覺得大廚房有奸細應該是不大可能的事,那麼黎清雨又是怎麼知道火鍋底料出自白府御廚之手的呢?

席上衆人一聽黎清雨爆出猛料來,不由愈發安靜,齊齊看向當事人白二少爺,此事若被證實,那可就是一件天大的醜聞,白家商號的名聲從此可就臭了,這不啻是藿城商界新年伊始最轟動的大事件,便都屏息凝神關注起事態的發展來。

白二少爺卻是鎮定自若,神色絲毫未變,只淡淡地看着黎清雨反問:“有何證據?”

黎清雨似早料到白二少爺會有此一問,成竹於胸地環視了席上衆人一眼,略提高了聲音道:“在座諸位應該都知道,宮中御膳部設有一司名爲‘博味司’,是專門蒐羅、品鑑天下美食,並將其製法錄入卷冊,或原汁原味依樣做出,或去粗取精,在原基礎上研製出更美味的食方來呈於皇族品嚐的機構。能入該司供職者無不是有烹飪天賦或於味覺嗅覺等方面有特長的異人,該司自建立時起至今日已百年餘,天下美食早已盡入其冊,司中供職者皆可做到僅靠品嚐菜味便能立即說出其配料、做法和工序來,而這樣的供職者……我黎家就有幸聘到了一位已退役的老師傅,老師傅今日閒來無事便也跑到這賽食會上湊了回熱鬧,誰知進了老香居要了道火鍋之後,一嘗之下發現是宮中的底料方子——這老師傅的證明就是鐵一般的證據,白二公子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拿着這老師傅的履歷去衙門裡查證,只是若證實這老師傅身份無誤的話,還請白二公子就貴號參賽使用御廚經手之事對我們大家解釋清楚纔好。”

窩——丟乃個老母喔!羅扇在旁小嘴兒微張地暗瞠這姓黎的心思夠細,居然叫來了皇家美食鑑賞家來驗白家的火鍋湯底!忒你妹的狡猾了!怎麼辦?!要露餡兒了!若不是老白總那可怕的弟弟白二老爺窩裡鬥地陷害自個兒親侄子白二少爺,這一次也不會用御膳火鍋湯底來應急,更不會被死對頭黎家給揪住小辮子!怎麼辦怎麼辦?!鐵證如山,怎生翻盤?!

102

102、巧舌詭辯 ...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白二少爺的身上,有嘲笑有憤怒有好奇有擔憂,但更多的是坐壁上觀等着看笑話的涼薄,仇富仇強,這是人類普遍存在的心理,大家都在期待着親眼看到一座豪商世家的轟然倒塌。

白二少爺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捏着粉彩繪纏枝花紋的酒盅兒,慢條斯理地擡至脣邊輕啜一口,對那些幾乎能將人灼化了的目光視而不見,舉止一如平常時從容優雅,俊面如玉似月,氣質恰梅酷蘭,這樣一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場,一時間不知折煞了多少風流男女的心。

白二少爺緩緩擡起眼皮,輕睨向身旁一直盯着他看的黎清雨,只這麼細微的一個動作,眉間眼角間便是無限的風露清華,直教黎清雨也看得怔了一怔,白二少爺便是淡淡一笑,平聲靜氣地開口:“黎府所僱的高人自然不會有錯,對此白某並無異議。黎公子方纔也已說過,宮中的博味司是專門負責從民間蒐集各類美食、去其糟粕提煉精華後呈於皇家享用的,換句話說:宮中的美食多取自於民間,不過是大同小異而已,那麼敝府參賽所用湯底與宮中所用湯底味道類似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更何況,本次參賽規則所要求的是‘禁止現役御廚或退役御廚參與庖事’,敝府本次參賽所用廚師的履歷皆由商會審覈通過,黎公子莫非在懷疑商會有意包庇敝府、徇私舞弊不成?”

羅扇在旁聽得幾乎要鼓掌喝彩——好個白老二啊!想不到冰清玉潔的你居然也會用詭辯術來應敵啊!而且最後還巧妙地把戰火引到了袖手旁觀的商會頭上,故意曲解黎清雨的意圖,以令商會對其產生不快,從而下意識地會想站在白府這一方來。

黎清雨當然也不是吃素的,被白二少爺陰了這麼一下並未亂了陣腳,鼻子裡哼笑了一聲,道:“白二公子機智過人,自然不會蠢到僞造履歷用御廚假冒普通廚子來欺瞞商會,只是貴府特意選用了火鍋的方式參賽,這種方式能用到廚子手藝的地方不多,廚子問題就不是最關鍵的了,最關鍵的在於火鍋底料,黎某方纔已經說過,敝府所聘請來的老師傅已嚐出了貴府參賽用的火鍋底料出自宮中,請白二公子莫要避重就輕,如實就此事與我們解釋清楚!”

白二少爺更是雲淡風清地溫和一笑:“宮中美食皆來自民間,若照黎公子的意思,豈不是本次所有參賽的商戶都違背了規定?”

黎清雨冷笑:“白二公子倒是生了一張利口,只會強詞奪理欲蓋彌彰!宮中美食雖出自民間,然而做法用料和工序卻不盡相同,博味司的師傅們也不僅僅只是能嚐出飯菜中放了什麼料、用了多大的火候,而是能精確無誤地說出整道菜色從開始準備到完工的每一個製作細節!敝府所聘請的老師傅正是因嚐出了貴府參賽的火鍋底料的製作工序與宮中毫無二致,這才能斷定貴府是使用了御廚參賽的,白二公子如若還不肯承認,黎某可將那位老師傅請來當着衆商友的面當場對質!”說罷也不待白二少爺再次開口,立時便吩咐身邊的小廝去將那老師傅請到樓上來。

正桌上的動靜已驚動了其它桌上的賓客,紛紛向着這邊張望,表少爺索性走過來直接詢問白二少爺發生了何事,白二少爺簡單同他說了幾句,表少爺便將頭一點,未動聲色地站在了一旁,在別人看來表少爺神色自若得很,如同白二少爺一般毫不在意,但羅扇認識表少爺這麼久,多少也瞭解他一些極細微的神色變化,見他微微眯着眼睛,便知眼前這個狀況其實還是令他十分心焦的,對方搬出了博味司的大師傅來當證人,這就比任何證據都有力,無論自己這一方如何巧舌如簧地狡辯,衆人都只會相信那大師傅的話,畢竟官方的纔是權威的。

羅扇想,也許此刻白二少爺的心裡是同表少爺一樣焦慮的,整個白氏家族百年來創下的金字招牌和信譽的存亡現在全壓在他的身上,他才這麼年輕啊!這是怎樣的一種壓力呢!換作別人的話只怕早就不堪重負徹底崩潰了吧?!可眼前的他呢?他依舊挺直着背脊張揚着氣魄,以一己之力擎五嶽、扛三山,眉頭都不皺一下,下巴都不收一絲,這是何等的力量與勇氣?!如這般幾可毀宗滅族的滔天惡果,這世上又有幾個男人敢於承當且承當得面不改色?!

羅扇忽覺得眼眶發熱,忍不住向前邁了幾步,只落於表少爺身後半臂距離,一起站在白二少爺的身後,並且向着青荇、綠蕉和綠柳各使了個眼色,三個丫頭也都是機靈的,何況也都旁觀了整個過程,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身爲白府的人,怎能容許他人如此輕侮?!便也都擁上前來,在白二少爺身後緊密立住,斂眉垂目,容色肅整,方琮也早跟了過來,站到白二少爺身後另一側,同表少爺並排而立,轉眼間白府主僕上下便在衆人面前凝聚出一股無形的堅實的力量,竟讓原本還有些嘈雜的大廳因這股力量而頃刻安靜了下來。

唯一還懵懂着的是瘋瘋傻傻的白大少爺,好奇地在衆賓客和自己這一方人的臉上來回看了幾番,似是感受到了這其中不同尋常的氣氛,嚇得也不敢再去夾菜,用袖子抹去嘴上沾的紅燜大蝦的汁子,悄悄把屁股底下的椅子向後挪了挪,躲在白二少爺身子斜後方尋求庇護,並且端端正正地坐好,也學了白府衆人的樣子沉下一張臉來,嚴肅緊張地小心轉動着眼珠子在每個人的臉上瞟來瞟去。

那位從宮中博味司退休下來被黎府僱傭去的大師傅很快就被請上了樓來,向在場衆人行了禮,簡單說明了身份,便在黎清雨的要求下將白府參賽火鍋的十幾種底料的製作工序一一詳盡地述說了一遍,話音落時,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投向了白二少爺——人證在此,且看你還有何話說?

白二少爺輕嘆了一聲,衆人的心便是一提——這是要承認了麼?卻見他擡眸望向黎清雨,淡淡發問:“黎公子,敢問這又能證實什麼?宮中食方並非絕秘,便是白某也能說出十幾道宮廷菜色的製作工序來,在座諸位家中但凡開酒樓食肆的,哪一家沒有幾道宮廷食方備着專供貴客點用的?這位師傅既是博味司出來的,怕是天下火鍋底料的製作工序全都已爛熟於胸了,這豈不是意味着無論敝府選用哪一種火鍋底料,只要能被這位師傅說出工序的就都算是違反賽規了麼?那就請黎公子爲敝府來指點一二,敝府選用哪一種底料纔不算違規呢?”

“白沐曇,”黎清雨冷笑連連,“莫要再在這裡避重就輕地狡辯了!關鍵之處不在於陳師傅能辨出你多少火鍋底料的製作工序,而在於你所選用的參賽底料全是宮中的食方!你大可以避開這些宮中食方而只選用民間做法,這麼做自然不算違規,可你今日參賽的所有火鍋底料無一不是採用的宮廷製法,對此你還有何話可說?!”

白二少爺卻不再看他,只將目光望住那位博味司出身的陳師傅,溫文有禮地道:“晚輩敢問陳師傅,是否天下美食的材料與工序陳師傅只要嘗過就都能精確說出?”

陳師傅因是宮裡出來的,且當今聖上又酷好美食,連帶着在御膳房供職的人們也都或多或少帶了幾分傲氣,見白二少爺如此一問,陳師傅臉上就有些不大高興,冷着聲音面帶倨傲地道:“既然事關本次比賽結果,老朽也就不多客套了,老朽敢在此當着諸位的面保證:只要經老朽嘗過的飯菜,老朽都能說出其所用材料和製作工序來,我博味司的人乾的就是這份皇差,自然不敢誇大技能,諸位如若不信,老朽願當面試來!”

黎清雨立刻接了話盯向白二少爺:“白沐曇,你還想狡辯到幾時?博味司擁有幾十年經驗的老師傅你也要懷疑麼?”

白二少爺忽而輕輕笑起,有如曇花初綻,登時便看呆了一片人,然而這笑容很快便收住了,只剩下白二少爺清清淡淡的聲音:“世間萬物無時無刻不在變化中,舊的東西消失,新的東西萌生,大大小小,千千萬萬,誰敢保證能洞犀一切、盡在掌握?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長相酷似而毫無血緣關係者何止一二?相同的菜色被不同的人想出相同的做法來又有什麼可稀奇的?更何況……”說至此處,白二少爺忽地將身子向後一靠,竟閒閒散散地倚在了椅背上,脣角勾起個略顯輕蔑地淡笑來,“陳師傅口口聲聲說自己能辨出天下菜色的材料和工序來,這一點請恕白某不敢盡信,因而由此推彼,白某也同樣不能被迫承認敝府的火鍋底料是出自宮廷食方——除非,陳師傅能自證自己所言非虛。”

一向優雅清貴的白家二少爺突然間強勢又霸道起來,這樣的轉變令在場熟悉他的人一時難以反應,怔忡間望向有些輕狂地倚在椅背上的白二少爺,卻不由得皆是一愣:望過去時對上的是一前一後兩張面孔,前面一張是白二少爺的,後面一張是白大少爺的,兩張面孔同樣的微揚着眉尖,同樣的微睨着黑眸,同樣的輕仰着下巴,同樣在脣角抿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冷嘲,一晃眼,兩個人似是合成了一個人,再一晃眼,竟又似有了種錯覺,彷彿當年的白沐雲又重新回來了,就坐在他弟弟的身後,成爲一種可怕、堅實、強大到令人產生窒息般壓迫感的存在,如果說此刻的白二少爺像一柄森寒犀利的白刃,那麼白大少爺就是一塊黑沉深厚的堅盾,兄弟兩人渾然一體,形成了一股無堅不摧又固若金湯的強悍之勢!

然而衆人很快就發現自己方纔是眼花了,因爲白大少爺正在衝着陳師傅做鬼臉,並且在被陳師傅瞪了一眼後嚇得縮在白二少爺的背後,只露了兩隻眼睛出來,把整張臉都貼在白二少爺的肩上。

這些不過是幾息間的事情,黎清雨正接了白二少爺的話頭提高音量地說道:“想讓陳師傅自證不難,然而自證之後你若還不肯承認又有何用?”

白二少爺不緊不慢地道:“有在座諸位做見證人,白某豈敢不認?倘若陳師傅能當場證明自己確實辨得出任何一種菜式的材料和工序,白某願聽憑商會裁決和處置,而若不能,則反證我白府火鍋底料確乃自行研製而成,陳師傅所指證的工序相同等證詞皆不可靠——黎公子,不知敢不敢與白某做此證實呢?”

“正合吾意!”黎清雨眼帶譏諷地笑起來,“就這麼定了,還請在場衆商友一起來做個見證!只不知白二公子想要陳師傅如何自證呢?”

白二少爺作沉思狀低頭想了半晌,彷彿終於下定了決心般慢慢道:“就由敝府廚子借吉祥如意樓的廚房現做幾樣吃食,請諸位推舉幾位公證出來一併至廚房旁觀整個過程並記錄下所用材料與製作工序,待做好後交由陳師傅品嚐,再由陳師傅將材料和工序描述出來,如何?”

這法子的確相當公平,衆人聽了也都紛紛點頭,黎清雨對陳師傅的能力深信不疑,自然也沒有異議,只爲了周全起見補了一句:“白二公子若是讓貴廚用野草雜蟲什麼的充當食材,那黎某和陳師傅還是趁早認輸罷了。”

白二少爺微微一笑:“黎公子但請放心,所用食材必是能吃之物,若做出來的菜色難以下嚥,也算敝府沒理,可好?”

“最好如此。”黎清雨冷哂,不再多說。

白二少爺垂了眸子靜默了片刻,也不擡頭,只沉聲喚道:“小扇兒。”

羅扇立刻邁上前去至白二少爺身邊,低着頭輕聲應道:“爺,小婢在。”

“你去做罷,”白二少爺語氣裡沒有任何波瀾,羅扇這纔想起這好像是他同她今天以來的第一次交流,竟好似已隔了幾世紀那麼久遠,“我看,就做那個‘奶油蛋糕’便可,需要的食材和用具你去單獨告訴青山,讓他即刻快馬回府去取,裝箱帶來,莫要讓第二人看見。”

羅扇先應了,而後輕輕地,淡淡地,帶着一絲絲狂妄地,把後面要說的話同時送進黎清雨和陳師傅的耳裡:“爺,您方纔說了,要請陳師傅試上‘幾樣’吃食的,只做一樣的話,萬一陳師傅嘗不出來,怪我們亂用食材故意爲難他可就不好了,咱們府廚房裡自個兒研製出來的新鮮吃食多得很,不妨一共做上兩三樣的都請陳師傅嚐嚐,怕是隻有這全部的兩三樣都嘗不出來,陳師傅才能真正心服口服呢!”

這話說得已是相當的狂了,意思就是你陳師傅自吹了半天,只怕到時我們做的這幾樣你一樣也嘗不出來,白府的吃食花樣多了,你姓陳的不過是井底之蛙而已!——相當的看不起這位皇家老牌美食家。

不理會陳師傅那廂險些氣得背過氣去,白二少爺終於擡起了眸子對上了羅扇明亮又靈透的眼睛,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絲毫懷疑,白二少爺就只隨口道了句:“你來處理罷。”

這是何等程度的信任?賭上整個白家的顏面和未來,白二少爺就這麼輕易地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羅扇的手裡,羅扇攥緊了手心,轉身走出廳去,但聞“士爲知己者死

102、巧舌詭辯 ...

”,羅扇不是壯士也不是勇士,她只是一個至今仍感覺自己遊離於這時代之外的異世普通人,而這個異世人在今天,卻願爲了毫無實質感的“信任”二字,爲一個異世代男子傾盡所有。

作者有話要說:

103

103、今食古做 ...

羅扇索性直接跟着青山回了一趟白府,把要用的東西都置備齊了,順便假白二少爺之令從大廚房借了四個最好的大廚,這四個大廚都是府裡前御廚的學徒,竈上功夫是一等一的棒。

羅扇之所以提議要多做兩樣菜,一是氣不過黎清雨的咄咄逼人,二是採用火鍋參賽的法子是她提議的,如果因此而導致白家垮臺,她多少也是有責任的,所以她必須要贏這一局,既要好好出口惡氣,也要足足地給白二少爺掙回臉面,她要讓那姓黎的和姓陳的輸得要多慘有多慘!

實際上這是一場並沒有多少懸念的賭局,羅扇在莊子上的小廚房任職的時候沒少琢磨改善做飯用的器具,譬如早先已經亮過相的榨汁機,就是她專門請巧匠按照她的描述試驗了無數回後才成功做出來的,諸如此類的小工具她後來還做了好幾樣,那陳師傅口口聲聲說什麼能準確說出菜餚的製作工序,她就不信他能說出“榨汁機”這三個字來!

取了東西回到吉祥如意樓,用來做評委的人也已經推選出來了,是商會中的四名德高望重的長老,要跟着羅扇等人一起去如意樓的廚房旁觀整個製作過程,並有專人負責事無鉅細地記錄。

黎清雨看了眼羅扇帶回來的那四名廚子,很是輕蔑地笑了一聲,他以爲白二少爺是想讓這四名廚子下廚做菜,而這四名廚子的手藝和水平他早就讓人暗中打聽得細而又細了,所以……哼,白沐曇這一回是輸定了!

羅扇帶着四名廚子在衆賓客面前亮了亮相,以證實白府並未找外援來幫忙,而後同白二少爺對了個眼神,沒有什麼信息能夠傳遞,他的目光裡只有湖水般的深邃寧靜,她能回饋他的也只有“定不負君”的承諾。

吉祥如意樓的廚房已經收拾妥當,除了羅扇、四名廚子、充當評委的商會長老們、負責記錄製作過程的記錄員以及如意樓提供的專門負責燒火的夥計之外,閒雜人等一律不許再進廚房,將門從裡面一閂,這就正式開始了。

評委們也以爲下廚的是那四名廚子,可當看到白二少爺身邊那個大眼睛的小丫頭將袖子一挽開始挑選食材的時候幾個人就都給愣住了,然後就十分不可思議地看着她給那四名廚子分配任務,比如這個負責和麪,那個負責打雞蛋,面要和成什麼樣,雞蛋要打成什麼顏色,一一細囑,竟是當仁不讓。

四個老爺子面面相覷了一陣,雖覺得白二少爺這麼安排實在太過兒戲,可畢竟這是人家自己的選擇,公平起見便都誰也沒有吱聲,只讓記錄員如實的記錄下食材和過程。

奶油蛋糕是白二少爺讓做的,羅扇自那次白府廚藝大賽後又做過不少次,火候與步驟早已改善得日臻完美,再加上給她打下手的是在整個藿城來說都算數一數二的大廚,做出來的成品只會更好、更接近現代的奶油蛋糕。

而且羅扇這一次還特意用上了檸檬,這東西方琮他爹說過中原地區不產植,就算陳師傅嘗過它的味道,也不知道它是如何運用到烹飪裡的——若他知道的話檸檬這東西早就該普及了,又怎麼會被埋沒至今呢?

蛋糕的製作是個耗時間的過程,羅扇把製作方法和需要的時間、火候對廚子們一說,廚子們便都領會了,畢竟人家個個都是高手,技術上真正運用起來可比羅扇要更精準得多,所以羅扇交待完畢之後就拋開了一邊,由着負責製作蛋糕的廚子自行去掌握。

若想不被那陳師傅識破菜餚的製作方法,就不能使用傳統的祖國美食來應對了,羅扇很慶幸自己在莊子上閒暇時沒有荒廢了時間,爲了將來出府能夠自食其力地在美食界掙一個飯碗,她可沒有少藉着身在伙房的近便而悄悄地試驗現代食品在古代的做法,經過無數次地失敗與改善,很多運用現代工藝才能製出的食品都被她一一想法子調配測試出了配方和製作數據,以及相關的各種工具也都找巧匠最大限度接近原物地配製了出來。

本來這些東西羅扇是想將來自己用着賺錢謀生的,白二少爺那腹黑狡猾的傢伙若是發現她還留着這一手,只怕早就搶過去當成白家營利的工具了,所以羅扇一直沒敢露白,可這一次事關重大,她也沒法兒再藏私,只好咬牙搬了出來。

那廂做着蛋糕,這廂羅扇親自動手,用榨汁機將十幾個柑桔榨出汁來,用紗布過濾掉果渣及雜質,得到澄清的果汁。而後取出一隻瓷罐來,裡面盛的是石灰粉,石灰在中國公元前七世紀就已經開始使用了,《本經》、《名醫別錄》、《本草圖經》等古醫學著作中已將石灰作藥物內服使用,所以其純度和淨化度都是比較精細的。

羅扇把石灰和水調成漿狀,而後將提純過的果汁加熱,再把石灰漿慢慢倒入果汁中,再繼續加熱,竈火由低溫逐漸調整至高溫,什麼時候調、調到怎樣的程度,這些都是羅扇在無數次的試驗中摸索出來的,雖然有着一些化學理論打底,但古代沒有溫度計,且所用的材料純度不夠,只能一次次酎量添減找準火候。

因爲此前已經通過無數次的試驗得出了較爲精準穩定的數據,所以對於用料多少、時間和火候的掌握羅扇都可以按照數據爲準,做起來得心應手。而之所以要把石灰漿加入果汁中,是爲了起到中和作用,兩種物質中和後所產生的沉澱物就是果酸鈣,其中又以檸檬酸鈣爲主。

加熱的過程需要約兩個小時,這期間羅扇取了一塊純鹼出來——純鹼這東西自古就有,正史上又稱爲“口鹼”,存在於自然界如鹽水湖中的又稱爲天然鹼,實際上就是碳酸鈉。這個朝代對於鹼的提純工藝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造詣,羅扇將純鹼溶於一定比例的水後製成碳酸鈉溶液,放在耐熱的容器中進行加熱,然後讓一位廚子用瓷制的細管一端對着嘴、另一端放入容器,均勻地往裡吹氣,人口中吹出的當然是二氧化碳氣體,碳酸鈉溶液在加熱的狀態下通入二氧化碳可以生成碳酸氫鈉,也就是現代人所知道的小蘇打。

羅扇這連番古怪的舉動把評委和廚子們全都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尤其這位負責吹二氧化碳的廚子,吹了沒一會兒就覺得頭有些暈了,只好和另幾位廚子輪換着來。

羅扇這廂已經開始着手做另一樣吃食了。從工具箱裡取出蔗糖來溶於少量水中,加入少許果汁,再取出一隻鐵鑄的滾筒來——就類似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時候街頭巷尾賣爆米花的人用的那種大炮式手搖爆米花機一般,爆米花這種食品在正史上的宋朝就已經出現了,製作它的工具原理都是一樣的,所以羅扇現在取出來的這一隻就是地地道道的古代用品,當然,她也請巧匠後期加工了一下,讓密封效果更好、更乾淨衛生了些。

羅扇將這滾筒架在火上,把加了果汁並完全溶於水後的糖漿放進去密封好,而後就開始轉動滾筒使之均勻受熱。當溫度燒到大約一百多度的時候,密封的滾筒內也就得到了一百多個大氣壓,這些氣壓把滾筒內的空氣擠入糖漿中,並且通過糖漿的粘滯特性將空氣留在漿汁裡。火候差不多了之後,羅扇請吉祥如意樓提供的專門燒火的夥計把這滾筒用最快的速度放進冰窖裡溫度最低的地方去——快速降溫可以使糖漿裡空氣的流失減低到最小程度,糖漿經過冷卻之後會凝結成塊狀的固體把空氣封在其中。

這一套做完,方纔進行中和後靜置沉澱而要進行提取的檸檬酸鈣也已完成,羅扇用紗布過濾掉溶液,只留固態沉澱物即檸檬酸鈣,然後再用加熱到七八十度的熱水反覆沖洗——這是不能用涼水的,因爲檸檬酸鈣在冷水中比熱水中易溶解。

反覆沖洗後至檸檬酸鈣中的鹽分除淨,再倒入一定比例的綠礬油——綠礬油就是硫酸,正史上的唐高宗時期,煉丹家孤剛子在其所著的《黃帝九鼎神丹經訣》卷九中就記載着“煉石膽取精華法”,即乾餾石膽(膽礬)而獲得硫酸。

檸檬酸鈣與硫酸反應後生成檸檬酸——這纔是羅扇真正想要的東西,雖然都是用土法子提取的,比不得現代的化工業製品純度高,不過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就足矣了,何況這已經是羅同志幾經試驗幾度失敗後摸索到的最高純度的結果了。

之後,羅扇將草莓、柑橘等時令水果再次用榨汁機榨成汁子、用紗布過濾掉果渣雜質,只留最澄清的汁液,倒入帶瓶塞的琉璃瓶子裡,這些瓶子的透明度很不錯,果汁倒進去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隨後再放入涼白水和糖,攪拌並搖晃,使之溶解均勻。

那廂提取小蘇打的過程也已完畢,將容器中析出的碳酸氫鈉經過濾後按一定量分別放入琉璃瓶中攪勻,最後再按比例放入已提取好的檸檬酸,立即扣住瓶塞——所有在廚房裡旁觀的人不管是經驗豐富的大廚還是見多識廣的評委都在這一時刻見證了奇蹟的發生——便見這琉璃瓶內突然產生了大量的氣泡,不斷地上下翻滾,就好像水沸騰時的樣子,可、可這個丫頭明明沒有做任何加熱處理啊!這、這鬧鬼了不成?!幾名長老面面相覷,一時間都驚詫地說不出話來。

檸檬酸和小蘇打混合後發生化合反應產生二氧化碳,二氧化碳在密封的容器中溶進果汁,這就是碳酸飲料的家庭製法,羅扇在那一世時做起來可是得心應手的很,雖然古代各種用於化學反應的材料都不夠純,架不住一個骨灰級吃貨對美食的狂熱追求和熱愛,羅大吃貨這是在燃燒生命地搜尋一切可以製作美食的材料和方法,丫就是吃貨界的愛因斯坦愛迪生,不怕一萬次的試驗失敗,只要堅信終有一天可以吃到想吃的美食,她就永不輕言放棄,握拳!

羅扇請夥計將這幾瓶碳酸飲料也一併放到冰窖裡去,冷藏過的碳酸飲味道要更好一些。

大廚們負責的蛋糕出爐後連羅扇都要禁不住讚歎了,不論是嗅上去的味道還是品相,簡直與現代人做的蛋糕相差無幾!蛋糕這種食物在中古時期就出現在歐洲了,那個時代的人們都能夠做出來,更遑論有着現代製作方法的羅扇和美食大國的高級廚師相互配合着製作了。

待廚子們用巧手將奶油點綴到蛋糕上之後,羅扇請夥計去冰窖裡把那隻密封的滾筒和琉璃瓶子們取了出來,打開滾筒,裡面的糖漿果汁早已因冷卻而凝結成了塊狀的固體,羅扇把這固體糖倒出來,用杵子搗碎後再用碾子碾成細小的顆粒,最後倒入乾燥的小碗裡,準備好勺子,連同碳酸飲料和奶油蛋糕一併用食盤端上,帶着廚子和評委們開了廚房門,從容泰然地回到了吉祥如意樓的第三層。

蛋糕,碳酸飲料,神秘的硬糖,羅扇翹着脣角望住陳師傅和黎清雨,他們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已上了白二少爺的當——如果他們一直堅持着咬定白家參賽的火鍋用的就是宮廷食方,並且再從宮中請出幾位博味司的供職人員來挨個嘗過,衆口一詞之下白二少爺就說什麼也沒法兒再詭辯下去了,再辯就真成了耍無賴,沒有人會再站在白家這一邊。

可這兩個人卻偏偏太過自信,因而就上了白二少爺故意詭辯以示心虛的當,白二少爺繞來繞去將這兩人從“白家用了宮廷食方”的問題上拐到了“陳師傅究竟能不能識得所有食物的製作材料和工序”的問題上,可笑的是這兩個人還以爲自己逮着了便宜,生生將大好的形勢葬送,不知自己已經站在了失敗的邊緣。

羅扇很樂意充當一回把人從邊緣上一腳踹下懸崖的角色,她迎上白二少爺望過來的目光,眨了眨眼睛,然後就看到白二少爺的眸子裡漾起了笑意,沒有任何僞飾,只有彎彎的兩枚溫柔,投在心湖裡化做了萬頃漣漪,一霎間波光傾城。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很抱歉這個時候才更新,實在是因爲本章所涉及到的知識性問題比較多,需要查閱大量的素材以及四處找高手朋友們請教,因而就耽誤了不少時間。

在此特別感謝相岑寶貝、踏踏親和Fairy寶貝,這三位幫了我的大忙,不厭其煩地爲我提供資料和科學援助,使得我異想天開的設定有了強力的理論和實踐基礎,所以在這裡我也可以向衆位親有底氣地聲明:本章看似離譜的物理化學運用,經相岑和踏踏二位專業人士的鑑定,都是具有可行性噠!!!

當然啦,有些親可能會說古代的材料不可能那麼純,不過喲我們這是架空的設定,所以純不純的不都是某作者一句話的事兒麼?!哈哈哈哈,就不必在這裡過多較真兒鳥~對吧對吧~

104

104、領導智慧 ...

羅扇把盛着三樣食物的托盤往桌上一放,向着衆人行了一禮之後就退到了白二少爺的身邊去,有吉祥如意樓的侍者用盤子端了十幾雙筷子上來,白二少爺便請幾名當評委的長老先嚐,老爺子們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位捻着鬍鬚開口道:“既是需要陳師傅來品鑑,理當由陳師傅先下箸,免得被我們破壞了味道而導致結論出現偏差。”——其實不過是藉口罷了,自從旁觀了羅扇的整個製作過程,幾位老爺子還當真不敢先下嘴嚐了,唯恐吃出個好歹來。

陳師傅禮節性地做了番推讓,最終還是第一個拿起了筷子率先向着奶油蛋糕夾去,因爲蛋糕在這三樣吃食裡面的品相是最好的,陳師傅揣測這樣也必定是最難做的,所以先解決了它再說,正可以狠狠地打擊打擊白家人的氣焰!

還沒等筷子挨着蛋糕的邊兒,羅扇就在那廂“嗤”地一聲笑了,引得衆人齊齊向着她望過來,還夾着陳師傅惱怒的目光。羅扇只做憨厚沒心機的樣子笑道:“陳師傅,這糕可不是用筷子吃的,就如同喝湯用勺、吃麪用箸一樣,這種糕也有配合吃它的食具,”說着衝白府的廚子一點頭,那廚子轉身出去,很快便回來,托盤裡託了十幾副明晃晃的叉子外加一柄餐刀進來,刀子是窄刃的,類似西餐具,卻是這個朝代已經有了的東西,而叉子呢,現代的很多人都以爲叉子是從西方傳過來的,實則不然,叉子這種餐具在中國正史上的新石器時代就已經被用來輔助吃東西了,後世也一直使用,只不過普及的範圍不夠廣泛而已。羅扇幾步上前取了刀子和一柄餐叉,手法熟練地切了一角蛋糕下來並用叉子叉住遞給陳師傅,“您看,用刀子切的話就不會把糕夾散夾斷,用叉子叉住也方便下嘴,請嚐嚐看罷。”

陳師傅的臉色十分難看,原想着先當頭給白家的人一大棒,沒想到反被這小丫頭片子搶先一步給了個下馬威!一時間有點拉不下面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地僵在了那裡。黎清雨在旁邊看見,淡淡地開口給陳師傅解圍:“每個人的生活習慣不同罷了,有的人喜歡用勺子吃米飯,有的人喜歡用筷子吃米飯,難道非得硬行規定吃米飯都得用勺子不成?白二公子,”黎清雨說着將頭轉向白二少爺,面上帶着微嘲,“貴府就是這麼管教下人的?這廳裡這麼多的貴客主子,幾時輪到一個小小的賤婢在這裡多話了?”

白二少爺雲淡風輕地道:“就如同客人過府做客,沒有下人開口引路,客人又豈知往哪裡去纔是正廳、往哪裡去纔是花園?同理,我白府做的天下唯一的美食,若無下人開口說明,又怎能讓諸位用最簡單的法子吃得方便舒心呢?”

怕這黎白二位又要鬥下去,旁邊的商會長老連忙插話:“就這樣罷,還請陳師傅進行品鑑,其他衆位願意一嘗味道的也可嘗試,多一人證實便多一分公平。”

陳師傅聞言也不好再僵着,惡瞪了羅扇一眼,接過她手中的蛋糕,小齧一口慢慢品嚐,其餘的賓客中有躍躍欲試的便湊過來,羅扇掌刀,一一切了用叉子叉好遞過去,四位擔任評委的長老自然也必須要嘗,黎清雨和白二少爺也各吃了一小塊,好在心裡對這食物有個底兒。

白大少爺見白二少爺吃了,便也纏着要吃,羅扇給了他一塊奶油最多的,三兩口就吞下肚去,沾了滿嘴的奶油,意猶未盡地嘬着手指嚷嚷:“好吃!真好吃!又香又甜!比所有的糕都好吃!小曇,這是啥糕?我還要吃!”

白大少爺的評價其實也是大部分品嚐了蛋糕的賓客們的想法,這糕的確味道很好,綿軟蓬鬆輕甜細滑,絕然不同於其它的糕點,這些人都是豪商貴族,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天下美食就算未曾吃遍也差不多嘗過十之八.九,然而卻從沒吃到過類似這種糕的質地和味道的食物,邊嘗邊互相低聲議論,發現此物居然無人能識,於是便都暗暗點頭,對白家的話又信了幾分。

一大塊蛋糕轉眼分了個精光,除陳師傅還在那裡細細慢慢地品嚐之外,其餘人幾口便都吃完了,拿眼睛望着陳師傅等他的結論。白大少爺還想再吃,見盤子裡連渣兒都沒剩,只好眼巴巴地望向白二少爺,白二少爺剛好吃完自己那一塊,正要從懷裡掏帕子擦嘴,卻被白大少爺伸手扳過臉去,道:“你嘴上沾了糖,我幫你舔了!”說着便湊過嘴去,白二少爺連忙偏頭避開,強強將熱情的白大少爺摁住,眼裡帶着些許哭笑不得地溫聲道:“大哥莫急,晚上回府讓廚子再做給你吃可好?”白大少爺望着白二少爺脣上沾着的那一絲絲奶油,吧唧了吧唧嘴,只好點頭應了。

旁邊圍觀的衆人見這情形,原本還當白大少爺是故意裝瘋賣傻的人便也相信他是真的瘋了,否則他再怎麼裝也不可能當着這麼多人去舔自己弟弟的嘴,於是就都終於放下心來——白沐雲真的瘋了!瘋成這個樣子,想治好恐怕很難,不必擔心他捲土重來了!

陳師傅終於吃完了手中的蛋糕,心裡頭又是驚又是打鼓:做這糕的食材他倒是都能嚐出來,可製作過程……做糕的工序無非就是那一套:麪粉加蛋液加糖加鹽,和勻餳好,然後放進模具裡上屜蒸,但、但這明顯不是蒸出來而是烘出來的糕,用這樣的工序來烘糕的話是不可能做出這種糕所呈現出的效果來的,味道不會一樣,而且也不可能做得這麼蓬鬆……

陳師傅背上微微出了冷汗……剛纔海口已經誇下,萬一結論出了偏差,一張老臉丟盡了不算,黎家花了大錢聘他,比在宮中當差時掙得還要多,這一回若不能幫着黎家扳倒白家,這份天上掉餡餅一樣的好差使可就飛了!

白二少爺何等聰明的人,儘管陳師傅表面上做得泰然自若,而那微不可查的一點點心思變化卻早被他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了,脣角勾了勾,淡聲道:“陳師傅已然品嚐完畢,是否可以給出品鑑結果了?”

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齊齊地投射在陳師傅的身上,陳師傅如芒在背,卻也不好再耽擱,只得清了清嗓子慢慢開口,道:“那便先從所用的食材開始說起罷,此糕所用的食材有:麪粉,雞蛋,糖,鹽,鮮牛乳,奶油,油,以及一種產自海外的黃皮果,此果類似柑橘,長而圓,味清香,吃起來卻極酸,姑且稱之爲黃皮酸果罷,以上便是此糕所用的食材,不知可對?”

幾位評委拿着記有數據的紙對照着看了一陣,其中一位便問羅扇:“這上面所寫的‘寧濛’可就是黃皮酸果?”羅扇稱是,評委們便將頭一點:“沒錯,食材全部說對了。”衆賓客聽了這話不由都暗自驚歎:不愧是宮中博味司的高手,連非產自中原的食物味道都能嘗得出來!白家想必本以爲用海外的食材陳師傅就嘗不出來呢,沒想到博味司的人並非徒有其名,果然是無味不知啊!於是原本向着白家的心又都重新偏回了黎家。

白二少爺、表少爺和羅扇卻都是滿臉的輕鬆,尤其白二少爺和表少爺都看過羅扇做蛋糕的方子,十分確信陳師傅是無法推斷出來其製作工序的。所以表少爺笑眯眯地接口道:“不愧是博味司出來的高手,既然食材都猜對了,只怕製作工序也難不倒陳師傅呢,能輸在陳師傅這樣的高人手下,我白家輸也是輸得心甘情願哪!陳師傅不妨就繼續往下說罷,也讓我們輸個痛快的!來來,該說製作工序了罷?”

白二少爺和表少爺自信篤定的神色倒讓一部分賓客心中開始猶豫了,便也都催着陳師傅趕緊往下接着說,其實最主要的目的是真的想知道白家這種糕的製作方法,因爲這些商業界的老油條們都已經預測到了這款糕點一旦上市必定會有一個很不錯的營利“錢”景,能夠免費聽到製作方法簡直就跟白撿了幾千兩銀子一樣啊!

陳師傅知道躲是躲不過去的,只好一咬牙,憑着自己多年來閱食無數的經驗,邊想邊道:“首先取精面上籠屜蒸一刻的時間,過篩後待用,再將蛋液打發,入鹽、糖、牛乳、黃皮酸果的汁子、少許油拌勻,摻入蒸好的面中製成熟面,再取適量生面和好餳起,盛入模具,先上屜蒸熟,取出後於表面刷一層油,再入爐小火烘烤……”

說至此處時,幾位評委已經開始搖頭了:錯,全錯了,這怎麼可能呢?博味司出來的美食大家怎麼能錯得這麼離譜呢?!虧他方纔還誇口說能識盡天下美食方,這也差得太多了罷?!如果說白家這糕是胡亂加料胡亂用各種工序來故意搗亂的,你陳師傅因此猜錯也有情可原,可人家這糕不但是精工細做,而且味道還確實非常的好,這可就不能說是白家故意爲難你的了罷?!

衆位賓客看着評委的臉色已經知道陳師傅是說錯了,心中不由更加好奇白家這糕究竟是用什麼法子做的了,有那性子急的人便開口打斷陳師傅的話,只向着評委們道:“究竟陳師傅說對了沒有呢?若是已經出了錯,何必再往下說,不如公佈正確答案罷!”

陳師傅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得很,只好住了口看着評委,評委們交換了個眼色,其中一個便做了代表將頭一點,道:“陳師傅確是……有說錯之處,不妨就此公佈正確的罷……”

黎清雨一聽這話臉色也有些陰,然而城府不淺的他還是忍住什麼也未說,旁邊的白二少爺卻開口了,淡淡地道:“既然幾位見證人都已證實了陳師傅有說錯之處,這正確的答案不公佈也罷,畢竟這是敝府自行研製的新品,今年便要推上市面,若在此公佈了食方,對敝府的生意將有莫大的影響,還望諸位海涵。”

話音落時卻有人不幹了,直道:“不公佈答案誰知道陳師傅究竟錯在了什麼地方?!萬一僅僅只是一處無關大局的小小偏差呢?這對陳師傅怎算公平?!”這話頓時引得不少人跟着附和,大家都是對這蛋糕的方子極感興趣的,越是不方便知道就越是想知道,好奇心作祟。

白二少爺不緊不慢地笑了笑:“既是這樣,公佈食方也不是不可以,但敝府憑白無故被人冤枉本就是受害者,如今又不得不將生意機密公之於衆,這樣的事換到諸位頭上只怕也不能同意罷?敝府不想當這個冤大頭,如果諸位非要看食方,那麼就得與敝府簽署一項協議,即看過敝府製作此糕的工序之後,不得在貴府旗下任何商號內販賣此種糕點,否則須賠償敝府損失,按此糕市面售價十倍罰銀——諸位,幾位長老都是商會內德高望衆的前輩,從頭至尾見證了敝府製作此糕的過程,既然幾位長老已經明確地證實了陳師傅的推斷有誤,諸位又何必非要看食方呢?莫不是信不過長老們的公正?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明白食方這類機密對於一個商家來說有着多麼重要的作用,因此白某還是那句話:想看食方,可以,但必須簽署協議;而若信得過敝府、信得過長老們的評判,不看食方,待將來敝府將此糕投入市面,白某願與諸位簽署代理銷售的契約,可以讓諸位在正常進貨的價格上再優惠兩成提貨——以上兩種選擇,諸位可自行斟酌。”

羅扇在旁聽得心裡直勁兒叫好:這白二少爺還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啊!他提供的第二個選擇明顯就是給白府的蛋糕生意找銷售商哪!銷售商多了賣的就多,賣的多當然就賺得多——白二少爺這一回不僅沒有被黎清雨的發難逼入死衚衕,反而還逆轉劣勢趁機拉起了大買賣——要知道,一個優秀的領導者、決策者不需要有多好的職業技術、專業素質或是多才多藝什麼都懂都會,他只需要審時度勢做出最正確的指揮和判斷,以及擅於識人用人爲他效力就可以了,領導者的藝術就是識人善用的藝術,白二少爺沒有現代人所會的新鮮花樣來制敵,但他卻充分地“使用”了會這些花樣的羅扇來當成他最合適最犀利的武器,領袖是不需要親自上戰場的,操縱千軍萬馬的是他的頭腦,而智慧,始終都是這宇宙中最強大的超級武器!

白二少爺這麼一說,便有一些原本想要看食方的賓客動搖起來了,衆人不由一陣交頭接耳,還沒等達成一致,黎清雨卻沉聲開了口:“黎某是一定要看看食方的,究竟陳師傅錯在了何處最好還是弄個清楚,免得不明不白地被某些人糊弄過去。”陳師傅也跟着點頭。

衆人一聽這話,知道黎清雨是不可能放棄看食方的,再加上大家本來就對這糕的製作工序好奇得要死,真不讓看的話這心裡就覺得像堵着什麼似的不痛快,終究還是好奇心佔了上風,於是紛紛應和了黎清雨的話,願意與白府簽署保密協議並同意不盜用此食方自行銷售。

協議簽署完畢,幾位評委把方纔記錄下的蛋糕製作工序公佈了出來,衆人圍上來細觀,不由都是一陣暗歎:原來做此糕的麪粉根本不用餳,原來蛋液是要將蛋白和蛋黃分開來打發的,原來要先將蛋白不停地攪拌至起了白沫才行,原來加入黃皮酸果的汁子是爲了調和蛋白裡的鹼味兒,原來這糕不是蒸出來的……

陳師傅錯得

104、領導智慧 ...

太離譜了!若照此看來,只怕這一回白府參賽用的火鍋底料還當真是如白二少爺所說的那樣,乃白府自行研製出來的底料,不過是味道和宮中的差不多罷了,你陳師傅已經被證實了不可能識得天下食物的做法,所以在品嚐火鍋底料的時候也難免出錯!

作者有話要說:

105

105、完勝三味 ...

陳師傅的臉黑得像鍋底,他萬萬想不到蛋清攪拌的時間長些會變成泡沫狀,再說了……那記錄紙上寫着需要攪拌約兩刻到三刻的時間,那得是多累人的一個活兒呢,誰沒事摁着蛋清攪那麼長時間啊?!還有那個黃皮酸果的汁子,酸成那個樣子,有誰會把它入菜呢?更別提會知道什麼可以減弱蛋清的鹼味兒了!

黎清雨面無表情地看了陳師傅一眼,倒也沒有表現出什麼責怪的意思,只淡淡地道:“蛋清蛋黃分開打發後再混在一起以及將蛋清攪拌兩刻以上,這不過是將打發蛋液這一步驟分開來複雜化罷了,實則與我們平時打發蛋液有何不同?爲了讓陳師傅的推斷出現偏差而故意把工序化整爲零穿插.進行,如此行爲很難算得上是光明正大。”

衆人一聽此言也覺得似有道理,一部分人便開始點頭附和,其實主要也是因爲簽署了那份協議之後覺得心裡頭不痛快了,這才產生了蓄意報復的念頭。

白二少爺不急也不惱,只微微一笑:“黎公子可以請貴府廚子按照‘簡化’的方式做一回,諸位也能一起見證一下究竟是不是敝府在故意搗亂了。”

此項提議滿足了衆人的好奇八卦心,紛紛表示贊同並攛掇着黎清雨就這麼辦,黎清雨便讓黎府小廝即刻回府去帶幾個廚子過來,另請吉祥如意樓把廚房裡的一應物事搬到三樓廳裡,就在衆人面前現做,待最後需要烘烤時再拿去廚房入爐。

黎府廚子製作蛋糕的過程衆人只看了半程就不再感興趣,由於存在着不同意見,所以也無法立即就下結論,衆人便將目光放在了第二樣吃食上來。第二樣是果汁,裝在剔透的琉璃瓶子裡煞是好看,瓶子的表面冒着薄薄的寒氣,是因爲剛從冰窖裡取出的緣故。

陳師傅心道不過是做個果汁,應該不會有太複雜的工序了罷!除非對方像做蛋糕一樣故意把一步分成好幾步來做,哼哼,這位黎家大少爺不愧是年少有爲才智俱佳,幾句話就逆轉了劣勢把白家的伎倆給破了,若白家在這一道果汁上仍然故技重施,只怕會令這些賓客心生反感,他白二少爺可就真真是弄巧成拙了!

陳師傅這麼一想,不由又增添了幾分信心,當下也不客氣,過去便打開了其中一隻琉璃瓶的瓶塞,撲面一陣寒氣加水氣,竟還有無數細小的水珠噼裡啪啦地從瓶子裡崩出來濺在了臉上,不由一愣:這是何故?水珠怎麼會自己往外濺呢?他將瓶子拿的很穩啊,根本就沒有晃動,再說了,就算是晃動也不可能濺出這麼細這麼小的水珠啊……

稍微按了按心思,陳師傅接過侍者遞過來的小盅兒倒了多半盅,而後湊至脣邊慢慢飲下,其餘人早也等不得了,各拿了盅子將那幾瓶子果汁分了個精光,白大少爺早就上前搶了兩盅,一盅遞給白二少爺,一盅自己喝,人多粥少,表少爺和方琮只撈到了多半盅,只好兩個人分。

噼裡啪啦不斷往外崩濺的小細水珠讓衆人都覺得十分神奇,白二少爺也是第一次嚐到羅扇做的這種東西,端着盅子先仔細看了一陣,饒是他再聰明也想不出這究竟是怎麼做到讓水珠兒自己往外飛濺的,不由輕輕地看了身旁正忽閃着大眼睛望着他、等他品嚐的羅小傢伙一眼,不由自主地在脣畔抿起個極淺的笑,啓了脣用心地將這盅子裡的汁兒含入口中,緩緩嚥下,便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甜味兒一直淌進了心裡去。

衆人只覺那冰涼涼的果汁一入口,便被那不斷崩濺的細小水珠佔領了整個口腔,在舌頭上激起了沒有絲毫疼意反而令人極爲爽快的麻刺感,這涼沁沁的汁液通過喉嚨一路滑下胃去,瞬間浸透了五臟六腑奇經八脈,細小的水珠彈跳着,彷彿彈開了全身的汗毛孔,盡情地擴張着,呼吸着,新鮮的空氣透身而入,盪滌着帶了燥意的血液,使之變得清涼舒緩,周身上下疲躁頓消,汗意皆無,無一處不爽利,無一處不通透,活像一瞬間脫了胎換了骨,沒有了濁而重的沉沌感,只有一種蓮肌藕骨清露爲血的清澄涼澈。

——好涼!好爽!好痛快!普通的果汁冰水絕達不到這樣的效果,那些會自己崩濺的小水珠簡直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議了!每一位品嚐了這果汁的賓客都有些意猶未盡。

羅扇已記不起自己第一次喝到碳酸飲料時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了,反正當時就是認爲飲料是世界上最好喝的水,怎麼喝都喝不夠。

陳師傅有些傻眼:這種果汁用到的食材不過兩種:水果和糖。水果擠出汁子來濾掉渣子就行,然後放糖攪勻,再放進冰窖,可——可這沒法兒解釋那些小水滴是怎麼做到不晃自濺的啊!這這這——這回已經沒有辦法再用黎大少爺剛纔的那番話來反駁白家了,因爲這一次需要用到的工序就只有這麼簡簡單單的榨、濾、攪、凍四個步驟,還能怎麼挑白家的刺呢?!

白二少爺微揚了眉尖望向陳師傅,語氣輕淡地道:“這一味飲品之絕妙處就在於這些可以自行飛濺的水珠,想來所用食材必是難不倒陳師傅的,不如就直接說一說這些水珠飛濺是如何做到的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陳師傅的臉上,眼下大家比欲知道蛋糕的做法還要更急切地想知道水珠飛濺的原理,這哪裡是在做美食,簡直就是變戲法嘛!

陳師傅原地僵了半天,臉上的肉都開始抖了,他沒有想到自己這一回居然會輸得如此之慘,若說蛋糕的做法他還能憑經驗蒙上一蒙,可這會濺水珠的果汁,他是無論如何也編不出做法來了,衆人的目光像是一座座小山般壓在他的肩背之上,令他呼吸困難眼前發黑,身子搖晃了搖晃,終於乾澀着聲音艱難開口:“老朽……老朽慚愧,實在推斷不出了……”

衆人轟地一聲又是驚又是嘆,博味司的高手居然連一丁點兒的製作方法都猜不出來,白家的這道特殊果汁怕是要舉世聞名了!

陳師傅這句話無疑是承認自己敗了,可賓客們不肯就此罷休,叫嚷着要看這果汁的製作工序,甚至還主動地提議繼續簽署保密契約,白二少爺垂眸看了眼羅扇,羅扇便衝他點了點頭,輕笑着悄聲道:“爺,無妨,就算看了食方,他們也做不出來這個。”

白二少爺從羅扇自信又平靜的小臉兒上挪開目光,在自己寬大的袖管裡攥了攥拳頭,免得這隻手會不受控制地想要去捏捏面前這張有着古怪吸引力的小臉蛋兒。

白二少爺同意了公佈食方,這令一衆賓客們欣喜不已,然而看過紙上記錄的整個製作過程之後,衆人仍舊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但總不好揪着白二少爺細問究竟,畢竟人家肯公佈方子已經是非常大度了。

盤子裡還剩下最後一樣吃食,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再去管陳師傅怎樣了,只圍着那碗裡五顏色六色的透明小顆粒指指點點,有人便問這碗裡盛的是什麼,羅扇用清亮的聲音高聲答道:“糖,跳跳糖,會在舌頭上跳舞的糖。”

一聽這話衆人更是好奇不已,有人先舀了一小匙塞到那廂仍舊發着愣的陳師傅的手裡——他這裡不動口別人也不好意思搶在他前頭吃,而後大家就一窩蜂地把碗裡的糖粒分光了。

白大少爺奮勇搶下兩匙來,一匙遞給了白二少爺,一匙自己塞進嘴裡,才入口沒片刻就“啊”地一聲瞪圓了眼睛,緊接着連忙捂住嘴巴,生怕裡頭的糖跳出來——真的會跳哎!噼哩啪啦的,比剛纔那果汁的小水珠跳得還有力還帶勁兒!甚至都能聽見這些糖粒在嘴裡跳動發出的滋滋啦啦的聲音,它們跳起來打到口腔壁上就炸開來,化成甜甜的味道沁入喉嚨——好玩兒!太好玩兒了!白大少爺開心得手舞足蹈,跟着嘴裡的跳跳糖一起跳了起來。

跳跳糖的原理其實就是利用高壓把二氧化碳或空氣擠入加熱了的糖漿中,氣體會在糖裡形成細小的高壓氣泡,把糖塊碾碎之後,碎片中仍含有高壓氣泡,當糖粒入口融化後氣體被釋放出來,就會聽到“噼噼啪啦”的響聲,吃糖的人聽到和感覺到的實際上就是二氧化碳氣體或空氣從每一個氣泡中釋放出來的過程,這感覺就像有糖粒在嘴裡蹦跳一樣,因而才叫做“跳跳糖”。

賓客們再一次驚歎了,不過這一回白二少爺在羅扇的暗示下沒有公佈糖的方子——畢竟這糖的製作過程沒有用到什麼複雜的化學反應,別有用心之人在看過食方之後只要肯一次次嘗試,總有瞎貓逮住死耗子碰對做法的時候,而且白二少爺自己也認爲該拿一把的時候就得拿一把,如果三樣食物都公佈了製作方法,反而顯得這三樣沒有那麼的神秘和高檔了,留下一些秘密才更教人覺得高深莫測欲求不能。

剩下的時間就在賓客們對白府這三樣新鮮有趣的吃食的研究探討中度過了,陳師傅灰敗着一張臉縮到了角落裡去,黎清雨也是滿面陰沉,直到黎家的廚子把他們做好的蛋糕端上來,衆人一看就笑了——這扁扁的東西是啥啊?雞蛋燒餅嗎?人家白府的糕可是厚厚的鬆鬆的軟軟的那麼一大塊啊!

黎清雨和陳師傅哪裡懂得,蛋糕的蓬鬆完全是由打發成硬泡後的蛋清支撐起來的,不打成泡沫,那就只能當餅吃了。

最終的結果已是明擺着的了,陳師傅你既然無法識遍天下美食,那麼你對白家火鍋底料的判斷就不見得是正確的,所以白家在本次四全大賽中的參賽成績有效,而樓外的四全大賽也已接近了尾聲,白家以高出處於第二位的黎家近一半的成績穩奪魁首,晚間在放春大街最繁華的地段將有十分熱鬧的慶祝儀式,以此召告全城百姓大賽的最終結果——這也是給第一名商號的福利,如此一來不但擴大了該商號的影響力和知名度,也塑造了更加響噹噹的品牌口碑,爲招徠顧客興旺生意樹立了一個有質有量的金字招牌!

待整個大賽落下帷幕曲終人散的時候,已經是夜色漸濃華燈萬盞,藿城是江東地區的商業重城,南來北往的商客多如牛毛,所以爲了發展本城商業,城內極少實行宵禁,子時之前城門一直開着,因而夜市也是十分的繁華熱鬧。

勞累了一整天的白府衆人原想着儘快回去白府,然而精力旺盛的白大少爺卻死纏爛打着要白二少爺陪他逛夜市,白二少爺只好挑了條人不算太多的小街,一路步行着邊陪白大少爺逛邊往白府的方向走,表少爺和方琮在旁同陪,其餘的丫頭小廝們便都跟在後頭隨時伺候。

白大少爺這一路連蹦帶跳還牽着白二少爺的手,惹得路上行人不斷側目,一眼瞥見這兄弟兩個各具風格的姿容,不由得迷癡了一大片大姑娘小媳婦,便都不動聲色地悄悄尾隨在後。

白大少爺正拉着白二少爺買炸串子,伸了三根手指衝着老闆高聲叫:“老闆,給我來四串炸魚丸!”

老闆被這手勢弄糊塗了,便問了一句:“到底幾串?”

白大少爺又伸了四根手指高聲道:“三串!”

眼看着老闆的大腦就要轉筋,白二少爺插口道:“四串。”

於是付了錢,白大少爺分了白二少爺兩串,自己拿了兩串,還沒等往嘴裡放,見表少爺湊上前去衝着他笑:“大表哥,不給表弟我分一串麼?事事只想着沐曇,果然是親疏有別呢!”

白大少爺白了表少爺一眼,邊往嘴裡放丸子邊道:“我纔不是你表哥,我纔沒有你這麼醜的表弟!想吃丸子自己買,我這裡沒錢!”

表少爺頗受打擊地石化當場,半晌瞪向旁邊的白二少爺:“我醜麼?我醜麼?他怎麼就看我不順眼?我沒招他惹他罷?”

“誰知道呢,”白二少爺似笑非笑地仰起頭來看月亮,“許是因你想同他搶什麼,他纔會有如此反應罷。”

這話倒把表少爺說得一怔,正待細思,卻被方琮過來一伸胳膊搭在了肩上,笑着和他道:“無妨,我不嫌你醜,也不會同你搶東西,跟了我罷。”

不等表少爺有所反應,就聽得白大少爺在那廂拍手笑:“好啊好啊!兩個基友啪啪啪,耽美王道譜佳話。不成攻來就成受,一朵菊花麼麼噠!”

噗——羅扇在後頭徹底凌亂了——這、這是她很久以前在綠院哄白大少爺玩兒的時候給他“淫”過的詩啊!怎麼這會子他又翻叨出來了?!

表少爺便在那裡問白大少爺這詩是什麼意思、從哪兒看來的,白大少爺很是糾結地皺眉想了一陣,末了搖了搖頭:“不記得了,腦袋裡自己就往外蹦!”

表少爺同白二少爺對視了一眼:這是記憶在復甦的徵兆麼?白老大他……莫不是就要恢復了?

作者有話要說:

106

106、情難自禁 ...

好容易回到了白府,因夜已深了,不便再去給長輩們請安,白二少爺就直接回往青院,白大少爺卻不肯回綠院去,死活要跟着白二少爺在一起,無奈之下只得帶着他一同回去,連帶着表少爺和方琮以及綠院的一干丫頭,一大夥人呼啦啦地奔去了青院。

東廂房始終是給表少爺備着的,所以也不用收拾,讓青菡和青蘅過去伺候,方琮仍住了西廂,撥了兩個小丫頭供他使喚,白二少爺原想讓丫頭們把正房的西次間收拾出來,東次間就給白大少爺睡,自己睡去西次間,無奈白大少爺只是不肯同他分開,就像個離不開大人的孩子,白二少爺只好讓人在自己的牀上鋪下兩套被褥,白大少爺這才喜滋滋地放開他。

青菡青蘅去了東廂伺候表少爺,正房裡就只剩下了青荇、羅扇和綠蕉綠柳,四個丫頭鋪被的鋪被打水的打水,伺候兩個主子洗臉泡腳散發寬衣,綠蕉和綠柳便去了西耳室暫時下榻,青荇就讓羅扇在東次間的小榻上值夜,自個兒則回了東耳室睡下。

東次間的小榻就在白二少爺睡牀的對面,羅扇給兩位爺落下牀帳子,然後吹熄了燈燭,自個兒躺到小榻上去蓋了被子合上眼,這一天確實是太累了,先有表少奶奶鬧場,後有黎清雨挑釁,做了整整一下午的吃食,最後又因奪了賽魁而與民同樂了小半個晚上,實在是身心俱疲啊……好漫長的一天啊……漫長得連昨晚發生的事都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一般……白老二今兒個早上爲什麼不理姐呢?在鬧彆扭麼?爲什麼鬧?去了酒樓也一臉的陰陽怪氣,若不是後來出了黎清雨挑釁這件事,這個白老二陰深男只怕到這會子還不肯給姐好臉色呢……

羅扇一邊胡思亂想着一邊在耳裡聽着那邊牀上白大少爺纏着白二少爺講鬼故事,白二少爺只不作聲,白大少爺便以爲他睡着了,自個兒給自個兒哼了會兒催眠曲,連帶着把羅扇也哼進了夢鄉里去。

迷迷糊糊間忽然覺得身邊有人,羅扇倏地睜開眼睛,卻見透過窗紙的朦朧月光下,白二少爺正站在桌旁端着杯子喝水,連忙坐起身下榻趿了鞋,過去輕聲道:“爺怎麼不叫醒小婢呢?小婢給爺倒些熱水來罷。”

白二少爺放下杯子,淡聲道:“不必,你也累了,睡罷。”

羅扇輕聲應了,就在旁邊立着——主子不躺下她又怎能先躺回榻上去睡?白二少爺看了看她,見低着頭,小小的身子在月光下愈發顯得單薄疲憊,於是收回目光轉身往牀那邊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也不回頭,只壓低着聲音慢慢道:“你……今日做得不錯,這月起工錢多漲五十文,不走府裡的公賬,直接從我的月錢份子裡出。”

“謝爺恩典。”羅扇輕聲道。

白二少爺原地站着,許久沒有說話,羅扇便在後面靜靜陪着,屋裡屋外萬籟俱寂,慢慢地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在這隻有月光的房間裡,氣氛忽然有些異樣起來。

羅扇覺得自己的腿開始發顫了,心臟也似乎越跳越快,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把頭垂得更低,用力地攥起袖子裡的拳頭。

白二少爺終於轉過了身,慢慢地向着羅扇走過來,在面前立住腳,垂了眸子看着身前這個個頭只及自己胸膛的小丫頭。

她還是個孩子,白二少爺不只一次地對自己這麼說,可實際上她哪裡像個孩子了?且不說她比同齡人懂的東西多多少,她的敏感,她的思想,完完全全就是個大人,她什麼都能感覺到,包括他的心思。

他和她之間有一層窗紙,兩個人卻都摽着勁兒誰也不肯先捅破,他和她都是心思重的人,都一樣的謹慎,一樣的愛算計,一樣的愛衡量。

白二少爺今天也着實累了,耗盡了心力腦力和體力,所以現在的他從身到心都沒了一丁點兒的抵抗力,很容易被捕獲被侵佔被攻陷。他真的沒有力氣做任何抵抗了,他被眼前這嬌柔的身軀低垂的細頸和毛茸茸的小辮子重重擊中,舉起手來搖了白旗。

這隻手慢慢地擡起來,極輕極緩地,覆上了身前低垂着的小腦瓜兒,掌心微摩,順着柔軟的髮絲向下滑去,撫過細膩纖秀的脖頸,落在單薄柔嫩的肩頭。感覺到掌下的小身軀微微地一顫,激起大片的波動一圈推一圈地盪漾開來,透過他的掌心感染到他的全身,一層一層地鋪展開,帶着全身的血液直涌心頭,心頭於是跟着一顫,什麼就都在波紋裡消失不見了,只剩下波心中的這個她。

漣漪的餘韻推漾着白二少爺的手,他抵抗不過,只好身不由己地動了,手掌離開,指尖一彎,輕輕地勾住了她小巧的下巴,猶豫着要不要挑起她的小臉兒來,挑起來之後該怎麼辦?他知道自己這會子弱得扛不住任何波瀾的推助,這一個浪頭就能把他打得再也翻不起身。

可,可他終究還是故意敗下陣來,放縱自己當真去挑起她的下巴,本想欲蓋彌彰地望進她的眼裡以證實自己並沒有被擊潰,可她卻半闔着眸子不敢看他,小嘴脣兒抿得緊緊,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

白二少爺想,自己也是個普通人啊,爲什麼不能任性一回呢?爲什麼不能假裝這世間永不會有擔不完的責任奪不盡的利益呢?爲什麼,爲什麼就不能做一次壞孩子、憑自己的心意去予取予求一回呢?

白二少爺低下頭,看準了那兩瓣柔軟粉嫩的嘴脣兒,慢慢地貼了下去。

不可以啊……不可以……羅扇心裡吶喊着,他和她根本不是一個圈子的人,她要的他給不了,一生一世一雙人,家和親睦萬事寧,他給不了,他給不了,他和她絕不能有任何交集,她會付出代價的,她會痛苦一生的,她……她控制不了自己,她一動不能動,她非常的明白,明白……明白自己是喜歡他的,愛情讓人盲目,所以她就這麼盲了,此時此刻她完全看不到未來的自己將會有多麼淒涼的下場,她第一次毫無自制力地崩潰在他的指尖上,放縱自己不顧一切地等着接納他帶給她的霎那心動與沉淪,哪怕這一霎那之後將是一輩子的苦海無涯。

白二少爺的呼吸輕輕吹拂在臉上,鼻尖幾乎要碰上鼻尖,近了,近了,羅扇呼吸困難頭腦空白,這幾毫秒的等待讓她心神不寧焦躁不安,她難以自控地踮起腳,輕輕仰起下巴,四瓣脣像正負極相遇的磁石,一旦進入了磁場哪怕突然又產生了要分開的念頭也是無法再抗拒地往一起相吸了,兩個人被這磁場控制着,身不由己,近在毫釐……

“小曇!”突然一聲沉喝響自牀帳內,是白大少爺的聲音,“小曇不乖!”

白二少爺和羅扇如遭電亟般雙雙回過神來,倏地一下子兩廂分開,白二少爺轉身就向着牀的方向大步過去,羅扇則一直縮到了月光照不見的角落裡去。

“小曇要聽話,不可以在爹的魚缸裡撒尿,爹爹知道了會哭的,聽到沒有?”白大少爺嘰嘰咕咕地說着夢話,白二少爺掀開牀帳,立在牀邊望着他。

羅扇在角落裡發怔,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做出剛纔那樣的舉動,兩世爲人了啊!怎麼還這樣的不成熟!明知前面就是萬丈懸崖還要衝動的往下跳,只爲了伸手掬一把轉瞬即散的縹緲雲絲,最後除了落個粉身碎骨之外什麼也得不到,真是——蠢死!

羅扇疲倦地將身子靠在牆上,脣角抿起一絲哂笑:白二少爺和表少爺有什麼不同麼?都是富貴之身,人上之人,都不可能娶個奴僕爲妻,都不可能一生只有一個女人,男人再強也抗不過血脈相連的家族和整個社會的壓力,何況白二少爺又一肩挑着白府的未來和榮耀……

他和她,絕對沒可能。

不該動心的,不該妄想的,不該犯渾的,羅扇閉目自省,指甲摳進掌心裡也未覺出疼,趁這顆心還沒有淪陷,及早抽身,當斷則斷!

羅扇走回小榻背朝外躺下,許久才聽得白二少爺悉悉索索地上得牀去,一宿無話。

次日一早,丫頭們伺候着兩位主子洗漱更衣,而後匯同表少爺和方琮一起去前廳給長輩們請安並一同用早飯,白大少爺傷了頭,這事總得好生交待了。

羅扇依舊留守青院,回了東耳室,把櫃裡的衣物用品一件件翻出來收進自己的行李包袱,而後掏出貼身的小荷包,點了點裡面的銀票加碎銀,一共一百二十三兩還有些零頭,其中一百兩是白二少爺買她方子的錢,說來也就那麼一回,此後這個傢伙就乾脆厚着臉皮直接用她的方子了,還真是個黑心的狐狸。

收拾妥當,羅扇就老老實實地在牀沿兒上坐等,看着天色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起身去伙房要了開水泡上茶,端着回到正房,沒片刻果見白二少爺幾個人回來了,白大少爺滿臉都是喜色,頭上的繃帶也經換過,一手拉着白二少爺的手,快活地甩來甩去。

表少爺坐下喝了口茶,向白二少爺道:“我這兩日先去處理同那女人的和離之事,你若有事找我就去我租的那間院子,和離之後我還搬回你這兒住,你給我把東廂留住了。”

“你在外面住着挺好,大哥既然要住過來,我這裡只怕人多地小。”白二少爺淡淡道。

“行,你若是不讓我來,我在外頭住也可以,但是我得帶走一個人。”表少爺挑眸看着白二少爺,“你知道我說的是誰,給還是不給?”

“我早便對你說過了,”白二少爺面無表情,“我的人,我來做主。”

表少爺豁地站起身,冷冷盯着白二少爺:“既這麼着,你我也沒什麼可多說的了,從今後你就當沒我這個表哥罷!”說罷甩袖便往門外走,方琮連忙跟上去,兩個人轉眼就出了院門。

白二少爺坐在那裡一動未動,白大少爺惶惑地在旁偷偷瞟着他,好半晌才試探着用手指戳了戳他放在膝上的手,小聲道:“小曇生氣了麼?小曇不氣,我在這裡陪着你,那個紫衫哥哥已經同意我過來和你作伴了,你不開心麼?”

白二少爺笑了笑,偏頭看向白大少爺:“大哥,穿紫衫的是你我的父親,不能叫哥哥。”

“父親?”白大少爺撓撓頭,“不認識。小曇小曇,以後我們就能住在一起了!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兒,你開不開心?”

“開心。”白二少爺溫和地笑,“我已經讓人去綠院取大哥的日常用物了,大哥想睡東次間還是西次間呢?”

“你睡哪間我就睡哪間!”白大少爺高聲宣佈。

“大哥,你我都大了,不能再睡在一間房裡,你睡東次間可好?”白二少爺溫聲道。

“不好!我就要和你睡一起!我不要和你分開!小曇,你不能不要我!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白大少爺說着紅了眼圈兒,“你若不同意,我就再去求紫衫哥哥,他一定會同意我的!我讓他命令你和我在一起!小曇!”

“大哥,我平日還有許多事要做,要出門,要做生意,要招待客人,還要參加各種應酬,你若跟着我,只怕我會無暇照顧你,”白二少爺輕輕拍了拍白大少爺的手,“聽話,你平日就在青院裡玩罷,有這麼多的丫頭供你使喚,想玩兒什麼就直管吩咐她們,好麼?”

“不好!”白大少爺從椅子上跳起來,“這地方我只認識你一個,只有你一個對我好,我不要跟別人在一起,我只跟你在一起,你不許不要我,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小曇!別把我丟下,我、我害怕……”白大少爺說着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晶瑩剔透的大淚珠子噼裡啪啦地掉在前襟上。

白二少爺望了白大少爺半晌,忽地嘆了口氣:“大哥何必如此,近身監視雖然可以掌握我的所有動向,但於大哥你來說,不也一樣束手束腳無法展開復闢大計麼?白家能有眼下這樣烈火烹油、鮮花着錦之盛,都是大哥當年掙下的,大哥若欲重掌大權,沐曇願雙手奉上。”

作者有話要說:

107

107、此情惘然 ...

“我不要大拳,小曇你莫打我,我只要你,小曇,你既管我叫哥哥,就得聽我的話,我不許你撇下我,好麼好麼?”白大少爺只管一手用袖子揩着眼淚,另一手死死拉住白二少爺的手,滿是委屈的神情裡看不出一絲半點的僞裝。

白二少爺不置可否,將手從白大少爺的手裡掙出來,轉身往東次間裡走,白大少爺像是被家長遺棄了的孩子,突地扯起嗓子哇哇嚎哭起來,嚇壞了屋內的一幫丫頭,綠蕉慌張地掏了帕子上去想要給白大少爺擦淚,卻被他一把推開,白二少爺不爲所動地一直進了房,將門在身後關上,白大少爺見狀愈發哭得死去活來,一屁股坐到地上打起滾兒來,任誰去攙也不肯起身,眼淚鼻涕沾了滿襟。

一夥丫頭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眼見着白大少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都漲紅了,綠蕉有點兒害怕起來,和衆人低聲商量:“爺哭成這個樣子,可別弄出個好歹來!實在不行……咱們報給孟管事去罷,讓她過來勸勸二少爺或許能成……”其餘幾個也認爲只有如此了,綠蕉便匆匆地跨出門去。

羅扇那會子奉了茶便直接鑽回了東耳室,直到聽見外間隱隱傳來白大少爺的哭聲才忙忙跨出耳室門,一擡頭卻正看見白二少爺關門進來,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起,誰也沒有挪開。

對視着立了片刻,白二少爺慢慢走至榻邊坐下,半垂着眸子盯着自己放在膝頭的手沉默不語。羅扇原地站了站,一咬牙,轉身過去,在白二少爺面前跪下了,低着頭平聲靜氣地道:“爺,小婢,想贖身。”

白二少爺許久沒有說話,羅扇袖子裡的拳頭越攥越緊,正要擡起頭來看他,就聽他淡淡地在上頭開口:“心大了,我白府太小,容不下你了是麼?”

羅扇搖頭:“不是。”

“哦,”白二少爺的聲音依舊淡如白水,“或者是想跟了衛天階去做他的正室,從此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不是。”羅扇的腦子裡一陣嗡嗡作響:他生氣了,他惱了,他怒了,他飆了。

“再或,反退爲進有所要求?”白二少爺坐着一動不動,似乎連話都不是從他嘴裡出來的一般,“說罷,你想要什麼,金銀,權力,還是一個姨娘的名分?”

“二少爺,”羅扇仰起臉望住白二少爺清冷的面容和毫無暖意的目光,“您說對了,小婢就是想以退爲進有所要求——若二少爺肯看在小婢曾陪您同生共死一場的份兒上,就請允了小婢自行贖身離府,小婢必當感恩不盡!”

白二少爺面無表情地盯着羅扇良久未言,羅扇不確定他是否正在強壓怒火以免忍不住叫人把她這隻白眼狼拖下去活活抽死。終於見他再度開口,聲音冰冷刺骨:“我說的話想來你都忘了,你賣身於我白府時籤的是死契,既是死契,那便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鬼。你想去除奴籍恢復自由,不必自贖,只需一樣:我的同意。然而,”白二少爺說至此處,眸光裡一片深寒,盯了羅扇許久,“我向來不是良善之人,於我有用的,我自會好生相待;於我無用的,我也從不會心軟講情分,既然沒了用處沒了情分,又爲何要開什麼恩、示什麼典?”

白二少爺擡起手,慢慢理着袖口:“你既不願在這房中當差,我便成全你好了。即日起恢復你廚娘的身份,做回你那四等丫頭,從今後未經傳喚不得踏入正房半步。新建的小廚房已然落成,帶着你那兩名下手一起過去,每七日務必交出一樣用到‘寧濛’的菜色來,一次交不出便扣七日的工錢,一月交不出自領五杖責罰,未經我親口許可,不得出府——以上,你可聽清了,羅扇?”

羅扇望着白二少爺冰冷疏離的面孔,脣角扯了扯,臉上浮上個大約比哭還難看的笑,輕輕地應道:“聽清了,二少爺。”

“現在就去罷。”白二少爺起身,踱到書案旁給自己磨墨。

羅扇回了東耳室,拎上包袱就走了出來,向着白二少爺行了一禮,白二少爺也未看她,羅扇便往門口走,方至門前,就聽得耳後傳來一聲清脆的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碎了的聲音,沒有回頭,直管推開門出去,正見堂屋裡一位看上去頗有身份的嬤嬤在低聲慢語地安慰着仍自坐在地上抽咽的白大少爺,聽得她說道:“大少爺莫急,莫急,老爺讓奴婢帶了話來,就是讓二少爺陪您一起玩兒的,好不好?”

白大少爺啞着嗓子道:“我還要和小曇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洗澡、一起尿尿、一起出門,他去哪兒就得帶我去哪兒!”

“好,好,老爺發話,二少爺一定會聽的。”那嬤嬤笑着,擡步進了東次間,還沒一下就又出來叫人,“青荇,你進來收拾一下,二少爺的硯滴掉了。”

羅扇已經出了正房門,想起那個硯滴,是白玉雕梅花的,溫潤可愛,白二少爺很是喜歡。

金瓜和小鈕子聽了羅扇的傳話,高興的撲上來同她抱作一團,金瓜嘻嘻哈哈地樂着:“太好了!咱們三個又能在一起了!小扇兒,這回我們是託了你的福了!”

小鈕子卻拍了她一下,雖然臉上也有禁不住的喜悅,到底沒敢太表露:“你呀,傻高興啥呢!雖然咱們又在一塊兒了,可小扇兒也不再是二等丫頭了……”

羅扇笑着將兩個丫頭的脖子摟住:“我早就說過還要回來小廚房的,如今不是正好麼,咱們以後每天只需搗鼓檸檬就行了,比在正經的廚房裡可清閒多了。”

金瓜和小鈕子便樂得一陣點頭,三個人當下便同郭嫂打了招呼,羅扇幫着回房去收拾了行李,即刻就搬到了二號小廚房旁邊的屋子裡安頓了下來。一番清掃整理後就到了晚上,三個人洗漱完畢歡欣雀躍着撲上大通鋪去嘻嘻哈哈地滾作一堆,你胳肢我一下、我撓抓你一把,許久沒有這麼快樂地玩鬧過了,直到折騰累了笑累了,這才鑽進被窩裡躺好,閒扯胡侃吹牛皮,將近後半夜了才依次睡沉了過去。

羅扇翻個身,望着糊了新的桃花紙的窗子,窗的對面一條過道之隔的是白二少爺所在的東次間的窗,微暗的燈光從那廂透過來,和着月光輕輕覆在羅扇的臉上,羅扇閉上眼睛,神思漸漸恍惚,終於睫毛一抖陷入了夢境,虛虛實實間也睡得不甚踏實,偶爾睜開眼,那燈光仍舊亮着,亮着亮着,昏黃化成了古藤紙卷,褪了色的松煙墨字跡寥落地書着三兩句殘詩: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天色將明時候,那燈滅了。

新的一天豔陽初好,羅扇換上粗布衣裙,手法靈巧地把烏黑水滑的一頭髮絲在腦後編成兩根伶俐俏皮的小辮子,簪幾朵窗根兒下生出的不知名的嫩黃小野花,精神十足地同金瓜和小鈕子一起奔去了一號小廚房領自己的早餐。

金盞抿着嘴兒衝羅扇笑,邊遞飯邊不冷不熱地道:“小扇兒吃慣了二等丫頭的伙食,不知道還能不能嚥下我們這些四等丫頭的飯菜呢?”

羅扇接過來嘻嘻地笑:“只要是飯都能吃得,何況是姐姐你做的,哪有咽不下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見羅扇這般沒心沒肺地笑着,金盞也不好再說什麼風涼話,只得甩甩手走開了,羅扇和金瓜小鈕子三個人扯了小馬紮子坐到一堆兒,你從我碗裡舀一勺粥,我從你手上啃一口饅頭,明明仨人都是一樣的粥飯,偏就覺得這麼混搶着吃才香,嘻嘻哈哈地邊吃邊笑,金盞在那廂看得直撇嘴。

吃完了飯,羅扇帶着金瓜和小鈕子從東北角門出去,一直奔了府裡的食庫,二號小廚房裡面還空空如也,得把所有要用到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庫裡的檸檬是從莊子上運回來的,這一批都是方老爺去年種出來的果實,正史上的古代對食物的保鮮技術已經很出色了,比如柑橘這類的水果能從去年的十月份一直保鮮到次年的夏天,具體方法是這樣的:挑選優質的水果,“取冷水浸良久,冰皆外結”,意思是把水果浸於冷水中,使其外面裹上一層冰,然後放在冰窖裡,吃的時候拿出來,敲碎外面的冰就可以了,而且“味卻如故”、“至夏月味尤美”。

所以方老爺種的那批檸檬就全運回了白府的地下大冰庫裡冷藏了起來,羅扇她們除了要拿一些檸檬回青院去還要挑選各種的食材、佐料和工具,包括羅扇自己訂製的那些榨汁機啊手搖式打蛋器啊等一些簡單的現代式廚房用品。

三個人大件小件連揹帶扛吭哧吭哧地回到了青院,一切佈置妥當後已是中午,吃了午飯,回房睡了個飽滿美好的小覺,下午的時候就正式投入工作了。二號小廚房裡除了設着竈臺之外還有一張方桌和四個高腿方凳,這桌子是羅扇以方便隨時記錄食方細節爲由特意申請來的,其實就是爲了她們仨傢伙吃飯方便,坐在小馬紮上到底窩得慌吃不多不是?

食方是必須要記錄的,白二少爺給羅扇定的是每七天必須要出一個成品,出成品的同時還要把相關的食方一併交上去,所以羅某人不得不找孟管事借了本千字文,好照着上面的古代字寫方子。

七天出一張食方是不成問題的,所以羅扇根本不着急,將小廚房的門一關,和金瓜小鈕子圍桌一坐,三個人用羅扇在紙上畫的棋盤和紅豆綠豆黃豆做的棋子玩跳棋,誰輸了誰就負責去一號小廚房給大家端晚飯過來,吃完了再負責端回去,這樣她們仨就不必都跑去那邊看金盞那張冷臉了,如今有了自己的地盤兒,還是在自己地盤兒上待着最舒服。

小鈕子其實是這裡面最高興的一個了,因爲被撥到了二號小廚房之後,她就算是正式的青院成員了,不必跟着一號小廚房的幾個每年換一回地方,而青山就在青院,兩個人見面的機會也多,雖然一個在後院一個在前院,總比不在一個院子要強。

二號小廚房的成員們現在可以說是整個青院乃至整個白府裡最爲清閒的下人了,不用伺候主子也不用做一日三餐,更不用灑掃隨喚,每天就是吃吃睡睡玩玩侃侃,只要把門一關,全世界都被隔在了外面,誰也管不到她們,誰也記不起她們,一屋一竈一桌,就是這三個女孩子全部的生活。

羅扇狠狠地跟着金瓜小鈕子無憂無慮地玩了幾天,直到感覺着某些不敢深思和觸碰的東西已經被自己封印到心底最深的地方去了,這才重新把生活扳回了正軌,每日開始督促着金瓜和小鈕子用現有的食材練習刀工,自己則坐到窗根兒下拿了針線學做繡活兒。

第一個七天,羅扇交出去的食方是檸檬溜雞片,把嫩嫩的雞脯肉斜切成薄薄的片子,用鹽、料酒、白胡椒粉和蛋液醃漬起來,檸檬榨汁過濾,加入糖、水、鹽、粉芡調成汁子,架鍋燒油,把醃好的雞片裹上玉米粉和芡下鍋,先用中火炸熟,撈出後再用大火炸,如此一來便可外焦裡嫩、色澤金黃誘人了。最後再把調好的汁子入乾淨鍋裡燒沸,把雞片倒入拌勻,出鍋盛盤,撒上一層香芝麻,味道嗅起來既清且香,入口則鮮滑酥嫩。

因白二少爺親口說過不允羅扇邁入正房半步,所以菜一做好,羅扇就讓小鈕子去正院把青荇叫了過來,連菜盤帶食方一起交給她,青荇看了眼紙上貓抓狗咬般的字跡,鼻子裡哧笑了一聲,轉頭送去了上房。

等了很久也沒見青荇回來傳達領導的什麼指令,羅扇便默認領導這是通過她這道菜了,於是又有了六天清閒悠哉的妙日子,每天練練繡花、調解調解金瓜和小鈕子因計較跳棋輸贏而起的糾紛、笑話笑話金瓜每夜說的長篇大論的夢話、聽聽小鈕子從各個渠道蒐集來的八卦,羅扇覺得這樣的生活挺好,這纔是她應該過的,平靜簡單,無慾無求。

哪個女孩子沒有奢望過一段唯美夢幻的初戀呢?哪怕只有短短的三秒鐘,至少也能成就一段美好的回憶,羅扇把這段回憶珍重地收起,待到無數年以後,當自己老得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姓名的時候,或許還會記得生命裡曾經有過那麼一個如冰似玉的男子,清姿絕代,一笑傾城。

108

108、知足常樂 ...

小鈕子蒐羅回了本府近期最大的八卦新聞,是關於表少爺的。表少奶奶自從在吉祥如意樓當衆撒潑不小心打破了白大少爺的頭,回去後就惶惶不可終日,大約是給自己老爹寫信求過庇護了,沒幾天她那老爹劉老爺竟同表少爺的老爹衛老爺一起親自過來了,到了藿城後哪兒也沒顧得去,直接登了白家的門代女道歉。

見過歡蹦亂跳的白大少爺之後,看他傷處已沒了什麼大礙,和離這事兒就基本上要黃了,誰知老親家兩個相攜前往表少爺在外面租的那院子想要去看看自家兒女的時候,卻當場在表少爺的書房裡將正在書案上進行高難度多方位大動作的表少爺和方琮當場抓了個現形——其實這一點還有待考究,究竟是在書案上還是別的什麼地方,看見的沒看見的個個說法不一,有說是在一把老藤椅上的,有說就是在屋外小石桌上的,有說根本是在假山上求刺激的,甚至還有說是在房頂上玩兒浪漫的。

劉老爺當場氣了個倒仰——若只是如此也還罷了,畢竟年輕人嘛,誰沒有幹過幾件出格的事呢,以後收斂些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地過去了,卻不料那方琮反而猖狂得當着劉老爺的面就逼着劉氏與表少爺和離,表少爺原是支支吾吾地不肯,奈何方琮以要將表少爺曾與十幾個本城豪富之家的紈絝子弟聚衆淫.亂的醜事宣揚出去作要挾,逼得表少爺左右爲難無話可說,劉老爺氣得險些吐血,心頭一股子惡火上來,登時做主讓自家女兒簽了和離書,片刻不肯停留地帶着劉氏回家鄉去了。

剩下衛老爺子對着自己這無法無天的兒子氣得幾乎厥過去,任憑方琮怎麼解釋根本沒有什麼聚衆亂搞的事、不過是他瞎扯的罷了等語,衛老爺子就是不肯再信,讓人把表少爺綁在長凳上狠狠打了二十板子,半條小命都搭了進去,然而此時做什麼都已是於事無補,劉氏與表少爺的和離已成定局,衛老爺子的生意一下子沒了倚仗,遂也顧不得再留下來教訓自己的不孝子,忙忙地也趕回家鄉主持自家買賣的大局去了。

表少爺如今在外頭休養身體,白二少爺身邊便少了幫辦,聽說白老太爺因着白二少爺在四全大賽上爲白家掙了臉面,之後又拉了幾個大的客戶做那奶油蛋糕的生意,白家旗下的食肆酒樓收入也日漸高漲,滿意之下便把自己的幾名有着多年經驗又忠心穩重的老管事撥給了白二少爺用,要知道,人力資源也是一個企業創造財富的本錢,這麼一來就相當於白老太爺親自提供了一大筆“資金”給了白二少爺,私下裡便有了一些傳言,說是白老太爺有意廢長立次,欲把白家整個的生意大權交到白二少爺的手裡。

青院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各房的主子、管事、有頭臉的下人等等牛鬼蛇神們三天兩頭地往青院鑽,有來挑刺的有來奉承的有來探風聲的有來表心跡的,羅扇她們在後院兒裡都能聽到前面院子中的喧囂,真個是日日車水馬龍、夜夜燈火通明。

白二少爺還真是夠辛苦的,描繡樣描累了的羅扇伏在桌上懶懶散散地想着,年紀還這樣輕,就得天天應付這麼多各種各樣的人和事,壓力得有多大呢?這就是生於豪門的無奈啊,還是做個[屍+吊]絲好,簡簡單單活到老。可話又說回來了,每個人的出身都不由自己選擇,白二少爺身上的責任和重擔從他一生下來就已經註定要背要扛了,他想不幹就能不幹麼?男人嘛,和女人不一樣,社會允許女人脆弱和逃避,卻不容許男人有一丁點兒的不負責任,除非你甘願被人指作懦夫無能兒,否則但凡有點骨氣的男人都是胳膊折了袖裡藏、牙齒斷了和血吞的。

白老二,你要挺住喔,姐可不想被人笑話曾經沒眼光。羅扇咧咧嘴,放下筆抻了個懶腰,瞅了眼旁邊正專心致志地用青豆和黃豆當五子棋對弈的金瓜和小鈕子,小鈕子已經五子連珠了,偏倆人誰也沒發現,還在那兒下得倍兒起勁兒。

轉眼到了仲夏五月,石榴花開得如火如荼,女孩子們都換上了輕且薄的裙衫,亮麗的顏色絲毫不遜於五月明豔的花朵,青院裡一時間滿院的奼紫嫣紅令人賞心悅目。

表少爺的傷終於養了個七七八八,趁着端午節進府來給白家的長輩們請安,並且在散了午宴後被白太太叫去了房裡一頓好訓,白太太是表少爺的堂姑,姑姑當然是最親侄兒的,也不知道姑侄倆都說了些什麼,反正從上房出來後表少爺就一徑去了青院,沒多時羅扇就從窗戶口聽見了東次間裡表少爺哈哈的笑聲。

唔,兄弟間哪有隔夜仇啊,牀頭吵牀尾合嘛……咦?哪裡不對……

羅扇正帶着金瓜和小鈕子提取檸檬酸,忽見表少爺從外面跨進來,藉口有重要的事要安排羅扇做把金瓜和小鈕子打發了出去,然後門窗一關,張臂就要撲上來抱羅扇,被羅扇胳膊一伸做了個禁止亂入的手勢擋住,只好舔了舔嘴脣強強按捺住,一歪屁股坐到桌邊凳子上,笑眯眯地看着羅扇冷冰冰的小臉兒,壓低聲音道:“怎麼了丫頭,讓白老二給發配到這兒了?”

“爺有事就說,小婢還要幹活呢。”羅扇不給表少爺好臉色,遠遠地站到竈臺邊上去。

“扇兒,爺已經正式同那女人和離了,現在成了自由身,可以娶你爲妻了!”表少爺眼睛亮亮地望着羅扇,“扇兒,別猶豫了,跟我走罷,一起開始新生活,可好?”

羅扇搖頭,拒絕的理由她已說過太多遍,如今也懶得再廢話,只管繼續去鼓搗竈臺上的檸檬酸,背對着身淡淡道:“爺若沒有其它事就請回罷,這地方腌臢,爺以後還是莫要再來了。”

“其它的事當然有,”表少爺早知道羅扇不可能答應他,因而也不着急,依舊笑着,“是關於方便麪的,你要不要聽?”

羅扇轉回頭來:“爺請說。”

表少爺指指身邊的凳子:“你坐過來我再說。”

羅扇過去,卻只在對面坐下,不冷不熱地道:“說罷。”

表少爺故意裝嗲作嗔地噘了噘嘴,這才正色道:“經過前期的拉客戶跑路子以及製作工序的完善,如今我們的方便麪已經可以正式上市了。我的意思是先在本城小範圍內賣一陣子,看看銷量如何再做大一些的鋪展,今兒來呢,就是想同你商量一下,我們的方便麪要起個什麼名字好呢?”

羅扇聽了這些臉上纔算有了幾分笑意,先不答表少爺的話,從身上翻出自己的貼身荷包,把裡面那張一百兩的銀票拿出來遞給表少爺:“這是我入的份子錢,爺莫要笑話,我知道這點小錢投在裡面根本如同水滴之於大海,整個方便麪的買賣是爺一手做起來的,我本就不該厚着臉皮分一杯羹……”

“胡說八道!”表少爺一瞪眼打斷羅扇的話,“臭丫頭再敢說這麼見外的話看我不狠狠抽你屁股!——是,整個這趟子事都是我跑下來的,可方便麪的做法不是你出的麼?你可知道外面一道絕好的食方能賣多少錢?三、四百兩的銀子不成問題!有些人就專靠賣食方發的家呢!你既然非要跟我計較這個,那我就給你好好清算清算!”

說着伸手入懷,竟然掏了本薄薄的藍皮賬冊出來,掀開一頁平攤在桌上,示意羅扇坐過來一起看,羅扇便挪到他旁邊的凳子上抻着脖子湊上前細觀,見冊子上一條條列着方便麪生意開展以來的每一項支出細目,前期投入資金合計下來總共五百三十二兩銀,表少爺偏頭望着羅扇:“喏,你都看清了?我可沒有瞞你讓你,現在咱們再來折一下你這方子能抵的金額——就按市面價取箇中間值罷,二百五十兩,算做你入的股,你覺得如何?”

你才二百五!你才二百五!羅扇心下一算,這個時代一兩銀子相當於三百元人民幣,二百五十兩銀子就是七萬五千塊,還是可以接受的,畢竟做面的方法沒什麼稀奇之處,如果換做是碳酸飲料或跳跳糖的話,羅扇就是要賣也得照着三千兩銀子去。

於是一點頭,把手裡的一百兩銀票遞給表少爺:“再加上這一百兩,算我入三百五十兩。”

“那就湊個整罷,”表少爺接過去一笑,“算四百兩。我出一千兩,到時候有了收益,分紅的時候就按這個分——如此你可放心了?甭再跟我說什麼分不分羹的話!”

羅扇笑了笑:“明白了。既然爺是大股東,理當由爺來想名字,比如衛氏方便麪?衛師傅方便麪?小衛方便麪?”

表少爺笑個不住,伸手撫在羅扇的後腦勺上,然而不等她有所反應很快就拿開了,道:“爺我又不是大廚,叫什麼衛師傅!就‘衛氏’罷,前頭再綴個能吸引人的詞兒,譬如……滿口香方便麪?”表少爺心裡沒說出來的話是:反正你羅小扇兒將來嫁了爺就是衛氏夫人了,用“衛氏”既代表了我也代表了你,不會讓你吃虧噠!

羅扇當然不知道表少爺肚子里美滋滋的想法,點頭稱好,表少爺就又從懷裡掏出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來,展開了鋪在桌上,見上面畫的是方便麪包裝的圖紙,用手指邊點着邊道:“這個是簡易包裝的,油紙質地,裡面的調料包和醬包也都是用油紙封好了的,到時候在紙的外面印上名字就行了;這個是精裝的,用整竹摳的竹筒子,上面帶蓋,裡面裝面和調料包,還附一雙竹筷,直接往裡澆上開水就能泡來吃,名字印在筒身上。精裝的定價比簡裝的貴,簡裝的單賣十文錢一包,一次購買十包以上的八文錢一包,而我們下家的代賣商要想從我們這裡進貨呢,一次性必須提夠三百包,每包按六文錢算。精裝的單賣二十文一盒,一次購十盒以上的十八文一盒,下家進貨一次性必須提夠二百盒,每盒按十五文算。扇兒你覺得怎樣?”

羅扇聽着只覺得自己人生的第一筆投資已經有模有樣了,終於忍不住笑得彎起眼睛來:“爺是行家,何須問我呢?就這樣很好,只是我們一包面的成本大約多少呢?賣一包面能有多少利賺?”

表少爺不動聲色地挪了挪屁股,離羅扇近了些,臉上則笑道:“方便麪這種東西是平民吃食,用料簡單也好做,莫指望着一包就能掙一倍,咱們這方便麪要想掙錢只能靠賣的數量取勝,簡單來說就是薄利多銷,簡裝面十文錢一包,十文錢也就是買十個饅頭的價,老百姓都能吃得起,所以咱們的方向就是爭取讓更多的老百姓來買咱們的面,買的多了自然掙的就多。這面的成本我讓賬房算了,簡裝面一包只有一文的利,精裝面也只不過是三四文,莫嫌少,待整個藿城百姓都吃上咱這面,上百萬的人口,你想想那得是多大的量?所以咱們這生意的重點不在能做出多好吃的面上,而在咱們能讓這面推得有多廣、有多少百姓能知道這面的存在,明白了麼丫頭?”

羅扇點頭,這其實用現代話簡單概括一下就是銷售重點不在質量,而在知名度,所以技術人員沒壓力,業務人員就得玩兒命推銷掙業績了。

“萬一咱這面一推出就有別的商家跟風模仿怎麼辦?”羅扇想到了關鍵的問題,“咱們是小本兒買賣,如果那些大商戶動輒花個上萬兩的銀子,一天能做出的面的數量就頂咱們好幾個月的,咱們可就不好做了。”

表少爺笑嘻嘻地颳了羅扇的鼻子一下,手放下時就自然隨意地撐在羅扇的凳子上,若即若離地挨着她的後背,嘴裡則說着話分散她的注意力:“沒想到我們扇兒想問題還蠻周全的,這個問題都能提前料到——這的確是個大問題,但我們也總不能擋着別人掙錢罷?既然是白手起家、小本兒生意,那不如就讓別人去掙大錢好了,咱們兩個只管一文一文地慢慢掙,積少成多,能養活自己不就成了?”

表少爺的這番話倒是合了羅扇的性子,反正自個兒又沒打算當富婆跟人家拼資產,不愁吃不愁穿就已經足夠好了,知足才能常樂嘛!

因而連連點頭,笑道:“還是爺覺悟高,倒是我俗了!不知幾時開始正式上市呢?”

“這不,跟小老闆娘你打過招呼之後我在外面就準備開張了,”表少爺口頭上佔着羅扇的便宜,羅扇只顧着高興,壓根兒沒察覺,“過幾天選個吉日,放放炮,也不用請什麼貴客捧場,小本兒生意嘛,咱們低調行事,免得過早引起那些大商戶的注意,趁他們沒效仿之前咱們能壟斷一時是一時。”

羅扇這會子就只會雞啄米似的點頭了,想了想覺得自己好像還是沒出上什麼力,雖然她也是個有便宜不佔白不佔的那麼一貪心貨,但表少爺的便宜她可真不想白佔,免得日後被他當成了把柄用來糾纏她,所以還是一丁點兒也不欠他的好,便道:“那我再多想幾樣醬料方子出來,回頭爺什麼時候還過來我把方子給爺,只有不停地推陳出新才能更吸引客戶不是麼?”

“就是這個理

108、知足常樂 ...

兒,”表少爺拍拍羅扇的肩頭,手就順勢放在那裡不動了,“我日後基本上天天都會過來,畢竟我還是白老二的幫辦,總得把那小子伺候妥貼了。你身邊兒現在又有兩個丫頭在,我就不給你添麻煩了,不如就每七天來找你一回罷,還可以拿檢查你研究寧濛食方的任務當藉口,如何?”

羅扇甩開表少爺的手,邊起身邊道:“那就這樣罷,爺該走了。”

表少爺恨恨地哼着道:“小丫頭好狠的心,這麼許久沒見着面兒,話都捨不得同爺多說幾句就往外轟人!惹急了爺天天都在你這兒待着,正好一併氣氣白老二——對了,聽說你主動對白老二提贖身的事兒了?”

羅扇淡淡道:“二少爺未允。”

“他未允就對了!”表少爺站起身走到羅扇面前,壓低聲音正色道,“扇兒,你這會子還不能出府,自你在吉祥如意樓露了那麼兩手之後,這惦記你的人可就多了,那日你做的後兩樣吃食若經推上市面必定能暢銷起來,這可是筆能大賺特賺的買賣,那些人得不到方子,怕有心懷不軌之人就要打不正經的主意,白府樹大招風,對頭不少,像黎清雨那樣在明處的好防,在暗處的可就難說了,尤其是白府裡現在就有一位更狠的角色在,我倒覺得白老二把你打發到這裡來是再好不過的,先避避風頭,待這一陣兒過去了再說,明白了麼?”

羅扇點着頭,心思卻飛了,飛到了哪裡去不知道,只是覺得心裡頭熱熱的,空空的,酸酸的,緊緊的,目光落在面前表少爺的錦衣華服上,終於還是靜了下來:錦衣華服,是的,不論怎樣,他們和她始終都是雲泥之別,羅天真,羅傻蛋,別想了,洗洗歇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109

109、番茄癸水 ...

五月二十四是白老太爺的壽辰,也不知誰出的主意,說這回是個整壽,要大辦特辦、熱熱鬧鬧,力求新穎別緻不落俗套,於是又不知是誰建議,白府各個部門這一回要全體行動起來,每個部門都要出個節目給老太爺祝壽,而做爲親子嫡孫的白老爺白少爺們更是得拿出綵衣娛親的精神來好生置辦,因此中央剛一將這個意思傳達下去,各院各房上上下下就沸騰起來了,古人不比今人,今人的娛樂項目豐富見怪不怪,古人只能逢年過節新鮮一下,尤其深門大宅裡的這些個下人們,平日生活做事都是提心吊膽嚴肅謹慎,哪兒有心思和膽子去搞什麼娛樂呢?所以一旦有這樣的一個機會,人人都是興奮不已,一閒下來就開始湊在一處挖空心思地想辦法討彩頭,上頭也特意放寬了對下人們的言行約束。

金瓜和小鈕子萬分羨慕地望着青院的丫頭們湊在那裡嘰嘰喳喳地商量着究竟是編排個“天女散花”的段子好還是“猴子偷桃”——呸,“猴子捧桃”的段子好,她們三人所在的二號小廚房在青院裡就是個被人遺忘的角落,府裡頭的大事小事好事壞事都落不到她們的頭上,連老太爺過大壽這樣的日子也似乎與她們沒有半點關係。

聽說待白老太爺過壽那天,全府的下人們都可以去正院觀看各部門爲賀壽奉上的節目,但是……似乎二號小廚房沒有包括在內,所以金瓜和小鈕子也就只好跑到前院去立在角落裡看看青院丫頭們編排的小段子聊作安慰了。

小廚房裡只剩了羅扇,坐在馬紮子上用針給一瓦盆大河蝦挑蝦線,正挑得渾然忘我如醉如癡,突然就被一坨穿窗而入的物件砸中了腦袋,登時身子一歪摔在地上,針也掉了蝦也扔了,腳上的一隻繡着小茉莉花的繡鞋也一記彈腿甩飛了。

那兇器掉在地上滴溜溜地轉了一陣,羅扇從地上坐起身,大眼混沌地瞟過去,見是個用皮做的充了氣的球,實際上就是“鞠”,古代版的足球。

如今天氣熱了,待在廚房這種有竈火的地方就不能再把門窗關得緊緊了,窗子開着,這球就是從窗口飛進來的。

是哪個傢伙敢在青院裡頭踢球?!把白老二當紙老虎嘛?!羅扇剛爬起身,就見門口邁進個人來,一貓腰撿起羅扇甩飛了的那隻鞋,仔細看了幾眼,又擡眼看了看她單腿立着懸在半空的那隻光腳丫,納着悶兒道:“你爲何在鞋子上繡這麼多小蛾子?惡不噁心?”

你——你才蛾子!你全家都蛾子!羅扇單腿跳過去行了一禮,順便把鞋拿回來:“大少爺好,大少爺慢走不送。”

“我沒有說要走!”白大少爺在羅扇白白嫩嫩的小腳丫上盯了好幾眼,“你的腳這麼白嫩,蒸熟了蘸上糖吃,好吃不?”

羅扇嚇壞了,生怕這位爺真動起這個念頭來,愛子心切的白老爺還不真得把她的腳跺下來當芋頭給他吃了啊!連忙蹬上鞋把腳藏進裙子裡:“小婢腳臭,吃不得的!”

“哈,”白大少爺笑了一聲,“我的腳也臭,上回睡覺睡迷了,把腳伸在小曇的腦袋旁邊,他好幾天沒理我。後來我天天都把腳洗得香香的,現在一點兒都不臭了,不信你聞聞!”說着就要脫鞋,羅扇連忙搖手:“小婢信的!信的!不必脫了,不必聞了,真的,大少爺……”

白大少爺已經扒下了自個兒鞋襪,用力擡起腳來衝着羅扇親切和藹地笑:“聞聞看嘛,真的不臭了,香得很呢,是蘭花香的喔,小曇最喜歡的香味兒!”

“真、真不用聞了,小婢相信大少爺您的腳是天下最香的腳,醇厚悠長,香遠益清,味甘性溫,有清肺潤腸、活血化痰、補腎壯陽之效……”羅扇連連後退,唯恐退得慢了白大少爺這隻大腳就摁到臉上來了。

白大少爺倒也沒強求,貓腰自個兒重新把鞋襪穿上,四下裡打量了打量這地方:“你是什麼人?爲何會在這裡?”

“回大少爺的話,小婢是廚娘,這裡是廚房。”羅扇也打量了打量白大少爺,見氣色好得很,早已不是原來在綠院不見天日時的那副蒼白病懨的樣子,如今面色紅潤眸清氣爽,額上還布着細汗,身上穿着短衫,想來那球就是他踢進來的,“大少爺,這地方不乾淨,您還是儘快離開此處罷。”羅扇說着彎身把那球撿起來遞迴給白大少爺。

“那是什麼?”白大少爺根本沒在意她的話,只被竈臺上放着的一碟子才做出來的小點心吸引住了目光,幾步過去低頭嗅了嗅,“好香!蒸熟了蘸糖吃,好吃不?”

這什麼吃口啊,啥都蒸熟了蘸糖吃?羅扇過去拿了柄小食叉遞給白大少爺:“您嚐嚐,不用蒸,直接吃就成。”

白大少爺小心地用叉子叉起其中的一塊來,張嘴咬了一口:“好軟好香!這是不是奶油蛋糕?小曇帶我去白氏糕點鋪的時候就給我拿了這種糕吃!不過你做的比鋪子裡做的好吃,是不是因爲你的腳比別人臭的緣故?”

噗——這什麼邏輯。羅扇把碟子端了放到窗邊的桌上去,並請白大少爺坐到桌旁慢慢吃,然後用榨汁機榨了一杯草莓汁,加入牛奶、蜂蜜和少許檸檬汁,攪勻了遞給白大少爺,白大少爺先嗅了嗅,緊接着喝了一大口,叫了聲“真好喝!”,羅扇就抿着嘴兒笑:“大少爺吃完喝完就到外面去玩兒罷,這地方又是火又是灰的,把身上弄髒了二少爺又該不理您了。”

“無妨,小曇正在房裡陪美人聊天,顧不上我。”白大少爺大口吃大口喝得不亦樂乎。

“美人?”羅扇眨眨眼,轉頭去收拾竈臺,不打算再問。白大少爺那廂卻含着滿嘴蛋糕嗚嚕嚕地說道:“對啊,美人,是紫衫哥哥的弟弟長髮哥哥的老婆的外甥女,長得天仙似的。”

都、都誰啊這些人?!紫衫哥哥,紫龍咩?長髮哥哥,沙加咩?天仙美人,女神雅典娜咩?一屋子聖鬥士咩?咩?

羅扇收拾完竈臺準備接着挑蝦線,蹶着屁股在地上找剛纔掉了的針,白大少爺向着這邊瞅了兩眼:“你的屁股真圓,蒸熟了蘸着糖吃……”

“不好吃!”羅扇倏地直起腰回過身來紅着臉惱怒地打斷白大少爺後面的話,“吃東西的時候不許東張西望、不許說話,聽到沒有?子曰‘食不言、寢不語’,沒學過麼?!”

白大少爺委屈地衝着羅扇眨巴眼睛,眼看鼻子就要紅了,羅扇心一軟,不甚自在地走過去,掏了帕子遞給他:“看吃的嘴上全是蛋糕渣兒,就剩兩塊了,慢慢吃,吃完了歇一歇再去玩,免得肚子疼。”

白大少爺乖乖兒地接過帕子擦了擦嘴,正要往袖口裡揣,羅扇連忙搶過來——自從青荷用帕子陷害她那回之後她就再也不敢把自個兒的東西隨便交給別人了。轉身坐到馬紮兒上去繼續挑蝦線,白大少爺那廂吃飽喝足,湊過來蹲到羅扇旁邊看着她幹活,羅扇怕他在這裡待久了又生出是非來,連哄帶轟地道:“大少爺該走了,說不定這會子那美人兒已經不在房裡了,二少爺見不着大少爺又要擔心了。”

“不會啊,”白大少爺搖頭,“那美人兒身邊的丫頭悄悄給了我幾顆糖吃,要我隨便去哪兒玩都行,只是不許早回房去,我問她要在外面玩多久,她說怎麼也得玩上一個時辰再回,這纔沒半個時辰呢,我還不能回去。”

“那房裡現在都有誰?”羅扇問。

“就小曇和那美人兒啊,她的丫頭們都在門外站着,剛纔我本想溜回去拉粑粑來着,她們守着門不讓我進去,我就只好拉在外面石桌上了。”白大少爺從盆裡順手拿出一隻蝦來研究。

羅扇一時間有些難以集中精力,一不小心被針扎破了手指頭,激凌了一下後就怔怔地看着指尖上慢慢溢出一大滴殷紅的血珠兒來,旁邊的白大少爺“哎呀”叫了一聲,一把扯過羅扇的手,“你來癸水了!”說着就把流血的那根手指含進了嘴裡。

羅扇一時哭笑不得:“癸水是這個意思昂?”

“對啊,我那天偷聽到兩個小丫頭在那裡說悄悄話,其中一個說‘我來癸水了!流了好多血呢!’,另一個就說‘我來癸水時血倒不多,只有幾滴’,你這個更少,只有一滴。”白大少爺吮着羅扇的指尖,“沒事,別怕,我聽人說流血了放進嘴裡吮一吮、舔一舔就好了。”

說着舌尖便掃過了羅扇的指尖,那溼濡溫熱的感覺讓羅扇一下子紅了臉,拼命往外抽手:“我手髒,你別亂舔,快鬆開!”

白大少爺鬆開嘴,抓着羅扇的手給她看:“喏,怎麼樣,不流血了罷?我以前手上來癸水的時候也這麼放嘴裡舔舔就好了。”

羅扇無語又凌亂地起身舀了碗清水遞給白大少爺:“趕緊漱漱口。”

白大少爺聽話地用水漱了口,並且主動把碗放回竈臺上去,看到那榨汁機覺得很是新鮮,便纏着羅扇教他怎麼玩兒這東西,羅扇只好順手拿了個番茄過來給他演示,白大少爺看得手舞足蹈,也拿了個番茄親手榨了一回汁,然後羅扇就教他怎麼過濾掉渣子,再往裡放糖或蜂蜜,最後攪拌勻了,讓他嚐嚐自個兒的手藝。

白大少爺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高興得雙眼放光:“好喝好喝!這是我自己做的!我也會做了!我要做給小曇喝!大眼丫頭,這東西叫什麼名字?”

大……眼……丫頭……怎麼就感覺這麼彆扭呢……還是有大眼妖精的殘影是吧……

“小婢叫小扇兒,這東西麼……”羅扇眨眨眼,“叫番茄癸水汁。”

“番茄癸水汁?”白大少爺也眨着眼,“好怪的名字。”

“喏,大少爺您看,這汁子紅紅的難道不像癸水麼?又是從番茄裡流出來的,像不像番茄的血呢?所以就叫番茄癸水汁嘍。”羅扇一本正經地解釋着。

“唔,倒是蠻貼切的,”白大少爺覺得此言有理,連連點着頭,“我就給小曇做這個罷!讓他嚐嚐我親手做的癸水!”

“噗——咳,咳咳……”羅扇有點兒後悔起這個名字了,萬一白大少爺回去跟白二少爺一提這名字……白老二會不會一怒之下發配她去打掃男廁所啊?

羅扇下意識地望了望窗外,對面正房東次間的窗戶關得緊緊,那個天仙美人兒應該是白家的某個七拐八繞的親戚吧,家世自然不會很差,所以……門當戶對,鴛鴦成配,很合適,很合適呢。

羅扇深深的一個呼吸,抖擻起精神,細心地指導起白大少爺怎樣炮製番茄的癸水來,白大少爺的聰明和強悍的動手能力羅扇早就見識過了,沒消片刻就已經可以熟練地調配各種濃度和口味的番茄汁了,末了用羅扇給的一隻琉璃瓶子盛着鮮紅滑潤的番茄癸水汁高高興興地走了,皮球也忘了拿,羅扇把它收起放在角落的架子上。

金瓜和小鈕子回來的時候興奮得幾乎要躥上房樑去,原來是青院的丫頭們商量好了要用天女散花的段子給白老太爺賀壽,具體就是一人挎一個盛滿了花瓣的籃子,邊變換各種隊形邊向半空拋灑,但是由於隊形限制,正好少了兩個人,就把金瓜和小鈕子給補上去了,兩個人激動得咕嘰了大半夜沒睡着,害得羅扇做夢都是這兩個丫頭滿把從籃子裡往外扔爛蔥葉子大蒜皮兒。

由於金瓜和小鈕子被補進了賀壽編隊,每日中午吃罷飯後的休息時間以及平時閒暇的時間兩個人就得去練習,二號小廚房裡只剩下羅扇自己,第二日纔剛把火生上準備試着做做檸檬派,便見白大少爺一步三跳地進得門來。

作者有話要說:

110

110、生日蛋糕 ...

“小鏟兒!我來找你玩兒啦!”白大少爺一掌拍在羅扇肩頭,險些把羅扇拍進竈膛裡去。

小、小鏟兒……你才鏟子!你炒菜鏟!你洛陽鏟!羅扇一瞪眼:“小婢叫小扇兒!扇子的扇!輕羅小扇!明白嘛?羅扇的羅!咳……羅扇的扇。”

“小扇子!我來找你玩兒啦!”白大少爺重新拍了一掌在羅扇肩頭,羅扇就覺得自個兒筋脈盡斷武功全廢了。

“爺,不是跟您說了麼?這地方太髒,您不能來這兒,趕快回去罷。”羅扇揉着肩膀轉過頭繼續往竈膛裡添柴。

“我沒處去啊,那美人兒的丫頭不讓我進房,我已經答應她了。”白大少爺蹲□看着羅扇添柴。

“美人兒又來啦?二少爺這會子不忙麼?”羅扇拍開白大少爺要從竈裡往外抽柴的手隨口問道。

“白鬍子老頭喜歡那美人兒,小曇聽白鬍子老頭的話,白鬍子老頭要小曇好生照顧美人兒,所以小曇再忙也得陪她說話玩耍。”白大少爺語氣裡帶着酸意。

白鬍子老頭是哪位?說打南邊兒來了個白鬍子老頭,手裡拄着根崩白的白柺棒棍兒……莫非是白老太爺?能得了大家長的喜歡,這位美人兒好事近了。

“聽說白鬍子老……爺要過大壽了,府裡頭人人都給他準備賀禮,大少爺想要準備什麼禮物呢?”羅扇扒拉開白大少爺正胡亂擺弄風箱的手,“不如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想想去,這地方太亂,實在不適合您思考,好不好?”

白大少爺皺起修眉:“我正在想啊,聽說誰送的禮物新鮮,能讓白鬍子老頭吹鬍子瞪眼地高興了,白鬍子老頭‘就把白家在城裡位置最好的十處產業給了誰’,我是聽醜八怪說的。”

白大少爺說得嗑嗑巴巴,想來是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硬背出來的,但是醜八怪是誰啊?表少爺?城裡位置最好的十處產業,這可是十棵搖錢樹啊!這好處當然只是針對白家親子嫡孫們的,下人們就是湊個趣兒,關鍵就在於白家長房和二房之間的鬥智鬥巧了。

這主意大概不是白老太爺想出來的吧?多半是那位白二老爺攛掇的,藉此機會想將那十處產業弄到自己手裡,想必是早有準備的了,那白家長房這邊呢?白二少爺肯定是主力,他可想好了怎麼贏下這一場了麼?

嘁,想沒想好關姐個毛事,帝王都有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何況他白老二,這會子正顧着泡妞把妹呢,哪裡有功夫去想別的。

羅扇攔住正打算把一大捆柴禾塞進竈膛裡的白大少爺,拉着他坐到桌邊去,然後才重新回到竈邊上洗手篩面:“大少爺也在想着準備禮物,莫不是也想要那十處產業麼?”

白大少爺又跟了過來,站在羅扇旁邊看着她操作:“我要那個幹什麼,小曇說‘產業’不是吃的也不是喝的,我只是看着醜八怪幫小曇想主意,想來是小曇想要的,所以我也就幫着小曇想嘍!小勺兒,你也幫我想想,想出好主意來我不會虧待你的。”

小勺兒是誰?!是誰?!老孃是廚娘就非得叫廚具的名字嘛?!

“小婢叫小扇兒。”羅扇翻着白眼,“小婢想不出來,爺別指望小婢,爺自己找個安靜的地方想去罷,小婢要做飯了,這裡煙熏火燎的不適合您待,請爺移步。”

“你要做什麼飯?”白大少爺好奇地伸手去接篩子裡漏下的麪粉,“昨兒你做的奶油蛋糕真好吃,我還沒吃夠呢,今兒再給我做一回罷!”

“成,做這種蛋糕得一個多時辰,爺您先去別處玩會兒,等做好了再來。”羅扇揪着白大少爺的手把他手心裡接的麪粉倒在下面的盆子裡。

“我不去別處,我就在這兒看着你做,我也要學!”白大少爺挽起袖子,“學會了做給小曇吃!昨兒我做的那個番茄癸水汁小曇和美人兒都說很好喝呢!就是……美人兒問了那汁子的名字之後,不知爲何臉色變得很難看,急匆匆地就走了。”

“哈哈哈。”羅扇不厚道地壞笑,“今兒美人兒來了臉色可好些了?”

“好得很啊,臉紅撲撲的,比昨兒還美,穿着光閃閃的裙子,頭上戴着星星月亮蝴蝶,跟畫兒裡的仙女似的,”白大少爺說至此處忽地有些不大高興,“小曇現在正在屋裡照着美人兒畫畫兒呢,我讓他給我也畫一幅,他都不肯!偏心,哼!”

“哦,爲啥不給你畫呢?”羅扇抓了幾個雞蛋過來開始分離蛋清和蛋黃。

“喏,你看——我們平時照着鏡子就能知道自己長得什麼樣兒,對不對?可是誰也看不到自己的背面是什麼樣兒,如果找個會畫畫的人把自己的背面畫出來不就知道了麼?所以我就想讓小曇畫我的背面嘛,剛要脫褲子那美人兒就叫起來了,小曇就不許我脫,可是不脫衣服怎麼畫啊?如果只是畫衣服背面的話,我直接脫下來就能看到了,何用多此一舉畫出來嘛!”白大少爺氣鼓鼓地道,“那美人兒穿的那麼薄,我都能看清她肚兜上的花紋兒,跟沒穿衣服有什麼兩樣?憑什麼她就能不穿衣服,憑什麼我就不能?”

“哦。”羅扇開始用自制的手動打蛋器打發蛋清,白大少爺忙問這是在幹什麼,羅扇便演示給他看,“這是做蛋糕的準備材料,蛋清和蛋黃一定要分開來盛,蛋清呢要這樣不斷地上下攪打,打成泡沫狀纔可以用,記住,千萬不能像這樣橫着轉圈攪,一定要上下翻攪。”

“我來試試!”白大少爺躍躍欲試。

羅扇把打蛋器遞到他手裡,看着他攪打:“……對,就這樣,要花不少時間喔,累了就說話。保持一個方向,對……不錯不錯,已經成泡沫狀了……好,停下來,把盆子底朝上看一看——看到了麼,就像現在這樣,哪怕把盆子翻過來,泡沫也不會掉下,這就大功告成了。”

白大少爺學什麼東西都上手極快,在羅扇的指導下花了一個多時辰就烤出了一個像模像樣的檸檬味兒小蛋糕來,用餐刀切成兩半,一半遞給羅扇,一半塞到自己嘴裡,味道十分地道,見羅扇豎起大拇指誇他,直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可惜太小,咱們再來做個大大的罷!”

羅扇看了看天色:“時候不早了,爺您該回去了,免得二少爺找不見您會着急的,以後有機會咱們再做大的罷。”

白大少爺有點兒意猶未盡,然而到底是怕白二少爺找不見他着急,只好嘟着嘴往門外一步三蹭地挪,挪了幾步後突然轉過頭來,眼睛亮亮地望着羅扇:“小盤兒!咱們做個大大大大大大的蛋糕罷!做個屋子那麼大的!給白鬍子老頭兒當賀禮,好不好?”

羅扇顧不得計較自己的新餐具名字,眼睛也跟着一亮:這主意好啊!怎麼她就給忘了呢——奶油蛋糕在中國多半都是當成生日蛋糕來消費的啊!但是若只是做個蛋糕的話並沒有什麼過人之處,而白大少爺的提議妙就妙在一個“大”字上,記得在現代的時候新聞上動輒就有這樣的消息:什麼逢年過節某些商家就整個超級大的月餅啊巧克力啊糉子啊的出來,既博了眼球又能達到十分轟動的廣告效應——白老太爺是大商賈,生意本能已經透進骨子裡去了,這份禮物既能表達孝心又能給白家帶來利益,只怕這纔是能真正取悅到他老人家的!

羅扇一拍手,一對亮眼睛對上白大少爺的亮眼睛:“屋子那麼大的還是不夠大!要再大一些纔好——而且要多層的,一層摞一層,像樓一樣蓋起來,用彩色的奶油在上面做各種的花樣出來,還要寫上字,就寫祝老太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什麼的,等老太爺過壽那天,讓人用車拉着這大蛋糕去遊街,讓老百姓們都來沾沾這喜氣,想必老太爺也是歡喜不盡的!”

“好啊好啊!”白大少爺高興得拍手跳,“到時候讓白鬍子老頭直接睡在蛋糕上,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噗——羅扇笑噴,揮着手目送興高采烈地白大少爺離去了。

之後的幾日白大少爺每天都過來向羅扇彙報工作——白二少爺接受了白大少爺的建議,當真叫人去準備做超級大蛋糕的東西了,聽說先秘密叫人調了上千斤的面到白家旗下的各個蛋糕鋪子裡,牛奶雞蛋等配料也都置備妥當了,打發蛋清用的打蛋器是專門找了巧匠做了個巨大號的,需要好幾個人一起搖手柄帶動攪棒旋轉,於是僱了上百號的壯勞工輪換着攪,奶油這東西中原很少有生產,多來自北方的草原部落,白二少爺自從用白家商號在全城開設了連鎖式蛋糕鋪之後就有了固定的購進奶油的渠道,所以大量採購也不成問題。

真正比較麻煩的問題是如何烘烤成整塊的超大蛋糕,據白大少爺傳遞過來的小道消息,是白二少爺想了個妙方:專門訂製一批蛋糕模具,這些模具整個是成套的,拼在一起是個院子那麼大的圓形,拆開來的話則有“凹”字形和“凸”字形的槽子,說白了就是像拼圖碎片一樣的形狀,烘蛋糕的時候用這些模具分散着烘,最後再把上千塊這種散裝的小蛋糕拼起來,合拼成一整塊圓形的大蛋糕,凹凸處相互咬合在一起,大蛋糕就會像一個整體一樣結實不易散開了,也可以把烘這麼大的蛋糕的任務分解了交給多個鋪子一起完成。

還有一個比較麻煩的問題就是:如果做成多層蛋糕的話,因蛋糕本身很鬆軟,這麼大的蛋糕怕支撐不了好幾層的重量,會整個塌陷或散開,對此問題白二少爺和表少爺也想出了相應的解決方法,即在蛋糕糕身內用菠蘿削成帶花紋的條狀或片狀,做出凹槽橫橫豎豎地穿插支撐起來做架子,把蛋糕這麼一層一層支撐住,就像蓋房用的橫樑和柱子一般,糕身外面的奶油上也點綴上各色時鮮水果,如此一來裡面的菠蘿也就不顯突兀或不協調了。

蛋糕外面那層白奶油之上,是巧手的廚子們用彩色的奶油做的立體的花式,聽白大少爺說,蛋糕一共有九層,第九層是百川入海,第八層是百樹蔥蘢,第七層是百果飄香,第六層是百花怒放,第五層是百獸狂舞,第四層是百鳥齊鳴,第三層是百童歡鬧,第二層是百仙祝壽,而最頂上那一層則是個惟妙惟肖的白老太爺小像,旁邊一個蒼勁渾厚的“壽”字。

除卻奶油和水果,蛋糕上還點綴了杏仁、核桃、松子、榛子等各式乾果,以及蜂蜜、果脯、蜜餞、鮮花等物,看上去文彩輝煌美侖美奐。

盛放這塊超級蛋糕的車子是特別定製的,彩粉刷得顏色繽紛,四圍掛上輕紗幔帳,飾以鮮花碧草,薰了玉蕤香,車尾豎了丈高的一面大旗,旗上黑底金字繡着斗大的宣傳語,其大意翻譯成現代話就是:白府今日有長輩過壽,爲了同大家分享這份喜悅,所有白家旗下的糕餅鋪一律半價出售,前十位入店的顧客還可以免費獲取十寸大的蛋糕一份,前五十位顧客在白家糕餅店消費一年內可享受八折優惠,前一百位顧客一年內可免費在生辰那天到白家糕餅店領取生日蛋糕一份,云云。

最妙的地方是,用來拉車的不是馬也不是人,而是鹿。因這蛋糕太大,用馬的話非得八匹馬以上才行,然而八匹馬拉車是違反禮制的,用驢子騾子的又不好看,而鹿呢,本身就是一種吉獸,外形又好,又沒有什麼約束,所以乾脆就找了個專門馴鹿的門路,借了十幾頭訓練有素的雄鹿來,另還借了十幾只猴子,手裡捧着做得以假亂真的大壽桃蹲在鹿背上,再從家生奴僕裡頭挑了三十個八、九歲的長相好的小童,一人挎着個小籃子,籃子裡是用彩紙片包裹着的一文一文的銅錢,彩紙片的正面寫着祝壽詞,裡面則是白記糕餅鋪各個連鎖店的具體位置,讓小童們邊跟着拉蛋糕的車走邊向圍觀百姓拋灑彩紙包的銅錢,這一下子是排場也有了、體面也足了、人氣更旺了、知名度也更高了。

五月二十四白老太爺過壽的當日,蛋糕車從白記糕餅鋪的旗艦店出發,繞上半座城後先進入白府,給老太爺過目之後再從白府出來把剩下半座城繞完,最後回到城中心最熱鬧的路段,由白二少爺手下專門負責的管事主持,現場將這塊大蛋糕分了,免費給所有在場的百姓品嚐——給白老太爺吃的蛋糕另做,是縮小版的九層糕,由白大少爺親自烘烤製成,奶油花樣兒則由府中大廚代勞。

羅扇沒有被通知可以去正院觀禮,所以白老太爺過壽當日她就一個人在二號小廚房裡留守,究竟那是怎樣一種極盡奢華的熱鬧她無從得知,只從後來白大少爺或表少爺的口中聽說了一些那天在街上“遊糕”的情形是有多麼的盛況空前。全城的百姓都被吸引和震驚住了,據說最後在城中心分糕的時候那隊伍排得一眼望不到頭,竟還有沒被分到糕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白記糕餅鋪當日的銷售量創造了史上最

110、生日蛋糕 ...

高,比第二成績幾乎要高出三倍去,並且自那日之後,原本還有些冷淡的糕餅生意一下子火爆起來,日日顧客絡繹,連帶着城中又興起了數百家做糕餅生意的大小店鋪,然而沒有一家糕餅店能做出白家這樣的蛋糕來,也正是因這樣的原因,城中上流社會但凡家中娶個親、過個壽、中個舉的,也只從白記糕餅鋪特別訂做蛋糕,在藿城中逐漸形成了習慣甚至是風俗。

表少爺說,白記糕餅鋪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實現全國連鎖——全國獨一份的奶油蛋糕,這得是多大的盈利呢?

這一回給白老太爺祝壽的比拼,青院自是大獲全勝,白老太爺答應過的那十處收益最好的產業,花落白二少爺手心,於是白二少爺比以前就更忙了,連帶着表少爺也只能與羅扇十幾天一見,幸運的是兩人的方便麪生意也步入了正軌,每天約有二兩銀的純利潤,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這已經是相當高的一筆收入了。

轉眼到了盛夏六月,羅女士又長了一歲,個頭兒也高了,頭髮也長了,胸部麼……好像也大了一點點,這讓羅某人着實感到欣慰,就是舊年的衣服都顯小了,不能再穿,於是趁着六月初府裡統一給下人們做新的夏衣的時候報了新的衣號上去,發衣服的這日羅扇做爲二號小廚房的主廚兼管事就去了孟管事的院子領新衣。

抱着二號小廚房成員們的新衣從孟管事那裡出來,羅扇一路欣賞着翠柳碧湖盛夏美景往青院走,經過一座小小假山時冷不防與假山後面轉出來的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擡眼看時,見是位穿着銀絲繡卷草紋霜羅長衫的年輕男子,兩道籠煙眉,一對含情目,俊顏如月,修身似竹,擡着一隻手,指尖系一根紅絲線,線的另一端卻拴着一隻五色斑斕的大鳳蝶,那蝶兒忽扇着翅膀不能飛遠,就只好落在男子的肩頭,一陣清涼湖風輕輕吹過來,揚起男子身後披散着的及踝長髮,一霎間如同開了屏的黑孔雀的尾羽,綻放出驚心動魄的奇異美。

作者有話要說:

111

111、神秘男子 ...

“撞疼了麼小丫兒?”男子先開了口,聲音溫柔動聽,黑潤的眸子淺淺望着羅扇,脣角帶着笑意。

看這身打扮和氣質絕非下人,羅扇連忙行禮:“是小婢衝撞了爺,望爺莫要怪罪。”

“你認得我?”男子微微探下上身,把臉湊到羅扇的面前,笑容如春風般拂了過來。

“呃……爺恕罪,小婢寡聞少見,並不識得爺。”羅扇低頭向後退了一步。

“唔,我叫玄羽,你叫什麼?”男子笑問。

咦?這位爺還真沒架子,跟個小丫頭也主動自報姓名。羅扇又施一禮:“小婢叫小扇兒,小婢告退。”

男子笑着直起身:“先莫急,我在這裡站了半天也沒見着個丫頭小廝的路過,只好勞煩小丫兒你幫我去辦件事了——你可有空?”

這當爺的也忒客氣了,羅扇雖然有點不大情願,但是隻要是個下人就得聽從府裡任何主子的吩咐,她哪兒敢當真說沒空啊,只好恭聲道:“爺請吩咐。”

“你去趟大廚房罷,找一位姓韓的大廚,請他做幾樣菜來,唔……就做蜜灸蓮子、雪花豆腐、清香白玉板、珍珠團、筍脯、青脆梅湯,外加一壺清燕堂酒,我有位客人要招待,”男子笑着向着北邊一指,“就在天碧湖上的桃浪亭,你把菜送去那裡就是了。”說着從懷裡掏了錠約五兩的銀子出來遞給羅扇,府裡的規矩,如果不是正經的一日三餐或宵夜,若想再加額外的餐的話,只能自費出錢,“你拿着這個給韓大廚看,他便知道該做淡做鹹了,”男子從腰間解下一塊墨玉蝴蝶佩來一併交給羅扇,末了微微偏頭看了看羅扇的腦瓜頂,彎腰隨手摺了朵粉嘟嘟的鳳仙花,極其自然地給羅扇插在了髮絲上,輕笑着揮了揮手,“去罷,勞煩了。”

羅扇囧囧地領命而去,揣測着這位平易近人溫文爾雅的花美男究竟是什麼身份,無奈她平時極少在府裡走動,認識的人少而又少,至今還沒有見到過白老太爺兩口子和白老爺兩口子的廬山真面目,所以也就懶怠猜了,繞道去了趟大廚房,找到韓大廚,將那墨玉佩一亮,交了銀子,再把菜名一報,韓大廚便叫她等着,轉身先去了廚房管事的房間,羅扇只好立等。

不多時韓大廚出來,手裡拿着兩錠銀子,一錠大的一錠小的,加起來大約二兩多,遞給羅扇:“用不了那麼多銀子,其中幾樣食材市面上纔剛降價,小的這一錠就是餘出來的差價,府裡各院兒怕是還不知道價錢降了,你還拿回去罷。菜得需要兩刻的時間才能做好,你是在這兒等着還是過會兒再來?”

“我過會兒再來好了,您先忙,”羅扇接過銀子,忍不住補問了一句,“大叔,這位爺是誰呀?您識得他這玉?”

韓大廚笑了笑:“我只管見玉聽令,你負責跑腿子的還不知道他的身份麼?”說罷不再理會羅扇,只管進廚房裡做菜去了。

羅扇抱着新領的衣服先回了青院,跟金瓜和小鈕子在屋裡換上試了試大小胖瘦,每人各有兩套,一套顏色淺的,一套顏色深的,月青色和絳紫色的素綾直裙,霜色提花直襟窄袖小衫,外加兩件素色單綃小襦。小鈕子穿上美美地原地轉了幾個圈兒,從櫃子裡翻出根綾子質地的繡花綬帶給金瓜和羅扇看:“我娘繡的!好不好看?我娘說我眼看也就十四歲了,該打扮打扮了,就繡了這樣子給我,張財家的還直想要走呢,我娘都沒捨得給她!”

羅扇和金瓜圍着看,口裡連連誇讚,羅扇便道:“鈕子娘這是急了,怕鈕子沒人要,看家本領全使出來了,再收不來一個鈕子郎,鈕子娘非得拆了鈕子牀不可。”

金瓜哈哈哈地笑倒在牀上:“什麼鈕子娘、鈕子郎、鈕子牀的,你這是在說繞口令呢麼?!”

小鈕子羞紅着臉揪打羅扇,啐她道:“你甭取笑別人!如今你也要十三歲了,十三歲就能嫁人了,我前兒還見掃庭他娘跟人打聽你呢!你且等着罷,怕用不了幾天就有好事了!”

羅扇縮着脖子往門外躥:“只怕你是誤會了,掃庭口齒不利索,想來他娘問他看中了哪一個的時候他本是想說‘青院叫小扇兒的那個同屋的小美人兒小鈕子’,結果才說到‘青院叫小扇兒的那個’,掃庭娘就迫不及待地出門打聽去了,你且看着,回頭掃庭娘知道弄錯了就得奔你們家找你娘問你八字兒去!”

金瓜想着掃庭說話結巴的樣子,笑得在牀上直打滾兒,小鈕子又是笑又是羞地追出來,羅扇早就甩着倆屁股蛋子跑遠了。

邊往大廚房走邊笑着勻氣兒,擡手揪一揪頭頂上的垂柳枝條,蹦跳着踩上軟軟的草地,盛夏的陽光滾金流彩地鑲滿了花梢葉尖水面兒,無比的熨帖踏實,羅扇開始喜歡這樣的日子了,單純快樂地生活在深宅一隅,沒有勾心鬥角,不必卑躬屈膝,她覺得自己其實是相當幸運的,當然,這幸運也得有一半歸功於積極的生活態度,有些東西拋下了就不要再想,未來還很漫長,有更多的人更多的事還要經歷,順其自然地享受這一切吧!羅阿扇,乃要加油!羅扇攥了攥頭給自己打氣。

哼着五音不全的小調,腳步輕快地進了大廚房門,韓大廚正把那幾樣菜往食盒裡放,羅扇過去幫了把手,裝好了謝過韓大廚後就出了廚房往天碧湖去了。

其實羅扇本可以隨便找個別的丫頭把食盒送去天碧湖的,但是因爲手裡還拿着那位爺的墨玉,這可是極爲昂貴的東西,不好轉手第三人,萬一出了什麼岔子她可擔不起這責任,只得自己親自送過去。

天碧湖位於白府後園,足有十來個足球場拼起來那麼大,湖邊假山堆砌垂柳成蔭,湖面碧波粼粼浮光掠金,成羣結隊的彩鯉悠遊嬉戲,暖風一路擦着水皮子過來,吹到臉上時已夾了水氣,還帶着彼岸茉莉花圃的清香,令人由身到心俱爲一爽。

桃浪亭就在距湖岸不遠的湖面上,有一道花崗岩和草白玉砌就的九曲橋蜿蜒迂迴於湖岸和涼亭之間。木製的六角攢尖亭,薄綠的漆柱斗拱,鏤金的雀替掛落,櫻粉色的琉璃瓦頂,遠遠看去清爽明麗,六圍的橫樑上都掛了垂地的翠綃輕幔,微風下輕輕拂動,宛如一團綠雲將亭內的人籠在其中看不真切。

才走到橋頭,就聽得亭內忽地響起一陣叮咚悅耳的琴音,在晴空碧波雲影魚尾間如滌世仙曲,引人入迷。羅扇縱是不通音律也被這美妙的樂聲折服了,放輕了腳步,大氣也不敢出地慢慢沿着九曲橋走過去,至亭前,隔着翠綃幔帳,隱隱見亭中正有兩個人,一個坐在那裡撫琴,另一個則歪在一張小榻上搖頭晃腦地欣賞。

琴音不停,羅扇也不敢擅自進去,只好立在外面等着,細細聽了一陣,琴聲漸止,裡面便有人笑道:“玄羽的琴技只怕當今已是無人能及了啊!今日能聽得一曲實乃爲兄之幸,哈哈哈,待會兒得好好喝上幾杯才行!”

玄羽的聲音便笑道:“雪海兄謬讚了,今兒就算小弟不獻這個醜也是要多哄你喝上幾杯的,方纔我叫廚房做了幾樣小菜,都是你愛吃的,左右今日無事,你就在我這裡醉死過去都是無妨。小丫兒,把菜拿進來罷。”

羅扇聞言掀開幔帳低頭進去,給亭內兩人各行了一禮,而後把食盒放到中央的石桌上,一樣樣往外擺菜,末了至玄羽面前,從懷裡掏出找回來的銀錠子和那塊墨玉雙手奉上去,低聲道:“這是廚房找回的銀子和爺的玉,請爺查點。”

玄羽笑起來:“這銀子怎麼剩了這麼多?以前我也要過這幾樣菜,剩下的也不過一兩幾錢銀子而已,莫不是你怕我家中拮据所以替我添補了些在裡頭?”

這位爺還挺愛打趣兒人,倒是愈發顯得平易近人了,羅扇依舊低着頭,把韓大廚說的菜價降了等語轉述了一遍,另一位叫做“雪海”的便也笑了:“這個小丫頭倒是誠實得緊,你又不會去廚房覈對菜價,換作別人只怕早把那差出來的錢自個兒吞了,她倒好,有便宜不佔還一釐不落的都還回來了,你說她這是傻呀還是精呢?”

玄羽伸手把墨玉佩收了,笑道:“剩下的銀子賞你了,大熱天兒的叫你來回跑腿兒,拿去買胭脂水粉罷。”

“謝爺恩賞。”羅扇行禮,這賞錢就算她不想要也得要,畢竟當着客人的面,她要是推拒可就抹了玄羽的面子了——再說,有賞錢不要她傻麼?!

銀子收進袖口裡,羅扇正要告退,卻聽那雪海翻身從榻上下來,至石桌邊坐下,道:“來來,丫頭,給爺把酒斟上——十年的清燕堂,我可早就等不得了!”

羅扇只好過去給這位爺斟酒,心道今兒是什麼黃曆,憑白給個不認識的爺跑腿不說又莫名其妙地伺候了一個不認識的客人,這都誰跟誰啊?!當爺的怎麼身邊連個下人都不帶?!

那廂玄羽從琴桌後面站起身來,踱至雪海對面坐下,待羅扇斟滿一盅後便笑向她道:“勞煩小丫兒也替我斟上罷。”

羅扇恭聲應了,轉身過去也給玄羽斟上,那雪海便端了盅子同玄羽先幹了一盅,羅扇只好又挨個兒給兩人盅子裡斟酒。斟完酒不好立刻就走,只得先站過一旁,邊想着藉口邊找機會申請告退。

微微擡起頭來望向面前這兩人,見那位叫雪海的年約三十上下,穿一件藕荷色金線十字針繡纏枝桂花的綢衫,頭上用鑲碧綠貓眼的束髮金箍束着個高髻,腳上一雙雲頭薄底錦履,左手中指上還有一顆碩大的翡翠戒指,端地是位貴客,再看相貌倒也算得上乘,只那雙眼睛略顯暗濁,目光遊移浮飄,眼窩發青,看上去有點兒縱慾過度的樣子。

對面的玄羽不知何時換了身衣服,竟是件珊瑚色的羅袍,衣袍的下襬用黑線繡着一朵碩大的牡丹,強烈的顏色反差映襯着他白皙的皮膚竟有一種十分和諧的美感。而他那一頭黑鳳尾般的長髮卻用一枝白玉蘭花的花莖懶懶散散地綰起來,瑩白如玉的花瓣斜斜綻放在腦後,與漆黑髮絲交匯成了一幅寫意水墨畫兒,將這男子通身的氣質暈染得似仙非仙、似妖非妖。

羅扇頭一回見到這樣的人,渾身上下都充斥着強烈的反差和矛盾,卻又融合得異常和諧完美,明明是很妖豔的打扮,穿戴在他的身上卻沒有半分的邪魅狷狂,反而顯得更加的溫潤柔和、明淨雅緻。

這個人究竟是誰呢?羅扇垂下眸子,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兒。

作者有話要說:

112

112、湖亭驚變 ...

什麼地方不對呢?這兩個人羅扇壓根兒就不認識也沒見過,此時此刻居然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站在這兒伺候起來了,說玄羽是個主子吧,爲什麼從頭到尾身邊都沒有下人跟着呢?去大廚房傳吃食也只需說他是哪房的人就好了吧,何必還要出示信物呢?他既要招待客人,亭子總得佈置幾個丫頭或小廝伺候吧?爲何卻只有他們一主一客兩個人呢?

羅扇覺得此地不宜久留,因而上前正要開口告退,卻被那雪海又支使着斟了酒,剛把酒壺放下,就聽雪海在旁“咦”了一聲,笑道:“這丫頭好大的眼睛!來來來,擡起臉兒來讓爺看看!”聲音裡竟已帶了兩三分的醉意——你妹的不能喝就別喝了啊,才幾盅酒居然就醉了!

羅扇低着頭避開,也不打算向玄羽申請了,邁腿就要往亭外走,卻被雪海一伸手扯住了胳膊,口中笑道:“害什麼羞呢!乖,讓爺看一眼,看一眼賞你一錠小元寶,好不好?”

羅扇暗道不妙,這廝果然是個酒色之徒!三十六計溜爲上,趕緊先避開再說。當下也不應他,只管掙扎着去甩他的手,雪海索性站起身來,一個用力就把羅扇摟在了懷裡,羅扇豁出去地擡腳便狠狠踩下去,直疼得他痛呼一聲倏地鬆開羅扇,抱着自己腳一番連蹦帶跳。

玄羽連忙起身過來,一邊去扶雪海一邊把羅扇擋在身後,笑道:“雪海兄醉了,同個丫頭鬧什麼,不如上榻去小歇片刻,我叫她去泡些釅茶過來解酒可好?”說着轉過頭,衝着羅扇一使眼色,“去泡茶罷。”而後又用口型不出聲地道:趕緊走,別回來了。

羅扇不敢多耽,拔腳便往亭外走,卻聽得那雪海在身後醉叫道:“不許走!敢不讓爺看臉,爺今兒還非看不可!爺不但要看,爺還要向你主子討了你做小!你信不信?!回來!”

羅扇乾脆撒了丫子跑起來,忽覺耳後有腳步聲夾着風聲撲過來,緊接着後背上被一股大力重重一撞,整個身子就飛了出去,“譁”地一聲就摔進了湖裡。

湖水不深卻也不淺,少說也有兩米五六,好在是盛夏的時節,水溫被太陽烘得不算太涼,羅扇反應一向很快,掉進水中之前就屏住了呼吸,所以也沒有被嗆到,在水裡調整了一下姿勢就冒出頭來。

抹開覆在額前的溼發,羅扇向着亭子上看去,見玄羽和雪海雙雙立在亭邊,臉上都有些發怔,想是誰也沒料到羅扇會墜湖,搞不好還能丟掉小命,一時反應不過來地呆在了當場。

玄羽先回過神來,連忙蹲□向着湖中的羅扇伸出手:“小丫兒,伸手,我拉你上來!”

羅扇看了看他身旁的雪海,道:“小婢不妨事,莫要溼了爺的衣服,小婢自己游到岸邊去就好。”說着不再停留,轉身向着湖岸的方向游過去。

“嘿——這個小臭丫頭!都落了湖了還跑!”雪海的聲音響在身後,帶着幾分惱意,“且看是你遊得快還是爺跑得快!”

“嗵嗵嗵”的腳步聲從亭子裡追出來奔上了九曲橋,羅扇心中暗罵,琢磨着要不要調個頭寧可拼命遊遠一點從另外的地點上岸,還沒等做出決斷來,就聽得身後“譁”地一聲巨響,緊接着是玄羽的驚呼聲:“雪海兄——”一扭頭,卻見是雪海也失足掉進了湖中,正揮舞着雙手在湖水裡玩兒命撲騰。

該!叫你浪!叫你□!叫你奔馳!所謂“浪奔,浪流,浪得掉進湖裡遊啊遊”說得就是你!該!

羅扇趁機繼續往湖岸的方向遊,卻聽玄羽驚慌地道:“小丫兒……你會游水,快給雪海兄幫把手——他不通水性,又喝得醉了,若不管他只怕是要出人命的!我——我也不會水……”

這……主子發話了,羅扇不想救也不敢不救啊,否則下一個死的就是她了,人家是貴人,而她卻是個奴才,就算雪海的家人事後拿她的命去償雪海的命恐怕也會覺得是她佔了便宜了。

可這傢伙此刻正胡亂撲騰着手腳,羅扇若要強行過去救他,很可能會被他一把扯住不得脫身,那些因施救溺水者而不幸犧牲的非專業救助人員,很大一部分的死因就是被溺水者當做救命的浮木拼命抓住不肯放手而受到了拖累一併淹死的,羅扇也是非專業,她可不想當這個冤大頭,只好圍着胡亂掙扎的雪海兄繞圈子,表面看上去像是在找空當下手營救,其實她是在等這倒黴蛋把力氣用光纔好援助。

玄羽焦急地在橋上來回轉圈子,忽地想起什麼般沖水中的羅扇道:“你且堅持住,我去叫人來幫忙!”說着沿了橋一路奔上岸去。

羅扇游到一旁避免被雪海波及到,心裡頭也有幾分着急,畢竟眼睜睜地看着一條生命逝去而無動於衷這種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可——可她自己也怕死啊混蛋!怎麼辦!怎麼辦呢?!玄羽要是一時半會兒叫不來人,她就算不被雪海薅住受拖累也沒力氣把他拉上岸去啊!

眼看着雪海漸漸沒了力氣,身子也開始下沉,羅扇有些繃不住了——救,還是不救?關鍵時刻,羅某人那善於衡量的習慣又冒了出來:救,八成可能會被這貨扯住當了黃泉路上的小夥伴,兩成可能是她突生神力把丫拎上岸去雙雙得救,但他會不會事後鬧着要對她以身相許什麼的?她可沒忘了他落水前原是想調戲她來着。

不救呢,雪海死在白府,白府怎麼也得給他的家人交待個說法,若雪海家裡知道了其落水的前因後果是出自她羅扇身上,百分百是不可能放過她的啊!她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奴隸,白府爲了不得罪人和保住自己的名聲,犧牲掉她又有什麼難的?

而且——如果玄羽正趕着雪海淹死之後才把人叫來幫忙,衆目睽睽之下,她羅扇可就百口莫辯了!要不……乾脆自個兒先上岸逃了?到時候玄羽來對質就咬死不承認怎麼樣?不行不行……他是爺,就算當真誣陷到她頭上她也沒法子啊,哪裡會有讓她當面對質的機會……

羅扇在這裡百般糾結,那廂雪海已經沉入了湖底,羅扇急得快要哭出來,暗罵自己真是被那一世的功利社會浸染得太徹底了,怎麼就變得這麼冷漠這麼自私了呢,人命關天的事居然還在這兒先爲自己鋪後路而置那性命垂危之人於不顧!

一咬牙,羅扇豁出去地決定先救人再說,事後自己是生是死再做打算。纔剛深吸了一口氣要往水裡潛,忽地就瞥見湖底快速地向上升起一團鮮豔的色彩來——是雪海身上衣服的顏色!怎麼回事?

羅扇正驚訝,冷不防見從那衣服裡伸出一根胳膊來抓向自己的腳腕,幸好湖水清亮、能見度高,被她提前看見水下動靜,連忙飛快地一蹬水,堪堪將那隻手避了過去。那團顏色見狀索性猛地向上一躍,“譁”地一聲浮出水面,吐了口湖水出去,重重地咳了幾聲,然後一抹覆在臉上的頭髮,瞪向羅扇道:“好個黑心的丫頭!居然眼睜睜看着爺溺水動也不動!”

羅扇一下子瞠住了——臥槽你個王八犢子!你特麼的會游水還在這兒裝!

見羅扇倆大眼睜得溜兒圓,雪海的一腔怒氣不由減了幾分,冷笑着道:“也罷,若非爺本就只是想逗逗你玩兒,也不能就這麼輕易饒你這回——死丫頭,你最好乖乖兒地跟了爺,爺帶你回府自會給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銀,若還不識好歹,就莫怪爺讓你名節掃地,丟盡臉面!”

名節掃地、丟盡臉面?怎麼掃怎麼丟?羅扇一垂眸,看了看水中自己的身子,立刻明白了過來——因正值夏天,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又薄又少,被水這麼一泡就全都貼在了身上,夏天的衣服料子本就薄透,如今這麼一貼就呈半透明狀的了,簡直就跟沒穿衣服差不了多少!

如果這會子玄羽帶着一干人趕回來營救,看到羅扇這般模樣,她的名節可就真的毀了!這可是古代啊!就算這個朝代民風開放不啻正史大唐,也沒見有哪個女人敢穿透視裝立於人前的,到時候她羅扇除了自裁一途之外就只能忍受着一輩子的嘲笑和污名過活了。

——不行!得趕快離開這兒!羅扇當機立斷掉頭就跑——先拼死游到湖對岸去避開即將到來營救的衆人再說!

她這一轉身,立時就被雪海識破了,聽他哼笑了一聲道:“小丫頭腦子轉得倒是不慢,只可惜你今兒遇着了你江爺我——你江爺我自小就在河邊兒長大,水性稱得全城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我倒要看看你跑得到哪裡去!”

羅扇着了慌,拼命划水,蛙泳不行換蝶泳,蝶泳不行換自由泳,正要從自由泳換成仰泳,人已經被江雪海從後頭追上,一把就抱住了腰。

“哈哈哈!小可人兒,看你還能往哪兒跑?”江雪海一將這柔柔軟軟的小身子摟進懷裡小腹立時就躥起火來,兩個人的衣服都薄得很,如此緊緊抱住就如股膚相貼一般,令得他心神一陣盪漾。

羅扇一動不動地由他抱着,低聲道:“爺,您嚇着小婢了,小婢方纔以爲您真的淹着了,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恍神兒才耽誤了營救您。小婢自是願意跟了爺的,想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既卑賤又貧苦,哪裡比得上跟着爺吃香喝辣的日子好?只不過是方纔礙於我們爺在場,小婢總不能立刻就應了,倒顯得小婢不尊重主子,一心只想攀高枝兒似的,望爺能體諒。”

江雪海一聽這話不由笑開了:“你這丫頭倒是挺上道,既這麼乖巧,爺就信你一回。跟爺上去,等你主子來了爺就把你討了去,到時可不許再反悔。”

“小婢又不傻,這麼好的事掉頭上了還能往外推麼?”羅扇愈發低了頭,看着似是在害羞的樣子。

江雪海哈哈地笑着,在水下伸手擰了羅扇屁股一把。而後便帶着她往亭邊遊,先把羅扇託上亭去,然後自己緊接着往上爬,羅扇飛快地起身,照着江雪海的臉就是狠狠地一腳,將他蹬得摔回了湖裡,隨後扯住樑上掛的幔帳用力往下一拽,整幅幔帳就被拽脫了下來,江雪海邊罵邊再度撐住亭沿往上爬,羅扇又是一腳把他蹬回了湖裡。

趁着江雪海在水裡撲騰着翻身調整,羅扇飛快地把那幔帳裹在自己身上,江雪海這一次不敢再從這個方向上岸,遊了幾下換到了另一邊去,羅扇回身從石桌上拿了酒壺,先作勢又要蹬臉,被江雪海早有準備地躲閃了過去,手上的酒壺藉機衝着他兜頭罩臉地一潑,火辣辣的酒汁濺在了眼睛裡,直蟄得江雪海痛聲大吼。

這當口羅扇又把剩下的五幅帳子扯了下來裹在身上——這綃帳也是又薄又透的,不多裹幾層就起不到遮蔽身體的作用,眼看着湖裡的江雪海用水洗過了眼睛又要捲土重來往上爬,羅扇一不作二不休,抄起條案上玄羽的那張琴劈頭就向江雪海腦袋砸了過去。

江雪海着了一下子,吃痛逃離亭岸,邊踩水邊衝着羅扇破口大罵:“好你個小賤人!你且等着!待爺上去了非得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且等着!”

羅扇不理他,把桌上的菜盤子一個一個衝着他頭上丟過去,每丟一個江雪海就遊遠一些,直到看他遊得足夠遠了,這才撒開腿玩兒命逃離了現場。

纔剛跑到岸上,就見玄羽帶着十幾個小廝向着這邊飛奔過來,羅扇用身上帳子飛快地把頭臉一遮,腳下不減速地仍舊向前衝——天碧湖的所在是後花園,後花園與前院之間有院牆相隔,要想回到前面院子只有這一條路可走,所以玄羽這關是非闖不可。

眼看着雙方越跑越近,玄羽的一雙眼睛牢牢地盯在羅扇蒙着帳子的臉上,將近擦身而過時突然被他一伸手抓住了胳膊,口中驚訝地叫了一聲:“小扇兒?!”

作者有話要說:

113

113、彆扭主僕 ...

羅扇尖聲叫起:“別碰我!我有癘症!我有癘症!會傳染啊!”

癘症就是麻風病,古人諱莫如深、畏如厲鬼的惡疾,患此症者不是被活活淹死就是燒死或活埋,可見那時的人們是有多麼畏懼這種病,乍一聽羅扇這麼嚷嚷,直把這夥人齊齊嚇得倒抽一口冷氣退開了三四米遠,玄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手裡仍舊握着羅扇的胳膊,羅扇甩不開他,便衝着小廝們尖叫:“還不拉開你們主子!會傳染啊會傳染!”

小廝們就是再怕也不敢不顧主子,否則不等他們染上這病就已經被拉去打死了,聞言連忙齊齊撲上來,七手八腳的硬是扒開了玄羽的手,將他扯得退了開去,玄羽欲掙脫衆人重新去拉羅扇,奈何大家都怕護主不利被責罰,硬是箍着他不敢放手。

玄羽皺着漂亮的眉毛望着羅扇,語聲卻仍輕柔地道:“小扇兒,究竟出了何事?江老爺不是同你在一起麼?”

羅扇不理他,瘋瘋癲癲地一路尖叫一路狂奔着往前面院子裡去了。

好容易脫離了玄羽的視線範圍,羅扇這才心有餘悸地放緩了腳步,邊喘息着邊小心翼翼地避着人往青院趕,所幸的是此時正值晌午,府中上上下下多在午休,一路上並沒有遇見什麼人,從青院的東北角門裡進去,躡手躡腳地推門進了房間,見金瓜和小鈕子在牀上睡得橫七豎八,便悄悄兒從櫃子裡拿出自己一套乾衣服,然後去了旁邊的二號小廚房。

換上乾衣服後把身上的綃帳揉成團塞進竈膛裡,好在這綃帳薄得很,就算沾溼了也不難點着,生起火來燒了一陣,頂多是煙多了些,片刻功夫也就化成了灰燼。身上的溼衣不好燒,用剪子剪開扯成碎布條,裝進罈子裡,再倒上半罈子醬油,然後蓋上蓋子——不管怎樣,做到萬無一失總沒害處。

做完這些事後,羅扇這才聽見自己的一顆心怦怦怦地跳得又重又急,腿也有些發軟,灌了幾口涼水冷靜了冷靜,拿着巾子坐到竈邊開始擦頭髮上的水。連擦帶烤,加上中午天氣炎熱,不多時便已是半乾,重新把頭髮梳理妥當,羅扇決定不能坐以待斃,再等下去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條。

所以——必須去找白二少爺,她要贖身,一定要贖身,只有贖了身才能免去被主子隨意責罰打殺或送人的命運,恢復了平民身份雖然鬥不過富貴人家,起碼她還可以逃離藿城,天下這麼大,咱惹不起還躲不起麼!

羅扇起身出了房門,望了眼東次間緊閉的後窗,輕輕地做了幾個深呼吸,而後邁上正房後門的石階,後門虛掩着,小心地推開進去,堂屋裡空無一人,東次間的門關着,羅扇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纔要擡手敲門,就聽得房內響起個女人的聲音來:“二表哥嚐嚐看,這是我親手做的海棠酥,裡面夾的是金棗醬,知道你不大喜歡吃太甜的點心,所以只放了少許糖。”

緊接着又是一個女聲笑道:“二表少爺,我們姑娘做的海棠酥在菪城那邊可是有口皆碑呢,但凡吃過我們姑娘親手做的海棠酥的無不說姑娘這手藝是菪城第一手,千金也難求哩!”

先前的女聲帶着羞意地笑道:“你這丫頭慣會耍嘴,幾時有人這麼說過了?!我這笨手笨腳的三腳貓把式不教人笑話就是好的了,從哪裡要口碑去?二表哥莫聽這丫頭亂說……”

而後便是白二少爺那熟悉的清淡聲音:“表妹不必過謙,這海棠酥的味道確是極好。”

“表妹”聞言便帶了幾分俏皮地笑:“當真麼二表哥?比之你青院小廚房廚娘的手藝如何?”

“有過之無不及。”白二少爺語氣未變地道。

“表妹”笑聲清脆:“那敢情好,從今後我便給二表哥做廚娘好了,還能掙些脂粉錢。”

羅扇輕輕敲了敲門,聽見白二少爺道了聲“進來”。推門進去,見他在當屋那張花梨木圓桌旁坐着,穿着件月白的絲袍,外面是蟬翼羅的天青罩衫,墨發用根白玉簪子綰起來,近三個月未見,依舊是風月清華,不可方物。

緊挨着白二少爺身邊坐着的是位蛾眉鳳目的美人兒,十六七歲的年紀,眼波似水,笑靨如花,青瓷色的緊身紗襦熱烈大膽地露了半片紅綾抹胸出來,纖細的脖頸和鎖骨處一大片雪白的肌膚就這麼晶瑩潤澤地展示在外,火紅鮮豔的灑金百蝶穿花石榴裙將一雙長腿的線條勾勒得優美誘人,滿頭的秀髮只簡單挽了個單螺髻,也用一根白玉簪子簪着,羅扇眼尖,只一瞟便看出來她這簪子同白二少爺那支是一對兒。

眼前的俊男美女一齊望向羅扇,那神采彷彿熠熠的寶石生輝,直讓羅扇有些擡不起頭來:尼瑪閃瞎老孃狗眼了有木有?!啥叫富貴逼人?啥叫美豔照人?啥叫氣勢凌人?就是醬!

羅扇垂頭行禮,順便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如清水掛麪湯的素裙:多標準的羣衆演員打扮呢!幸好還能說上幾句臺詞兒,於是輕聲開口:“二少爺,小婢有事要稟。”

白二少爺一時未語,過了半晌方淡淡道:“說罷。”

羅扇低聲道:“小婢抖膽請二少爺移步容稟。”意思是要麼二少爺您老動一動尊臀咱換個地方說話,要麼您就把身邊兒這位美女連同其丫鬟先請出去迴避一下。

那美人兒倒是個剔透心,聞言笑着起身道:“今兒這天氣着實有些熱,二表哥先坐,容妹妹去洗把臉再來。”說着便帶了那丫頭一併出門去了。

白二少爺這才聲音裡淡中透冷地向羅扇道:“我的話都當了耳旁風麼?”

羅扇平聲靜氣地應道:“爺的話小婢不曾忘,爺說未經傳喚不許小婢踏入正房半步。”

“既不曾忘,爲何明知故犯?”白二少爺聲音驟寒。

羅扇撲騰一聲跪下,仰起臉來望向白二少爺:“小婢此來,是求二少爺容許小婢自行贖身的,望二少爺開恩!”

話音方落,便見白二少爺重重一掌拍在了桌面上,直震得桌上茶盞叮噹作響,羅扇條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從認識白二少爺到現在,他就算再生氣也從來沒有像這般大發雷霆過,這、這是要變身了麼?

“你是不是以爲有功於白府就可一而再地恃寵而驕?”白二少爺目光冰冷地盯着羅扇,“或是認爲與我有過一段死裡逃生的經歷我便不忍將你如何?”

羅扇看着白二少爺如冷玉寒月般的面孔,慢慢地翹起脣角笑了起來:“小婢不敢,爺請息怒。小婢只是想不通,爲何別的下人攢夠了銀子就可以自行贖身,爲何小婢就不行?爲何爺對別的下人公正無私、講理講情,爲何對小婢卻是強權相壓不講情面?小婢做錯了什麼會令爺如此對待小婢?”

白二少爺盯着羅扇,一字一字道:“我要怎樣做,還須向你解釋麼?”

羅扇笑了一聲:“無須,爺是主子,小婢是奴,是小婢糊塗了,不該問的,爺請恕罪。”

白二少爺俊面更寒,似乎羅扇的態度讓他愈加惱火,盯着她眼裡疏離的笑意,眉頭一皺:“你若不想留在青院,我便成全你。昨日針線房的李嬤嬤來替金院的小廝掃庭說媒,意欲求娶你過門,你若也中意他,我便將你指給他,從此後離了青院,去金院當差罷。或者你若有其他中意之人,我也可成全你。”

羅扇抿了抿嘴脣,輕輕笑了笑:“不必別人了,就掃庭挺好,小婢謝爺恩典。”說着磕了個頭,站起身來,含笑望着白二少爺,“小婢已是無父無母,也沒什麼好準備的,不知爺打算幾時讓小婢捲鋪蓋走人?”

白二少爺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一對眸子黑得怕人,羅扇瞥見他握着膝頭的手青筋暴凸,心下不由一顫:是不是把這傢伙氣得太狠了?您老可千萬得繃住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明明是你先故意氣人家的……

正當房中這兩人處於爆發和崩塌的邊緣時,忽聽有人在外敲門,是青荇的聲音:“二少爺,二老爺來了。”

白二少爺眸光微閃,沉聲向羅扇道:“你去耳室暫避,不得出聲。”

羅扇應着便往旁邊的耳室走,走了兩步又回頭,低聲向白二少爺道:“爺莫生氣了,小婢知錯了,小婢不想嫁給掃庭,小婢今兒還想做檸檬蒸鱸魚給爺嚐鮮呢。”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半晌帶着些許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昨兒已讓李嬤嬤回絕掃庭他娘了,寧濛鱸魚可以早些做,我今日在青院用晚飯。進去罷,別作聲。”

羅扇嘿嘿憨笑了兩聲,快步進了耳室,把門從裡頭上了閂。

白二少爺望着那門站了一站,這才親自去開了東次間的門將外頭的人迎進來,羅扇輕手輕腳地從門的方向轉過身,驀地見一個高大身影不知何時立在了自己身後,直嚇得小辮兒倒豎臉都青了,幸好及時用手捂住了自個兒的嘴,這纔沒有叫出聲來,定睛一看卻見是白大少爺,正將嘴一咧準備說話,羅扇又慌得騰出一隻手去捂在了他的嘴上。

白大少爺感受到了羅同志渾身散發的神秘氣氛,全身僵住不敢亂動,一對黑溜溜的眼睛眨巴着看她,羅扇伸出手指在脣上比了個“噓”的姿勢,用口型道:千萬嫑說話哈。

白大少爺一看就懂,連連點頭,羅扇就把捂着他嘴的手鬆開,見白大少爺也用口型說道:你在玩兒藏貓貓麼?

羅扇點點頭:對啊對啊,千萬莫讓別人發現咱們兩個在這屋裡哈!

好啊好啊!我和你一起藏貓貓好不好?白大少爺閃着星星眼地望着羅扇。

行,現在起一點聲音也不許出哦!羅扇做了個很嚴肅正經的表情。

見白大少爺興奮得拼命點頭,羅扇便不再多“說”,只管豎起耳朵聽着外間屋的動靜,方纔青荇說什麼來着?“二老爺來了”?哪個二老爺?難道是傳說中的白總的弟弟、白大白二的親叔叔——白二老爺?耶?那不是反派大BOSS嘛?他對白二少爺曾經做過的那些事雙方都心知肚明,他居然還好意思到青院來?莫不是他終於忍不住了決定就在今天親手用小刀捅死自己的親侄子白小二?

就聽得白二少爺的聲音在外間道:“二叔怎麼今日得閒兒大中午的到侄兒這兒來呢?”

“今兒我一個朋友到咱們府裡做客,送了我只八哥兒,我想着老太爺喜歡養鳥,原打算先送到彩院去,誰知方纔路過你這院子門口,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個鳥籠子掉在了地上,巧不巧地就磕開了籠門兒,那八哥兒精猾得很,立時就從籠裡飛了出來,我就眼睜睜地瞅着它飛進了你這院牆,所以就連忙跟進來了,怕是要叨擾你一陣子,先把那鳥兒尋着,我好給老太爺送去。”說話的聲音溫潤動聽,竟是十分耳熟,誰呢?

——玄羽!竟然是玄羽!怎麼會是他呢?!他明明看上去年紀比白二少爺大不了幾歲啊!難道他是白老太爺的老來子?所以老太爺老太太才寵他寵得沒譜吧……但、但大反派什麼的不是通常都長得要麼極醜要麼極陰深的樣子麼?怎麼會是他這樣一副純美清透的長相呢?……好吧,電視劇和小說都是經過藝術加工和誇張的,咱們這些活在現實生活中的人總得尊重一下遺傳學吧,以白大少爺和白二少爺這樣的天人之姿向上推算,又怎麼可能會有個沙師弟他二師兄那樣的親叔叔呢?除非白老太爺或白老太太中的一方很醜,而除了白二老爺不幸地全部繼承了醜的一方的長相之外,其餘白家子孫全都繼承了俊的一方的長相……這白二老爺也夠背幸的了……

咳,扯遠了。這個玄羽居然是白二老爺,羅扇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半晌難以置信,下意識地偏了偏頭,發現身旁的白大少爺也正學着她的樣子瞪大着雙眼看她,抽了抽嘴角收了驚訝表情,心頭一陣跳:原來從自個兒在假山前撞到了玄羽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一腳踏進了他精心佈置的陷阱裡!

那個江雪海是不是在配合白二老爺演戲尚不得知,但他見色起意必然是在白二老爺的計算之中,至於羅扇是怎麼掉進湖裡去的——當時只覺得被人從身後撞了一下,說不定就是白二老爺撞的!而且——從小生長在深府大院兒裡的下人們能有什麼機會接觸深水呢?尤其是女孩子,更不可能學什麼游泳,湖水有兩米多深,掉進去了只有一死,所以——白二老爺的最初目的——就是讓她羅扇死!

作者有話要說:

114

114、簡單快樂 ...

羅扇恨得後槽牙疼:難怪自己從湖裡浮出水面之後玄羽的表情很有些驚訝,怕是他沒料到她居然會游泳,而當她轉身準備游上岸去的時候,他就立刻又想出了一個能毀掉她的法子——讓她和江雪海在水裡搞鴛鴦戲水,他則假作跑去叫人營救而引來衆人圍觀,屆時她和江雪海溼衣貼身地從湖裡出來,她的名節就全完了,又被這麼多人看在眼裡,除了自裁別無出路,亦或在他沒有將人叫來之前她就出了湖也無妨,江雪海那好色之徒瞅見她溼身的樣子必然不會放過她,要麼會當場辦了她,要麼就以此爲藉口逼她跟回江府去做小,而不管是哪種結果,玄羽都可以把她羅扇從白二少爺身邊剔除——這就是他的最終目的!

所以——白二老爺已經調查到她羅扇的存在了?那麼白二少爺對她所做的保護和保密措施已經沒有什麼必要了吧……她是快要回歸二少爺身邊了麼?可她不想啊……好不容易纔下定了決心要拋閃開那些不該有的情愫,再回來的話難保不會情難自禁放縱自己一錯再錯。

羅扇正有些走神,忽見眼前多了一隻手,手指尖正小心翼翼地過來撥弄她半垂的睫毛,不由嚇了一跳,連忙偏頭避開,瞅向身旁的白大少爺,見他咧着嘴衝她傻笑,用口型道:真長,小刷子似的,能刷鞋不?

……咱能先從刷牙做起麼?羅扇擺了擺手示意白大少爺不要亂動,重新收斂了心神豎耳細聽,外間白二少爺正說道:“只怕那八哥飛到院子裡的樹上去了,侄兒這便叫人去找。”

白二老爺玄羽笑道:“不必勞煩你院子裡的人了,只叫跟着我的那幾個丫頭進來找找罷,她們都見過那八哥,眼還尖些,只是吩咐你院子裡的人莫要來回亂走,都先在原位待着,以免驚飛了八哥,且各個房間裡最好也找一找,免得那八哥從窗子裡飛進去。”

白二少爺便令人去傳話,順便把院外的玄羽的丫頭們叫進來找八哥。羅扇慶幸自己把溼衣服給處理妥當了,否則只怕這位心機狡詐的白二老爺會想出什麼藉口來往她頭上潑髒水。

這時便又聽玄羽在外間笑道:“你這上房下人們不便進來,不如就由我來找找罷,說不定方纔趁你未在意時那鳥兒就飛進來了。”

靠,羅扇一驚,這混蛋還真是一點兒漏洞都不肯錯過,看來是非得把她搜出來不可了,就算她把衣服處理了,頭髮也幹得差不多了,可架不住還有個大廚房的韓大廚能證明她今兒個曾給玄羽傳過飯菜,若再被玄羽和江雪海一指證,她就百口莫辯了,所以絕對不能讓他找着她,先把今日避過去才能安排下一步的應對辦法。

聽得白二少爺淡聲道:“侄兒方纔就在這房裡,門窗都關得嚴嚴,那八哥定不會在此,二叔不必多此一舉了。”

“喔,你既在這房裡,想來那鳥兒是飛不進來的,那……耳室呢?我去耳室找找看。”白二老爺不急不慌地笑着,腳步聲便往耳室這邊來。

“大哥在耳室午睡,門窗也都是關着的。”白二少爺語氣平常地道。

“小云那兒能有什麼準兒?說不定這會子早就跳窗溜出去玩兒了。”白二老爺邊說邊仍往耳室的方向走過來,羅扇懷疑他來時在路上碰見了那位美人兒,以前聽白大少爺說過的,那美人兒是“長髮哥哥老婆的外甥女”,長髮哥哥不就是這位白二老爺麼?那美人兒不就是他老婆的外甥女麼?所以他應該是可以從那美人兒的嘴裡打聽到方纔她羅扇來找白二少爺之事的,就算那美人兒不認得她,但她特徵太明顯了啊——大眼兒妖精嘛!

因此白二老爺執意要到耳室找鳥必是認定了羅阿鳥就躲在這裡——要命了,得藏起來!

羅扇火燒屁股地滿地轉圈子尋找能躲藏的地方,奈何耳室裡除了一張牀、一架妝臺、一個五斗矮櫃、一桌兩椅一花架和靠南窗的一張榻之外就沒有能藏身之處了,一時間急得羅扇直想一個大跳躥上房樑去。

白大少爺懵懂地看了團團轉的羅扇一陣,上前一把扯住她胳膊,口型說道:你在幹啥?要藏起來麼?

羅扇連連點頭:外面的人要進來了!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在這兒,否則會被拉去做成人肉包子噠!

好吃麼?白大少爺舔了舔嘴脣問。

當然不好吃,有毒!會害死人的!羅扇拼命搖頭,小曇會被毒死的,爺你願意麼?

不願不願!當然不願!白大少爺搖頭速度比羅扇快兩倍,搖得自個兒都站不穩了,原地踉蹌了兩步,你快藏起來!我不告訴他們你在這兒!

關鍵是老孃能藏哪兒去啊!羅扇眼珠子四下亂轉,還沒等轉出個結果來,人突然就被白大少爺一把揪住腰帶從地上提了起來,大步走至牀邊放上牀去,伸手在羅扇臉上乎拉了一下,給她合上眼睛,羅扇就聽見悉悉索索的衣料響,還沒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覺得牀板一沉,緊接着人就被從身後摟進一個寬厚的懷抱,面向牀內地籠罩於白大少爺高大的身形之下,而後身上被蓋了條布底兒紗面兒的薄被,連頭帶腳地一併蒙了住,羅姓老蘿莉因身體尚未正式發育,骨骼嬌小,讓被子這麼一掩表面看上去只像卷稍厚些的被子,幾乎看不出她老人家的嬌軀就塞在裡頭。

“無論發生何事也莫要亂動。”白大少爺的聲音低低啞啞地吹進耳孔,羅扇這才察覺到自己薄薄的衣衫外竟是一具未着寸縷的火熱身體,一張老臉登時欲血上涌紅光四溢——啥也看不到啊混蛋!敢不敢讓老孃翻個身咱們堂堂正正面對面啊?!

這廂正僵着身子害羞,那廂房門已被人打開——白二老爺是白二少爺的長輩,如要硬闖也是攔不住的,何況白二少爺並不知道白二老爺此來的目的就是她羅扇,沒必要死攔硬擋更讓玄羽心生詭念。

“小云還在睡麼?”玄羽的聲音笑着,“不如叫起他來同我一起找八哥玩兒,他必然開心的。”一邊說着一邊走至牀前,似是已掀開了牀帳子,嗤笑了一聲,“怎麼還光着屁股睡呢?”

羅扇一顆心緊張得怦怦直跳:這要是最終露了餡兒她可就更說不清了——光天化日的跟赤身裸體的白大少爺滾牀單——要命了喂!

察覺白大少爺摟着她的胳膊動了動,而後聲音響在耳邊:“誰……誰吵我睡覺?”邊說邊翻了個身面朝外躺着,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羅扇的身上,羅扇卷在紗被裡嚇得一動也不敢動。“我要尿尿!小曇小曇,我要尿尿!”白大少爺含渾不清地嚷着。

“大哥先把衣服穿好,”白二少爺不緊不慢地道,“我讓丫頭進來服侍……”

“不行不行!我憋不住了!我要尿了!”白大少爺嚷着坐起身來,然後羅扇就聽見了水澆在地板上的聲音……尿這種東西……就像牛奶,擠一擠還是會有一些的……

聽得玄羽又好氣又好笑地嗔道:“你這臭小子!尿了我一鞋!”

白大少爺來了精神,開心地晃着牀板:“長髮哥哥!我還可以在半空尿出小蛇的形狀來呢!不信你看!你看你看!”

如果不是因爲不合時宜,羅扇早就笑抽過去了,聽見腳步聲向着門口走去,伴着玄羽無奈的笑:“臭小子……成何體統!七八歲的時候就這麼幹過!在我的生辰宴上跳到飯桌上當着一衆賓客脫了褲子撒尿,不成想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頑劣不改!”

一行說着一行出了耳室,羅扇聽見房門被關上的聲音,這才長長吁了口氣。纔要動彈,卻被白大少爺一手摁住,只好一動不動繼續僵在原位,突地就聽見門扇再度被人打開,玄羽的聲音在那廂笑道:“小云,穿好衣服就出來罷,陪二叔一起找鳥玩兒,好不好?”

白大少爺納悶兒的語氣道:“長髮哥哥的鳥兒丟了麼?是不是以後就沒有辦法尿尿了?”

噗——羅扇在紗被下狠狠掐自己的手以免不顧死活地笑場。

“長髮哥哥要是非得想玩兒鳥不可……我倒是可以借你玩兒一下——但是你不許使勁兒喔!我會疼的!”白大少爺很大方很正經地說着,光着腳跳下牀,騰騰騰地衝着門口處的玄羽跑過去,“就一下喔!看你長得漂亮我才讓你玩兒的!小曇想玩兒我都沒讓!”

羅扇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憋得沁出血來,不知白二少爺聽了這話是個什麼表情,反正她的臉已經在被子裡因憋笑而徹底猙獰了——什麼可怕陰險的事到了白老大這裡都能頃刻間變得無足輕重不值一提,似乎在他這兒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值得操心的事,一切都那麼簡單可笑一觸即碎,這個癡癡傻傻的白家大少爺正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戲弄鄙夷着那些機關算盡勞心耗力的聰明人們,看上去他似乎毫無防備之力,可你若細想,他渾身上下根本沒有絲毫破綻,可攻可守,進退自如,完全讓人無從下手!

房門再一次被關上了,白大少爺光着腳慢慢走回牀邊,牀板一沉,羅扇再次被他摟進懷裡,由於有前車之鑑,怕那玄羽再來個回馬槍,羅扇沒敢立刻亂動,乖乖兒地任白大少爺抱着,過了好半晌也不見他有什麼動靜,試探地動了動身子,還是沒反應,於是垂着眼皮兒慢慢轉過身來……喵了個汪的!什麼時候把褻褲穿上的?!

一擡眼,近在毫釐的是白大少爺的一張無邪睡顏,呼吸均勻面容沉靜,竟是已經睡熟了過去,羅扇哭笑不得地從他懷裡小心翼翼地爬出來,順便將紗被給他輕輕蓋上,躡手躡腳下得牀去,至門邊兒豎耳細聽,外間沒有什麼聲音,然而不敢就這麼出去,怕那玄羽還滯留在青院四處搜她,只好老老實實地坐到椅子上靜候其變。

約摸大半個時辰過去了,白大少爺在牀上咕唧了幾聲,翻了個身睜開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開始穿衣服,把兩根胳膊伸進褲腿兒裡卻怎麼也找不着領口,翻來覆去地一陣折騰,羅扇起身過去,伺候着白大少爺把衣服穿妥,白大少爺似乎忘記了地上還留着自己一灘尿的事,光着腳就下了地,正好踩在那一灘水上,納悶兒地低頭看了看,又擡起眼來懵懂地望向羅扇。

羅扇怕他自個兒心裡犯膩歪,連忙報以一記安慰的笑,輕輕拍拍他的後背,讓他坐到牀上去,然後四下裡找了找,也沒找到能用的布,就從懷裡把自己手帕掏了出來,蹲□去替他擦腳——這也沒啥啊,不過就是人的身體裡排出的廢水罷了,洗洗手就好了,上一世奶奶病重的時候大小便不能自理,全是羅扇親手伺候着排泄清理的。

由於耳室裡沒有水,所以也沒有法子給白大少爺洗腳,湊合着擦乾了腳上的液體,羅扇給他穿上襪子和鞋,手絹就先疊了疊放在角落的地上,兩隻手上都沾了不少,也不敢亂摸亂動,仍舊坐回到椅子上去等外頭動靜,白大少爺便坐到旁邊的椅子上歪着頭看她,看着看着伸出手去,輕輕托住羅扇的下巴轉過她的臉來,羅扇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正要偏開頭,就聽白大少爺低低地道了一句:“小罐兒,你真好。”

你——你妹!老孃的名字就這麼難記住嘛?!下一回會是啥?!小碟兒還是小碗兒?!

白大少爺沒有注意羅扇對於名字的怨念,正自顧自地繼續嘟噥:“她們都不喜歡我,小曇不在旁邊的時候,她們就對我橫鼻子豎眼兒,給我倒夜壺都捏着鼻子,還用草紙墊着夜壺柄,怕弄髒了手……我不小心尿在褲子裡,她們就乾脆把我的褲子扔掉,然後就對別人說是我自己把褲子刮扯壞了,又給我做新的褲子來……她們怕我夜裡尿牀,晚上都不怎麼給我喝水,我要是渴了,她們就只讓我喝一小口水……我不敢告訴小曇,因爲她們說小曇每天太忙太累,如果我再多事,小曇會更操心的……我不想讓小曇累,不想讓他操心,所以我什麼都不敢說……她們都對我不好,沒有人喜歡我……小罐兒,只有你對我好,只有你不嫌棄我……小罐兒,你說,是不是因爲我沒有娘,所以她們才欺負我?”

羅扇眼睛溼潤了,酸着鼻子搖了搖頭,低聲道:“爺要放寬心,莫管別人如何看待,只要我們自己過得開心就好。爺,誰都做不到讓這世上的每個人都心甘情願地對自己好,所以我們只須努力做到珍惜真正對自己好的人,莫要留下遺憾就是了,爺說呢?”

白大少爺擡手輕輕揉了揉羅扇的眼角,笑道:“小罐兒你說,要怎樣才能讓自己過得開心呢?”

“活得越簡單就越開心罷。”羅扇看着簡簡單單的白大少爺。

“那,小罐兒,你簡單麼?”白大少爺追問。

“我……”羅扇自審了片刻,“簡約而不簡單。”

114、簡單快樂 ...

白大少爺託着腮看着羅扇:“想過得簡單點其實很容易呀,如果我吃不下一個大紅蘋果,那我就只吃小青蘋果就好啦!紅蘋果雖然又大又漂亮,但是如果把肚皮撐破了,那不等於白吃了麼?小青蘋果雖然個兒小又不好看,可是呢,一來沒有人跟我搶,二來又能吃得正正好,所以我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什麼都不用擔心,這不就很簡單麼?”

羅扇睜大了眼睛望着面前一臉純真坦然的白大少爺,突然間體會到了牛頓大爺當初被蘋果砸中後大徹大悟的通透趕腳——哲啊!太哲了!尋求安逸快樂的生活不就是這麼簡單的事麼?!大紅蘋果不適合咱,何必強求?何必不捨?就是白給也吞不下的啊!咱這樣的小喉小胃,還是隻吃既便宜又易得、足夠吃飽且不會容納不了的小青蘋果吧!

羅同志正大徹大悟着,就聽見房門一響,毫不知情中的大紅蘋果一腳邁進屋來。

作者有話要說:

115

115、小小教訓 ...

“出來罷。”紅蘋果白二少爺看了眼老老實實並排坐在那裡的白大少爺和羅扇,淡淡道。

“好!”白大少爺騰地起身,蹦蹦跳跳地躥到白二少爺面前。

“不是你。”白二少爺輕輕推開像只吐着熱乎乎舌頭的毛茸茸的大狗般正準備往他身上撲的白大少爺,“小扇兒過來,我有話問你。”

“小曇小曇,你也問我嘛!也問我啊!”白大少爺搖着毛尾巴扯着白二少爺的衣袖撒嬌。

“青荇,把耳室收拾一下。”白二少爺扭頭向外道,外面的青荇連忙應着帶了兩個小丫頭進來,羅扇一指地上的帕子:“那塊手帕可以扔了。”——帕子事件的後遺症,怕了。

羅扇和白大少爺跟在白二少爺屁股後面來至東次間,白二少爺坐到窗前榻上,凝眉望着羅扇半晌不語,白大少爺同羅扇並排站着,並且努力地嘗試着擠進白二少爺的視線。

許久方聽白二少爺低聲開口,道:“可曾傷着?”

羅扇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什麼,爺?”

白大少爺便也跟着眨了眨眼:“什麼,小曇?”

“落入湖中,可曾傷着?”白二少爺語聲平淡,眉尖卻微微蹙着。

“爺已經聽說此事了?”羅扇笑了笑,“小婢還好,不曾傷着,謝爺關懷。”

“小曇聽誰說的此事?”白大少爺笑了笑,“小罐兒還好,不曾傷着,她謝你關懷。”

“華錦綢緞莊的東家江雪海今日過府做客,聽說失足落下了天碧湖,頭也被砸青了,”白二少爺望着羅扇尚未乾透的髮絲,“從湖裡出來後就四處嚷嚷着要捉拿一個大眼睛的丫頭,說是被那丫頭推進了湖去的——你現在把事情經過講給我聽。”

羅扇便從頭到尾細細說了一遍,末了道:“就是這樣,二老爺方纔過來估摸着就是來找小婢的。”

白大少爺便接着道:“就是這樣,二老爺方纔過來估摸着就是來找小罐兒的。”

白二少爺垂眸沉思了一陣,見青荇帶着丫頭收拾完畢從耳室出來,便向她道:“讓人去傳話,請劉管事速來青院。”青荇應了快步出得房去。白二少爺復看向羅扇:“即日起恢復你二等丫頭的身份,跟在上房伺候,未經容許,不得離我半步。”

“爺,”羅扇抿了抿嘴脣,“小婢在小廚房很安全,請允許小婢就待在那裡罷,爺的身邊不缺人伺候,小婢還要研究‘寧濛’的用途,總不能因爲這樣的小事就誤了正經事,您說呢?”

“小曇,”白大少爺抿了抿嘴脣,“小罐兒在小廚房@#¥%&*……正經事,你說呢?”

白二少爺偏過頭去,將目光放在旁邊小炕桌上一隻汝窯青釉折枝梅花紋的花瓶上,靜默了半晌方道:“也好,若再出院子莫要自己一個人,叫上一兩個同伴,或若有人傳你去問話,先來稟過我,再有新的菜色你親自送到我房裡來。”

“咦?爺不是說不許小婢踏入正房半步麼?”羅扇笑眯眯地道。

“咦?小曇爲何不許小罐兒踏入正房半步?”白大少爺笑眯眯地道。

白二少爺起身往圓桌邊走,經過羅扇面前時伸手在她的腦瓜兒上蓋了蓋:“我看你是嫌自己掙的工錢太多了。”

白大少爺追着白二少爺道:“小曇也摸摸我的頭!也摸摸我的!”

白二少爺只好擡了手,在比自己高將近半頭的哥哥的腦袋上輕輕拍了拍。

羅扇那廂連連搖頭:“不多不多,爺要是非得給小婢添些月錢,小婢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白大少爺連連搖頭:“不多不多,小曇要是非得給小罐兒添些月錢,小罐兒也只好恭敬不如要命了!”

“是從命。”羅扇糾正他,白大少爺翻了個白眼不予理會。

白二少爺哼笑了一聲,坐到桌邊端起茶盅子喝茶,慢條斯理地道:“想漲工錢也可以,晚上到正房來值夜,倒一次夜壺掙十文。”

“那小婢可得研究研究利尿的寧濛食譜了。”羅扇壞笑。

“那小婢——那小罐兒可得研究研究利尿的寧濛食譜了。”白大少爺壞笑。

白二少爺看了眼羅扇的笑顏,垂下眸子盯着自己手裡蓮花紋的茶盅蓋子,低低地用近乎自語的音量道了聲:“淘氣。”隨後脣角便不易察覺地翹了翹。

落日金紅色的餘暉透過柳色窗紗鋪了滿屋,氣氛忽然輕快明朗起來,白二老爺折騰了大半個下午的行徑似乎並沒有給這房間裡的人造成任何的不愉快,夕陽晚景依然無限美好地嵌在窗外,和軟安逸的細風帶着牆那邊的梔子花的香味兒吹進來,吹起了白二少爺纖塵不染的袖角,吹動了羅扇清如水紋的裙襬,吹開了白大少爺肩頭漆黑的髮絲,有什麼正在悄悄發生着改變,反反覆覆地磕碰,相吸相斥,相斥相吸,直至漸漸磨合相融,越來越默契,越來越貼近,也許會變得密不可分,上天入地也要活在一起死在一起,又也許會變得越來越從容灑脫,相見不如懷念,相愛不如相知……誰知道呢,有那麼一種情分,你懂我,我懂你,無需以愛爲名,任何時候想起來,滿滿的都是美好,就足矣。

房間裡的安逸終於被敲門聲打破,傳喚丫頭的聲音稟道:“少爺,劉管事到了。”

“進來罷。”白二少爺放下手裡的茶盅,羅扇過去執了壺替他續上,白大少爺睜大眼睛衝她打手勢:你的手還沒洗呢!上面沾了尿尿喔!羅扇一驚,正要把壺拿出房去一併洗了重新換上茶水,就見白二少爺已經把茶盅接過去就脣抿了一口,羅扇腦門子上頓時黑線與冷汗齊飛,心虛地退到白二少爺身後站着去了。

白大少爺問了白二少爺一聲:“小曇,茶水好喝不?”

“嗯。”白二少爺並未覺出不妥。

“那就喝罷!”白大少爺帶着滿臉壞孩子的笑,也站到了白二少爺身後去,羅扇指了指桌邊的秀墩兒,示意他坐過去:您老也是爺啊,站着幹嘛。

白大少爺剛坐到白二少爺身旁,那劉管事就進來了,五十出頭的年紀,看上去沉穩幹練,謙恭而不卑附地向着白家兩位爺行了禮,道:“不知二少東家喚屬下來有何事吩咐?”

白二少爺語無波瀾地道:“劉伯,有三件事要請你去妥善辦理:你親自去一趟常青糧行見一見他們的東家張百生,告訴他咱們倉裡有一萬石上等大米半價出售,問他要不要,要,就一次性付清現銀,不允許分次付賬,不要,這米我就轉給別家了,讓他務必在明日中午前給出回覆,明日子時前將全款付清。他若問你半價出售的原因,你就只說我這裡有一單重要的生意急需現銀,賬上一時又調不出這麼多錢來,只好折價售糧先湊上,這樣的便宜事他若是錯過了這回怕是沒有下回了。”

劉管事臉上有些驚訝,一萬石大米可不是小數目,半價出售那是虧本生意啊,猶豫了一下,出於責任心還是問出了口:“不知二少東家如此做的原因是……”

“這樣的便宜張百生不會放過,”白二少爺眸光微動,“然而他又不可能一次性拿出這麼多的現銀來,所以他只能去借錢。張百生的小舅子是華錦綢緞莊的東家江雪海,以前張百生從咱們商號裡進糧食,現銀不湊手的時候都是向他這位小舅子借的錢,所以這一次他定然還會向江雪海伸手。”

“屬下不甚明白……”劉管事不明白的是這跟江雪海又有什麼關係。

“第二件事,”白二少爺不急於解釋,只慢條斯理地繼續吩咐,“找些咱們自己城外各個莊子上的可靠家下,讓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進城,然後以個人的名義去‘江記錢莊’借印子錢,就照着百八十兩的借,你找人負責登記一下各人都借了多少,日後如數替他們撇清——切記,讓這些人在同一天分批去,務必要將江記錢莊裡的現銀借到無銀可借爲止。”

劉管事愈發驚訝了:“江記錢莊的老闆不也是江雪海麼?”

“江雪海開了這個錢莊,實際往外放印子錢的卻是他的妻子,江雪海本人很少到錢莊裡去,所以如果錢莊裡的現銀告罄,江雪海不會立刻就得到消息,”白二少爺黑眸望住劉管事,“第三件事就是,你去請咱們的奶油商扎爾汗幫個忙,他前兩日正好親自從北漠那邊過來,現在下榻在鴻運客棧,讓他以北漠草原部落首領的買辦使者的名義出面去華錦綢緞莊訂十萬匹綢緞,訂金自是由咱們支付,告訴他可以不用怎麼壓價,但要與華錦莊簽訂一份供貨契約,內容爲:因急需購得綢緞返程,供貨方須在三日內供齊所需匹數,此綢緞乃爲喀林察部落首領賀壽之用,耽誤不得,若供貨方逾期不能交齊貨物,則以供貨價十倍之罰金賠償購貨方。”

劉管事似是有些明白了:“十萬匹布幾乎相當於華錦莊一年的銷貨量,這麼大的一筆生意加上顧客幾乎沒有壓價,不啻是天上掉元寶的美事啊!江雪海必然會千方百計地做成這筆生意的,且以他的財力,三日內足可以從他的上家那裡購足十萬匹綢緞,因此他一定會冒着風險簽署那份供貨契約。然而若他手頭上的流動款項不足的話,就未見得能如期履約了,尤其是在他的姐夫張百生借走了大筆錢和錢莊上的存銀一日內全部被放出去之後,他就更不可能在三天內湊齊款子從上家進貨了,即是說——一但三管齊下,江雪海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勢必會違反契約內容,從而將面臨十倍罰金的賠償,而這十倍的罰金……”

“這十倍的罰金,足以令他傾家蕩產,就算放出去的印子錢全部收回也難抵得了罰金的數目,十年之內決計無法東山再起,”白二少爺垂下黑且密的羽睫,盯着自己放在膝頭的手,“不過是一次小小的教訓,他那驕奢淫逸的日子過得未免太久了些。”

劉管事略想了想,道:“若江雪海也向旁人借銀以籌備貨品呢?”

“這麼大一筆銀錢,關係不近的必不敢借他,關係近的那幾家我自有安排,”白二少爺指尖輕輕敲了敲膝頭,“天階和方公子的古董店明日便要開張,我會讓天階藉此機會將與江雪海關係較近的幾家商號的東家請出去通宵喝酒,江雪海找不到人,自然無從借錢。”

劉管事便沒有什麼可提醒的了,只是看了看坐在旁邊正百無聊賴地玩自己手指的白大少爺,笑道:“二少東家的行事作風愈發像大少東家了,不動則已,一動必然是直點對方死穴。”

白二少爺便也偏頭看了眼白大少爺,微微一笑:“我與當年的大哥還相差甚遠,我不過是廢了對方功夫罷了,大哥麼,但凡出手,必然是一劍封喉、斬草除根的。”

劉管事笑着行禮告退出得房去,羅扇旁觀了始末,一時不知該表達什麼,白二少爺也沒有要開口同她說話的意思,房內再次陷入沉默,直到白大少爺揉了揉自己肚子,用手指捅了捅白二少爺的胳膊肘道:“小曇小曇,我餓了,今天你還要和美人兒一起吃晚飯麼?好不容易因爲天熱了,可以不用去前面陪白鬍子老頭、白頭髮老太太、紫衫哥哥和他的老婆、長髮哥哥和他的老婆那些人擠在一起吃晚飯了,本還以爲就可以和你兩個人輕輕鬆鬆地吃了呢,你卻每天只陪着那美人兒吃,難道、難道就因爲她每次來都多給你帶了兩個饅頭的緣故麼?”

哦?那美人兒夠憨的,難道還怕富可敵國的白家二公子晚飯吃不飽怎麼地?帶饅頭……敢不敢再無厘頭一點啊喂?

白二少爺卻也是有些納悶兒地看向白大少爺:“什麼饅頭?”

“你甭瞞我!打量我不知道呢!”白大少爺噘着嘴賭氣地道,“她每次都把饅頭藏在懷裡帶過來,每個還露了小半拉在外面,我都看見了!”邊說邊用雙手在胸前的位置一比劃,“她怕我聽見,也不敢明着說,只用饅頭悄悄湊近你來暗示你——哼!我、都、看、見、了!”

“噗——”羅扇當真沒能忍住,一下子就笑噴了,唾沫星子在半空綻出一朵詭異的花兒來,她看見白二少爺站起身,回過頭,一雙眼睛冷嗖嗖地剜向她,嚇得連忙憋住,心中哀嚎又要扣工錢了,卻聽白二少爺淡淡道了一句:“你若不喜她,我便再不讓她出現。”

這話也不知是對白大少爺說,還是對某人說的。

116

116、聽個牆角 ...

晚飯白二少爺果然是在青院吃的,並且沒有讓一號小廚房動竈,而是令羅扇直接做了個六菜一湯上來——白小二同志已經多久沒吃過她做的飯了呢?

羅扇這段日子在二號小廚房可沒有白混日子,見天兒躲在裡頭秘煉各類美食佐料和成品,邊回憶那一世自己看過的食譜邊學習古人的菜色來豐富自己的廚藝——古代的食譜由表少爺衛小階友情提供,特此鳴謝。

所以今兒這六菜一湯羅扇便來了個古今中外混搭,先是一道原汁原味兒的古典菜色——黃金雞,大詩人李白曾曰過:“亭上十分綠醑酒,盤中一味黃金雞”,綠醑酒配黃金雞是正史上盛唐時代的美味,做黃金雞所用的輔料很少,因爲這樣才能保持雞的原味兒,因此這道菜的重點不在調料,而在雞肉的選取,這雞得選九十五天大、體重在二斤二兩到二斤半之間、有少許脂肪層、雞胸夠肥、黃油多的優良雞種,這樣做出來才能出味兒。

做的時候先用開水褪去雞毛,洗淨後加麻油、鹽、蔥、花椒下鍋煮,熟後把肉撈出來切成丁裝盤,再把黃澄澄的湯汁澆在上面,成品色澤金黃,猶如鍍了層黃金般光彩流離。

吃黃金雞必得就酒,白二少爺不是善飲之人,所以羅扇只把自己用去年收集的梅子封壇釀製的梅子酒開了封,酒汁倒入一隻白釉冰裂紋的酒壺裡,又從酒罈裡撈了一勺梅子用一隻白釉梅花口的小碟子裝了做小菜兒,白紅相映煞是好看。

第二道菜所用的食材也有些講究,提前就把黃豆浸在水裡曬着,等黃豆發出芽來後再在盆裡放入秕糠、鋪上沙,把豆芽種進去,用板子壓起來。待豆芽長起來就用桶蓋在上面,只在早上纔在太陽光下曬一曬,這是爲了讓豆芽長得整齊,並且避免風吹日曬給食材造成損傷。

待要吃的時候就取出來洗淨在水裡氽一下,加上油、鹽、醋、香料拌勻裝盤,可以直接當菜吃,也可以用麻餅卷着吃,因爲品相呈淺黃色,所以這道菜的名字就叫做“鵝黃豆生”,吃來清爽利口,正適合天熱時食用。

第三道則要費些功夫,用淘米水浸泡上瓊芝菜曬在太陽下面,期間要不斷地攪動,等浸曬得發白之後撈出來洗淨,搗爛後煮熬成汁——其原理如同羅扇去年在莊子上做的果凍,不同的是這一次她在透明的汁子裡放的是雪白小巧的丁香花,丁香花香濃馥郁,可醒酒、健胃,甚至補陰壯陽,咳,而且還可以去除口臭,有着“古代口香糖”的美稱。

等汁子涼透成凍狀後切成塊裝盤,淋上薑汁和甘蔗汁,看上去晶瑩潤滑,聞起來清香撲鼻,正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道雅食。

天氣炎熱,不宜多食油膩,所以羅扇基本上都是挑清口素雅的菜做來,第四道茉莉豆腐就是將一個“清”字用到了極致。材料很簡單,採取新鮮的茉莉花和嫩葉洗淨,先將豆腐入清水鍋煮,水沸後再放花葉,再次沸後就可起鍋,不放任何調料,只取自然清香之味食之。這一道菜不但清香爽口,且還可以化溼去油、調節內分泌以及美容和減肥。

第五道菜是羅扇今兒本就想做來交差的檸檬菜色——檸檬蒸鱸魚。這一款屬泰國口味,把處理好的魚肉兩面切花刀,從中間剖開,再把蔥、姜、蒜、香菜、小紅辣椒、鮮榨檸檬汁以及羅大廚特製的魚露——就是以小魚蝦爲原料,經醃漬、發酵、熬煉後得到的一種味道極爲鮮美的汁液,色澤呈琥珀色,味道帶有鹹味和鮮味——全部放進小碗裡,和魚一起上屜蒸,蒸好之後把魚裝盤,再把小碗裡的調料汁澆在魚上即成。

最後是一道甜點,羅大廚首次亮出的——奶油冰淇淋。自從有了人工打蛋器,很多現代食品都有了在古代實現在的可能,雖然人工打蛋器還是要耗費人工,但總比用筷子攪打輕鬆快捷好幾倍,古人的智慧羅扇向來推崇膜拜得很,她只需要把想要的工具的外形和工作原理儘可能地向巧匠解釋清楚,巧匠們就可以憑藉自己的理解,利用多年積累下來的經驗和驚人的想象力與創造力來做出最爲接近羅扇需求的成品來。

至於古代版打蛋器的製作工序和結構原理,這個羅扇就一竅不通了,反正用得很順手,大大地縮減了食材處理的時間。

有了打蛋器,冰淇淋的製作就簡單得很了,先將蛋黃、白砂糖和牛奶全部倒入小奶鍋中小火煮,用打蛋器不停地轉圈攪拌,稍微沸騰後端鍋,迅速把淡奶油倒入並加鹽攪拌均勻,然後靜置至鍋中汁液徹底冷卻。

冷卻後用過濾網把奶液過濾到一隻琉璃荷葉碗內,放入冰窖冷凍,至剛結冰時取出,用打蛋器攪拌後再次放入冰窖繼續冷凍。每隔兩刻時間即三十分鐘取出來攪打一次,重複三次以後將攪拌好的冰淇淋徹底凍硬即可取出食用。

不過冰淇淋做好後還不能就這樣上桌,羅扇烤了個方方正正鬆鬆軟軟的大面包,把瓤子掏出來切成塊再重新填回去,冰淇淋用模子扣成圓球的形狀,壘在麪包的上面,這就是麪包冰淇淋了。

湯呢,是用白木耳、木瓜、南北杏、紅棗和牛奶加冰糖熬煮的雪耳木瓜奶露,放涼了喝甘美香滑,清口解暑又滋補。

六菜一湯放上托盤,青荇青菡已在門口等着端了,羅扇記得白二少爺曾說了句讓她親自把菜端進上房去的,於是就跟在青荇青菡屁股後面一起往上房去,才踏上臺階子,就見青菡轉過頭來看她,冷聲道:“你跟來做什麼?早已不是二等丫頭了,如何能隨意進主子上房?”

不等羅扇答話,青荇早在旁邊冷哼着道:“你哪兒知道呢,今兒她已去了上房一回了,人家本事大着呢,得了二少爺的寵又得了大少爺的護,咱們可比不上人家的臉大!”

羅扇聽得只覺好笑,也罷,不讓進上房她正好還少受些累呢,當下就笑了一聲,道:“那就有勞二位姐姐了,天氣炎熱,多喝水少上火,否則皮膚會變差喲。”說着轉身回去了。

和金瓜小鈕子吃罷晚飯,正房還沒撤下碗盤來,因屋裡太熱太悶,三個人就各拎了把帶椅背兒的小竹椅出來坐在院子裡乘涼,另還拿了只小方凳,上面放着一把粗陶茶壺並三隻同質地的茶杯,壺裡沏的是極普通的菊花茶。

竹椅子是金瓜的老爹友情贊助的,茶具和茶則是羅扇自己掏錢託表少爺從外面買來的,府裡雖然規矩大,但也不拘着下人們自個兒花錢享受,只要你有錢,你完全可以喝好茶吃好點心,哪怕頓頓吃肉都沒問題,話說回來,哪個下人要是真有錢到能頓頓吃肉也早就贖身出去了,誰還肯給別人當奴才啊,咱們羅同志這不是情況特殊麼,只好把投資方便麪掙來的錢花在享受生活上頭了。

因正房的後窗口就衝着後院,三個人也不敢高聲說話,只低低地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皮。金瓜和小鈕子兩個正八卦府裡針線房的張三嬸和李四婆之間的恩恩怨怨,倆丫頭都是家生子,認識的人多,這裡頭牽七扯八的關係也都門兒清,知道羅扇不喜歡摻和這些,便把她丟在一邊,兩個人頭挨着頭在那兒咬耳朵,此時正說得上勁兒,周遭事一概不管。

羅扇搖着個芭蕉扇兒,懶洋洋地靠在椅背兒上眯着眼想心事,想啥心事呢?無非也就是明兒要做些什麼好吃的解饞、什麼食物夏天吃着可以解暑潤肌、自個兒的小胸脯啥時候才能從小窩頭變成大饅頭,等等等等。

正胡思亂想得頗哈皮,就聽見身後正房東次間的窗裡傳來一陣男人的笑,聲音不大,卻不是白大少爺更非白二少爺的,有些微微的沙啞,聽來很磁性很舒服。這個聲音邊笑邊道:“小笨蛋,看吃了一臉,過來,我給你擦擦。”

緊接着是白大少爺的聲音:“不用,我自個兒舔了它,免得浪費!”

那聲音笑道:“鼻頭兒都沾上了,你倒是舔個給我看看。”

片刻無聲,估摸着是白大少爺正試着用舌頭舔自個兒鼻子,而後聽他急道:“小曇小曇!我舔不着!你幫我舔!”

“用帕子擦了罷。”白二少爺的聲音淡淡道。

“不要!浪費!快點啊小曇!快舔快舔!”白大少爺催着。

“喜歡吃明兒再讓伙房做來。”白二少爺語氣裡是無動於衷。

“……好罷。”白大少爺滿是委屈地妥協了,“小曇你幫我擦。”

那道舒服的聲音便又笑了起來:“如今小曇倒成了哥哥,小云卻成了弟弟,我看你們哥兒倆現在這個樣子蠻好,反而比以前更親密了呢,怎樣,小曇,不如就讓小云一直住在你這兒罷,我讓人把你這青院再擴一擴,綠院的東西和下人全挪過來,我想你們的時候也省了事,只來這一處就成了,不必兩個院子來回跑費我的鞋底子,如何呢?”

“好啊好啊!”白大少爺拍着手,“院子擴一擴,牀也要擴一擴,小曇的牀太窄,天又熱,每天早上睡醒都是一身的汗,我還好,脫光了睡涼快得很,讓小曇也脫光了,他死活不肯,硬在那裡捂着活受罪,牀弄大些我和小曇就能睡開了,不必擠在一起熱着,很好很好!”

“不必費那些事,大哥還睡回綠院去罷。”白二少爺冷冰冰地道,“我現在事務繁忙,實在無暇照顧大哥。”

“不要!”白大少爺一聲吼,“你不許轟我走!我只跟你在一起!小曇小曇,你別不要我,你別不理我,我只同你在一起,好麼好麼?”

那舒服的聲音笑個不住:“小云不若跟我走罷,住到我那兒去,我陪你玩耍陪你睡覺,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可好?”

“不要!”白大少爺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絕。

“爲何?”那聲音笑問,“我長得不如小曇好看麼?”

“那倒不是……你雖然比小曇長得好看,”白大少爺很嚴肅地道,“可是你已經有老婆了,我不要睡在你和你老婆中間!”

噗——偷聽牆角的羅扇忍不住滋出一捧唾沫星子,咱非得睡他夫妻倆中間嗎?能不能他老婆睡你倆中間?!咳,開個邪惡滴小玩笑嘛。

“那這樣好不好,”那聲音笑道,“我給小云也娶個老婆,讓她陪你睡覺陪你玩耍,怎樣呢?”

“我不要!”白大少爺再次一口回絕,“我不要你老婆!”

“不是我老婆,是你老婆。”那聲音笑。

“我沒有老婆。”白大少爺道。

“所以給你娶個老婆。”那聲音道。

“我不要娶你老婆。”白大少爺道。

“不是娶我老婆,是娶你老婆。”那聲音道。

“你爲什麼要娶我老婆?你不是已經有老婆了麼?”白大少爺道。

“不是我娶你老婆,是你娶我老婆——呃。”那聲音……

“我說過了,我不要娶你老婆!”白大少爺惱了。

“好好好,不娶就不娶罷,被你小子繞糊塗了。”那聲音好笑不已,“小曇,既然你大哥不肯娶,那就你娶罷,老大不小的了,別家像你這麼大的爺們兒孩子都能滿地跑了,你祖母可是着急抱孫子呢,已經催過我好幾回了,見天兒逼着我給你們哥兒倆張羅——怎麼樣,心裡頭可有了中意的姑娘了?”

“沒有。”白二少爺態度很冷淡。

“喔,那要不……先給你弄兩個通房丫頭?”那聲音低笑着,語氣裡滿帶着打趣,“你看你這院子裡的哪個丫頭不錯,回頭支會你母親一聲,讓她幫你辦了。”

“沒有。”白二少爺依舊冷冰冰地回答。

“莫要不好意思,”那聲音低低啞啞地笑,“那個同你一起墜崖又一起被救出來的丫頭呢?不行就她罷,倒像是個能旺主的,直接擡成姨娘,怎樣?”

白二少爺半晌沒有說話,羅扇覺得自己一陣口乾舌躁,抓過旁邊凳子上的茶壺,對着嘴兒咕咚咕咚一陣猛灌。

作者有話要說:

117

117、婚姻問題 ...

聽得白二少爺語氣極淡地道:“男女之事現在考慮尚早,還是先以家業爲重,再說長幼有序,大哥房裡尚無人,做弟弟的如何能趕在兄長前頭?”

“唔……”那聲音略一沉吟,將手一拍,“那便先給小云弄兩個通房罷,明兒給他弄,後兒給你弄,一人倆,誰也不吃虧,如何?”

噗,這是分桔子呢麼?這人誰啊?怎麼連兩位少爺的房裡事都管呢?

“大哥的意思呢?”白二少爺把問題推給了白大少爺。

“好啊!我要小曇當我的通房!這樣他就可以天天陪我啦!”白大少爺樂得拍手。

“小曇是你弟弟,不能做通房,換一個。”那人笑。

“那我就不要通房了!”白大少爺不樂意地道。

“你若不要,小曇也就不能要,他是你弟弟,你忍心讓弟弟每夜獨守空房麼?”那人諄諄善誘地道。

“不是還有我麼?我陪着小曇,小曇也陪着我,誰都不用獨守空房了!”白大少爺道。

“……罷了罷了,”那人嘆了一聲,“不收通房就不收罷,反正你們兩個小子從小也沒少看那些香豔小書,倒不愁將來娶老婆的時候不懂敦倫之道,只是你們祖父祖母心疼你們夜裡沒個人暖牀加被的,天天在我耳朵邊兒唸叨。”

“啥叫敦倫之道?”白大少爺問。

“讓小曇告訴你。”那聲音啞聲壞笑。

“小曇小曇,啥叫……”

“吃好了麼?吃好就讓丫頭把碗碟撤了。”白二少爺打斷白大少爺的問話。

“我還沒吃飽,不急,”那聲音笑着,“你這裡的廚子倒是不錯,借我新鮮兩天可好?”

“小曇小曇,啥叫……”白大少爺追問。

“我一會兒便叫人去安排。”白二少爺道。

“小曇小曇……”白大少爺聲音急道。

“大哥,明日天階的古董店開張,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白二少爺問。

“要!要!”白大少爺興奮起來。

“那就聽話,現在閉上嘴,好生吃飯。”白二少爺淡淡道。

“唔!唔!”白大少爺果然乖乖閉上了嘴。

那人低低笑了一陣,才又道:“還有件事:今兒那個江雪海掉進了天碧湖,人一撈出來就嚷着說是咱們家裡一個大眼兒丫頭把他推下去的,你二叔帶着他直接去了老太爺老太太房裡,正巧那時我也在,老太爺聽了兩人一番訴說,便讓我給那姓江的做主,我原說咱們府裡頭眼睛大的丫頭多了去了,誰知道是哪個推他下湖的,倒是你二叔說那丫頭自稱是青院的人……小曇你可知道此事?”

靠,老孃幾時跟白老二說過自己是青院的了?必然是他爲了直接扯出老孃來故意這麼說的!羅扇豎起耳朵愈發聽得仔細。

“江雪海的下流癖好不是什麼秘密,”白二少爺不緊不慢地道,“他一向喜歡玩弄幼女,家裡的通房小妾無不是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子,且他又對眼睛大的女孩兒情有獨鍾,想是他在咱們府裡閒逛的時候無意中瞥見了哪個丫頭正符合他的喜好,就藉着無意中掉落天碧湖編了這麼個說法想把人要到手。至於二叔說那丫頭是青院的人,怕是他記錯了,今兒下午他來找八哥,院子裡前前後後翻了個遍,從二等丫頭到五等丫頭無一遺漏地都過了眼,若真是青院的人,他早就認出來了。”

“這樣啊……江雪海那點子下流行當我也聽說過一二,”那人慢慢悠悠地道,“原就沒打算搭理他,奈何你二叔一直在旁邊替他幫腔,你祖母耳根子也軟,說‘不拘哪個丫頭,趕緊找出來讓江家侄兒帶走,要打要賣隨意發落去罷’,你二叔便要同着江雪海往青院來,被我攔下了,不成想他已經先在你這兒找過人了……你二叔那性子你也知道,這件事兒若不讓他滿意了,怕是要沒完沒了地鬧下去,他既認定了那丫頭在你的院子裡,不找着人必定不肯罷休。事因江雪海而起,除非江雪海先作罷,你二叔自然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不若我幫你把姓江的打發了?”

“怎麼打發?”白二少爺語氣裡沒有絲毫好奇,好像問之前就已經猜到了答案。

那人壞笑着道:“我找幾個人現在去他家放把火,怎麼樣?保證不傷着人就是了。”

“不必了。”白二少爺用意料中地語氣淡淡回絕。

“要不我去買上一千個大眼睛、年紀小、長得漂亮的丫頭送他?”那人愈發笑得壞到骨子裡,“這法子我覺得不錯!來人!”不等白二少爺答應,那人已經提聲把外頭隨喚的下人叫進了房間,“去,到賬房那兒領一萬兩銀子,記我賬上,讓白總管安排人把全城的人牙子都找來,買一千個大眼睛、長得漂亮、年紀在十五歲以下的丫頭,直接送到江雪海府上去——本城不夠就讓人快馬到鄰城去買,明兒一早務必湊齊一千個,若江家人問,就說是江雪海好友提前送他過七夕、過中秋、過重陽、過全年大小節的禮物!趕緊去!”那下人應着連忙去了。

羅扇在外頭聽得險些笑死——這人太壞了!太頑劣了!這招簡直絕了啊!一千個小姑娘,那得多大一羣人啊!全都塞進江雪海家院子裡,江雪海老婆不得氣炸了肺啊?!這一千個人吃也得把江雪海給吃窮了!待他一回家,嚯,一閃一閃亮晶晶,滿院都是大眼睛,會不會閃瞎他那對母狗眼兒啊?啊哈哈哈哈哈!高,實在是高!

——不過呢,這招也只有有錢人才能玩兒得起啊,動輒就是上萬兩的雪花銀,眼皮兒都不眨一下的就丟出去了,只爲了讓江雪海甭再跑到白府來招人煩,嘖,夠敗家的,這個充滿磁性與誘惑的聲音的主人究竟是什麼身份呢?

羅扇這麼想着,忍不住好奇心起,不動聲色地挪着屁股下面的竹椅子慢慢向着正房東次間的後窗根兒靠過去,那廂金瓜和小鈕子正說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乾坤顛倒血雨腥風,壓根兒就顧不上注意羅扇的動靜,羅扇挪至窗根兒下,祭起騎馬蹲襠式一點一點從椅子上擡起身來,把頭避在窗口旁邊,只拿捏了一個四十五度平行視角隔着窗戶上糊的柳色窗紗賊眉鼠眼地向屋裡偷偷瞥進去。

正對着後窗的是對面窗前的那張小榻,小榻上正橫陳着個男人的身體,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着胸脯以下的部位,卻見上身穿着件琉璃色天蠶絲的紗襦,胸襟大敞,露着肌肉結實皮膚光滑的腰腹,即便是那麼懶懶散散地側身而臥,腹部的田字壘塊仍然隨着呼吸而若隱若現,雙腿修長,穿一條同是天蠶絲質地的乳白色撒腳絲褲,打着赤足,左腳腕子上扣着一枚月光石嵌指肚兒大夜明珠的鐲子,在房中燭光下正熠熠地折射着奇異奪目的光彩。

雖然看不到這人的面孔,但只這麼一副閒適的打扮和慵懶的姿勢,便能生出一種古怪的吸引力來,羅扇分析了一下,最終找到了一個現代詞可以用來形容這個人的,那就是:性感。是的,無一處不性感,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線條每一個角度都充斥着攝人心魂的男性誘惑,彷彿無時無刻都在等着你瘋狂地撲上去將他從頭舔到腳然後把自己一條精血耗盡的小命兒報銷在他的身上……咳,想遠了……美男人人愛嘛……裡頭人說到哪兒了?

裡頭人正說到羅大色棍今兒做的幾道菜,性感男人的聲音問道:“這說冰不是冰似雪並非雪的東西叫什麼?”

“記得是叫‘冰淇淋’。”白二少爺答道。

廚房裡上新菜色按規矩是得把菜名報給負責端菜的丫頭的,然後端菜丫頭給主子上菜時再報給主子聽,所以白二少爺知道羅扇這幾道菜的名字。

“這道甜品不錯,”性感男人道,“小曇,六月十五是給宮裡甄選夏季貢品的日子,屆時有宮裡派下來的主管太監會在本城衙門的協助下舉辦每年夏、冬各一次的‘選貢會’,去年因你纔剛接手這一攤不久,所以咱們府就沒參加這會,今年我看你不妨就用這個‘冰淇淋’拿去試試,若能被選上成爲皇宮御貢,從此這東西就可以成爲咱們府一項不菲的收入了。但凡被選爲御貢的東西,都有壟斷其生產、製作及銷售的特權,這可是絕大的好處啊!”

“好。”白二少爺應了。

“黎家在四全賽會上輸了你一籌,怕是這次憋着勁兒的要扳回一局來呢,不可輕敵。”性感男人說着壞笑了兩聲,“黎家小子還處處向你挑釁呢?不如咱們把他妹子娶過來給你當老婆,想怎麼欺負就怎麼欺負,氣那小子一輩子,你看怎麼樣?”

“不必,我並未在意黎家如何。”白二少爺淡淡道。

“那……小云,把黎大美人兒娶過來給你做老婆怎樣呢?”性感男人轉向白大少爺。

“我不喜歡吃梨,我喜歡吃桔子。”白大少爺道。

“那小云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呢?”性感男人就勢問道,“我好託人幫你打探着。”

“我喜歡小曇這樣的!”白大少爺高聲道。

“唔……你是指小曇這樣長相的,還是小曇這樣面部中風的?”性感男人壞笑。

羅扇也壞笑,看樣子大家一致認爲白小二同志的臉部肌肉確實不太好使。

“都喜歡!”白大少爺憨笑。

“成,我若給你找着了,你就娶她做老婆,好不好?”性感男人看樣子這次是身負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交給的任務,不達成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

“好啊好啊!”白大少爺拍着手笑,“到時候我們三個睡一起,我睡中間,左右一邊一個小曇!”

“咳——這可不行,夫妻之間可不能睡第三個人喔,”性感男人好笑着道,“何況你找到老婆之後小曇也要找老婆了,各人要過各人的生活。”

“那我不娶老婆了!我只要小曇!”白大少爺連忙叫道。

“小云乖,娶妻生子是人這輩子最重要的事,你得做,小曇也得做。”性感男人勸誘着。

“我——我不會做——我不會生孩子——”白大少爺慌了。

“孩子可以讓你老婆生,莫擔心。”性感男人笑道。

“那,那讓她生好了再來。”白大少爺道。

“成,我給你挑好了人,你先見見,然後讓她回去生孩子,生完孩子再住進白府來,好不好?”性感男人哄道。

“我——我要自己挑!”白大少爺不放心地道。

“好啊,你自己挑,你喜歡哪個咱們就給你娶哪個!”性感男人見白大少爺終於肯娶妻了,總算鬆了口氣。

“真的麼?無論我挑誰你都肯讓她當我老婆?”白大少爺追問。

“唔,男人不行,幼兒不行,老人不行,親戚不行,身有殘疾的也不行,”性感男人防患於未然地列出條件,“尤其是小曇不行。”

“小曇不就是臉上有點兒殘疾麼,爲什麼也不行……”白大少爺嘟噥着。

“哈哈哈哈哈……”性感男人朗聲大笑起來,“……小曇還是個小孩子嘛,當然不行。”

“好罷,我挑別人,”白大少爺語聲忽地清亮起來,“別忘了你答應過我喔!只要不符合你說的那些,就許我娶她當老婆,是不是?”

“是,我答應你了,說罷,你想娶誰,是否有鐘意的姑娘了?”性感男人笑問。

“有!”白大少爺吐字清晰地宣佈。

作者有話要說:

118

118、老婆通房 ...

“我、想、娶,”白大少爺崩豆子似地一個字一個字用力說道,“綠葉!”

“綠……葉?誰叫綠葉?”性感男人納悶兒。

“是個,是個丫頭,嗯……長得白白的,眼睛小小的,屁股圓圓的,”白大少爺語氣認真地形容着,“她管我叫‘爺’,不過我從來沒管她叫過孫女,她長得挺好看的,我要娶她。”

“小曇,你知道這個‘綠葉’不?”性感男人覺得白大少爺的話沒譜,索性問白二少爺。

“未曾聽說過,”白二少爺淡淡道,“許是綠院的某個丫頭。”

“嗯,就是丫頭,我要娶她!”白大少爺高聲宣佈。

“唔……小云啊,這個丫頭你可以讓她先做通房,過一陣兒呢再把她擡成姨娘,”性感男人哄勸道,“只是做正室太太的話麼,身份差得太多,不合適。”

“你——你說話不算數!”白大少爺叫起來,“你方纔還說只要我挑中的你就讓我娶她當老婆的!你騙人!你小狗!你小豬!你生兒子沒【嗶——】眼兒!”

“啐你個臭小子!”性感男人好氣又好笑地噴了,“我要是生兒子沒【嗶——】眼,那你和小曇長這麼大都是用什麼出恭的?!哪兒有這麼跟自己老子說話的?!再敢放肆看我不打你屁股蛋子!”

在窗外偷聽的羅扇一下子瞠住了:老、老子?!——不會吧?!不能吧?!什麼情況?!裡頭這、這個性感風騷的傢伙——居、居然是大白總?!而且——還比白二少爺“好看”?!怎麼可能!比白二少爺還好看的半大老頭子這是要逆天啊?!

唔……不過白大少爺的審美麼……說不定他就是覺得一臉褶子頭髮花白的大老頭兒英俊性感呢,他不是還覺得表少爺醜得就像掉在地上又被人踩了一腳的烤紅薯一樣麼?

“你騙人你騙人你騙人你騙人!”白大少爺怒不可遏着,“說好了讓我娶老婆的,現在又反悔!我不要什麼通房,我只要我老婆!我只要我老婆一個人!”

“小云乖,”性感男人——咳,白大老爺白總哄道,“門不當戶不對,說死媒婆難成配,她是個下人,你是個主子,身份有別,縱是你爹我同意了,你祖父祖母那裡也通不過,咱們還是換一個罷,好不好?換一個與你身份相配的姑娘,宗族裡也能交待得過去。”

“那好,換一個——我要娶綠、綠蕉!”白大少爺叫道。

“不可以,綠蕉也是丫頭。”白大老爺好聲好氣兒地道。

“綠柳!”白大少爺提高了音量。

“不可以。”白大老爺降低了音量。

“綠桐!”

“不可以。”

“青荇!”

“不行喔 。”

“青山!”

“不……嗯?青山是個小廝罷?更不行了。”

“哼!我再也不相信你了!你果然是說話不算話的!”白大少爺惱得大聲道,“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剛纔還說我要什麼你就給我什麼,全都是騙人的!騙——人——的!我討厭你!我不要再見到你!小曇,快讓人來把他轟走!”

“噯噯,小云乖,聽話,”白大老爺無奈又好笑地翻身從榻上坐起,羅扇連忙一縮頭,重新扯着竹椅子退回到原位,耳朵依舊豎着細聽,“你是咱們白家的嫡長孫,這婚姻之事斷然不能兒戲,那些丫頭你若是喜歡可以納做姨娘,正室太太是絕對不行的,這其中的道理說了你現在也不會懂,總之呢,人你可以自己挑,但前提必須是門當戶對才行,明白了麼?”

“好罷,那我不娶她們了,”白大少爺忽然變得好說話起來,“我自己挑個門當戶對的女人,這個你是同意的,對罷?”

“對的對的,”白大老爺連忙笑道,“說說,你想要哪個女人?”

“我要我老婆!”白大少爺道。

“喔,你老婆是哪個?”白大老爺問。

“是我女人!”白大少爺道。

“那你女人是……”白大老爺問。

“是我老婆!”白大少爺道。

“得,當我沒問。”白大老爺見識過白大少爺的繞圈子說話大法,立刻收住。

白大少爺嚴肅正經地最後補了一句:“我要自己挑門當戶對的女人,你同意了的!”

“對,門當戶對,家世清白,反正……你挑好了告訴我,我認爲可以你就能娶。”白大老爺似乎被白大少爺纏得沒了什麼力氣,一歪身子重新躺回了榻上。

“好,十年以後你再來,我到時候再告訴你。”白大少爺最終一錘定音,“你既答應了讓我自己挑,在我挑好之前就不許你再提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

“……小曇……好兒子……你老爹快要讓你大哥氣死了……你竟還在旁邊看熱鬧……”白大老爺一時間又是氣又是笑地癱在了那裡,“老太爺老太太上頭逼着,你大哥下頭氣着,誰家老爹能這麼難當?!我看我還是眼一閉腳一蹬氣死算了,遺囑我也已經寫好了,就在我臥房的大紅緞繡金絲鴛鴦的枕套裡,待我氣死後你哥兒倆去取出來看罷……唉唉……”

羅扇在外頭聽得不住好笑:不成想這白大老爺竟是個活寶,一點兒沒有她認知中那種封建家族大家長嚴肅古板權威不可侵犯的樣子,同他這兩個兒子之間的關係也如同好朋友好哥們兒一般隨意自然,甚至偶爾還開個不雅的小玩笑、捉弄捉弄自己的面癱兒子或被自己的瘋兒子涮得毫無脾氣——在這個時代來說還真算得上是異類了,這樣的性格是怎麼造就的呢?羅扇還真有點兒好奇。

勸婚計劃被白大少爺這麼一攪和以失敗告終,白大老爺也沒了精神再提,同他的兩個兒子閒侃了幾句後便要起身回去,向白二少爺道:“江雪海那邊你不必管了,我替你去把他打發走——別忘了把你的廚子借我新鮮幾天。”

白二少爺起身相送,並且讓青荇去通知金盞打點東西一併跟着白老爺回他的紫院去——反正金盞本就是青院的廚娘不是麼。

之後也就沒了什麼節外生枝的事發生,至於白大老爺是如何打發了江雪海以及阻止了白二老爺再到青院來尋人的,羅扇已經不甚在意了,搖着芭蕉扇悠閒自得地納涼到月上中天,便叫着金瓜和小鈕子回房洗洗睡了。

次日是表少爺和方琮的古董店開張的日子,白二少爺一早便帶着白大少爺出去了,到了很晚纔回來,一宿無話。

白大老爺要走了青院的廚娘,次日就把紫院的廚娘調過來給青院用,白二少爺只吩咐那廚娘負責下人們的一日三餐,他自己和白大少爺的三餐則交給羅扇來做。

夏天的伙食不用太複雜,少油少肉多清淡,每天早上是清粥小菜,中午是四素四葷一道湯,晚上是四素兩葷一道湯,下午的時候還多加了一道甜點——冰淇淋,白大少爺指名要的。

所以羅扇這會子正摁着奶油用攪拌器可勁兒地在那兒攪和,金瓜和小鈕子被臨時借到了一號小廚房去幫忙做清掃——那廚娘是白大老爺院子裡過來的,譜兒難免大些,一進門就挑出了好幾處看着不順眼的地方,什麼這個旮旯灰塵太多、那個犄角潮得發黴,小廚房的管事郭嫂只好跑到二號小廚房來借人幫手——卻是不敢借羅扇,青院的人誰都知道羅扇在白二少爺面前兒是個受寵的,雖然現在又降爲了四等丫頭,可只看白二少爺專爲她建了個二號小廚房就知道這丫頭還是很得重用的。

此刻二號小廚房裡就只剩了羅扇一個人在那兒吭哧吭哧地攪和奶油,正攪得一頭汗,就聽見門口有人叫她:“小筷兒!我來啦!”

羅扇翻了個白眼,繼續攪奶油,那人連蹦帶跳地竄到身邊,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咋不理我?我叫你呢!”

“爺,”羅扇停下手,嚴謹地擺出一副吃了二兩便便的表情轉臉看向白大少爺,“小婢叫小扇兒,您記綠蕉青荇她們的名字都能記得住,爲何偏偏記不住小婢的名字呢?”

“我……我也不知道……”白大少爺看着羅扇額上晶瑩的汗珠兒和她那張因天氣炎熱而顯得紅彤彤的小臉兒嚥了咽口水,“你的名字太、太古怪,我每次想要叫這倆字的時候,心裡頭就覺得……就覺得好難過,好像心頭上少了一塊肉,空空的,上下挨不着……小、小……你換個名字好不好?”

羅扇怔了怔,放柔了語氣道:“爺給我取個名字罷。”

“好啊!”白大少爺眉開眼笑地一拍手,“叫你‘小寶貝兒’,好不好?”

噗——羅扇翻着白眼盯着房樑:“小婢就叫小扇兒,扇子的扇,小、扇兒。”

“你、你別生氣啊,我、我叫你小……扇兒還不成麼……”白大少爺連忙哄道,“小扇兒小扇兒小扇兒小扇兒小扇兒小扇兒小扇兒小扇兒小扇兒——好了!我多叫幾遍就沒事了!”

羅扇繼續攪奶油:“這麼熱的天,爺不在房裡涼快着又跑來做什麼?”

“小曇不讓我和他一起洗澡,把我從房裡轟出來了!”白大少爺委屈地嘟着嘴控訴,“一天要洗三四遍澡,晚上也不許我抱着他睡了——他對我越來越冷淡了,小……扇兒,你說,小曇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不會噠,只不過是天氣太熱了嘛,抱在一起睡多不舒服呀,渾身汗津津的,嘖嘖。”羅大腐女猥瑣地歪着嘴笑,後面那個“嘖嘖”是腦補了一些21禁的畫面後情不自禁地發出的。

“爲什麼大家都那麼怕熱呢,這會子都躲在房裡,誰都不願動彈,也沒人願意跟我玩兒,我就只好找你來了,”白大少爺不滿地道,“只有你還像只小蒼蠅似的團團轉,你不怕熱麼?”

小蒼蠅……人家爲什麼就不能是小蜜蜂啊?!再說蒼蠅也是怕熱的好嘛?!熱得狠了也會落在茅坑邊上飛不動的好嘛?!

“小婢當然也怕熱啊,”羅扇順手用袖子抹了把腦門上的汗,“但是總不能因爲怕熱就什麼也不幹罷,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嘛。”

“你想當人上人?”白大少爺做了個“這還不簡單啊”的表情,“你別費勁轉那軲轆了,我現在就能讓你做人上人!”

“怎麼做?”羅扇沒當回事兒,依舊轉着“軲轆”攪奶油。

白大少爺伸手過去拽掉了她手上的工具,不等羅扇反應,便見他一貓腰,毫無前兆地把自個兒腦袋從羅扇的雙腿中間擠了過去,緊接着向上一頂,輕輕鬆鬆地直起身來——竟是讓羅扇整個兒騎在了他的脖子上,兩隻手握着羅扇的兩條腿將她穩住,一秒鐘讓羅某人完成了從下人到“人上人”的變身。

羅扇當場就皴裂成一萬片兒了——關鍵是她穿的是裙子不是褲子啊!這麼熱的天她只穿了一條裙子啊!裡面就是個四角小熱褲了啊!兩條光溜溜的大腿此刻就貼在白大少爺的臉頰兩側了啊!白大少爺的腦袋還被裙子罩在裡面了啊!最要命的是——門外有腳步聲衝着這邊過來了啊!這是要鬧出個騎馬鑽襠門麼啊?!嘔巴快弄死他啊!

作者有話要說:讓親們久等啦!雖然還是卡着文……咳,不過俺會盡力排除萬難噠!謝謝親們鼓勵支持!元旦快樂~~

119

119、紫檀木簪 ...

羅扇嚇瘋了,拼命掙扎着要從白大少爺身上下來,白大少爺被她的裙子矇住了頭,一時看不見東西,也着急着想要把腦袋露出來,兩個人一個胡亂掙扎一個雙手亂拽地忙成了一團,亂七八糟中羅扇終於把腿從白大少爺的肩頭拿了下來,忙不迭地就往地上跳,卻不防裙子的下襬還在白大少爺手裡攥着,就聽得“嘶啦——”一聲,大半幅裙襬被扯裂了開去,羅扇又用了一秒鐘的時間完成了瞬間變裝,迷你小短裙兒下兩根光滑雪白的小細腿正以青蛙腿的姿勢無限銷魂地站在地上。

不等羅扇做出下一步的反應,白大少爺已經一扯她的胳膊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後,手上那半幅裙子也團吧團吧塞進了自己的懷裡,纔剛塞好,那腳步聲就邁進門來了,卻是小鈕子的聲音:“大、大少爺?!您、您怎麼會在這兒?”

羅扇在白大少爺身後嚇得大氣不敢出——幸好白大少爺身形高大,加上她又瘦小,正好能將她擋個嚴實,聽得白大少爺也很緊張地道:“我、我也不、不知道,你、你呢?”

“小、小婢也不、不知道,大、大少爺呢?”小鈕子這是頭一回跟白大少爺說話,心裡頭又是激動又是緊張,大腦一時不會轉了,四肢也基本不會動了。

“我、我也不、不知道,你、你呢?”白大少爺見小鈕子緊張,自己就更緊張了。

“小、小婢也不、不知道,大、大少爺呢?”小鈕子只知道白大少爺一直在說疑問句,而自己似乎什麼也答不出來,急得快哭了。

羅扇躲在白大少爺身後又緊張又好笑地一片凌亂——這倆人要是再這麼問下去可就沒完沒了了,只好在背後悄悄捅了白大少爺後背一下,白大少爺身子一僵,口中則倍顯生硬地道:“我、我還好,你、你呢?——不是,你、你來這兒幹什麼?”

“小婢、小婢……忘了……”小鈕子是真忘了自己回來是要幹什麼的了,慌得衝着大少爺行了一禮,“小婢衝撞了大少爺,請大少爺莫、莫要怪罪,小婢這就走、這就走……”

“好、好,我就不送你了,有空常來。”白大少爺衝着小鈕子揮了揮手。

聽得小鈕子的腳步聲匆匆離去,羅扇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大氣,驚魂尚未安定,白大少爺已經轉過身來,嘴上咧了個笑容正要和她說什麼,驀地瞅見了羅扇的兩根光溜溜的小白腿,一下子就瞠在了原地,眼珠兒也不會動了,嘴巴也不會合了,魂兒也飛了神兒也蕩了,全身緊繃眼看就要HLOD不住了。

羅扇“嗷”地一聲蹲下去緊緊抱住自個兒雙腿,發急地道:“轉過去轉過去!不許看!”

“小……小扇兒……”白大少爺在頭頂上嚥着口水,“你的腿……好像大白筍……我……我想吃一口……行不行?”

“不行!”羅扇羞紅了臉,仰起頭來瞪他,“你快轉過去!不許看我!否則——否則以後再也不給你做蛋糕和冰淇淋了!”白大少爺只好不甚甘心地轉過身去,聽羅扇在身後道:“把剛纔撕下的那塊裙襬給我。”

白大少爺從懷裡掏出裙襬來遞還給羅扇,半晌才又聽她道:“大少爺先離開這裡罷,小婢要回房去換衣服,還請大少爺莫將這事說給第三人聽,否則小婢名聲難保,只有自縊尋死以全清白一途——爺您以後就吃不上冰淇淋和蛋糕了。”

羅同志是現代人穿過來的,當然沒有古人這麼封建保守,被男人看着了兩根腿就當真尋死覓活,也慶幸白大少爺是個……神智不太正常的人,用話嚇唬嚇唬他別將這事說出去就成了,也幸好是他,若換成了別人,就算她自己不在乎也不能不顧及當下的社會環境,到時除了自裁之外就只有嫁給那人了。

白大少爺揹着身站了片刻,羅扇好像聽見一聲幾不可聞的輕笑,但又不能確定是不是他發出來的,正要發問,卻見他頭也不回地邁步出去了,到門口的時候仍舊揹着身道:“小扇兒,明兒不必做冰淇淋了,天熱,好好歇着罷。”

遺憾的是,身爲下人哪裡有能歇得住的時候呢?第二天就聽說白大老爺請了他幾個朋友過府遊園小聚,沒讓大廚房動竈,而是別出心裁地令各個小廚房的主廚各做兩樣拿手小菜來,交給負責待客的丫頭端到園子裡去。

菜量不用多,只用小碟子盛就行了,所以羅扇也沒有做什麼大魚大肉大湯,只揀着簡單小巧的做了兩樣。先取精細的雞胸肉切成薄片,把鹽、胡椒粉、提味兒用的佐料混成醃料均勻灑在雞肉片上,用小錘兒輕輕敲打至變薄、有粘性,然後放置一刻鐘醃漬起來。

香蕉切成段兒,長短夠雞肉片能將之捲起來,卷好後用澱粉裹勻,再用蛋液裹勻,最後裹上面包糠,麪包糠是羅扇之前做麪包的時候加工後攢下的,專門爲做這類食品備用——最後下油炸至金黃色即可出鍋,便是一道香甜酥軟的炸香蕉雞肉卷,撈出來瀝乾油,羅扇專門找了個黑釉剔卷草紋的小碟子來盛,金黑相映,引人食慾。

另一樣菜色羅扇乾脆直接做了道飲品,把浸泡過半個時辰的粳米瀝乾,加入炸核桃仁、生核桃仁、牛奶、清水,拌勻磨細、過濾取汁,把汁子倒入鍋中加清水燒沸,再加入白糖,待糖全部溶化後再次過濾,最後入鍋攪勻再度燒沸,即成“鮮奶玉液”,有益肺潤燥之效。

晚上的時候每個小廚房的主廚都得了白大老爺兩串大錢的賞。

這天一早起來,就有個白府門房專門負責跑腿兒的小廝從後院東北角門進來找羅扇,手裡拿着個半指寬、巴掌長的小包裹,說是有人指名兒要交給她的,羅扇一邊納悶兒一邊謝過那小廝將包裹接過來,回到房裡小心拆開,見是個扁扁的小竹匣,匣子上沒有任何的花紋飾物,顏色翠綠新鮮,顯然是剛剛做成不久。

打開匣子,卻見櫻粉色的絹綢墊子上端端正正地嵌着一支蘭花木簪,簪柄呈紫紅色,隱隱一股幽香入鼻,羅扇湊近聞了聞,原來是紫檀香木質地,簪頭是幾朵雕刻得惟妙惟肖的白玉蘭花,線條溫潤柔和,玉雖不是上品,倒也瑩白純正。整根簪子做工精細,款式簡單流暢,顏色素雅,戴在頭上並不惹眼,倒是能添上幾分清麗。

羅扇把簪子取出來,然後抻開了裡面墊着的絹綢前前後後仔細找了一陣,並無任何標記或字跡,不由得更加納起悶兒來:這簪子是指名兒給我的?還是府門處的門房傳話小廝拿來的,也就是說送這東西的人是府外之人,可我在府外並不認識任何人啊……

再看這簪子本身也不是什麼特別貴重的貨色,基本上二等丫頭都能買得起,可見送這簪子的人也不會是大富大貴的背景,這就排除了表少爺的可能性,再說如果是他的話直接給她不就好了,何必大費周章地讓人送到府門口,再由門房送到青院來呢?!

好奇怪啊好奇怪,是誰呢?誰會無緣無故地送個簪子給咱呢?有什麼目的?羅扇想破頭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將簪子收了放在櫃子裡,打算靜等一段時間看看對方有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白二少爺一整天未在府中,白大少爺自然是跟着他出去了,所以羅扇也就清閒了一整天,和金瓜小鈕子閒侃打屁,還用檸檬汁和麪粉調成清肌爽膚面膜,三個人一人貼成一張大白臉坐在那裡,一邊說着笑話一邊還要努力保持着面無表情,情形看上去很是詭異。

晚上睡覺的時候,小鈕子才一鑽進被窩兒裡就噯呀了一聲:“我都混忘了!今兒該去我娘那兒喝暑湯的!”

“想喝暑湯咱們自己做不就成了。”羅扇翻了個身兒,閉上眼準備進入睡眠模式。

“那怎能一樣呢,我孃的暑湯是去外頭寺廟裡要來的,今兒是六月六啊!寺裡頭都施捨冰水綠豆湯的!”小鈕子懊惱不已。

咦?今天是六月六啊?那不是羅某人本尊的生日麼!自從上輩子奶奶病體欠佳之後羅扇就沒再過過生日,穿越成了白府下人就更顧不上這茬兒了,自個兒這心理年齡早已不是小孩子,過與不過有什麼兩樣呢。

睡到大半夜的時候羅扇突然醒了:那支簪子……難道是……生日禮物?

她記得,她只對一個人說起過自己的生辰日期呢。

難怪……難怪今兒一整天什麼事情都不必做,清清閒閒開開心心地過來了,也算沒有虛度……羅扇睜大了眼睛望向窗外晴藍的夜空,望着望着視線便模糊了,被子下的手緊緊地攥着褥單,她第一次產生了怨懟,她怨老天弄人,怨老天既然肯讓她再世爲人,爲什麼不好事做到底,讓她穿成個小姐千金,或者,或者爲什麼要讓那個人是那樣的身份……

門不當戶不對,說死媒婆難成配,白大老爺的這句話他也聽到了,爲什麼還……爲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120

120、強悍男人 ...

近幾日本城最大的新聞就是華錦綢緞莊兼江記錢莊的東家江雪海一夜之間傾家蕩產的消息,大家都覺得很奇怪,前些天那小子還吃飽了撐的不知從哪兒弄了上千個小姑娘回家,惹得大半條街的人都堵到他家門口去看熱鬧,怎麼轉眼就家財散盡淪落得跑到破廟裡去和流浪漢搶地方住了呢?

不過呢,馬上又有一件大事要發生,讓江雪海事件很快淡出了人們的視線,那就是每半年一度的“選貢會”即將召開,由宮裡派來的人主持、當地知府衙門協辦,爲朝廷選取夏季的貢品事宜。

貢品也分好多種,什麼絲綢了茶葉了筆墨紙硯了各色美食了,總之衣食住行玩賞奇,樣樣都包含,而夏冬各一次的選貢會就是爲了從各個商家提供的備選貢品中挑出最好的、最新奇的、最罕見的東西運往京都,進獻給當今皇上。

撇開其它類的貢品不提,只說食這一類,被選爲貢品呈入宮中之後,經由相關部門鑑定、評價,甚至皇上親口品嚐過,若能將其定爲“御貢”,就可享有一項超值特權——即可對該貢品享有壟斷其生產、製作及銷售的獨家特權並自此後年年上貢,可以說是無上的榮耀與絕大的利益,所以很多從事食品行業的商家無不擠破腦袋地要參加這選貢會,更是絞盡腦汁花錢耗力費心機地想要做出超人一等的美食來,以圖能博得“御貢”的稱號。

天龍朝一共二十八個州,每個州選定一座城來做爲選貢會的主辦方,今夏本州的選貢會就定在了藿城,於六月十五日舉行,一共持續七天,屆時全州數百城鄉郡縣的商家都會聚攏到藿城來呈上各自的產品爭奇鬥豔,不可不謂是一場盛事。

六月十二的時候城中的大小客棧就基本上住滿了外地的客商,大街小巷哪兒哪兒都是人,夜市大開,通宵不歇,比過大年還熱鬧三分。

六月十三這天,白二少爺把羅扇叫到了書房裡,給了她紙筆,讓她坐到他的書案前去把檸檬的用途和妙處不分鉅細地一條條寫下來,越詳細越好,寫完了再由他過目。

白大少爺坐在羅扇旁邊支着下巴看她寫字,白二少爺則在圓桌旁同表少爺邊喝茶邊商量參加選貢會的細節,表少爺因前段時間忙古董店開張的事,人瘦了些,倒顯得一對桃花眼又黑又大,此刻正瞟着背對着這廂坐着、伏在書案上認真寫字的羅扇後腦勺上簪着的那支紫檀木鑲蘭花的簪子,口中則道:“寧濛這東西不能直接食用,放在菜裡怕那些評判們嘗不出什麼特別之處來,所以我倒覺得直接取其味,不摻別的東西最好,你說呢?”

白二少爺手裡握着一隻琉璃杯子,裡面是羅扇做的茉莉花蜂蜜綠茶,在冰窖裡冰過的,正好消熱解暑,垂着眸子盯着茶裡小小的茉莉花瓣,慢悠悠地道:“這一次我打算讓小扇兒做三樣東西去參會:寧濛味兒的奶油蛋糕、蜂蜜寧濛茶、寧濛冰淇淋,這三樣足矣,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拿到‘御貢’之名,一但拿下,立刻將所有寧濛菜譜加入白家商號旗下全部的食肆酒樓,我們要的是寧濛的御貢之名,因此但凡加入了寧濛的菜色都可壟斷,這是我們不同於其它御貢品的地方,其它的御貢品只有一樣,我們卻可由這一樣衍申出十樣百樣,從中所獲得的利潤便是十倍百倍,所以,我們不必用太複雜的菜式去參會,只要突出寧濛獨特的味道便足夠了。”

“哈,這下子我們可是一本萬利了,方琮他老爹若是知道不得氣個半死纔怪!”表少爺興災樂禍地笑道。

白二少爺擡眸瞟了他一眼:“你和方琮最近進展如何了?幾時去見他父母?”

“去你的!”表少爺一腳伸過去踢在白二少爺的小腿上,順便飛快地向着羅扇那邊瞥了瞥,見那丫頭正寫得投入,根本沒注意這邊,這才放了心,“那小子就是個混日子的大混子,好在古董店的生意向來都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平時清閒得很,我也極少去店裡,畢竟做你的幫辦纔是正事——你少給我提他!我可沒忘了當初是誰把他這帖狗皮膏藥貼我身上的!小心我跟你算總帳!”

“我看這次不若你也以獨立的身份去參加選貢會好了,”白二少爺望住表少爺,“你的衛氏方便麪不是賣得挺好的?也蠻有新意。”

表少爺哼了一聲窩回了椅子裡:“怕就怕有別的商家也拿着方便麪去參會,我這面賣了這麼久,早有了十幾家跟風的,頂得我現在幾乎不掙錢,再耗一陣子說不定就要賠錢了。”

“你既然能發出這樣的牢騷來就說明已經有了解決的對策了,”白二少爺喝了口茶,“說說罷,甭賣關子。”

表少爺咧嘴一笑,眉眼間全是壞兮兮:“我打聽到這次宮裡頭派來主持選貢會的主管太監有個見不得人的嗜好,”說着壓低聲音湊到白二少爺耳邊,“你知道,像他們這樣負責外務的太監進不得後宮,成天滿眼見的不是大臣就是侍衛,一夥子糙爺們兒,要麼就是下等的粗使宮女,相貌身形都入不得眼的,想見個細緻些的小宮女兒都難以得見……太監們雖然身子殘了,到底心理還是個男人,總有些那方面的想頭,既逮不着漂亮的女人,有些人就只好在男人身上做文章了……這次來的這位聽說就好這口,不過呢……他是喜歡當下頭的那個,所以麼,我就讓方琮去想法子接近他……嘿嘿嘿,反正方琮和他是同道中人……”

白二少爺聽了不由好笑:“你這麼利用方琮,不怕欠他太多將來難以脫身麼?”

表少爺撇了撇嘴,哼道:“我這哪裡是‘利用’!我讓他做什麼之前從來都是先把我的意圖明明確確地告訴給他知道,他不願幫忙我也絕不強求,他既願幫忙那便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捱,誰教他死皮賴臉地纏着老子不放了?那主管太監若是因此看上了他,把他一併帶回京去就再好不過了,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爲?”

白二少爺似笑非笑地看着表少爺:“我看方琮對你倒是真心的,這樣骯髒的事都肯爲你去做,你還是收斂些罷,莫要給他太多的希望,免得到時候糾纏不清。”

表少爺歪着頭垂着眸子出了半晌的神,脣角勾起個如夢似幻的笑意:“天下這麼大,我還怕甩不掉他麼?反正我又沒打算一輩子待在這裡,天高任鳥飛,我就不信他還能找得着我。”

“哦,怎麼,不要家了?”白二少爺給他杯子裡倒上茶。

“怎能不要,”表少爺輕笑,目光放向窗前逆着光的某人嬌小的背影上,“我會帶着我的‘家’一起走的,天涯海角,家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白二少爺沒有接話,修長指尖在琉璃杯子上輕輕摩梭着。

白大少爺看着羅扇在紙上寫字,好幾次忍不住想要開口,都強強壓下了,看到後來實在是壓不住了,大手一伸奪下了羅扇的筆,指着那滿紙貓抓狗刨般的字直叫:“醜死了醜死了!你這字寫得醜死了!滿篇都是錯字白字,氣死我了!”

羅扇羞惱地抿着嘴看他:老孃寫錯字關您老人家毛事?!你氣個什麼勁兒!繁體字人家正在努力自學好不好!寫錯是難免的好不好!

白大少爺不理羅扇滿含幽怨的目光,把她面前的紙扒到自己面前,略略看了一眼,然後一把揉了扔到地上,羅扇急得險些跳腳:尼瑪老孃寫了這麼半天的成果啊!白寫了啊?!正要起身去撿,被白大少爺一把摁在椅上:“你坐着!看我寫!”說着從白二少爺案頭放着的一隻金漆描纏枝西番蓮紋的紙匣裡抽出了一張檀箋,提筆蘸墨,毫不遲疑地寫了起來。

羅扇湊過頭去看,白大少爺的字她是見過的,蒼勁瀟灑龍形虎意,只不過這會子她關注的是他寫的內容——這個壞傢伙剛剛毀了她的勞動成果啊!字寫得再好看,你整一篇金.瓶.梅在這兒也是不行的啊!

看着看着羅扇的一張櫻桃血口就再也合不住了——白大少爺寫在紙上的內容居然同她方纔所寫的不差分毫!不不不,並非一字不差,內容是完全一樣的,但是措詞與敘述更加言簡意賅直達中心,若是把這張箋子直接交給選貢會上的評審們,必定能爲參選品增上十二分的亮色,單這張箋子就已是相當地打動人了,再嘗過參選品後,入選貢品行列幾乎十拿九穩。

羅扇禁不住擡眼在白大少爺認真書寫的臉上看了一陣:這個男人真是……好厲害!他有着超強的學習能力,譬如羅扇教給他的手編竹藝、蛋糕製作、包元宵,等等等等,他基本上都是一學就會,而且比她這個做過成百上千次的人做的還要好;他還有着強悍的記憶力,只看過一遍她寫的東西就能記住,甚至還能迅速地概括歸納並總結出最精湛的語言來——聰明,他是個非常聰明的男人,即便瘋了傻了也掩蓋不住他的天賦,這要是他恢復了常態……那得多可怕啊?!白二少爺……能頂得住他的逆襲麼?

羅扇走神兒的功夫白大少爺已經寫好了,吹了吹箋子上了墨跡,擡臉看向她道:“後面還有麼?還有什麼要寫的?快快快,你說我寫!”

“哦,有的,”羅扇收回心思,邊想邊道,“除了食用之外,檸檬還可以除臭、治凍瘡、美白皮膚、驅趕蚊蟲……差不多就這些了。”

白二少爺那廂聽着,忽地提聲向門外道:“來人。”青荇應着進得門來,白二少爺便吩咐她:“叫人去把劉管事請來。”青荇應聲去了,白二少爺便又轉向羅扇:“把你榨汁用的工具拿過來,一會兒交由劉管事帶走。”羅扇也應着出了門。

表少爺若有所思地道:“你打算大量製作寧濛汁了?”

白二少爺起身走至書案邊,從白大少爺手裡把方纔的箋子拿過來細看:“寧濛汁既有除食用之外的其它功效,不充分利用起來豈不暴殄天物?若這幾點利用得好,我們說不定可以把寧濛的價格提得更高些。”

表少爺便笑:“你小子真真兒是個天生做生意的料,我看你們家老三倒不像是和你同一個娘生養的,你和你們家老大才像!看在別人眼裡的東西是死物,看在你們眼裡的東西卻都是能生財的搖錢樹!我是自愧不如了,這輩子也就只能當個勉強不愁溫飽的普通人了。”

白二少爺看了眼只顧着在那裡打瞌睡的白大少爺,輕飄飄地道了句:“若是可以自己選擇出身,我倒寧可投胎在普通人家,做個只需爲自己承擔一切的普通人。”

表少爺被觸動了心事,一時無語,兩個人各懷心思地沉默起來,直到羅扇敲門進屋,把端着的榨汁工具放在了桌上。

一時劉管事來了,白二少爺便一指桌上的榨汁器,道:“四件事:把這個榨汁器拿出去,找最好的匠人按此樣式做上一百個大型的,要求能用最快的速度、最少的人力、最方便的操作榨出最多的汁液來;第二件:立即派人去選地段,買地買材料,僱一批短期壯勞工,起一座生產作坊,把那一百個大型榨汁器放進去,再僱一批長期勞工,安排在作坊裡,職責就是用榨汁器大批量榨汁;第三件:派人訂做一批琉璃器皿備用,大小、樣式去找專人設計了圖紙,我過目後再拿去製作;第四件,讓人帶信給各個莊子上的管事,每個莊子立即規劃出一千畝地來準備種植寧濛,另派專人仔細研究寧濛的種植方法,儘量做到提高產量、優種優收。”

羅扇在旁聽得乍舌:好傢伙!這男人還真是個行動派!一但摸到了方向就毫不猶豫地立刻付諸實際運作,更不得了的是他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在腦子裡形成了一個成套的計劃,整個生產、製作和預備銷售的流水線一下子就出來了,只等“御貢”的稱號一下來,立刻就能將檸檬這東西大批量地推向市場,絕不留下一丁點兒的空白時期——這就是效率啊!

白家的人一個個兒的……要不要這麼強悍啊?都是精英都是天才啊!相比起來……自己這個號稱在生活節奏超高速的現代混過二十來年的穿越女白領實在是……能力差太遠了……

再看看那廂翹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喝着冰茶一片安逸的表少爺……羅扇也就平衡了,反正又不是隻她一個人這麼四體不勤容易滿足,這不是還有衛小階同志陪着呢麼,這小子其實某些地方同她有點相似,都沒有那麼強的進取心和爭求欲,也許是因爲兩個人的心中都有另一種執念佔據着主導地位,譬如他的執念是她,而她的執念是吃,咳。

劉管事又向白二少爺詢問了一些細節問題,最後抱着羅扇的榨汁機走了,白二少爺讓他先辦榨汁機的事,明兒就得把這個送回來,因爲他還得要羅扇用它來製作參加選貢會的東西,而羅扇的任務就是利用這兩天的時間精益求精地選擇參會的食材並做好萬全的準備,參會那天,她也是要一併跟着去的。

於是就到了六月十六這天,一大早青院衆人便整裝待發,因白大少爺死纏爛打着要跟着去,所以除了羅扇和青荇之外不得不多帶了綠蕉綠柳兩個丫頭和七八個小廝,乘了一輛豪華的彩幄碧油大車,兩位爺和四個丫頭在車裡坐着,小廝們則坐到車廂外的軫木上,主僕一行迎着盛夏清晨蓬勃的旭日向着大會舉辦之處緩緩行去。

選貢會的地點定在城郊琉璃萬頃的影金湖上,主辦方備了近百艘的雙層大畫舫做爲會場,這個時節正是最熱時候,湖面上好歹開闊散熱,夾着水意的風也能帶來絲絲涼意,再加上湖岸邊垂柳成蔭百花鮮研,景緻甚好,地點選在此處正是合適不過。

距影金湖幾十米開外有一大片空地,此時早停了數十輛各色馬車,白府一行人還算來得早的,縱是這樣也已經有七八艘畫舫盛滿了參會客商,離岸往湖中心劃去了。剩下的畫舫列成一大排停靠在岸邊,船頭豎着偌大的牌子,牌子上標明該艘畫舫屬哪類參會產品的會場,以方便客商們對號登船。

白二少爺一行由馬車上下來,早有先到了此處看場地的幾位白家管事等在了那裡,與白二少爺匯合後便由一人在前引路,徑直往標着“食貢”牌子的畫舫處行去。一路這麼走着一路便吸引了無數往來人羣的目光向着這邊投射過來——本城商戶已經見怪不怪了,但此次大會來得更多的是外地商戶,且這樣重要的大會一般都是老闆本人親臨現場,多半都是白鬍子老頭或者大肚子肥佬,乍一見如此年輕又丰神如玉的白二少爺不由齊齊驚爲天人,有人竟還看得呆住了,腳步停在那裡忘了邁,導致身後的一串人壯烈追尾,沿路發生了小規模的擁堵。

白二少爺目不旁視,永遠是一身的雲淡風輕,今日因是以朝廷名義召開的州際盛會,穿戴上便不能太過隨意:一襲價值千金的玉色天蠶絲直裾,用霜絲繡了曇花暗紋,腰間繫一根銀絛,外罩一件薄如蟬翼的半臂皓紗罩衫,黑髮用一根水玉簪子綰起來,整個人便如一縷清風一抹流雲,使得每一個走過身邊的人都有着如飲冰泉般的清涼之感。

反觀走在他身旁的白大少爺,仍舊是寬衫敞袖的魏晉風,蒼色的絲袍上沒有任何繡紋,長髮只在腦後挑了兩縷用一根同色調的絲帶繫了,其餘的便如墨瀑般披散下來直達腰際,腰間則是一條乳白的絛子,湖風吹來,蒼色與白色起伏盪漾,彷彿一泓滄海捲起細浪,有容乃大,無限深遠。

遺憾的是,白大少爺臉上此刻好奇寶寶般的表情破壞了這樣一種浩渺沉鬱的氣質,反而使得這套衣着看上去有些滑稽了。

身後包括羅扇在內的四個丫頭今兒個也都穿得十分光鮮——畢竟是州際規模的大場合,總不能穿得太寒酸給主子丟臉,羅某人昨晚睡前還特意做了個面膜護理,一早起來破天荒地描了個小淡妝,櫻花色的對襟兒半臂小紗襦,薔薇色的羅裙,荼蘼白的絛子,桃花粉的繡鞋,綰了雙垂鬟,簪了茉莉花,整個人香噴噴粉嫩嫩,正兒八經的天龍朝嬌俏可愛小蘿莉一枚。

表少爺遠遠地瞅見這枚小蘿莉,一雙眼睛就望得癡了,他的小扇子終於開始長大了,像含苞待放的小花骨朵般在靜悄悄地播芳吐蕊,也許,也許哪一天錯眼不見,她就已是迎風怒放、容姿豔絕了!

方琮在旁碰了碰表少爺的胳膊將他飛走的半個靈魂兒拽了回來,低笑着道:“那丫頭倒是出落得越發俊俏了,怎樣,要不要我幫你將她……”

“與你無關,少給我摻和!”表少爺絲毫不給他好臉色,一撣袖子迎向了白二少爺一行人,方琮便在他身後笑呵呵地跟着。

表少爺今兒穿的是件寶藍色直裰,外罩金縷鏤花紗的罩衫,腰間一圍織金錦帶,掛着個羊脂白玉的扇形墜子,黑髮用風吹牡丹紋的束髮金冠扣住,周身的金彩輝煌,襯得整個人端地是秀顏俊朗、倜儻風流。

身後的方琮與表少爺是同款的打扮,只不過衫子是孔雀藍的,罩衫、腰帶和發冠皆是銀的,同表少爺站在一起倒也相配得很,羅扇遠遠地看見,不由在心裡壞笑了幾聲。

“好基友!麼麼噠!”白大少爺一指表少爺和方琮,歡快地叫着,羅扇便在後頭將一張臉樂成了一朵大菊花。

雙方匯在一處,彼此見了禮,相攜登上距此最近的一艘標着食貢牌子的畫舫,畫舫分上下兩層,紅漆碧油粉彩飛花,紋彩鮮豔錦繡似霞,四圍掛有輕透的緹幔,舫內擺着時鮮的花草,桌椅屏圍一應俱全,茶果糖點色味皆佳。

此刻舫內已先到了不少的客商,彼此間相互招呼客套着拉攏關係發展人脈,其中有本城相熟的也有外城不認識的,見到白二少爺一行人從甲板上進來不由都被吸引了目光,只有正當中的一小夥人仍在那裡旁若無人地說笑,背對着門的那人穿了件海棠紅的寬裾絲袍,袍子的下襬用玄色絲線繡着一隻盤旋飛舞的鳳凰,鳳尾綻開,極盡妖嬈。一頭烏黑長髮竟用一根拔去刺的白玫瑰花藤精精巧巧地纏繞住,從腦後一直垂到腳踝,宛如那鳳凰的又一條尾羽,鮮活靈動。

這人說笑着轉過頭來,白玉般的面孔在嫵媚的海棠紅絲袍的映襯下沒有絲毫的妖豔之氣,反而愈發添了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純淨清透,見他望着白二少爺這廂展顏笑起,語聲溫柔地道:“小曇,今兒這盛會我也想來開開眼呢,未同你招呼一聲便先來了,你可莫要惱我。”

作者有話要說:謹以此加長夜用章祝各位親新年快樂~!

121

121、各懷心機 ...

“二叔說笑了。”白二少爺絲毫不動聲色地上前向禮,表少爺和方琮便也跟着招呼。

白大少爺蹦跳着過去一把抱住白二老爺,開心地道:“長頭髮哥哥!你怎麼也來了?你的鳥兒找着了沒?我聽漂亮哥哥說男人要是沒有鳥兒就沒有辦法生寶寶了哦!要不,我讓小曇請人給你做個假鳥兒罷!”

“噗嗤——”表少爺沒忍住笑噴了出來:白老大這一記下馬威可真夠白二老爺生受一陣子的了,只怕不到明天全藿城就能知道白家二老爺白蓮衣原來下面沒了“鳥兒”,這可成了大笑柄了!

果然周圍人一聽白大少爺這話就齊齊驚住了,不認識白二老爺的人心道:太可惜了,這麼漂亮的一個男人居然是個……是個閹人!

認識白二老爺的人則驚訝:白家老二不是已經娶了妻麼?難道一直不能人道來着?怪不得總給人一種陰陰柔柔的感覺,原來是個不男不女的,以後可得離他遠着些了,免得被人在後頭指指點點惹上什麼下流的傳言。

白二老爺在白大少爺後腦勺上輕輕拍了一巴掌,倒也沒動怒,只溫溫地笑道:“幾日未見,小云是愈發聰明伶俐了……今兒個來參會的聽說有許多人都帶了家眷,其中有不少漂亮可愛的女孩子,二叔幫小云物色個娘子可好?”

白大少爺拍手大笑:“好啊好啊!我和長髮哥哥一人要一個娘子!——不不不,給家裡頭的漂亮哥哥也要一個!還有白鬍子老頭也要一個!大家一人一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旁邊圍觀衆人原本聽了白二老爺的話還略略動了動心思:能把自家尚待字閨中的姑娘嫁入白家去聯姻,這對自家的生意可是有着莫大好處的,就算白大少爺現在瘋瘋傻傻又有什麼關係?好控制嘛!要知道白大少現在可還沒有失去嫡長子的繼承權呢!

然而聽了白大少爺後面的話後衆人不由得又退縮了——怎麼還要給白家老太爺和白大老爺弄個房裡人啊?那就只能做妾了,而且這二位現在基本上已經不管家中生意了,把自家姑娘嫁過去不是白白浪費掉了麼?白蓮衣你可千萬別打我家的主意!

白二老爺眸光閃動,輕風般笑了起來,只向旁邊的白二少爺道:“咱們也莫在這兒站着說話了,去樓上罷,你們表妹也在。”說着便同旁邊相識的人打了聲招呼,拉着白大少爺的手轉身往樓梯處行去。

由於畫舫大小有限,盛不下太多的人,所以隨行來的小廝都等在岸上,登舫的除了各商號的東家及其貼身得用之人外只有一兩個自家的管事和三四個丫頭。白家一行人沿着樓梯上得畫舫的二層,見四面皆是落地大敞窗,只有及腰高的雕花圍欄圍着,湖風穿堂而過,果然很是清爽舒泰。

靠着東窗的一張花梨木的圓桌旁正坐着那位被白大少爺叫做“美人兒”的、白二老爺的外甥女,論起來算是白家兄弟的表妹,穿着鵝黃半臂紗襦、大紅撒花石榴裙,腰間繫一根金絛,掛着合歡玉佩、藍地牡丹織金緞的香囊,綴一條方勝形的珠絡,滿頭青絲精精緻致地綰成個隨雲髻,插一支鑲寶石碧璽花簪,繞着纏枝梅花的金絲鈿,耳朵上兩串流蘇式的金鑲翡翠蝴蝶的耳墜子。酥胸半露,肌膚如雪,鳳眼羽睫,眼波流轉間嫵媚嬌俏,與那傳說中的藿城第一美人黎清清相比也毫不遜色。

這位表妹正同自個兒身邊的丫鬟說笑,一眼瞥見白二老爺身後的白二少爺,一朵甜笑就飛上了脣畔,連忙起身迎過來,彼此又是一番行禮廝見,而後一夥人就都坐到了桌邊去,早有畫舫上的侍女端了托盤奉茶上來,羅扇同其他幾個丫頭就都分立各自主子身後,保持兩米的距離隨時聽喚,那兩位白二少爺帶來的管事因身份不低,便一人拎了個繡墩坐到旁邊去。

羅扇挑了個逆光的位置,臨着圍欄,既可望向舫外觀賞湖面景色,又可揹着光觀察舫中形色人等的千姿百態而不易被人察覺臉上神情和目光投處。坐在她身前的自然是白二少爺,左手邊是白大少爺,右手邊卻是那位表妹,白二老爺坐在白大少爺的左手邊,再捱過去便是表少爺和方琮,幾個人先是喝了陣茶,隨意聊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舫內的人便漸漸多了起來。

白二老爺把自己的長髮從白大少爺的手中拯救出來——他正拿着他的頭髮當草葉藤條準備編個小鳥籠的樣子——一邊梳理一邊向着白二少爺微笑着道:“小曇,這一次咱們準備拿出什麼東西來參會呢?可有把握麼?”

白二少爺不緊不慢地答道:“是一種叫做‘寧濛’的果子入的菜,也沒有特別大的把握,順其自然便是。”

白二老爺輕輕握住白大少爺伸過來揪他頭上白玫瑰花瓣的手放在一邊,口中仍向白二少爺笑道:“莫不是四全大賽上做的那幾樣?那日之後我便總聽友人提起當時的情形,大家都誇你足智多謀奇思妙想,真真是爲咱們白家爭了口大氣,實在是讓我遺憾沒有跟着你去參加那一次的盛會,未能親眼看到小曇你笑傲羣雄一枝獨秀的場面,所以這一次我說什麼也要跟來湊湊熱鬧,等着看小曇你又一次大放光芒力壓衆商……我看不妨這會子就把你準備參會的東西拿出來罷,讓二叔我先一睹爲快可好?”

不等白二少爺應聲,那位表妹便也在旁幫腔着笑道:“是啊二表哥!我早就聽人把那四全大賽的盛況說了不下十遍了,弄得心裡怪癢的,這好奇勁兒怎麼也壓不住,表哥你就別賣關子了,先讓我們開開眼嘛!”

白二少爺微微笑道:“因那成品易散易變形,此刻拿出來怕來往人多不小心碰損了賣相,二叔和表妹還是暫時按捺一下罷。”

話已經這樣說了,白二老爺若還堅持要看就當真是司馬昭之心了,因此他也不再強求,只笑着拈了茶盅抿了口茶,狀似隨意地看了眼白二少爺帶來的管事和丫頭們,道:“那東西既容易損壞,還是先找個地方妥善保管起來罷,拿在手裡倒不安全。”說着向那表妹看了一眼。

表妹便四下裡張望,口中笑問道:“怎不見二表哥的人拿着那東西呢?”

“那東西怕熱,不便過早取出來,”白二少爺一臉毫無心機地樣子道,“待開船前一刻再使人從馬車上拎過來也不遲。”

“喔,原來是這樣,”表妹伸手拿過桌上那盞琺琅彩胭脂紫刻花茶壺給白二少爺盅子裡續上,“二表哥喝茶。”

羅扇餘光裡瞥見白二老爺擡手挑起自己鬢邊一綹髮絲輕輕捋向耳後,緊接着立在門口處的一個小丫鬟就轉頭離開了。

因這一桌坐着的五個男人個個兒容顏俊美衣着不俗,所以上得二樓來的客商第一眼就會被吸引了注意力過去,有心的人便向旁邊本城的客商打聽這桌人的身份背景,得知是河東地區首富豪商白家,就有那想要攀交的過來行禮寒喧,這五個男人也都起身回禮,幾次三番地沒個清閒。

隨着登舫的客商越來越多,二樓也愈發熱鬧起來,這廂白家人正同其他客商交際着,便見又一夥衣着光鮮容貌出衆的人從門口進來,卻原來是黎家大少爺黎清雨攜其妹黎清清帶着貼身管事丫頭亦來參會了。

對頭相見向來眼紅,黎清雨一對銳利眸子越過廳中衆人直直地射向這廂的白二少爺,白二少爺亦回望過去,四目相接,基情四溢。羅扇看見黎清清的一對美目十分敏感地發現了白二少爺身邊的表妹同志,眼底閃過一絲敵意,兩道秀眉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皺了起來。

黎清雨並未過來同白家人打招呼,只在鄰近的桌旁坐下,黎清清便坐到與白二少爺相對的那一側,時不時地悄悄向着這邊望。表妹同志也敏感地察覺到了這兩道目光,順着這目光追溯到了其主人的臉上,便也瞬間進入了敵對狀態:美女之間從來敵視多過友愛,尤其兩個人還有着相同的目標,這就更不可能一笑而過了。

羅扇在旁邊看得像打了雞血似的渾身興奮起來:矮馬好戲要開演了!二女爭一男,不是你毀就是我殘!爭!爭!現實版的女人戰爭啊!哇哈哈哈,老孃多久沒看電影了?這回可逮着解悶兒的了!看你白小二怎麼破!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感受到了羅扇精光四射的灼灼目光,那廂的黎清雨突然向着她這邊盯過來,眸子裡滿是幽深森冷,羅扇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正要偏身避上一避,卻見白大少爺忽地站起身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恰巧擋住了黎清雨的視線,口中道着:“好沒意思!幾時才能開船?怎麼還停在岸邊兒啊?”

白二老爺纔要笑着接話,就聽見舫外一陣人聲騷動,靠着西窗的客人們忙探頭往外看,聲音就是發自那個方向的,還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就見一名白府的小廝匆匆從門口跑進來,臉上帶着驚慌之色,氣喘吁吁地向着白二少爺稟道:“不、不好了、二少爺!咱們的馬車——咱們的馬被、被個醉鬼弄得驚了,怎麼拉也拉不住,一、一氣兒就衝進了湖裡去了!”

白二少爺聞言噌地便站了起來,一對修眉緊緊地蹙在了一處。

作者有話要說:

122

122、願爲君癡 ...

白二老爺也站了起來,滿臉的驚愕不似僞裝——至少從表面上誰也看不出他在僞裝,口中不大相信地問那小廝:“大清早的哪兒來的醉鬼?別是有人故意搗亂,可將他扣住了麼?”

那小廝擦了把額上嚇出來的汗:“回二爺,那人約是宿醉,在附近的酒店裡同另幾個人喝了一通宵的酒,跑到湖邊來看熱鬧,其中一個吐在咱們拉車的馬的旁邊了,被馬尾巴甩了一下,就不依不饒地鬧騰了起來,小的們同他講理,那幾個人便齊齊圍上來糾纏,混亂裡不知怎麼就驚了馬,帶着車照直便衝進湖裡去了,如今那幾個醉酒鬧事的已經被我們扣住,正回府調人手來準備打撈馬車,只是……只是車裡東西……怕是要毀了……”

白二老爺也皺起了眉頭,望向白二少爺道:“這可如何是好?參會的東西還在車裡罷?”

白二少爺蹙眉不語,表少爺那廂待不住了,急道:“現在回去做還來不來得及?”

方琮在旁邊接口:“怕是不行了,方纔聽見下面船頭鼓敲了兩聲,那是人數將滿的意思,再有一聲便要開船了,誤了時辰就不允許再上船參會,說什麼也趕不及的。”

表少爺撓了撓頭,扭頭向身後他帶來的一名非白府的管事道:“先去把咱們的方便麪拿上來罷,眼看要開船了,別再誤了。”那管事應該是他方便麪生意上僱的,應着下船去了。

那表妹在旁邊低着頭一直沒有吱聲,羅扇窺見她一臉忐忑,時不時地偷瞟白二老爺一眼,白二老爺並不理她,只管問着白二少爺:“小曇,眼下你可有什麼應急的對策?”

白二少爺負了手慢慢踱至窗邊,望向波光瀲灩的湖面,半晌方道:“人算不如天算,既來之則安之罷。”

白二老爺笑起來:“小曇遇事不驚的這份定力倒是頗有你父親當年的風範,難怪他肯這麼早就放手家裡的生意,要我說啊,你們哥兒仨裡頭行事套路最像你父親的就是小曇你了,從來都是不慌不忙雲淡風輕,不過性格和爲人你可千萬不能像他,那人從小到大沒少欺負你二叔我,全身上下沒個正經樣子……今兒我本欲邀他一起來湊湊熱鬧的,他卻偏偏要自個兒跑到城外去釣魚,釣魚什麼時候都行,這樣的盛會能輪到在本城開卻不知幾年才得一回了,他早不去釣晚不去釣,非要今兒個去,你說這人古怪不古怪?”

“釣魚好!釣魚好!長髮哥哥,咱們也去船頭釣魚罷!”白大少爺興奮地扯住正欲往圍欄邊走過去的白二老爺的袖子搖啊搖,直將他領口的衣襟都扯大了些,露出鎖骨處白皙的肌膚和殷紅的一角刺青花紋來,羅扇眼尖,瞅見那是一朵梅花,被白二老爺飛快地用手遮住,並且重新將衣衫整理好。

“我們既無魚竿也無釣線,沒有法子釣魚的。”白二老爺笑着拍拍白大少爺的手,順便將他扯着他袖子的手不動聲色地拂開。

“用你的頭髮當釣線不就成了?這麼長呢,足夠用!”白大少爺天真地眨巴着眼睛。

“莫調皮,”白二老爺伸指在白大少爺的腦門上輕輕彈了一下,“快坐好,我聽見外面敲第三聲鼓了,想是馬上就要開船了呢。”

白大少爺聽了連忙竄到白二少爺身邊去,趴在圍欄上抻着脖子往船頭看:“開船了開船了!想上船的也上不來嘍!”

白二老爺聞言眉尖一挑,也踱到圍欄邊往外看,便聽得白二少爺在旁淡淡地笑道:“我怎麼看着岸邊那個鬧着想要上船的人像是二叔您身邊的小廝灑金呢?”

白二老爺神色不變地瞟了眼漸離漸遠的岸邊,輕描淡寫地道:“誰知道又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要來稟我,那孩子就是個招人煩的。”說着偏頭看了看旁邊的白大少爺,眼底閃過一抹陰深。羅扇在角落裡心想,若不是方纔白大少爺纏着他說什麼釣魚的事,這白二老爺只怕早就發現了他的貼身小廝想要上船稟事的情形,說不定還能讓船慢開一步,嘿,這纔是人算不如天算呢!

畫舫一駛離岸邊,選貢程序就算正式啓動了,每一家參會商戶都佔據一張桌子,由負責評斷的評委挨桌進行賞鑑,每艘畫舫上各有五名評委,都是那位宮裡派來的主管太監帶來的專業人士。

就聽得一樓艙裡一陣喧鬧,腳步聲嘩啦啦地沿着樓梯上來,鑑定順序是先從二樓開始,二樓商戶帶來的成品鑑定完畢後再去一樓。很快樓梯口出現了幾位評委的身影,身後圍着一羣跟上來看熱鬧的人,爲首的一位是個白白淨淨穿着宦官服的,三十上下的年紀,容長臉,舉手投足間流露出濃濃的脂粉氣,竟是本次選貢大會的最高負責人、那位主管太監親自來了。

艙中的人連忙集體起身向着這太監行禮,聽他掐着細嗓笑道:“諸位不必多禮,都請坐罷,咱家這次負責咱們這艘船的御貢選拔,大家也不必太拘着,都隨意些,有說有笑的纔不負這‘盛會’二字啊!”

衆人紛紛笑着應和,那太監微微點着頭,一擡眼,目光越過橫在面前的十幾張桌子,直接投射在了這廂方琮的臉上,緊接着便是一記風情萬種的媚眼兒拋過來,點着胭脂的嘴脣還嗲嗲地嘟了一嘟。

羅扇在暗影裡憋笑不已,卻見表少爺背過身來也在那兒笑,總算衆人很快將那太監圍住,簇擁着先往西側的第一桌去了,方琮便偏過頭來在表少爺耳邊道:“看在我爲你豁出去這麼多的份兒上,你倒也疼我一疼呢,日後只你我兩個的時候莫再對我冷着臉了可好?”

表少爺擡手拍了拍方琮的臉頰,挑着脣角笑道:“我只答你四個字:你自找的。”

方琮嘆了口氣:“是,我自找的,我活該,明知被你利用還心甘情願義無反顧,莫說爲了你去哄那閹人高興了,就是你想用我的命解解悶兒我都能給你,誰教我……一絲兒不剩地全陷在你手裡了呢……”

“少他孃的噁心我,”表少爺偏開臉不去看方琮的滿目癡迷,“那閹人怎說?應承了麼?”

方琮揉揉鼻子:“你若是也能像他一樣容易擺平就好了——我同他說了你那方便麪的事,說那面是你的鋪子首創,旁人不過是跟風而已,讓他評斷的時候找理由把其它家的面扒下去,他已經痛快應了,不過倒是問起我同你是什麼關係,我說你是我遠房的表兄,待會兒若他當面提起來,你知道這回子事兒就是了,免得咱倆說岔了引他懷疑。”

表少爺點了點頭,看了眼那廂的白二老爺,脣角便浮起個小小的壞笑來:“待會兒且先看好戲罷。”方琮早在一旁因他這壞笑而看得癡了。

因評定已經開始,一部分賓客便圍到評委身邊觀看評定過程,一部分比較淡定的如白二少爺這一桌就都只在自己座位上坐着邊喝茶邊聊天邊等着評委們轉到自己這一桌,還有一部分就趁着這當口到各個桌上亂串,趁機搭人脈談生意,那些外地的客商早便打聽得本城最大的商家是白、黎兩家,於是到這兩桌來攀關係的就最多,白二少爺便不得閒,同表少爺和方琮一起迎來送往左右逢源。

白二老爺和白大少爺最爲清閒,兩個人只管在圍欄旁說笑,卻也有那風流子弟被白二老爺的風姿吸引住的,忍不住過去攀談結識,白二老爺便溫文爾雅地自報着家門:“姓白,名蓮衣,字玄羽”云云,白大少爺覺得無趣,纏着綠蕉綠柳給他剝瓜子吃。

羅扇立在角落裡,只管望向圍欄外的滿湖景緻自得其樂,畫舫緩緩而行,遠遠近近的是其它的畫舫上傳來的笑語歡聲,天高雲淡碧水長瀾,這開闊美好的自然風景在那一世時見怪不怪,在這一世卻是難得有機會才得一見,自由就在窗外,看得到摸不着,所以才更要珍惜這樣的時光,好好地看,細細地品,在自由的面前,一切凡俗瑣事都顯得微不足道。

正入着神,忽覺有人握住了她的手,緊接着一把瓜子兒瓤就塞進了手心裡,偏臉一看見是白大少爺,正衝她咧着嘴笑:“吃罷,可香啦,用薄荷汁兒泡過炒出來的,不上火。”

羅扇笑眼彎彎地道:“謝謝大少爺,小婢這會子不能吃,旁人看着呢,該笑話咱們府裡頭下人沒規矩了,小婢把它先裝進荷包裡,待沒人注意的時候再吃,好不好?”

白大少爺擡手拍了拍羅扇的腦瓜兒:“你吃罷,我擋着你,別人看不見的。”說着背過身去擋在羅扇身前,因羅扇正好站在角落裡,被高高大大的白大少爺一擋,果然誰也看不到她,既如此就不能再拂了他的好意了,羅扇三兩口把那一小把瓜子兒瓤消滅掉,末了低聲向着白大少爺的後背笑道:“真好吃,小婢去謝謝綠蕉姐她們。”

白大少爺回過頭來衝着她一噘嘴:“謝她們作甚?這些瓜子兒都是我給你嗑出來的,我嘗着覺得稍稍有點兒鹹,還特意把每個瓜子仁兒都舔了一遍,這樣你吃起來就不會太鹹了,還不謝謝我?!”

“……”羅扇抽着嘴角,感覺十七天內再也不會想吃瓜子兒了。

這廂正說着話,那廂評審團已經在衆賓客的簇擁下來到了白家這一桌旁,聽那太監細聲細氣地道:“你們這一家參會的東西呢?趕緊拿出來給咱們看一看罷!”

白二老爺白蓮衣閒適地倚着圍欄,一對波光瀲灩的明眸帶着微微笑意地望在了自己的親侄兒白二少爺白沐曇的臉上。

123

123、情敵相見 ...

白二少爺垂下眸子,脣角淺淺地勾起個笑意,而後向着表少爺那廂略一點頭,表少爺便招手叫來自己鋪子裡的管事,那管事手裡拎了個大大的四層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先把最上面一層取下來,打開蓋子,從裡面拿出個八角形的竹盒子來,再打開竹盒子的蓋子,見盒裡躺着一塊金黃色的乾麪餅,正是表少爺這一次拿來參會的方便麪了。

這管事叫人拎了一壺開水過來給評審團們現場演示吃法,表少爺負着手在旁邊看着,趁人不注意衝着羅扇眨了眨眼——如果這方便麪能被朝廷點爲御貢的話,從此後他們倆的這筆買賣就可以在天龍朝壟斷獨銷了,到時候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爲過啊!

羅扇美滋滋地舔了舔嘴脣兒,表少爺那廂便失了神,回過神兒的來時候一碗麪已經被幾位評委嘗去了一小半,聽那太監道了聲:“可以了。”意思就是這一家已經品鑑完畢,該輪到下一家了,而評斷結果當然不會立即就告訴你,需等整個大會徹底結束後數日內纔會公佈。

表少爺衝那管事打了個眼色,那管事會意,笑向幾位評委道:“方纔的衛氏方便麪乃藿城衛氏商號參會成品,下面是白家商號的參會成品。”說着便又去拿下面的幾層食盒。

羅扇悄悄兒瞥向白二老爺,見他臉上飛快地閃過一抹驚訝,緊接着眼底便陰沉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桌邊人行事。那管事打開第二層食盒,裡面是一塊做工精緻、品相吸人的奶油蛋糕,圍觀衆人裡頭本地的賓客自然已經識得此物,外地賓客則個個臉上帶着稀罕,幾位評委挨個兒嘗過,臉上也沒有流露出什麼表情來——這是當然的,做評委要慎重淡定,哪兒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來心中的喜惡呢。

第三層食盒裡裝的是幾個盛着蜂蜜檸檬茶的琉璃瓶子,幾位評委一人拿了一瓶,先嚐了一小口,緊接着便一氣兒灌了大半瓶——天太熱了嘛!前面又吃了不少東西,幾個人早就又鹹又渴又熱得難受了,這蜂蜜檸檬茶又清涼又爽口,簡直是及時雨一般的存在啊!太好喝了!

那管事打開了最後一層食盒,裡面是個銀光閃閃的圓形小桶,看上去似是水銀做的,打開桶上密封度十分好的蓋子,見裡面絲絲地往外冒寒氣,衆人不由驚異:這裡面裝的是冰麼?這麼長時間了居然未化?這是什麼緣故?——現代人都知道,冰糕放在密封效果好的暖水瓶裡是可以保持很久不化的。

那管事把小桶取出來,衆人定睛細看,見裡面盛的是奶黃色的似雪非雪、似油非油的東西,管事取了幾把細長柄的小銀匙遞給幾位評委,告訴他們直接剜着吃即可,評委們便一人先剜了一小口,放進嘴裡後眼神就變了——這是什麼東西?比冰細膩比雪柔滑,比奶油清香比乳酪輕甜,入口即化涼入肺腑,既解暑消渴又脣齒留香——好吃,真是好吃!

“這三樣分別是奶油蛋糕、蜂蜜寧濛茶、寧濛冰淇淋,”那管事指着桌上食盒一一說道,“乃藿城白家商號的參會成品,另還有一樣在我們少東家處。”說着望向白二少爺。

白二少爺不緊不慢地從懷裡掏出個十分精緻小巧的水晶瓶子,裡面盛着多半瓶清透晶瑩的薄金色的汁子,另還有一封檀箋,雙手呈給了那太監,道:“這瓶子裡面的是敝商號獨創的‘寧濛香精’,其功效與用途皆寫在這箋子上,請過目。”

“寧濛香精”是羅扇一遍又一遍過濾提煉出來的檸檬汁的精華液,透明度高、香味兒濃郁,其效果約是普通檸檬汁的……兩倍?五倍?十倍?反正是精華版的,效果必然好。

幾位評委纔剛厚着臉皮把冰淇淋吃得一點兒不剩,然後湊過來將箋子上的內容細細看了,那太監便將瓶子和箋子一併收進懷中,道:“這一樣還需我們回去試過才知,”邊說邊上上下下細細地打量了白二少爺一陣,點了點頭,“可以了,下一家。”便帶衆人往下一桌去了。

白二少爺示意那管事可以將東西收了,同表少爺和方琮坐回桌旁,一直在旁邊忐忑旁觀的表妹掩飾不住滿臉地驚訝,睜大了眼睛問向白二少爺:“二表哥,你不是說參會的東西都在馬車上麼?馬車方纔落了湖,你這東西又是從哪兒來的?”

白二少爺淡淡笑道:“東西確是在馬車上,只不過未在我那輛車上,因我那車上人多,恐碰壞了它,所以昨日我就託天階先帶去了他的店裡,今日請他一併帶過來的,因此東西一直就在他的車上放着,還好,那些醉鬼驚的不是他的馬。”

表少爺笑嘻嘻地看着表妹:“是啊小表妹,沐曇也沒有說過東西是在他的馬車上放着啊,怪他沒說清,害你跟着擔心了,待一會兒船上開午宴時讓他敬你三杯以賠罪!”說着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眼那廂的白二老爺。

表妹聞言如釋重負地長長吁了口氣,玉手拍在自個兒飽滿白嫩的胸脯上,笑道:“可把我嚇的,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看那些評委的樣子對二表哥的參會成品很是滿意呢,我看用不了多久咱們就能聽到好消息了,是罷二表哥?”

羅扇覺得這位表妹的神色不似裝出來的,只怕她只知道白二老爺讓她幫腔的意思,卻並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所以方纔白二少爺的馬車出了事她其實是真正的擔心,如今聽聞參會品沒有事,自然也就放下心來了。

只可笑白二老爺了,白白來了這麼一出馬驚車毀的戲碼,反而被白二少爺和表少爺聯手涮了一把,昨兒個這兩人就已經預料到了白二老爺有可能做手腳,雖然沒有想到他居然會親自來參會,但考慮到路上也許會出什麼狀況,白二少爺就讓表少爺把東西先拿去了他的鋪子裡存放,由他和方琮於今日帶到會場來,不成想這一防範果然起到了作用。

見白二老爺從圍欄邊慢慢踱回座位坐下,拈起茶盅似笑非笑地向白二少爺道:“小曇有智有謀知人善用,能得此成果也是必然的。我聽說上回四全大賽上咱們家力壓黎家挑釁所亮出的三樣新鮮吃食皆是出自小曇身邊的一個丫頭之手,唔,就是她罷?小扇兒?”說着向着角落裡的羅扇一指,白二少爺眉尖不易察覺地皺了一皺,表少爺那廂也沉了臉色。

原本今日白二少爺帶羅扇一起來參會就是怕把她自個兒留在青院恐遭了白二老爺暗算,只是誰也沒有想到白二老爺居然跑來參會了,雙方碰了個正着,躲是沒法兒再躲了,只好隨機應變。白二少爺淡淡道:“不過是坊間謬傳罷了,一個從小生在府裡足不出戶的丫頭哪裡做得出那些東西?她是貼身伺候侄兒的丫頭,有些事偶爾會讓她出面傳話而已。”

表少爺接口笑道:“那些經了幾百張嘴的話二舅您老人家也信?!從前坊間還傳聞大表哥腳踩黑白兩道、遇神殺神遇魔殺魔呢,搞得藿城裡衆商家一聽大表哥的名號就嚇得膽顫心驚,實則咱們自個兒不是最清楚大表哥是什麼樣的人麼?把沐曇他們兩個弟弟當心肝兒似的疼着,話都捨不得高聲說,所以說人云亦云的事兒最不可信,二舅您老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一邊說一邊還衝那廂的白大少爺眨眼,白大少爺就咧着嘴呵呵地憨笑。白二老爺伸指向着表少爺一點,笑道:“小階倒真是越來越伶俐了,我總聽人誇你年少有爲,還有幾個朋友託我說媒,想把自家閨女嫁與你,怎樣,要不要我幫你搓和搓和?你喜歡什麼樣兒的姑娘先告訴我,我也好幫你挑個合心意的。”

表少爺眯眼兒笑道:“您外甥我現在生意纔剛起來,一年半載內怕是顧不得成家的事兒,倒是二舅您老得多加把勁兒,給我生幾個小表弟小表妹出來疼纔好。”

白二老爺笑道:“你們這幾個小子的終身大事未定,我這個做叔叔做舅舅的也沒別的心思管自個兒屋裡的事。小曇,你這會子可有了心上人麼?我這裡受你嬸嬸所託,可有一門好親事等着給你說呢。”

話音落時旁邊的表妹臉頰就微微地紅了,起身低了頭道:“姨父,表哥,天有些熱,我去洗把臉就來。”說着便滿帶羞意地領了自己的兩個丫頭離席走開了。

羅扇在旁邊聽着這幾個人虛虛實實地閒聊,正覺得沒什麼意思,餘光裡忽地瞥見綠蕉衝她打眼色,便做了個詢問的表情過去,見綠蕉用嘴型向她道:“去解手不?”羅扇找了找感覺,倒真有點兒想去,便將頭一點,綠蕉附耳過去同綠柳說了一聲,羅扇也依樣向青荇打了個招呼,倆人便結伴離了桌旁,四下裡找廁所。

“這舫上人多,我也不敢自己亂跑亂撞,原想叫綠柳一起去的,結果那丫頭怕熱,動不也肯多動,只好來拉你作陪了。”綠蕉用帕子在臉旁扇着風,邊找邊和羅扇道。

“正好我也想去來着,”羅扇眼尖,瞅見西北角處有一扇小小的暗門,門上嵌着個銅牌,上面刻着“女用淨室”四個字,便拉着綠蕉往那廂走,“我解小手,你呢?”

“我大的,你好了就等我一等罷。”綠蕉不大好意思地道。

“應該的,帶草紙了麼?我這兒有。”羅扇問。

“有,我帶着呢,”綠蕉拍了拍腰間掛着的荷包,“我這肚子準得很,上午一次晚上一次,所以這草紙天天都在身上備着。”

兩個人邊說邊推開淨室門進去,卻見這門內地方竟也不小,足有五十平米見方,乾淨整潔,牆上掛着工筆山水立軸,角落裡的花架子上擺着時鮮花草,一架竹製的落地罩將如廁的地方和供女賓補妝的地方隔了開來,補妝室在外側,用桃花紙糊的落地屏風隔成七八個獨立的空間,每個空間都設有桌椅妝臺,方便女客在此處理容補妝。如廁室在內側,掀開落地罩上掛着的紅底繡纏枝蓮紋的布簾子進去,裡面是一個一個的雕花鏤空木製小隔斷,吊着竹簾子,每個隔斷裡都放着個馬桶,薰着百合香。

羅扇解決完畢從如廁室出來,在挨着門的地方找了把椅子坐下來邊歇腿兒邊等綠蕉。那些屏風隔出來的小單間是提供給有身份有地位的女賓們的,她這樣的丫頭不能亂進。

羅扇的身後是一架繪着溪山漁隱圖的屏風,此時正有人在後面說話:“我道是誰,原來是傳聞中藿城的第一美人黎家大小姐,不好意思,這地方我先來的,麻煩你再找別處罷。”

這聲音竟然是那位表妹的,不成想竟和黎清清碰到了一起,聽這意思大約是她先進入了這個隔間,結果黎清清後腳也進來了,兩人都是富貴環境裡嬌養出來的千金小姐,自然誰也不肯與人共用一個單間兒。

“別處都已有人了,我在這裡等等好了。”黎清清的聲音淡淡道。

“不好意思,我不習慣梳妝時旁邊有生人在,還請移步。”表妹毫不客氣地道。

“這裡不是貴府的地盤兒,想趕人就趕人,這位小姐若不習慣公衆場所的規矩,大可回家去隨心所欲,來赴會的皆是此地之客,誰也無權在這裡對別人頤指氣使。”黎清清仍舊淡淡地,不急也不惱。

屏風另一側的羅扇兩隻耳朵“啪”地就豎了起來——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啊喂!要吵起來了嗎?押八個大錢兒姐賭黎清清小勝!若是動起手來的話嘛,押十個大錢兒賭表妹同志勝!趕緊着趕緊着!來個兇殘的!

“喲,沒想到藿城第一美人竟是個牙尖嘴利的,”表妹滿帶譏誚地笑了一聲,“真不知你這股子理壯氣壯是怎麼來的——聽說前幾年把我家大表哥勾搭得神魂顛倒的,哄去了他手底下近三成的生意網,而後便絕情絕義一甩手把我家大表哥丟到了一邊去,從此後黎白兩家由原本最親密的生意夥伴變成了商場死敵——這也還罷了,怪就怪大表哥被情所迷怨不得別人心狠,可是啊……某些人就是那麼的不要臉,轉過頭來又想勾搭我家二表哥,難不成還想故技重施再捲走白家三成生意不成?黎家人的臉皮還真不知是用什麼東西做的,難怪說起話來氣勢盛得很,當真是把臉和名聲都一併豁出去了罷?”

羅扇在外頭聽得張大了一張血盆櫻口——不會吧?!白大少爺居然……居然喜歡過黎清清?真的假的?不會又是人云亦云吧?白大少爺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中美人計?!

124

124、女人戰爭 ...

“這位小姐!”黎清清終於惱了,聲音裡帶着顫抖地冷喝,“說話還請注意分寸!你難道不知本朝律法裡還有一條詆譭他人名聲的罪名麼?!望你能對方纔的話向本人道歉,否則本人必會追究你詆譭之罪!”

表妹聽了不由得嬌笑起來:“喲喲,聽起來好嚇人的樣子,嚇得人家我心肝兒亂跳呢!黎小姐,身正不怕影子歪,若你不曾做過這些事,又何必在意我怎麼說呢?再說了,我方纔已經指明是從傳言裡聽來的了,既是傳言,所經之口豈止一二?你堵得住我的一張嘴,能堵得住全城人的嘴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有心情在這裡嚇唬我,不妨回去好生想想自己曾經做過什麼,究竟還有沒有臉面再出來勾三搭四!既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就不妨好心再提醒黎小姐你一聲:我二表哥是何等優秀的人?哪裡會看得上你這種水性揚花冷血冷心的女人!黎小姐你最好儘早死了那條不安分的心罷,免得到時候自取其辱丟盡了你們黎家的臉面!”

羅扇在外頭聽得直想拍手叫好:這番話說得可真夠痛快的!敢玩弄我們可愛多白小云的感情,讓丫去shi!shi得要多臭有多臭!

“你——你——”黎清清氣得聲音裡帶了哭腔,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竟敢罵我們家姑娘!真真是潑婦一個!白家人難道全是你這樣沒家教沒口德的粗俗貨色麼?!傳出去也不怕全城人笑話!真真兒是讓我們開了回眼!”說話的似乎是黎清清身邊的丫鬟,見自個兒主子受了辱當然不能束手旁觀,立刻尖着嗓子回擊過去。

“你算什麼東西?這地方哪兒有你說話的份兒?!”又一個聲音響起來,羅扇推測是表妹身邊的丫頭,好嘛,終於從單挑演變成羣毆了。

“嘿!咱們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誰比誰高一等了?我是什麼東西你就是什麼東西!你倒是說說我是什麼東西?”那一個不甘示弱地頂回去。

“奴才也有三六九等,全看跟了什麼樣的主子,自個兒主子若都是個沒臉的,你這當奴才的還能是個什麼東西?根本就不是東西!”這一個更是火力全開。

“嗬!說這話也不先看看自個兒主子是個什麼德性!露了大半個胸脯子出來招蜂引蝶,狐媚子似的哪兒有一點兒正經人家小姐的樣兒?!自個兒還在這兒美得什麼似的,不知道別人心裡怎麼唾棄着呢!”又一個新的聲音強勢插入。

“狐媚子?你這真是倒打一耙!也不知是誰家主子一雙狐狸眼兒一個勁兒地往我們二表少爺臉上瞟,這種涎着臉倒貼男人的貨色活該被人輕賤!”第四個丫頭的聲音立時迎頭痛擊。

羅扇覺得再這麼吵下去寫個三四章也打不住,擡眼兒向旁邊看去,見附近不知何時已聚集了不少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在那兒或面帶驚訝或興災樂禍地聽起了熱鬧,這紙製的屏風本就不隔音,再加上裡頭的二主四僕越吵越激動,聲音也越來越高,以致羅扇都有些擔心淨室外面的人會不會也都聽到了。

綠蕉從廁室出來,納悶兒地悄悄問羅扇:“這是誰跟誰在裡頭吵架呢?”

羅扇搖頭裝傻:“不知道,吵得一團亂,也聽不清什麼。”

綠蕉撇了撇嘴:“大庭廣衆之下的,成何體統!也不怕給自家丟臉!”

羅扇暗中好笑,也不接話,只管拉着綠蕉往外走,這種事順帶着聽兩耳朵就行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啊。還沒走出兩步去,就聽見屏風後面的聲音突然拔高,連叫帶喊中不知誰重重地撞在了屏風上,整扇屏風立時搖搖欲倒,羅扇見狀不妙,拉着綠蕉飛快地向旁邊躲去,才閃離遠地,那屏風便嘩啦啦地倒了下來,在一片尖叫聲中四分五裂木屑亂迸。

屏風後面二主四僕六張俏臉早就齊齊驚在當場,半晌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四周居然這麼多的人在圍觀,不由臉上都訕訕的,連忙各自找由頭岔開此事以解尷尬,左右慌亂一瞟,不知怎麼就都瞅見羅扇了,表妹和黎清清便同時提聲叫她:“小扇兒(丫頭),過來!”

羅扇瞠着兩隻大眼傻在了當場:跟姐有毛關係啊?!打醬油路過也有錯啊?!

表妹衝着黎清清皺了皺眉頭,黎清清則回了表妹一記冷眼。

羅扇走上前去行了一禮:“表小姐,黎小姐,小婢在。”

表小姐率先開口:“你去,找二表哥要三千兩銀子拿來給我,就說有人在這裡說他白家人沒家教沒口德粗俗不堪,我一介弱女子可惹不起人家家大勢大,只好拿銀子息事寧人,給在場的諸位孝敬些茶錢,免得這話傳出去影響白家的聲譽,順便把毀損的屏風錢給人賠了,我身上沒帶這麼多現銀,先請表哥替我墊上罷。”

不等羅扇應聲,黎清清便淡淡地向她道:“丫頭,代我向二公子賠個不是:無意得罪了令表妹,實是羞愧,改日必當登門謝罪,還望海涵。”

羅扇擡了擡眼皮兒看了黎清清一眼:兩段話這麼一對比起來,表妹同志明顯就落了下乘,這個黎清清倒是有兩分心計的,只可惜……白家黎家誓同水火,她再怎麼深情再怎麼無辜也是無法與白二少爺成配的。

羅扇沒敢應黎清清這話,她是白家的丫頭,在外人面前當然得向着白家的表小姐,只好裝着傻望向表妹同志,假作不知如何應承而請她拿主意。

表妹的性子屬於外向型,比黎清清潑辣幾分,聽了這話就笑了起來:“黎小姐既有這樣的誠意,我看也別等改日了,就現在罷,我又不急着走,你大可以當面謝罪,我生受了就是。”

這下子黎清清就成了騎虎難下,賠罪也不是不賠也不是,平時若遇到這樣的情況雙方一般就各退一步避免當衆鬧得太難看,回頭再私下解決,該算賬算賬、該言和言和,誰能想到這個表妹居然如此不留餘地,根本不怕把事情鬧大,就這麼衆目睽睽之下給了她一個大難堪。

黎清清一張臉又惱又窘地紅了起來,瞪着表妹一時氣得說不出話,圍觀衆人在旁邊交頭接耳地低聲議論,誰也沒有注意到黎清清袖子下的手悄悄地拽了拽身旁的丫頭,那丫頭便趁着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兩位小姐的身上時,悄悄退後了幾步,一轉頭就鑽出了人堆兒。

黎清清咬了咬嘴脣,雙目泫然欲泣地道:“這位小姐,我與你無怨無仇,你對我言語相譏也就罷了,還捏造謠言毀我名聲,要知道……名聲之於女子等同於性命,你、你這是存心想要我的命是麼?我究竟哪裡得罪了你要你對我下如此重的手?說出來也好讓我明明白白地去死,否則我便是做了鬼也不甘心!”

表妹脣上浮起一抹冷笑:“你倒是挺會演戲,難怪當初騙得我大表哥團團轉!你是沒得罪我,只不過你行止輕浮實在令同爲女子的我看不下去了,爲了不使你給我們這些今日前來赴會的女眷丟盡臉面,不得不拉下面子來制止你,免得我們這些人因爲你而遭到男客們的恥笑和誤解,黎家好歹也是藿城有名的世家,黎小姐爲了不給自家門楣上抹黑也請注意着些罷!”

這話一說畢,圍觀衆人便起了一陣議論,姑且不論這二位是誰先挑起的爭端,在場的都是女人,難免平日對又美貌又富有的黎清清嫉恨有加,如今見有人出頭打壓她,自然樂得落井下石,便紛紛附和着指責起黎清清來。

黎清清當然明白這些人的心思,卻不理會,只管望着表妹落淚,哽噎着道:“這位小姐口口聲聲說我騙了令表哥,敢問你可有證據?傳言當不得實證,請拿出確鑿的證據來,否則便是血口噴人,黎清清抵死不認!”

“實證?”表妹譏誚地笑起來,“全藿城誰不知道當初你與我大表哥白沐雲有婚約在前,價值連城的聘禮也收了,還死皮賴臉地讓令兄黎清雨跟着我大表哥學做生意,卻趁着這機會把同白家合做的三成客商暗中拉攏到了你黎家去,緊接着你黎家便以家中老爺過世須守孝三年恐耽誤了我大表哥的終身爲由毀約退婚,害我大表哥因此患了失心瘋——此事全藿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還在這裡裝什麼可憐?”

黎清清聞言再也撐不住哭了:“難道先父過世是我願意不成?難道先父過世我不守孝還要辦自己的喜事不成?那聘禮我家早就退還給了白家,白家的客商要是不願同黎家合作,難道我們還能強迫他們不成?白大公子往日是何等強勢之人,豈會因我家不得已的退婚就難受打擊而患上什麼失心瘋?這些傳言不過是平時那起仇富妒強的小人胡編出來毀我黎家名聲的話罷了,公道自在人心,你若拿不出實證來,便是污衊誹謗!”

這番話倒把表妹給堵住了,本來她所知道的也都是聽說來的,根本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如今被黎清清一樣樣駁得入情入理,一時間竟也沒了話說,然而事情到了這個關頭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認錯低頭的,否則她就真成了無故挑釁、沒教養沒婦德的人了,於是冷哼着道:“我大表哥人再強勢也是情深義重的好男兒,原本一腔心意全用在了你的身上,縱是等你三年又有何妨?你黎家卻是乾脆,毀約退婚乾淨利落,絲毫不顧情分,大表哥用情已深,自是難承打擊,如今到了你口裡倒成了我大表哥活該承受不起、活該因此而瘋了!天下間還有你這麼心狠絕情的女人麼?!”

兩個女人再度吵得天昏地暗,剛纔被迫出鏡的羅扇趁機悄悄兒地退出了戰圈,正要拉着目瞪口呆的綠蕉一起溜出去,就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向着這邊過來,場中的黎清清突然從頭上拔下一支金簪來,鋒利的簪尖對準自己的喉嚨,啞着聲音哭道:“這位小姐罔顧事實、偏聽訛傳,莫不是非欲至我於死地不可?既如此我也無法再頂着這樣的名聲苟活於世,今日便當着諸位的面自裁於此以洗清白!望我死後這位小姐能留些口德,莫要再用這傳言去傷害我的家人,我在九泉之下好歹也能瞑目了!”

一言說罷,舉起簪子便向着自己的喉嚨刺去,引起一片驚聲尖叫,就聽得一聲沉喝“住手!”發自門口,衆人循聲望去,見一大夥男男女女從門外闖了進來,開口喝止黎清清的正是她的哥哥黎清雨,黎清雨的身後卻是白二少爺、白大少爺和白二老爺,這兩撥人不知怎麼就碰到一起趕了過來,不過羅大眼兒眼神一向很好,一眼就瞥見了黎清雨身旁站着方纔黎清清身邊的那個丫頭,不由心下了然:這丫頭不但叫來了黎清雨,還把本次事件所涉及到的中心人物白家兄弟也給叫了來——黎清清還真是心機不淺!聽着腳步聲就斷定了自己需要的人就近在門外,立時便舉簪自裁,讓這兩撥人正好將她壯烈的舉動看在眼裡——不,也許她只是做給白二少爺一個人看而已。

黎清清舉着簪子往下刺的手因黎清雨的沉喝而頓了一頓,轉而仍欲往下刺,早被黎清雨大步過去劈手奪下:“糊塗!你這是做什麼傻事?!安能因無聊之人幾句胡言亂語就自傷性命!”

黎清清哭成了個淚人兒,以手掩面嗚咽着道:“哥,妹妹名聲已壞,哪裡還有顏面再活下去?不如就讓妹妹死個乾淨一了百了罷……”

黎清雨陰鶩地看了眼那廂臉上帶着些許驚慌的表妹,冷聲道:“這位姑娘,女子名聲之重堪比性命,你這般詆譭舍妹名聲,無異持刀殺人,黎家雖向來與人爲善,也絕不能容忍被人這般欺到頭上來。黎某在此以黎府當家人之名義正式約請這位姑娘在今日選貢會結束之後同敝人一同前往府衙就此事說個分明,還兩家一個公道,還請這位姑娘莫要回避纔好。”

表妹聽了這話一下子就嚇慌了:這可不是普通的鬥嘴吵架的性質了,黎清雨以黎府當家的名義發出的約請就相當於正式的、嚴肅的、不容兒戲的大事了,不是她想不去就能不去,想說算了就算了的,這、這怎麼可以呢!衙門公堂那種地方只有作奸犯科之人才去,她一介閨中千金如何去得?!只要她一腳踏進公堂的門去,這輩子的名聲就毀了!

形勢轉瞬間變成了一邊倒,表妹慌得望向白二少爺求助:“二表哥……”

白二少爺偏身望向白二老爺,低聲道:“二叔看這事如何解決纔好?”

表妹是白二老爺老婆的外甥女,這一次到白府做客又不知帶着什麼目的,白二少爺想都不想地就把問題拋給了白二老爺,惹得羅扇在那廂心中竊笑:白小二這腹黑傢伙,纔沒有那麼好心地因爲表妹你臉蛋兒漂亮胸脯大就肯替你出頭——白小二這貨啊,永遠是理智得嚇人,永遠不會感情用事,永遠不會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放棄自己的原則。

喜歡上這樣的男人是女人的不幸,被這樣的男人喜歡上是女人的大幸,那麼,如果同這樣的男人相互喜歡呢?幸還是不幸?

125

125、美人心計 ...

白二老爺笑着向表妹那廂一招手:“明璫,過來,一眼看不見你就又調皮了,幾時才能長大呢?看回去不讓你姨母打你手板兒!”

表妹明璫連忙過去白二老爺身邊,滿臉地又是驚怕又是委屈,白二老爺伸手愛憐地在她的頭頂上輕輕撫了撫,柔聲道:“傻孩子,早便讓你莫要同你二表哥打什麼賭,今日這盛會雖說也不拘着大家說笑玩鬧,到底也還是有正事要辦的,你這樣不分輕重地開玩笑,難怪人家黎小姐會惱了你。你同你二表哥賭的是什麼來着?哦……是賭黎大公子會不會進女用淨室的是麼?你呀你呀! 虧你想得出這賭題!黎大公子雖說比你們大不了幾歲,怎麼說現在也是黎家正式的當家人了,自然不能再像你們這樣開那不拘小節的玩笑,你這孩子也是實心眼兒,爲了幾兩銀子的賭資就認真起來非要爭這口氣了!你二表哥哪裡會認真贏你呢?他也有正事要做,你也不體諒體諒,說個什麼就當真!來,快給黎大公子和黎小姐賠個不是,黎府堂堂百年世家豪門,斷不會因你這小小丫頭的一個玩笑就同你當真的,黎公子不過是逗你罷了,你還真以爲人家有那閒功夫揪着你這個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丫頭片子去衙門啊?誰能像你這麼無聊呢!趕快,賠個不是,外頭要開午宴了,待會兒吃不上肉可不許哭鼻子!”

羅扇簡直對白二老爺的舌燦蓮花佩服得五體投地,這麼輕描淡寫的數句話就把一場原本到了不可調和地步的矛盾轉化成了小孩子的遊戲:他把黎清雨放到了一個很高的位置——百年豪門的大當家,又把表妹明璫放在了很低的位置——一個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的孩子,於是你黎清雨還怎麼好意思再以這樣的身份同一個女孩子較真兒呢?

同時,白二老爺又把明璫和黎清清的衝突解釋爲明璫爲了贏下同白二少爺之間一個玩笑般的賭局而做出的舉動,其本意並非羞辱黎清清,而是想通過這個事件引來黎清雨從而達到贏下賭局的目的,之所以會同黎清清爆發言語衝突,不過是因爲明璫太想贏下賭局而已。

最後,白二老爺一箭三雕地把白二少爺也拉下了水——白二少爺哪裡會同明璫玩這樣無聊的遊戲呢!白二老爺這麼做不過是爲了將黎清雨的怒氣轉嫁給白二少爺罷了,黎清雨既然不能再同明璫一般見識,那就拿白二少爺當出氣筒好了,反正他們兩個本就是宿敵,白二老爺不過是在油鍋下面又多添了一把火,這兩個人鬥得頭破血流他纔有機會奪取大權不是麼?

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白二少爺就算被拉來背黑鍋也只能認了,你總不能在外人面前拆自家人的臺罷?自家人再怎麼窩裡鬥也不能讓外人看笑話,在自個兒家裡你想怎麼鬥就怎麼鬥,但是當着外人,一家人必須統一口徑、一致對外,這是每個世家子弟最爲明白不過的道理。

所以白二少爺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白二老爺笑靨如花地望着他,羅扇突然覺得這位在白家系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年輕的二老爺簡直就像一個被慣壞了的大孩子,既頑劣又任性,既自戀又傲驕,也許他真正在意的並非整個白家的財產,他想要的也許是所有人對他的縱容與寵愛,是所有人對他的臣服與關注,他是個以自我爲中心、具有極強的控制慾與唯我獨尊情結的心理畸形者,只不過他還沒有到特別極端的程度,他有軟肋,有死穴,正因如此他纔沒有在平時也表現出激烈的情緒來,他表面的性子看上去很溫和,他的軟肋和死穴就是造成這溫和的原因,如果能知道他的軟肋在哪裡的話,說不定就可以……

羅扇覺得自己那一世看心理劇看得有些多了,也許是因爲白二老爺這笑容顯得很孩子氣,讓人不由自主產生了那麼一絲絲母性心理,所以才潛意識地替他找出各種藉口來解釋他種種惡劣的行徑——我去!高富帥看得着吃不着什麼的最討厭了!白二老爺立即死茅坑裡去!

白二老爺在茅坑裡望着白二少爺笑,意思是該他出頭了,這是故意要看這兩位冤家對頭的直接交鋒呢。白二少爺卻不看黎清雨,只向黎清清作了一揖,溫聲道:“舍妹年幼,玩笑不知分寸,望黎小姐海涵。”

噯喲!你個腹黑沒下限的白小二子啊!美男計都使得出來啊!羅扇徹底給白家老小跪了——這一個個的,要不要做到這麼人神共憤的程度啊!

黎清清被白二少爺清亮亮的眼睛這麼一望住,立刻就魂飛魄散……呃,神魂顛倒不知今夕何夕了,臉上不由自主地染了層紅暈,用帕子沾去眼角淚痕,聲音還有些微啞地道:“二公子不必……是我失態了,該謙讓明璫妹妹些的,只不過……只不過平日也聽過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言,心中早就苦澀難當,今日再一聽人當面說起,就有些按捺不住了,言語間多有不妥之處,還望二公子和明璫妹妹莫往心裡去纔好……”

明璫表妹在旁邊看着這情形,脣角忍不住撇了撇,只是心裡縱有萬分的不爽也不敢再在此時表露出來,只好憤憤着翻了個大白眼。

黎清雨被白二老爺一堵又被白二少爺一無視,整個人是有氣撒不出有火沒處放,憋得臉都硬了,再看自己妹妹這麼不爭氣,白二少爺只溫溫地說了句話就讓她化成了一灘水,頓有種恨鐵不成鋼的鬱悶,一甩袖子轉身出了這男女混雜的淨室,黎清清不敢怠慢,連忙快步跟上去,圍觀羣衆見好戲劇終到了出演員表放廣告的階段,便也都嘩地一聲作鳥獸散了。

羅扇和綠蕉僵硬地對視了一眼:這趟廁所上的,太百轉千回了有木有?

跟在白家人後頭,羅扇和綠蕉回到座位旁重新侍立,白二老爺冷着臉,找畫舫上的侍女要了間供客人臨時休息的客房,帶着明璫表妹進去,說是要好生訓誡一番,桌旁就只剩下了“自己人”,白二少爺便把羅扇叫到身邊,問她整個事件的起因和經過,羅扇壓低了聲音從頭到尾講了一遍,直到看着坐在白二少爺另一邊的白大少爺急欲聽兩人說話內容而索性一歪上身躺在了白二少爺的大腿上,臉朝上地看着羅扇,羅扇一下子就笑噴了,落了白大少爺一臉的唾沫星子,白大少爺伸手抹了把臉,只管悄聲追問:“後來呢?後來呢?那美人兒的簪子有沒有捅進自己的脖子?”

“後來爺們就進來了,沒有了。”羅扇忍着笑向後退了半步。

“沒意思!沒意思!”白大少爺賴在白二少爺的腿上不肯起來,“小曇,什麼是‘狐媚子’?是你枕下那本《媚狐傳》裡的瑤姬娘娘麼?瑤姬娘娘沖人吹口氣就能把人迷住,你有沒有被那兩個美人兒迷住?有沒有想脫她們的衣服唔唔嚕嚕嚕……”

白大少爺後面的話被白二少爺伸手捂在嘴上堵了住,冷冷地低聲道:“從我腿上起來,再亂說話就叫人把你送回府去。”

白大少爺兩隻黑眼睛裡立時溢滿了委屈,白二少爺放開他的嘴,輕輕推了他一把,白大少爺不情不願地坐起身,小聲兒地嘟囔:“你的腿又硬又硌,以爲人家願意枕着你呢?!還是小扇兒的腿軟,又白又嫩又香……”

羅扇心下嗷嘮一聲慘呼——我說白大少爺、白大祖宗啊!您老怎麼——您老怎麼突然把這檔子事給翻出來了啊——完了完了完了!老孃會因此大批量掉粉兒的啊魂淡!

羅扇瞥見白二少爺身上僵了一僵,也只是一瞬間的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地仍舊壓低着聲音向白大少爺道:“還亂說話?下一次莫指望我帶你出來。”

“我錯了我錯了,小曇別生氣,我知錯了!”白大少爺慌得連忙抱住白二少爺的胳膊。

白二少爺拂開他的手,起身道:“我去廁室,大哥好生在這裡坐着,莫要亂跑。”

白大少爺連忙乖乖點頭,目送白二少爺走進那邊的淨室裡去。羅扇苦着一張臉縮進角落,被白大少爺瞅見,悄悄地溜過去,在羅扇臉上看了看,小聲兒道:“小扇兒你怎麼了?臉色好醜,是不是想拉屎了?”

你……你妹纔想拉屎……人家這是便秘臉好伐?!羅扇愁眉苦臉地道:“爺,您答應過小婢不把那件事說出去的,您怎麼能食言而肥呢!”

“我、我哪裡肥了!我哪裡肥了!”白大少爺委屈不已,“我全身上下一點兒肥肉都沒有!不信我脫光了給你看!”說着就要寬衣解帶。

羅扇連忙攔住,哭笑不得地道:“小婢的意思是爺說話不算話,答應了小婢不說出那件事的,方纔卻說給了二少爺聽,這讓小婢的名聲何存?”

“名聲?爲什麼你們都想要名聲?好吃麼?剛纔那美人兒不也說她的名聲沒了麼?”白大少爺撓撓頭,“不妨事的,瑤姬娘娘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她的凡人夫君有個凡人妹妹,凡人妹妹喜歡富家子弟張公子,可是張公子不喜歡她,瑤姬娘娘就教給她:要想得到張公子,就得不顧一切,什麼都得豁出去,要把自己的名聲跟張公子牢牢連在一起,名聲麼,就是毀也要毀在他的身上。

“豪門世家重聲譽,尤其呢張公子他們家還是皇商,皇商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要經過各種考量才被允許做皇商,這其中就有一條是‘但凡皇商,家門聲譽、買賣信譽、成員名譽必須一清二白,不得有半點污名在外’,所以瑤姬娘娘教給凡人小姑子的辦法就是讓她故意在外頭散播自己爲了張公子怎樣怎樣的傳言,如此一來她的名聲就臭啦,比街上賣的臭豆腐還臭,人們一提到她就會想起張公子,不管張公子喜不喜歡她,反正張公子被這臭味兒薰臭了。

“皇商每年都要被朝廷派人審覈一次,但凡發現聲譽有損的或是什麼這個那個不符合規定的,就失去了繼續當皇商的資格,所以啊,張公子的家族爲了不使這件事給自家抹黑,就逼着張公子娶了瑤姬娘娘的那位小姑子,還放出傳言去,說什麼這個小姑子對張公子情深意重啦、癡心不悔啦,因此張公子被感動啦,終於成就了這段佳話啦……喏,你看,明明是一段不好的傳言,到最後非但成就了好事,連張公子的家人都得主動幫着小姑子來平息這段傳言,甚至還要扭轉爲美談,所以嘍,名聲這東西要不要的有什麼用?你想是想要的話,我把我的名聲給你!好不好?”

羅扇早就聽得呆在了當場,不由自主地向着那邊桌上的黎清清看過去,見她不聲不響地坐在那裡,臉上神色淡淡,一對美眸正半垂着不知在想些什麼,整個人一動不動宛如木雕美人,雖然衣着光鮮妝容妍麗,可卻總少了一份鮮活之氣。

羅扇忽然有些佩服她了,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身爲一個大家族封建教條桎梏下的女子是根本無法自主自己的命運的,先不管傳言中黎清清對白大少爺所爲之事是真是假,起碼她爲了追求自己的幸福一直在付出着努力,想要與家族死敵的子弟結爲夫妻是何等不易之事?想要與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廝守終生是何等的癡心妄想?也不必管她的手段有多麼卑鄙多麼陰險好了,至少她的勇氣與決心是這個時代的其他女子難以相比的,不論結果如何,至少她曾經努力過了不是麼?即使終究無法得償所願也不會後悔的吧?

羅扇有些失神,這一刻她覺得自己跟黎清清比起來簡直就像個膽小鬼、窩囊漢,哪裡像是穿越來的呢?真是給老家人民丟臉了,還沒有去爭取就先放棄了,明顯是愛自己更多一點,捨不得自己受一絲的委屈和辛苦,說白了就是在現代混的時候養成的自私自利心理在作祟,連愛情這個本該無私的東西都要計較得失……

可是……可是,羅扇低頭望着自己的腳尖,勇敢不等於強求,她可以嘗試着勇敢起來,但……但不會去強求不適合自己的東西,如果得到愛情就要失去自由,那麼她寧可不要愛情,這就是現代人與古代人的不同,這就是她唯一可以在古人面前展示的傲氣。

一隻大手落在肩頭,羅扇擡起眼來,對上白大少爺一對認真的眸子,聽他一字一句地道:“小扇兒,如果你在意名聲,那麼,下回我讓你鑽到我褲子裡用臉碰碰我的大腿好了。”

“……”羅扇就覺得名聲是個屁啊家族是個屁啊帥哥是個屁啊愛情是個屁啊一切猶豫糾結都是個大屁屁啊!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些親說內容太過拖沓、男主遲遲不知是誰,唔,熟悉我的文風的親們都知道,囉嗦慢熱、愛摳細節一向是我的寫作風格,這種風格只怕未來數年內是改不了了,雖然我本人是個超級急性子,但是寫出來的文章基本都是細水長流勻速進展的,我個人認爲只有這樣才能讓劇中人的情感和生活更容易融入我們的心裡去,畢竟閃戀閃婚一夕間天長地久的事只是少數不是嗎?我們多數人的生活還是腳踏實地一天天這麼平靜地度過的,我文中的愛情從來不是快餐式的,首先是因爲我個人不喜歡這種毫無積累就發生的愛情,其次我覺得只有具備了從相識到相知、從相知到相戀的整個過程的愛情才牢靠,纔有深情厚意的基礎,所以……嗯,我還是想按自己喜歡的方式來寫文章,如果急性子的親們覺得這種進度很難忍受的話,建議不必買所有的章節,可以跳着買來看,或是等男主出現後再看……實在不行就……完結了再看?(反正不許拋棄人家~)

126

126、狠烈之愛 ...

從方纔有些黯然的情緒中恢復茁壯成長狀態的羅扇驀然發現,白大少爺真真是一顆具有超強治癒效果的大藥丸兒,不論遇到怎樣艱難的情形和怎樣頹喪的心情,只要他在身邊,就總能讓你頃刻間轉憂爲喜,化陰霾爲晴朗,將複雜變簡單。

所以羅扇笑眼彎彎地誇了白大少爺一句:“小云真可愛。”

白大少爺的黑眼睛刷地亮如璨星:“我喜歡,我喜歡你這麼叫我,小扇兒,以後你就這樣叫我好不好?我叫你小扇兒,你叫我小云,咱們兩個都姓小,好不好?”

羅扇慌得連忙搖頭兼搖手:“爺!小婢錯了!小婢一時忘乎所以叫了爺的名諱,爺可千萬不能當真!這事兒咱就忘了罷!您還是繼續姓大罷,大少爺!”

“莫怕,”白大少爺低聲輕笑,“沒有第三人在的時候你就這麼叫我,有人在的時候你願意叫我爺、叫我爺爺、叫我太爺爺,都隨你,怎樣?”

“那也不行……”羅扇可不想給自己埋地雷,說不定哪天就一不小心炸了。

“你若是不答應,我就把你右腿膝蓋窩兒處長着一顆硃砂痣的事告訴……告訴……唔,告訴給府裡二門處門房張老實養的那隻八哥,讓它見着人就嚷!”白大少爺眯着眼睛威脅道。

羅扇張口結舌地瞪着他:你……你妹的……你什麼時候看見的!?蒙在裙子裡都能瞅見?!還看見什麼了你?!從實招來啊混蛋!老孃有腿毛是因爲排汗功能強大你不許亂想嗷!

看着白大少爺得意洋洋的臉,羅扇蔫茄子似的軟了:“小云……威脅人就不可愛了……”

白大少爺頓時笑得陽光燦爛,伸了一根手指在羅扇嫩白的臉蛋子上輕輕颳了一下:“張老實根本沒養八哥,逗你玩兒噠!”

喂……羅扇望着白大少爺眨巴了眨巴眼:“小云大壞蛋。”

“小扇兒大好蛋。”白大少爺憨笑着回嘴。

兩顆蛋相互做了個鬼臉,白大少爺一眼先瞥見白二少爺那廂從淨室門裡出來,丟下羅扇蹦跳着迎過去,撲在白二少爺肩上笑道:“小曇去了這麼久,是在拉屎麼?”

羅扇聽見不止一道噴了茶的聲音從舫內各個角落傳來,忍不住也綻起個小茉莉花兒般的笑臉來,心情愉悅如窗外白雲碧水,其實麼,人有的時候不能太拿自己當回事了,做個羣衆演員冷眼旁觀那些呼風喚雨璀璨奪目的社會大腕兒們的精彩戲碼不也挺好的?

說到戲碼,羅扇的思路再次回到白大少爺剛纔講的故事上來,雖然黎清清不見得看過什麼《媚狐傳》,但她的策略卻同故事中的“小姑子”如出一轍,自從不明原因地毀了與白大少爺的婚約之後她的名聲就有些不太好了,當然不排除是那些嫉妒白黎兩家的人無中生有故意詆譭她的可能,再加上她約摸是愛慘了白二少爺,到了非他不嫁的程度,所以乾脆就來了這招“置之死地而後生”之計,趁着那明璫當衆叫破她喜歡白二少爺之機,把自己的名聲全部掛在了白二少爺身上——甚至說不定她是故意跑去明璫所在的妝室挑起爭端的,更甚至很可能是她故意把架越吵越大,引來衆人圍觀的,否則以黎清清這樣看似略顯幽涼的性子又怎麼可能拉□段兒去同明璫吵架呢?

黎清清對白家這一次參會的成品很有信心,一但這成品被欽點爲御貢,白家的行止勢必更加惹眼,專爲皇家提供生活所需的商家也屬於皇商的一種,因此只要白家步入皇商的行列,名聲問題就成了各方關注的重點,到時候只要她黎清清再變本加厲地多散佈些關於自己同白二少爺之間曖昧不明的謠言將他拉下水,白家族中的長輩肯定會出頭干涉。

黎家也算是世家豪門,白家既不可能給幾個錢或是三言兩語地把她黎清清給打發清理了,又不能僱黑道的人將人家深閨小姐給做了,更不能聽憑那些越傳越離譜的謠言把白二少爺的名聲一併薰臭,所以衡量利弊得失之後,白家最有可能選擇的處理辦法就是將錯就錯,直接讓白二少爺娶了黎清清,既能令那些對於二人男女關係的傳言隨着兩人成爲夫妻而煙消雲散,也能使白黎兩家由仇家變爲親家,更可以混過朝廷有關部門對於皇商的風評考覈,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爲呢?

但是黎清清這一次無異是行了招險棋,用名聲做賭注,不是每個女人都能賭得起的,如果白家就是不肯與黎家結親呢?黎清清是個聰明人,不會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就幹這麼冒險的事,除非她還有後手,用來輔助“名聲計劃”的達成。

這個女人還真夠狠心,狠得下心對自己動手,毀了自己名聲,斷了自己後路,對外給白府下套,對內向自己當家的哥哥施壓,因爲如果白府不肯讓她過門,她大可用“一死保全名聲”爲由來逼迫黎清雨向白家低頭妥協,畢竟天龍朝的民風是相當開放的,誰肯因爲一些不實的傳言就眼睜睜看着自己親妹妹去死呢?

所以黎清雨到時候就不得不替妹妹出頭,登門與白府協商處理辦法,黎家與白家同爲世家豪門,生意上是敵手,生活上總不能也將對方逼入死衚衕,和氣方能生財,雙方都是買賣人,又不是黑道火併,凡事都要給別人留些餘地,這是最起碼的爲人之道。

於是綜合以上種種理由,羅扇認定這位黎大美人是個絕對心機深沉、手段陰狠的主兒,而且,她必然還有進一步的計劃,這計劃的目標也必然是白二少爺,白沐曇。

羅扇看了眼已經歸座的白二少爺,因站在他的身後,只能看個秀挺的後背,依然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優雅從容,不由抿嘴兒笑了笑:這個悶騷的傢伙若是知道自己被個美女這般狠烈地愛着,會不會心裡頭也會有些小得意呢?

時已近午,畫舫上的午宴正式開始,那太監和評委團們自有專門的雅間,其餘衆賓客就都在大廳內就席,每桌坐十二個人,方便套近乎拉人脈,男女賓分開,各式菜色流水般擺上來,與白家人同桌的多爲外地客商,見白氏叔侄及表少爺和方琮幾個氣質出衆又舉止大方,不免多願上來搭話客套,一頓飯吃得倒也不沉悶。

畫舫上也備了一些小間兒專供隨行來的下人們吃飯的,青荇和羅扇就輪流着去小間用飯,剩下的一個在白二少爺身後伺候,青荇先去吃,然後回來換羅扇,羅扇到領取下人飯的房間領了盛着飯菜的小食盒,然後便找吃飯的地方。隨便進了個單間,見裡頭已經坐滿了下人,只好又換了一間,沒想到也是滿的,一連找了四五間,間間爆滿,不由撓頭:難不成要去淨室裡找個空位啊?

索性直接奔了最後一間去,推門一看竟是空噠!perfect!本宮御用雅間當了個當!羅扇喜滋滋地將門一關,打量了打量這房間,不過是極普通的休息間,四壁掛着字畫,左右兩邊各設着一排桌椅,迎面是一架繪着秋庭霜樹圖的紙屏,繞過紙屏便是臨湖大窗,窗前一張小榻,供人小憩賞景之用。羅扇便坐上榻去,將食盒放到榻上的小几上,邊吃邊偏着頭欣賞外頭湖光山色,端地是喜洋洋美洋洋懶洋洋灰太狼……

正吃得如癡如醉,就聽見那廂門響,有兩道腳步聲進來,因隔着扇屏風也看不見門口,只道是其他的下人也找到這空屋子來吃飯了,便未加理會,才挾了一口菜放進嘴裡,就聽見方纔進來的其中一人低聲道:“不知白二叔找我究竟何事?”

羅扇倏地一驚,一口菜不留神整個吞進了喉嚨,卡得臉紅脖子粗:這聲音——黎清清?她說誰?白二叔?白二老爺?

羅扇一時嚇得大氣也不敢出,果聽得白二老爺的聲音悠悠響起:“清清,這幾年過得可好?想一想……你我上次見面細談的時候沐雲還沒有患上失心瘋呢,如今再見面卻早已是物是人非了……今日我那不爭氣的外甥女之事還請莫要往心裡去纔好。”

你妹啊……老孃是不是天生就一聽牆角的命啊?!吃個飯拉個屎、歇個大晌等個人都能聽到各種牆角,這……這命格也有點兒太貝戈戈了吧?!羅扇一聽見白二老爺的聲音就嚇出了一頭的汗——這可咋整?門在屏風那一邊,想溜都溜不了!要不,乾脆發出個聲音來把這倆人嚇走得了?可萬一白二老爺繞到屏風這邊來一看是她羅阿扇,她可就無異於落入虎口了!

就這麼一猶豫的功夫,黎清清已經在外頭接口了:“不妨事,白二叔太客氣了,也是清清沉不住氣,在這麼多人面前丟了臉,此事還是莫再提了。”

“哦,好,此事不提,我們就來提一提第二次合作的事宜,怎樣呢?”白二老爺輕輕地笑道,“第一次你我裡應外合配合默契,相信再來一次的話……我們依然能夠順順利利地各取所需,我可以幫你同沐曇搓和,你呢,也可以幫我得到我想要的,就像上一次……”

上一次?合作?裡應外合?羅扇全身僵在榻上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這個時候若是讓外頭兩人發現她,那可就真的必死無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砸霸王票的親愛的親們!!!!!!!!!!!謝謝謝謝!!!!!!!!!!!!!!!

從下章起會盡量加快故事進度噠!

〖家裡已經連停好幾天暖氣了,這會兒手凍得都僵了,今天實在打不動字了,嚶嚶~〗

127、命懸一線 ...

“白二叔,”黎清清低聲截住白二老爺的話,“清清當初已是一步錯、步步錯,如今再也不想一錯再錯下去了,白二叔還是去找別人合作罷,以前的事不必再提,就當你我從不相識,我不會對別人說二叔的事,也請二叔莫再理會我,你我還是……各做各的事罷。”

白二老爺“呵呵”地笑了幾聲,不緊不慢道:“以你的聰明應該明白我那外甥女此次到白家做客所爲何來罷?若不是我在中間調停,只怕這會子我家老太太早便做主將她配給了沐曇,而既然清清你不打算再合作,我也就省心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把沐曇便宜了我那外甥女好了。”

黎清清聞言一陣陳默,良久方低低開口:“白二叔,何必呢?您若想與我商量合作,叫人託信給我就是了,又何必把自家外甥女拉下水……那姑娘是無辜的,我不想看着她步上我這條不歸路,您也不必這麼激我,我……唉,您說罷,需要我做什麼?”

羅扇在屏風那邊聽見黎清清這話,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女人啊,真是愛情的奴隸,就這麼輕易地被人用愛情拿了住,讓你做什麼你都肯做,聰明人也變成了傻子。

白二老爺笑得十分溫柔:“乖丫頭,這就對了,將來你就是我的侄兒媳婦,咱們一家人又何必那麼生分呢?時間不多,你我長話短說。這一次也沒有特別難的事讓你去做,而且同樣的事你也已經做過了——把這包東西想法子讓沐雲服下去,你親自動手也好,讓你身邊的丫頭動手也好——我被沐曇盯得太緊,行動多有限制,所以只好託你來辦了,一來沐曇爲了避嫌不可能總盯着你看,甚至只怕全船人他看向你的次數是最少的,所以你是最有機會動手的人;二來……我不確定沐雲現在是否已經恢復了神志,如果他是裝的,你可以以對他說明當年之事爲藉口將他帶到避人的地方去下手,如果不是裝的,做爲女子來說總比男人更能博取他的信任。記住:下船之前務必完成此事,到時你把頭上這根翠雲釵拔了收起來,我看見沒了它便能知曉。”

黎清清聲音裡有些顫抖:“這紙包裡……是什麼?”

白二老爺笑道:“莫緊張,不過是些令人酣睡的藥罷了。”

“爲何要讓他酣睡?”黎清清追問。

“你只管下藥便是,”白二老爺喉間低低笑着,“又不是害人的藥,怕個什麼?我不過是嫌他太鬧騰了些,讓他好生在船上睡一覺而已,他是我親侄兒,我能怎樣他呢?”

黎清清半晌不語,想來是默許了,白二老爺便笑道:“接下來便要商量幫你的事了……你是想今日就促成呢,還是想改日?”

黎清清聲音愈發低了:“白二叔所謂的促成是指?”

白二老爺笑得曖昧:“自然是生米煮成熟飯,再無轉圜的餘地……你可知道,石凍春與清白堂這兩種酒若混着喝的話極易醉人,沐曇雖然在飲酒上極爲注意適量,但哪裡防得住那些賓客們拎着自斟壺上來熱情有加地替他杯中斟上不同的酒呢?賓客的酒我來安排,你只管做好準備,暗中注意着我們這廂,待我把醉了的沐曇扶入客房後,你找機會進去就是了,到時候我想法子把你哥哥哄去那房裡,之後要怎樣說,你自己臨場發揮罷。如何?”

這一次黎清清沉默了更久的時間,終於用微乎其微的細小聲音道:“成與不成,這一次都將是你我最後一次合作,望白二叔明白。”

“曉得了,你放心,我知道你也有難處,這是最後一次,成與不成你我都不再來往。”白二老爺淡淡笑道。

片刻後羅扇聽見一道腳步聲輕輕地開門離去,像是黎清清先走了,這兩個人當然不能一起出門,進來的時候許是謹慎小心地打量着沒人注意才一起來的,出去的話就不好再一起走了,只能分頭離去,以免一開門就被人看見。

羅扇的外衣都被緊張出來的汗給浸溼了,身體也早僵得失去了知覺,一動不敢多動地撐了良久,仍不見白二老爺離去,心道這混蛋不會子宮癌突發猝死在椅子上了吧?卻聽得他在那廂輕輕嘆了一聲,語意幽幽地道:“你越是不理不睬,我越會變糟變壞……你真是好狠的心腸,就這麼把我拋開了,你說……我該不該剜了你的心、剔了你的骨,讓你痛不欲生,如此你纔會多看我一眼?你呀……傻子,大傻子!不知道我比你還傻,不知道我寧願你打我、罵我、把我踐踏到土裡,也不願你把我當成……”

我去——這貨穿越到瓊瑤奶奶的劇本里了嘛?!誰來把他拖走啊我說?!跑錯劇組了喂!點右上角的×趕緊退出本頁面吧親!羅扇僵坐在那裡各種焦躁,高度緊張的神經時間一長快要崩斷了有木有!

眼看羅某人就要徹底崩潰在白二老爺充滿溼意的憂傷裡,就聽見他的腳步聲往門的方向走過去,緊接着開門關門,房內迴歸靜寂。

羅扇持續僵硬了一會兒,終於慢慢軟化,冷汗淋漓地偏過頭望向窗外,窗外日光亮得刺目,清亮的湖水將波紋折射在房頂上,使得滿屋粼粼閃閃的如同置身於水簾洞中,以至於羅扇覺得剛纔這一場幾乎不像真實發生過的,可怕的陰謀就在身邊□裸的呈現,這令她有些難以消化,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她不是沒見過沒聽過,可那也只限於在那一世同事之間或是同行之間的利益鬥爭,而像眼前這樣搭上清白、甚至很可能搭上親人性命的“鬥”,簡直讓她嚇壞了,要知道,她穿之前也只是個僅有【嗶——】歲的女孩子啊!涉世未深,哪裡經歷過這種陰險可怕的事啊!

好容易穩住了情緒,羅扇準備悄悄離開這裡,趕緊把聽來的內容告訴給白二少爺去,一轉頭,突地就看見屏風處站着個人,正面無表情地盯着她——白二老爺竟然沒有走!

羅扇嚇得一聲尖叫,從榻上跳起來卻不知該往哪裡跑——屏風口被白二老爺堵着,根本沒有辦法奪路而逃衝出門去。白二老爺卻已經邁步向着她過來,一張原本秀氣的面孔此刻全是狠意——他要滅口!

“救——”羅扇才喊出一個字就被白二老爺一把推在肩頭,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命”字被撞得咽回了喉嚨裡,還沒待再度開口,白二老爺已是兩步過來跨坐在她的身上將她牢牢壓住,一雙大手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子,直令她登時窒息巨痛難當。

“傻丫頭,”白二老爺手上用着力,臉上卻溫和地笑了起來,“你說你死得冤不冤?我本未發現你,只因心裡有事不曾注意,而當我準備離去的時候,卻忽地發現靠着牆的那隻藍釉花瓶上映着一抹花花綠綠的顏色,這才動了下心思假作離去……莫要怪我不知憐香惜玉,只因你聽了不該聽的……你且放心,我會給你個葬身之地的,來生……來生莫要再投奴胎了,更莫要投到豪門世家裡……好生地做個普通人,享受簡單的人生罷。”

羅扇人小力單,無論怎樣掙扎也難以撼動身上的白二老爺,她拼命想要掰開他掐着她的手也漸漸沒了力氣,她知道自己這次在劫難逃了,既不甘心又無比怨恨,她想就算是死也不能這麼窩囊地死,拼着最後一口氣也要給這王八蛋留個念想才行!

羅扇放棄了繼續掰他的手,費力地伸出冰涼的手指,指尖的指甲並不長,也不鋒利,但總比人肉要硬吧!照準了白二老爺的臉,狠狠一爪撓了過去——目標是眼睛,可惜被他偏頭躲開了,倒是沒躲過臉去,指甲在他的頰上留下了三道抓痕,傷痕處先是一白,緊接着便溢出血來,順着腮滑下,映着他蒼白的臉色分外刺目。

白二老爺加大了力氣,羅扇漸感不支,神志開始模糊起來,隱隱約約中忽聽得砰砰砰地敲門聲:“綠蕉!綠蕉!我找着你了!你一定躲在裡頭對不對?!快出來!你輸了!換我來藏貓貓,你來找我了!快出來!”

——是白大少爺的聲音!羅扇眼看就要渙散的真氣重新凝聚了一些,這個時候她突然詭異地想起了一句話:如果命運扼住了你的喉嚨,那你就撓撓命運的胳肢窩。

……於是羅扇費力地擡起已經垂下的手,照直伸向了白二老爺的腋下……白二老爺萬料不到羅扇都要死了居然還能想出這麼猥瑣的招術,被這隻幽冥鬼爪撓了個正着,偏趕上他天生最怕呵癢,這一撓過去立時就條件反射地往回收胳膊,手就連帶着鬆了開來,然而羅扇被掐得太狠,一時間根本就發不出聲音來,身子又被白二老爺壓着,想逃也逃不了,只好邊嘶聲喘息邊有氣無力地掙扎。

“綠蕉!你再不出來我可就硬闖進去了!”白大少爺將門拍得山響,羅扇猜測那會兒白二老爺假作出去時已經悄悄地將門上了閂,所以這會子只聽得門板兒被白大少爺搖得吱吱響,就是不見門開。

白二老爺一手將羅扇摁住一手去捂她的嘴,這個時候再想把她勒死已是來不及了,不由冷笑了一聲:“你這丫頭倒是個有運氣的,可以晚一會兒再死。”說着忽地扯住羅扇的頭髮將她的腦袋用力向地面上一磕,羅扇就倆眼翻白暈了過去。

白二老爺飛快地扯下羅扇腰間的裙帶將她的雙手雙腳反扣在背後牢牢地反捆在一起,又從她懷裡摸出手帕來,再同她腰上掛的盛着香餅的荷包團成一坨,塞進了嘴裡以防她醒來後發出聲音。

最後白二老爺把羅扇推到了小榻的下面藏起來,榻上小桌擺的食盒就手扔出了窗外,想了想自個兒臉上還有被她抓出血的傷痕,便掏了自己的手帕先將血跡擦乾淨,然後把頭髮拆散,整個兒披下來分在臉的兩側,倒也能將傷痕擋住。

四下環視了一遍見沒有什麼漏洞了,便繞過屏風去開門,門外的白大少爺先是納了一悶兒:“長髮哥哥?怎麼是你?綠蕉呢?綠蕉是不是在裡頭?”

白二老爺很無奈地笑道:“你這小子!我好容易逮個空子在這屋裡躺一躺罷,你又來搗亂!這兒沒什麼綠蕉,你到別處找去。”

“你騙人!”白大少爺叫着衝進屋來,“我方纔明明偷看見她進來了!快說!你把她藏到哪兒去了?是不是在牀底下?”邊說着邊要往屏風那邊去,白二老爺正阻擋不及,就聽見門外響起個聲音來:“白大公子,我知道綠蕉在哪兒。”

回頭看時見是黎清清,便衝她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黎清清三步並作兩步地進來,從後面一伸纖手,便握住了白大少爺那隻寬厚溫暖的大手。

128

128、毒男狠女 ...

白大少爺轉過頭來看向黎清清,又低頭看了看她拉着他的手,一甩胳膊便將這隻纖纖玉手甩了開去,撇着嘴道:“你做什麼拉我的手?你不知道這樣會懷寶寶的麼?我可不想讓你生我的寶寶!到時候你也別讓孩子認我當爹!”

黎清清有些尷尬,低了低頭才又笑道:“白大公子,我知道綠蕉在哪兒,方纔我看見她躲起來了,我帶你去找她好麼?”

“不要,這是作弊,我不要你幫忙!”白大少爺搖頭,“我看見綠蕉進了這房間了,指定是藏在牀下邊呢!”邊說邊又要往屏風後面去,白二老爺見狀幾步過去攔在頭裡,在白大少爺臉上盯了一陣,忽而笑道:“沐雲,到了這個份兒上你就莫再裝了,還真把你二叔我當成傻子了?堂堂一個大老爺們兒天天賣傻裝憨的,你不覺得丟臉我都替你難堪了,‘雲天下’的締造者就是這麼一副窩囊樣兒麼?往日氣吞山河的魄力都哪兒去了?”

白大少爺懵懂地望着白二老爺:“我沒裝,你也不是傻子,我也不覺得丟臉,你也不難看……長髮哥哥,你說的話我聽不懂,要不,你去對小曇說,他聽得懂。”

“沐雲啊沐雲,我的好侄兒,你究竟怕的什麼?”白二老爺盯着白大少爺的眼睛,“你是白家的嫡長孫,只要你恢復正常,這白家偌大的家業不還都是你的?喔……難不成你還在忌諱着沐曇的親母衛氏?也是,畢竟你不是她親生的,自從她進了門就沒少爲難你,你患失心瘋的那幾年她在下頭更是做了很多動作,把你的心腹裡裡外外換了個遍,可以說現在的你在白府裡就是一個光桿將軍,沒有一兵一卒肯爲你效力,若就這麼恢復了正常,只怕會很難應付當前的局面。不過呢,我是你的親叔叔,是實打實的血親,比你同衛氏的關係更加親密,你若想復權,我必會無條件地幫助你,怎樣?”

白大少爺打了個大呵欠:“長髮哥哥,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要進去找綠蕉了,你讓一讓。”

白二老爺慢慢挑起脣角:“好罷,那你就繼續玩兒罷,我讓——噯呀!”邊說邊往後退時卻一不小心重重撞在身後的屏風上,整扇屏風被撞得向着內側倒去,“嘩啦啦”地砸在了小榻上,正好將整個小榻蓋在了下面。

白二老爺踉蹌了幾步方纔站穩,扭頭看了一眼,轉過來衝着白大少爺笑:“你看,早說了綠蕉不在這裡,你偏不信,她若是真躲在這兒,屏風都塌了她還能不出來?”說着看了眼白大少爺身後的黎清清,黎清清便轉身出了房間。

白大少爺走到倒塌的屏風旁,彎腰下去想要把屏風擡起來:“綠蕉慣能沉得住氣,說不準她就是躲在牀下不肯出聲呢!”

白二老爺笑着也彎腰扳住屏風的邊緣,卻是在用力往下壓:“你這孩子真是牛心古怪,不如咱倆打個賭:若是綠蕉不在下面你待怎樣?”

白大少爺卻一搖頭:“我不同你賭,我還小,我還是個孩子,好孩子不能賭博。”說着便用力往上擡屏風,白二老爺那廂卻一徑往下壓着,兩人便摽上了勁兒,白二老爺雖然年紀比白大少爺略長几歲,身形卻略爲瘦削,眼看着這屏風就要被白大少爺擡起,就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緊接着一個聲音進得屋道:“大少爺,小婢在這裡呢!”卻是綠蕉。

白二老爺眼尾一瞟白大少爺,笑道:“喏,這不綠蕉丫頭找你來了麼?你還有什麼藉口?”

綠蕉的身後跟着七八個畫舫上的小廝,小廝的後面是黎清清,聽得她低低地道了一句:“白大少爺何等尊貴的身份,若是被屏風砸傷了,你們吃罪得起麼?”

幾個小廝一聽就怕了,蜂擁着涌進屋中,又是行禮賠罪又是勸誘阻攔,說什麼也不敢讓白大少爺再在這屋中待着,因也知道現在的白大少爺行爲舉止與小兒無異,並沒有前幾年那麼可怕,於是硬是乍着膽子七手八腳地將他擁出了房間去,留下兩個人把屏風重新扶了起來。

羅扇清醒過來的時候耳裡只聽見外面一陣喧鬧,腦子裡懵懵的,半天才回想起來昏迷前發生的事情,心裡驟然一驚,拼命支吾着想要發出聲音,奈何外面太亂,自己被堵着嘴,根本不會有人聽見她這點微弱的動靜。

羅扇從榻下看見白二老爺的一雙腳就立在那兒,一時不敢輕舉妄動,手在後面努力地扭着希圖能夠掙脫捆綁,奈何被白二老爺下了死力捆住,扭了半天根本沒能鬆動分毫。

外面很快靜了下來,羅扇不敢再弄出動靜,見白二老爺的腳向着榻邊過來,連忙閉上眼睛繼續假裝昏迷,隨後身子被他扯着從榻下拖出去,半晌沒有動靜,想是在打量她是否已經清醒了,羅扇強壓着害怕與緊張,儘量讓自己的呼吸平緩均勻,眼珠兒在眼皮底下也努力不使亂動,良久才聽得他低聲自語:“只怕他很快還會回來……被這麼多人看見我在這房裡,倒是不好再處理掉你了,唔……那就變一變計劃好了。”

羅扇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還沒分析出他究竟在做什麼,就覺得有塊布被放在鼻下,出於下意識的防備,羅扇連忙閉住呼吸,只呼氣不吸氣,胸脯依舊微微起伏,眼看着一口氣就要呼完再也憋不住,那布終於被拿開了,這才暗籲一聲,揣測着十有八.九是沾了毒藥或是迷香一類藥物的手帕巾子。

白二老爺將羅扇翻過身來,解去綁着手腳的裙帶,拿下塞在她口中的布團,輕笑了一聲,站起身用腳尖踢了踢羅扇:“你可知道我讓黎清清給白沐雲下的是什麼藥?當然不是令人酣睡的藥,而是一種能讓人短時間內出現幻覺、變得瘋狂暴躁的藥,服下之後不久就會產生破壞與暴虐的慾望,這個時候如果給他一把刀,他會見人就砍,而如果身邊沒有人呢?他破壞了一切能破壞的東西之後,因沒了能夠發泄的對象,就會把目標轉移到自己的身上來,換句話說,他會自己把自己給捅死……反正他一定還會到這房裡來,我看就不妨讓服下藥後的他來動手殺你罷,屆時衆人只會以爲是他失手誤殺了你,也省得髒了我的手,待他殺掉你,砸毀這裡的一切之後,最後一個終結的就是他自己的命……呵呵,白沐雲瘋病重犯,自戮而亡,白沐曇因此也就喪失了白府家業的繼承權……呵呵呵呵……”

白二老爺神經質地發了一陣笑,彎腰將羅扇抱起來放到榻上去,然後關上窗戶,腳步聲便出門去了。

有了前車之鑑,羅扇這回沒敢立即就動,而是等了近一柱香的功夫,確定他真的不在房中了,這纔敢坐起身來,一張臉因後怕而刷白刷白的,四肢也一片冰涼:怎麼辦?如今窺破了這麼大一個陰謀,她還怎麼再出現在衆人面前?尤其是她還怎麼能在白二老爺白蓮衣的面前晃?這樣骨肉相殘的醜聞別說不能給外人知道了,就是白家的高層知道了只怕也會殺她滅口的,畢竟家醜不可外揚啊!他們可以關起門來內部處理,但絕不允許有非家庭成員的人知道這麼大的秘密啊!怎麼辦?怎麼辦?她如今身在畫舫之上,想躲都沒處躲,更沒法子現在就跑到白二少爺面前去把白蓮衣的陰謀說給他聽……羅扇不確定古人的家族觀念究竟重到了哪一個程度,如果告訴了白二少爺,會不會……會不會殺她滅口的人就是他……

羅扇有點兒想哭,這間將給她留下無窮噩夢的屋子竟讓她一時不敢走出去了,她忽然有種從未感受過的孤單無助,她想不出任何的法子,也想不到任何的出路,整個人一下子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上下無門,毫無希望。

羅扇有些慌亂了,她想,實在不行……實在不行就求救於表少爺吧,至少他只是白家的表親,不至於爲了白家的家族隱私就殺她滅口,而且他也承諾過情願放棄一切跟她海角天涯,他應該可以把她救出這水深火熱的白府的,遠遠的離開這是非之地,不管他事後會不會拿此事來要求她嫁了他,好歹她可以托賴他逃開這可怕的地方不是麼?

都到了要命的時候了,還管什麼道德不道德,她就是利用表少爺了又怎樣?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啊!她怕了啊!她剛纔差點死了啊!鬼門關前跳了段騎馬舞啊!跟黑白無常哥兒倆面了個基say了個薩瓦迪卡啊!

慌張地拿了個主意,羅扇抖着腿往外走,還沒來得及把門打開,就聽門外一陣腳步聲衝着這廂過來,連忙竄回屏風後面,本想一頭扎進榻下,想了想怕是白二老爺,便轉爲躺上榻去,擺出剛纔的姿勢閉上眼睛,一動也不敢再動。

門被推開了,白大少爺的聲音不耐煩地道:“你爲何總跟着我?我不跟女孩子玩兒!”

黎清清的聲音低聲道:“白……白大哥,你真的不記得我了麼?你忘了……你忘了曾經說過……要讓我成爲天下最幸福的女人這句話了麼?”

白大少爺“哦”了一聲:“那你是不是也得讓我成爲天下最幸福的男人才行啊?”

黎清清輕聲道:“若你肯原諒我,我願傾心所有讓你成爲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那好,你現在立刻轉身,出門,十二個時辰內別再跟着我,我就能成爲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你開始做罷。”白大少爺說着往屏風這邊走。

“白大哥!”黎清清忽地啞着嗓子輕喚,緊接着“嗵”地一聲,聽上去竟似是跪下了,“白大哥,我知道你已經恢復了,求你原諒我曾經對你做的事……我絕不是想傷害你,我只是……我只是受白二叔所迫……我有把柄被他拿住,不得不聽他擺佈……白大哥,請你原諒我……我只是一介弱女子,生死榮辱都掌握在別人的手中,我無力抗拒,只能順從,若只關係着我一人的性命也就罷了,大不了我一死了之也好過受人操控,可……可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不僅僅只涉及到我一個人,還有我整個黎氏家族的興衰安定……此中輕重相比起來,我只能選擇家族利益,相信換了白大哥處在我這個位置上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的……所以、所以求白大哥能夠理解我的爲難之處,原諒我對你造成的傷害……好麼,白大哥?”

白大少爺愈加不耐煩:“你別跪在我前面擋着我的路,你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跟我也沒任何關係,你要是非想讓我原諒你,現在就立刻閃開!”

“白大哥,自從那日之後,我心中的愧疚每日俱增,如今已再難承受,我不管你是真原諒了我還是假原諒了我,今日難得有機會能當面向你認罪,我不想放過這個機會……”說至此處,黎清清不知在那裡做了什麼,半晌過後聽見有滴答的液體流入容器的聲音響起,白大少爺驚叫了一聲,慌張地道:“你、你幹什麼!你流血了!你要割腕自盡麼?別別別!你等我走了再死!我怕鬼!我怕鬼啊!”

黎清清顫抖着聲音苦笑道:“我現在還不能死,我還有心願未了,割臂放血是爲了向白大哥你贖罪……白大哥,這碗中是我的血,我請你喝了它,就當是……就當是出口惡氣罷,這樣我心裡還能好受些,否則我不知我還要承受這罪孽到幾時……求求你了白大哥!你若不喝我就不讓開!”

“我……我不喝血……我怕……”白大少爺愈發慌張。

黎清清咬着牙道:“白大哥,你喝了這血,我立刻就走,你若不喝,就請你立刻走,你喝是不喝?”

“我……我……”白大少爺猶豫起來。

羅扇在裡頭聽得心神俱震——這個黎清清真是了不得!有幾個女人能做到她這般毫不遲疑地說自殘就自殘的?!對別人狠心不算狠,能對自己狠得下心腸纔是真正的狠啊!

而且,她這些話究竟是真是假?假的話又何必割臂放血?真的話又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兒……放血……喝血……等等——不能喝!

羅扇猛地翻身坐起,幾步繞過屏風去——白二老爺給黎清清的毒藥,就下在這碗血中!

129

129、突發變故 ...

白大少爺一眼瞥見羅扇從屏風後面出來,黑黑的眸子便漾出星般的光彩,咧開嘴笑道:“你這壞丫頭,以爲躲在這裡我就找不到你?!快過來!咱們玩兒別的去!”

羅扇快步過去,沒有看黎清清——她遲早能從白二老爺那兒得知她羅扇偷聽到他們倆陰謀的事,也遲早會把她當成後患來想方設法地除去,所以她也沒必要再用禮數敬着她,而且黎清清看見她從裡頭出來,自然知道方纔的那番話都被她聽見了,不用白二老爺說什麼她也不會放過她。

羅扇跟着白大少爺往外走,黎清清沒有阻攔也沒有再吱聲,出得門來,見外頭午宴還未散,各桌的賓客卻已開始四處遊走,一手拎着自斟壺一手端着酒杯串着桌的找人敬酒、拉關係套近乎,羅扇望向白二少爺那一桌,卻見桌邊並無他的身影,四下裡張望了一圈也見不着,白二老爺亦未在廳內,心下不由一沉,連忙輕輕扯了扯走在身前的白大少爺的袖子,白大少爺停下步子卻不回頭,高大的身軀正將羅扇整個兒地擋在身後,羅扇湊近了踮起腳尖輕聲道:“爺,小婢有話同您說,能不能找個避人的所在?”

白大少爺聽了也未言語,只管邁步往旁邊的一個小單間走過去,推門入內,裡頭並無一人,羅扇緊跟着邁進來,回身將門關好並上了閂。

白大少爺望着羅扇,面容沉靜不似平日,也不主動發問,只管端詳着羅扇的面色,羅扇因白大少爺這樣的平靜而稍稍卸去了些慌亂緊張,平復了半晌心情方纔低聲開口:“大少爺,眼下有兩件事很急很重要,請爺一定要仔細聽小婢說……”

白大少爺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壓上羅扇的嘴脣,羅扇睜大眼睛看着他,見他認真地盯着她道:“這屋裡沒有別人,你該叫我什麼?”

“咳……小云,”羅扇抽了抽嘴角,心情又平復了些,“第一件事:無論方纔那位黎小姐讓你喝什麼、吃什麼,你都千萬不要吃,不僅她本人,還包括她身邊的丫頭、這船上任何你不認識的人,甚至……甚至長髮哥哥給你的東西,都不要吃不要碰,記住了麼?”

白大少爺幾乎沒有半分猶疑地將頭一點:“記住了,我只吃小曇和你給我的東西。”

“第二件事:等下從這房中出去後,爺就去找二少爺,寸步不離地跟着他,莫要讓他喝別人敬的酒,同樣,也莫要讓他吃或碰不明人物給他的東西……有些話現在不便向二少爺解釋說明,只能請大少爺您幫忙把關了。”

“好,我會好好看着小曇的,連別人用過的馬桶都不給他用!”白大少爺連連點頭,“你叫錯了,叫我小云。”

“咳……”羅扇看着白大少爺,白大少爺也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倆人目光灼灼地對視了半晌,“小云就不問問我爲何要你這麼做麼?”

白大少爺眨巴着眼睛,伸手拍了拍羅扇的腦瓜兒:“傻娃娃,我又不是聽不出來你讓我這麼做是爲了我和小曇好來,那還有什麼可疑問的?不讓我們亂吃別人給的東西當然是怕吃壞了肚子,我身上帶的草紙不多,用完了拿什麼擦屁股?還是小扇兒你想得周到!真乖!”

好……好吧……你這麼理解也無不可……傻娃娃扇兒給出個極醜的笑,垂下眸子開始頭疼自己的後路,不能再出現在白二老爺面前,否則只要他以主子的身份強令她做什麼,她根本就沒有辦法反抗,而若她不出現,就沒有機會向白二少爺通風報信,白二少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一則自身有危險,二則也沒法護她周全,她今日若是扛不過去,就真是必死無疑了。

怎麼辦呢?她不能一直躲在這兒不出去啊……正低着頭愁眉不展着,視線裡忽然就多了白大少爺的一隻手,輕輕托起她的下巴,令她擡起頭來望向他。“小扇兒,在想什麼?”白大少爺輕聲地問她,眼底竟有一層淡淡的溫柔。

羅扇覺得這大概是身爲一個智商不太達標的純潔騷年不擅駕馭表情的緣故,不過這樣的輕聲細語和關心關注也足夠讓她覺得心中溫暖了,便也放柔了目光,輕輕握開白大少爺的手,看着他黑沉沉的眸子,慢慢地道:“小云,如果……如果有人想要殺死我,而這個人……這個人又是你的親人,你說我該怎麼辦?我是說如果。”

白大少爺眉尖幾不可察地蹙了一蹙,彎下上身來將臉湊到羅扇的面前,輕聲道:“小扇兒莫怕,我保護你,兵來將擋,屎來土埋,我不會讓你變成小死扇子的。”

小……小死扇子……羅扇哭笑不得:“小云又不能時時刻刻在我身邊,若你不在的時候那屎就過來了怎麼辦?而且……那個人,小云只怕也不能違拗,而我不過是個下人,主讓奴死,奴不得不死啊……”

“小扇兒,我把你藏起來好麼?”白大少爺伸手輕輕碰了碰羅扇的臉蛋兒,“藏到壞人找不到你的地方,好不好?”

“什麼地方?”羅扇問。

“小扇兒,你要知道,你不能藏到外面去,壞人如果在家裡找不到你,一定會去外面找你,到時候我不能在你身邊,沒有人能保護你了,那樣可就太危險啦,”白大少爺諄諄地指點着,“小隱隱於山林,大隱隱於朝堂,你的朝堂就是咱們白家,只要隱得好,白家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不過……你以後要吃些苦了,做一個隱起來的人,不能出現在大家面前,就只能躲着,一個人孤孤單單,沒人作伴,沒人說笑,沒人照顧……你能撐得住麼?”

羅扇笑起來:“比起送了小命,這點苦算得什麼?再說,我也挺喜歡一個人噠,清清靜靜的多好啊!只要小云能給我找着合適的地方,就是在那兒待一輩子我也樂意呢。”

白大少爺看着羅扇恬靜的笑容,慢慢地也在臉上綻起一抹醇厚的微笑來:“小傻瓜,我纔不會讓你在那兒待一輩子,我還要吃你做的好吃的哪!你做的所有的東西我都愛吃!你是我不可或缺的麼麼噠!”

“……大吃貨,”羅扇忍不住笑出聲來,由身到心豁然輕鬆了,“還記得啥是‘麼麼噠’嗎就在這裡亂用!”

“不記得了!”白大少爺理直氣壯地道,“腦子裡自己往外冒,反正是好話,嘿嘿!”

“嘿嘿!”羅扇學着他憨笑的樣子,“喏,要把我藏起來只能回府以後,可現在怎麼辦呢?我現在要去哪裡躲着纔好?請我們聰明可愛的小云老師指點一二。”

白大少爺被誇得眉眼彎彎,伸出大手兜頭罩臉地揉搓了羅扇幾把,直到把她搓成了乍毛雞才放開手,認真地想了想:“你在這裡等我一等,我去找小曇,就說我困了想回家睡覺,讓他找船老闆借個小筏子,我就帶你一起回去。”

這種巨型豪華畫舫上一般都備着救生或臨時急用的小竹筏,眼下也只有這個辦法可以一試了,羅扇點頭:“那,小云要怎麼跟二少爺說要帶我一起回去的事?”

“放心,我只悄悄告訴他一個人,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白大少爺看着羅扇,“我出去之後你就把門插上,誰來敲門都不要開,我一會兒就回來,你聽着敲門聲,慢三聲,快三聲,再慢三聲,這就是我,你可以開門,其它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別開,記住了麼?”

“記住了,”羅扇不放心地叮囑,“小云出去後千萬要記得不要跟黎小姐或是……或是除二少爺以外的人走,千萬千萬!”

“我省得,放心罷乖寶寶。”白大少爺拍了拍她的肩,轉身就出門去了。

羅扇將門插好,坐到椅子上靜等,腦子裡反覆回想着今日這一整串驚魂事件,一時彷徨一時惱火,一時迷惘一時又落寞,思及從今後就算自己暫時逃脫了白二老爺的毒手也無法再得自由了,只能做個隱形人生活下去,就有幾分無奈與頹喪。

也罷,隱形就隱形,只要能安穩度日,短時間內失去自由也是可以忍受的,先把殺身之禍躲過去再考慮其它的吧!

自我開導了一陣,羅扇便將這事兒放下了大半,正揣測着白大少爺那廂事情辦得如何了,突地就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個畫舫劇烈一晃,直將她從椅子上晃飛了出去,重重地跌在了地板上,腦袋登時一陣眩暈,眼前是層層疊疊的重影,胃裡往上翻涌着險些嘔出來。

——發生什麼事了?地震?不可能啊,那巨響……爆炸?什麼東西爆炸了?這船怎麼還晃起來了?羅扇歪七扭八地從地上爬起來,驟然發現這艘巨大的畫舫正在迅速地往下沉!衝到窗邊向外一看——我了個去啊!真的在下沉!這船要沉了!傑克!肉絲!趕緊併肩子撤啊!

羅扇已經顧不得去想這突發變故的原因,跌跌撞撞地跑到門邊拔開門閂衝了出去,外面的人已經尖叫成了一片,不管不顧地四下裡亂跑亂撞,一時間桌翻椅倒碗摔碟碎,哭喊的叫孃的打滾兒的亂爬的跑掉鞋子的當場暈厥的甚至還有嚇尿了褲子的,正是滿目狼藉慘不忍睹。

影金湖是河東地區最大的內陸湖,中心深度將近六七十米,這船要是沉下去,不會游水者是必死無疑!在古代哪兒有專門教人游泳的機構呢,這些嬌養在深府大院中的大小主子一多半都不通水性,難怪個個兒嚇破了膽子。

羅扇顧不得別人,只管在來回奔跑的人羣中拼命尋找着自己所熟悉的那幾條身影,可她一個也找不見,就好像這些人都憑空消失了一般,心中不由越來越急,眼看着這船急速下沉,若再不離開的話,船身帶起的巨大漩渦會將他們這些人一股腦地捲入湖底!

羅扇一邊盡力避開那些已經嚇瘋了的來回衝撞的人,一邊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分析:這畫舫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來,白二少爺他們不可能還待在某個房間裡,必定早就想法子往甲板上逃了,救生應急用的竹筏都在甲板上放着,白二少爺行事那樣冷靜的一個人,必然不會像這幫人一樣嚇亂了神志,所以這會子他們十有八.九已經到了甲板上,自己不用再在這二層上找了,想法子逃出去再說吧,就算白二少爺他們沒逃出來,她會游泳,還可以想法子救他們。

一念既定,羅扇便有了行動方向,擡眼看向門口,卻見早被嚇瘋了想要往外逃卻誰也不肯落後一步讓別人先出門的人們堵了住,三四個人同時擠在門口,導致卡在那裡誰也動不了,後面的人又不停地往前擠,於是越堵越實、越堵越多。

羅扇當機立斷,轉身回了方纔那單間,推開窗戶,見水平面已經近在咫尺,不容多想,脫去累贅的外衫,甩掉鞋襪,深吸一口長氣,一腳蹬住窗臺,拼盡全力地向外縱身一躍,“撲通”一聲落入湖中,在水下調整好姿勢,很快便踩着水浮上水面,而後迅速地向着遠處游去——得先躲出這船沉後波及的範圍才行。

一鼓作氣地游出了近百米遠,羅扇這才停下來稍事調息,回過身來望向那畫舫,卻只見着最後一截船尾沉入水中的過程,慘叫聲一時間響徹湖面,那些不會游水的人正揮舞着雙手百般掙扎呼救,會水的只顧着自己逃命,拼命地向着附近那幾只竹筏游過去,竹筏上已經盛滿了人,眼看就要超載,再上人的話也要沉下去了,於是筏上的人便拼命阻止水裡的人往上爬,水裡的人又拼命想要爬上去,筏上的人也叫,水裡的人也喊,聲音淒厲宛如地獄。

羅扇向着竹筏上仔細地瞅了半天,驚惶地發現——所有的竹筏上都沒有白二少爺他們的身影!他們——他們一個也沒有逃出來!

羅扇只覺得自己呼吸一陣困難,眼前發白險些暈過去,身子向下一沉,吃了一口湖水,卻也因此而恢復了些神志,看着那廂畫舫沉下去帶起的漩渦已經逐漸平復,便立刻劃開手腳往回遊,腦裡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死!你不能死!白沐曇!你還沒有承認喜歡老孃,你怎麼可以去死!你這腹黑毒舌悶騷狐狸男——騙了老孃純美的初戀情懷,怎麼可以就這樣跑去死!

129、突發變故 ...

作者有話要說:

130

130、飛蛾撲火 ...

羅扇拼命地衝着沉船的方向游過去,其它的畫舫聽到了這邊的爆炸聲紛紛掉轉船頭向着這邊划過來營救,只不過因距離相隔太遠,一時半會兒根本趕不過來。

羅扇儘量讓自己放鬆,免得肌肉太過僵硬過早地用光了力氣,遊過那些因溺水而拼命掙扎的人的身邊,羅扇咬着牙硬着心腸沒有伸手去救——需要救助的人太多,她一個人不可能顧得了所有人,只能找準目標盡力救出自己最想救的。

終於遊至沉船處,羅扇深吸了口氣往水下潛去,幸好湖水清透,加之天氣晴朗,水下的能見度很高,羅扇睜開眼睛適應了一下,而後便迅速地往下潛。下潛的過程中不斷看見有用盡了力氣的溺水者慢慢沉往湖底,也有一些幸運的人從湖底沉船裡逃出來拼命地往湖面上游,水裡夾雜着各種殘破的傢俱碎片和人身上遺落的衣衫鞋襪,羅扇就在這些人與物之間穿行梭巡。

越往下潛能見度就越低,碧沉沉的水裡說不準從哪裡就突然撞出個人來,或是被一把破碎了的椅子拍中後背,羅扇小心翼翼地又下潛了一陣,沒有任何的收穫,胸腔裡的空氣也幾近用完,只好調轉方向往湖面上升去。

冒出湖面邊喘息邊四下裡張望,還是沒有熟悉的身影,便又深吸一口氣再度潛下水去,這一次她加快了速度,拼命下潛,至深暗處什麼都看不見,只能伸着雙手四下摸索,然而再一次一無所獲。

羅扇第三次潛下去的時候一顆心已經是沉而又沉了,若這麼久還找不着那幾個人,只怕是……只怕是凶多吉少……羅扇眨了眨眼睛,淚水溶入湖水,她明白人生在世天災人禍難以避免,可她從未想過這樣的禍事會降臨在她的身邊,那些生活在她周圍的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轉眼之間便成了這不見天日的湖底的僵冷沉屍,讓她如何能承受?

羅扇努力地在湖下尋找着,胸中空氣漸感難支,可她不想就這麼浮上湖面,一往一返是要耽擱時間的,也許就是這麼一耽擱便會與她想救的人擦身而過,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不能錯過,絕不能錯過……

一塊傢俱殘骸從身後重重地撞在了羅扇的後背上,羅扇繃着的那口氣一下子就鬆了,嗆了幾口湖水,拼命閉住氣,可爲時已晚,胸腔中空氣一絲兒不剩,她憋漲得難受不堪,慌張地往湖面遊,然而只遊了幾米就撐不住了,本能地掙扎起來,湖水無情地灌入鼻喉,羅扇痛苦難耐,雙手胡亂地四處扒拉想要抓住什麼,奈何周圍除了水還是水,絕望瞬間蔓延,她猙獰地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盯向頭頂上方不過數米開外的白雲藍天,盯向那個她曾無比珍惜與熱愛着的美麗世界,慢慢地沉了下去。

一雙手忽然不知從哪裡伸過來,緊緊地握住了羅扇的腰,之後便帶着她迅速地往上升去,羅扇尚存着的一線靈智告訴她有人來救她了,強烈的生存慾望令她停步在了死亡邊緣,她恢復了幾分神志,配合着救他之人划動着手腳,一路……喝着湖水……很快便升上了湖面。

才一冒出頭去羅扇就嗆出幾口水,而後拼命地咳嗽,大口地喘息,貪婪地吸着失而復得的空氣,以至於險些被這空氣漲破了肺,救他的那人仍舊攬着她的腰,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給她順氣,一聲兒也不言語。

羅扇好容易調整過來,用手抹開覆貼在額前的頭髮,擡眼望向面前的這位救命恩人——“你……”羅扇一時欲哭欲笑再難吐出半個字,嘴脣難以抑制地哆嗦起來,眼淚更是決了堤般瞬間迷濛了雙眼,淚光朦朧中雙脣被吻住,帶着不計一切後果的衝動與壓抑了太久的釋放重重地覆了上來。

羅扇哭得更厲害了,伸出雙臂攬住他的脖頸,不管不顧地承接着他,恨不能就這麼化在他的舌尖上,感受他鮮活真實的存在。

一瞬恍似萬年,羅扇只覺與他經歷了整整一場滄海桑田,漸漸回到現實,耳裡聽見遠處有船破水聲向着這邊過來,有人在高聲叫着:“快救人!快救人!那邊還有兩個!”

羅扇這纔想起兩人這樣子可別被人看見,連忙鬆開他,卻聽他低聲道了句:“吸氣。”

下意識地依他所言深吸了口氣,突地被他一把抱住往湖裡沉去,未待反應過來,雙脣便又被他吻了住……這……爲了親個嘴兒居然沉到湖裡避開來救援的人……這傢伙的悶騷腹黑程度已經超越地球平均水平了……

羅扇不知道湖面下幾時變得如此的安靜了,只有咕嘟咕嘟的水聲響在耳邊,一切都靜得如此安逸美好,陽光穿透碧水,碧水溫柔包圍,如晶棺如翡翠,或凝固成刻骨銘心的永恆,或祭奠心照不宣單純簡單的情愫一去不回。

羅扇有些哽咽,她這時才忽然意識到,他也是血肉之軀,也是正常男人,也會無法抗拒,也會衝動不顧一切,也會遺憾得無能爲力……她緊緊擁着他,什麼都不去想,不去想當兩人離開這湖水後會怎樣,她也想偶爾任性一回,偶爾愚蠢如飛蛾撲火,在墜入死亡的黑暗之前熱烈燦爛地燃燒一回。

胸腔內的空氣漸漸用盡,他抱着她重新浮上湖面去,兩個人喘了一陣,羅扇抹開額前髮絲望向他:“爺是怎麼逃出來的?大少爺和表少爺他們……”

“大哥去找我,說要回府,還鬧着要帶你一起回去,”他——白二少爺看着羅扇因筋疲力盡而顯得蒼白的小臉兒,“我便同他先去了甲板上找畫舫的管事借竹筏子,正趕上船的底艙爆炸,一時震暈過去,醒來後人就已經在筏子上飄得遠了。”

“那……那爺怎麼又從水裡冒出來了?”羅扇問。

白二少爺抿抿脣,輕嘆了一聲:“再裝傻我就還把你摁進水裡去。”

羅扇雙頰頓時染上了淡淡的紅暈:人家真不是故意要問的啊!誰知道你這神出鬼沒的傢伙爲啥會突然出現在水裡還能把人家逮個正着的嘛!

眼見着來營救的船已經劃得近了,羅扇知道,這一離開湖水,一切現實便又會回到身邊,夢幻的童話的意淫的,所有美好得不切實際的東西全都會消失,該面對的問題還是要面對,現實永遠都那麼殘酷。

就這樣吧,羅扇笑了一笑,總算燃燒過了不是麼?不會有什麼遺憾了,不管結果如何她都可以理智地接受,於是望住白二少爺的眼睛,羅扇輕聲地一字一句道:“爺,我想要您一句準話,您覺得我貪心也好可笑也罷,但這確是我永不妥協的本意:小婢羅扇,只認一生一世一雙人,寧死不爲人妾,寧死絕不與人共夫!爺若無法給我,就請放我離去。”

白二少爺盯着羅扇毅然決然的臉,良久不發一言,營救的船終於劃到近前,有人便衝着二人高叫:“快用手抓住篙子,我們拉你們上來!”

不容兩人再耽擱,兩隻長篙已經伸到了近前,羅扇同白二少爺一人抓了一根被拉上船去,才一落上甲板,白二少爺便脫了外面溼透的衫子扔給了羅扇,低聲道了句:“先披上遮一遮,有話回去再說。”

羅扇知道得給他些時間考慮,這裡是古代,白二少爺是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的,觀念問題不可能一朝一夕間就輕易改變,就如同現代的女子無法接受與人共夫一樣,古代世家豪門出生的男人只怕也很難接受娶一個賤藉的正室太太並且還終生不能納妾這樣的事,換位思考的話,這道理其實是一樣的。

小船載着白二少爺、羅扇和其他幾名被救上來的人向着不遠處一艘大的畫舫劃去,畫舫上放下軟梯來將獲救的人從小船上拉到了畫舫的甲板上,立刻便有人端了薑湯過來給衆人驅寒暖身。

“小曇!”白大少爺的聲音叫着衝過來,羅扇循聲看過去,見也是全身溼淋淋的像剛從水裡撈出一般,跑到近前一記縱躍就撲到了白二少爺身上,白二少爺早已耗盡了體力,哪裡經得住他這大塊頭的一撲,向後踉蹌了幾步之後就被撲倒在地,哥兒倆跌作一堆。

“你這壞孩子!怎麼自己跑到湖裡救人去了?!被大魚吃了變成魚粑粑怎麼辦?!下回不許這樣了!”白大少爺一邊教訓着一邊把白二少爺從地上拉起來,還順手在他屁股上懲罰性地拍了一巴掌。

“大哥怎麼也是一身水?”白二少爺瞟了眼那廂忍不住好笑的羅扇,“不是讓你好生待在筏子上等待救援的麼?”

“你只說了聲要去幫忙救人就把我丟下不管了,我一個人在筏子上待着害怕,只好也跳下湖去尋你,結果沒尋到你,倒是從湖裡撈出一堆亂七八糟的傢伙,最後我沒了力氣,就和方方一起把醜八怪從湖裡撈出來上了這船,待我還想下湖去尋你,他們就死拖硬拽不肯讓我去了。”白大少爺噘着嘴惱道。

“大少爺,醜——咳,表少爺無礙罷?”羅扇忙問。

“喝了一肚子湖水,還生吞了兩條小魚,人更醜了,正躺在裡頭牀上哭呢。”白大少爺向着畫舫的艙裡一指。

“先進艙去罷,免得傷風。”白二少爺又看了羅扇一眼,擡步往艙裡走,白大少爺和羅扇便都跟着,見艙內大廳到處都是溼淋淋的獲救人員,有哀哀痛哭的,有指天罵地的,還有失魂落魄不發一言的,這艘畫舫原有的賓客都給這些遭受了慘劇驚嚇而倖存的賓客把地方騰了出來,所有的單間也都供給了那些身體情況比較差的獲救人員休息。

白大少爺幾步搶在白二少爺前面,帶着他和羅扇向着其中一間單間過去,推門入內,見站了一屋子的人,羅扇看見綠蕉綠柳和青荇連同幾位管事都安然無恙地立在當地,有幾個也溼透了,有幾個甚至衣冠整齊絲毫未溼,不由心情大好,衝着向她看過來的幾個丫頭眨了眨眼睛,綻了個燦爛的笑。

繞過屏風去,靠窗的小榻上坐着溼淋淋的方琮,枕頭上則躺着半死不活的表少爺。白二少爺快步過去,低頭在表少爺臉上看了看,問向方琮:“天階怎樣了?”

方琮笑道:“不妨事,就是湖水喝太多了,有點兒撐。”

“承蒙雨軒捨命救助吾之表兄,沐曇在此代表兄謝過了。”雨軒是方琮的字,白二少爺衝他抱拳行下禮去,方琮連忙起身將他托住。

“沐曇就甭同我客氣了,倒顯得生分,”方琮抹了把臉上的水笑道,扭頭在表少爺腿上拍了一把,“也是這傢伙機靈,抱着張桌子從窗口跳了出去,這纔沒早早沉下去,偏他不會游水還不肯老實跟我走,非要逞強去救人,這纔多費了番周折,害得灌了一肚子水,這會子撐得難受,自個兒活受罪。”

“你……你這臭小子又編排我什麼呢……”表少爺呻.吟了一聲睜開眼,先往白二少爺身後看過去,正瞅見羅扇落湯雞似地站在那兒衝着他笑,原本緊皺的眉眼一下子就舒展開了,轉向白二少爺道,“瞅瞅你們哥兒倆嘿,別人救上來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你們哥兒倆倒好,專找漂亮可愛的小丫頭救,真真是一對兒風流種!你們家白老大一連救上來七八個,全是嬌滴滴粉嫩嫩的小姑娘,偏我倒是也想救個美人兒上來,被這混小子橫扒拉豎擋地給攔下了,好端端一場桃花運讓他給攪黃了,你說我氣不氣?!”

方琮笑着坐回榻邊,伸手在表少爺肚子上一摁:“都成什麼樣子了還想着犯桃花?我若不攔着你,你這會子早成孤鬼兒一個了,想同人家做歹命鴛鴦都做不成。”說着瞟了瞟羅扇。

羅扇往白二少爺身後站了站,這時聽得有人在外頭敲門,綠蕉便過去將門開了,一下子涌進來七八個同羅扇年紀相仿的小丫頭,一眼看見白大少爺,嘩啦啦地就跪了一片,參差不齊地邊磕頭邊開口道:“小奴謝過少爺救命之恩!”

原來這幾個就是白大少爺從湖裡救上來的,好像彼此間並不認識,倒是湊到了一起給白大少爺謝恩來了,羅扇擡眼兒瞧過去,不由嘴角就是一抽:這一片小姑娘……全都同她身上穿的衣服撞色了啊!雖然款式衣料各有差別,可衣服顏色卻都幾乎一模一樣,這要是泡在湖水深處基本難以辨認出誰是誰來……原來,白大少爺救了這麼多人,全都是……山寨版羅阿扇啊!

作者有話要說:

131

131、木有章名 ...

把這些丫頭們打發走,白二少爺便問表少爺等人可曾見着白二老爺,方琮接話道:“白二叔在另一艘舫上,我看見他同令表妹在一起,當不妨事。”

嘁,還真是禍害遺千年,老天不開眼!羅扇狠狠打了個噴嚏。

表少爺在榻上轉了轉眼珠,伸手衝着綠蕉等人一招:“來來,幾個丫頭都過來,看這身上溼的,別再傷了風,爺最見不得小姑娘受罪受委屈,來來,都坐到榻邊兒來罷,窗口有太陽,這舫上沒有能替換的衣物,只好靠曬的,爺給你們騰地方。”說着就要翻身下榻,被方琮摁住,笑道:“你憐香惜玉沒有事,別把自己給拖病了,你靠着牆這邊坐着,讓她們坐在那邊不就行了?免得你病了我要端藥掖被地伺候你你又嫌我煩。”表少爺白了他一眼,依言靠牆坐了坐,讓幾個溼了衣服的丫頭都坐到榻邊來。

丫頭們早就被溼衣服弄得渾身不自在了,幸好是盛夏時節,還不至於太冷,身上又都披着男人們貢獻出來的外衫,甭管幹的溼的,反正能蔽體就行,於是挨挨擠擠地過去在榻邊坐了,被太陽一曬果然舒服了不少。

白二少爺讓白大少爺也找把椅子坐到太陽地兒裡,白大少爺便拽過兩把椅子來拉着他一起坐下,白二少爺擰了擰上衣下襬的水,邊思索邊道:“這爆炸究竟是何故所致?”

有位管事在那廂接口:“回少東家的話:屬下方纔去打問過了,聽說是因那畫舫底艙盛放着上百斤的煙花預備着天黑後在湖面上燃放的,許是因爲今兒個日頭太烈,那煙花遮光又不夠嚴密,結果無意被陽光引燃,這才整個兒爆炸了。”

表少爺那廂哼了一聲:“這回咱們的知府大人怕是要被革職了,這一次會上來的全是本州各城郡的大商家,沉一艘船不知要死多少個千萬富豪,他這大會的準備工作未做好,就算朝廷放過他,那些死者親屬也未必肯罷休,何況那位宮中派來的管事太監此刻也生死未知,咱們這回是白忙活了……”

方琮在旁忽然笑着接口道:“天階放心,那太監未死,你方纔昏迷的時候我又下船去找了一番,把他從水裡救上來了,如今就在別的房內休息呢。”

表少爺聞言不由挑眼兒看他:“你還專爲救他又下了一回水?夠操心的你。”

方琮眯着眼兒笑起來:“當然要救他,否則朝廷若再換了別的人來重新選拔貢品,怕就沒他那麼好收買了,到時天階你的方便麪要想力壓那些大商家的面入選,談何容易?”

“好基友,麼麼噠!”白大少爺在那廂拍手。

表少爺別開頭不看方琮,嘴一抿不吱聲了。

白二少爺心不在焉地靠在椅背上出神,一時房內無話,過了良久聽見外面有喧譁聲響起,一名管事便開門出去,半晌回來道:“是別的畫舫把救上來的人都轉移到了這艘舫上,這艘舫上原有的人去了別的畫舫,管事的說大會因是授命於朝廷,不好就此中斷,所以先把咱們這些人運回岸上去各回各府,而後會即刻派官府專人來做善後處理。”

“也好,反正參會的東西我們已經呈過了,左右沒了什麼事,我正不耐煩待着呢。”表少爺揉了揉尤自鼓漲的肚皮,看向白二少爺,“老二,這次回去你得教我游水,孃的,喝了老子這一肚子臭水,噁心死了!”

白二少爺漫不經心地道:“我沒時間,讓雨軒教你罷。”

表少爺脫下腳上溼巴巴的襪子就衝着白二少爺扔過去:“沒時間就擠時間!你不教老子就天天泡在你院子裡不走了!告訴你,明兒我就住回青院去!你若不願意我就找舅舅說去!”

羅扇覺得表少爺這是想甩開方琮,方琮爲他捨命做的那些事令他不自在了。

“既這麼着,”白二少爺拈起被丟在自個兒肩頭的表少爺的襪子隨手扔在地上,“索性熱鬧些,雨軒也一併住進敝府來罷,西廂房一直都給你留着呢。”

羅扇額上劃下兩根黑線:這都什麼時候了,白小二這壞傢伙還有心思逗表少爺玩兒!

“恭敬不如從命。”方琮笑着爽快應下。

表少爺恨不能用目光把白二少爺活吞了,正狠狠瞪着,聽得外頭有人敲門,距門近的一名管事將門打開,卻見進來的是白二老爺和明璫,明璫身邊的丫頭只剩下了一個,另一個只怕是凶多吉少,三個人身上衣衫都半溼着,白二老爺一頭長髮亂作了一團,頗顯狼狽。

“聽得你們幾個在這間房裡,我便帶着明璫過來了,都還好罷?”白二老爺笑着用目光掃過房中每個人,從羅扇臉上滑過時沒有絲毫反應,羅扇暗罵這變態心機夠深沉,因從湖裡出來後就直接被帶進了這房間,羅扇根本沒有時間同白二少爺細述有關白二老爺和黎清清暗中合作之事,所以這會兒也不得不面對白二老爺,不過羅扇此時心裡好歹有了些底兒,因爲……因爲白二少爺剛纔對她……算是表明心跡了吧?不管聽了她那番只做妻不做妾的話後他還會不會考慮同她繼續下去,怎麼說這個時候他也會保她一命的,因而羅扇倒不算太擔心白二老爺現在拿她怎麼地。

衆人連忙起身見禮,丫頭們不敢再坐回榻上去,便都紛紛避讓開,表少爺也從榻上下來,把白二老爺讓到上面坐下,明璫便坐到白二少爺身旁去,輕輕地問着白二少爺可無恙等語。

衆人相互問了問脫險經過,又交換了各自所知道的最新消息,聽說這次意外事故死了那畫舫上近一半的乘客,其中還包括了兩三個選貢會的評委,幸好那太監沒事,上午評選出的結果他心裡有數,不必再重新來過。

白家人之所以沒什麼傷亡全都是託了白大少爺的福,就因白大少爺那時鬧着要借畫舫上的竹筏上岸去,白二少爺只好跟着他去了甲板上,兩位少爺一動,幾個丫頭和管事自然也要跟着伺候,所以爆炸時這一夥人都在甲板上,雖然當場被震得暈了過去,但是離竹筏最近,逃起命來自然也方便。而表少爺是托賴了會游水的方琮才免於沉湖,白二老爺當時雖然沒有跟這些人在一起,也幸好抱着一張浮在湖面上的小榻得以獲救,並且他臉上被羅扇抓出來的那三道血痕也適時有了藉口,只說是被木屑劃傷的,自然無人疑他。

說話間畫舫便抵達了岸邊,滿船死裡逃生的賓客忙不迭地涌下舫去,這一場驚魂記只怕會讓這些人記上一輩子,此刻只想着趕緊回家的回家、回客棧的回客棧,先安定下心神來再說,便也沒人再顧得上同誰客套,找到自家馬車後就急急地各分東西了。

表少爺和方琮在路口處與白府一行人分道揚鑣,一路無話,白二少爺帶着白大少爺和羅扇幾個丫頭徑直回了青院,羅扇告了退之後就奔回自個兒房裡沐浴更衣回魂兒壓驚去了。

吃罷晚飯,金瓜小鈕子纏着羅扇講那沉船的經過,如今這事府外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府內耳目靈通的也都得到了消息,做爲當事人之一的羅扇自然沒有被八卦愛好者們放過,這一講就講到了上燈時候,羅扇正說到一個叫做張傑克的畫畫好的書生救了一位叫做李露絲的有婚約在身的小姐,兩人情投意合天造地設,眼看就能攜手私奔共創美好生活,結果慘事發生,張傑克捨生忘死地救了李露絲,自己卻不幸沉屍湖底,徒留李露絲終生遺憾,唬得金瓜小鈕子雙雙哭紅了眼睛,就聽見有人敲門,過去開了見是青荇,傳二少爺話讓羅扇現在去正房,羅扇心道這麼快就考慮好了?不由有些緊張起來,跟在青荇身後往前頭去了。

白二少爺在書房裡坐着喝茶,沐浴休息過後氣色倒還好,身上穿了件乳白的絲袍,袍擺上用青線繡着幾竿亭亭的竹子。白大少爺也在,換了身玉石藍的衫子,正懶洋洋地躺在窗前小榻上吃蜜餞。

羅扇給二人行了禮,白二少爺便讓青荇退下關好門,打量了羅扇幾眼,方纔淡淡道:“大哥說今日在舫上時二老爺曾同你共處一室,可有此事?”

白大少爺不等羅扇答話便揮着胳膊接口道:“我那時要進屋去找綠蕉,長髮哥哥死活不讓,還讓人把我從屋裡推出來,我猜長髮哥哥一定是在裡頭偷偷吃好東西呢,越不想讓我吃我就越要吃!好容易擺脫那些人,見長髮哥哥也離開了,我就重新悄悄溜進了那屋,結果那個梨美人兒也跟進來想分一杯羹吃,正纏得我心煩,小扇兒就從裡頭出來了——我離開那屋子後眼睛一直沒錯開那房門,只見長髮哥哥離開,未見有人進去,小扇兒你必然那時也在屋子裡躲着,是不是?爲何聽見我的聲音不出來見我?是不是偷偷和長髮哥哥吃好吃的呢?”

羅扇不知道該不該把真相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白二老爺人再壞也畢竟是白家少爺們的親叔叔,她真的不確定這份親情在白二少爺心中有多重,以她對他的瞭解,他還沒有心狠到會殺掉自己的親叔叔來換取自己的掌權之路太平安定,可她卻不敢保證他會不會舍掉一個對他還沒有太過重要的小丫頭而保全白氏家族的表面和諧與穩定。

見羅扇低頭不語,白二少爺偏頭望向白大少爺:“大哥,我要同小扇兒單獨說幾句話,請大哥暫先移步耳室可好?”

白大少爺噘着嘴不大高興地起身下榻:“悄悄話,鬼打架!你們說話憑啥不讓我聽?小曇,一會兒你也得和我說悄悄話!說一晚上!你答不答應?不答應我就不走!”

“好。”白二少爺點頭應了。

“只給你們一刻的時間!我馬上就出來!”白大少爺翻着白眼磨磨蹭蹭地進了耳房。

見白大少爺將耳室門關上後,白二少爺這才望向羅扇:“過來。”

羅扇向前走了幾步,臉上有些發燙,在距白二少爺三四步遠的地方就立住了,白二少爺便又說了一聲:“過來。”羅扇估摸着自己要是再不站到他跟前兒去他就得復讀機似的一直重複這兩個字,只好一步一蹭地慢慢蹭到了白二少爺的面前,雙腿幾乎挨着了他的膝蓋。

白二少爺看了她一陣,道:“你不必顧慮,就算他是我的親叔叔,也已幾次三番地對我和大哥痛下殺手了,我雖不會像他那般罔顧親情做出骨肉相殘之事,卻也一樣不會犧牲自己的左膀右臂去遷就他。我……不會讓他傷你分毫,你只管說罷。”

羅扇也就不再猶豫,把今日在船上偷聽到的白二老爺和黎清清的話一字不落地複述了一番,又把白二老爺險些掐死她的事以及黎清清放血下藥哄白大少爺吃的事說了一遍,說完便擡眼望向面前的白二少爺,卻見他黑沉沉的眸子正盯在她的頸子上,忽地伸出手,指尖撫上她頸間的肌膚,輕輕揉了揉,低聲道:“可有不適?”

羅扇騰地紅了臉,低下頭不敢看他,囁嚅着道:“不……不妨事了……就是有點兒癢……”

白二少爺似是沒聽進去她說的是什麼,指尖只管停留在那細滑柔嫩的小脖頸上感受着那肌膚上的小小暖意,羅扇實在被他弄得癢了,忍不住縮了縮脖兒,卻不小心將他的手指夾在了領窩兒裡,然後這手指就勾在那兒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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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扇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張傑克給李露絲畫肖像的情形,想起了那枚印在玻璃上充滿着旖旎曖昧的汗溼的手印兒,於是自己的手心裡也出了汗,腿一抖一抖地開始發軟,臉越來越燙,脖子也越來越癢,最後實在撐不住了,兩爪一伸把白二少爺的手扒了下來,恭恭敬敬地捧着,然後慢慢地替他放到膝蓋上搭好,這才飛快地收回手立正站好。

“二老爺那邊的事你不必擔心了,”白二少爺完全沒有剛非禮了人家小姑娘的不自在,語氣隨意又自然,“我會想法子把你安排得安全無虞,從今後莫要輕易離開後院兒,若要出去先回過我,這上房……以後你可以隨時過來。”

最後這句話似乎別有含義,羅某人一張臉蛋子紅成了大蘋果,羞澀地“嗯”了一聲,卻聽白二少爺又補了一句:“別想太多,你這年紀尚不適合暖牀,乾巴巴的比個枕頭也強不了多少。”

——我了個去!你個混蛋白小二啊!這個時候還不改你那毒舌本質啊!老孃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哪裡像枕頭了!哪裡是平行四邊形了!嚶嚶嚶你個混蛋……

白二少爺用腳尖輕輕碰了碰正沉浸在無限幽怨裡的羅扇穿着杏兒粉繡花鞋的小腳兒,羅扇擡起眼來看他,見他凝眸望着她,沉着聲道:“你今日在湖中對我說的那話,我現在便給你答案。”

羅扇的心頭猛地一跳,睜大了眸子看向面前這兩片弧線完美的脣,這脣中將要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決定着她日後的命運,究竟是

131、木有章名 ...

可以一路這麼勇敢地走下去,還是黯然轉彎,重新選擇另一條未知的路?

作者有話要說:

132

132、結束開始 ...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的眼睛,慢慢道:“我,無法娶你爲正室。”

羅扇意外地平靜,事實上這個答案她早已預料到了,只不過沒有親耳聽到他的回答之前寧可自欺欺人地期盼着能夠得到另一種答案,如今真正聽到了她也能夠理解,她早就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這裡是古代,不能用現代人的思維去審度古代人的想法,她目前的身份是奴僕,是賤籍,比能從事勞作的牛馬還不如,這讓重視身份門第的古代人如何能接受她成爲江東首富少東家的正室夫人?

推此及彼,試問現代的哪個父母肯同意自己的兒子娶個坐檯小姐當老婆?哪個父母願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乞丐做妻子?何況就算現代人再看不起小姐和乞丐,絕大多數也不會把他們當做連牲畜都不如的人,而奴僕在古代身份低下卑賤卻是所有人的共識,能做妾就已經很不錯了,就已經是女奴們能追求的最高福利了,這就是爲什麼後宅裡的那些下人用盡各種手段也想爬上主子牀的原因。

所以,做妾,是白二少爺能給羅扇的最大的恩賞。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平靜的臉,沒有對她甜言勸慰或是蜜語哄誘,他只是淡淡地、毫不遮掩地告訴她事實,他不想給她任何不切實際的希望,因爲那樣會傷她傷得更重:“我無法娶你爲正室,整個白氏宗族都不會允許,就算我不管不顧地娶了你,你的後半生也會痛苦不堪,所有人都會針對你,給你難堪,無時無刻不算計你,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把你拉下這位子,到時你的敵人就不止是一個兩個,而是整個白氏家族,男女老少,上至族長,下至最末等的下人,沒有人會服你,沒有人肯承認你,並且,爲了白家在外頭的顏面,他們甚至會不惜狠下殺手直接讓你在最短的時間內消失在這世上。

“名聲和體面對於我們這樣的百年世家來說大過一兩條無關緊要的人命,家族榮譽大過個人恩怨,這是所有世家子弟自小便被灌輸並嚴格遵守的教條,屆時白家上下會站在同一陣營聯合起來對付你我,我無法保證能夠時時刻刻保護你不受到任何傷害。

“比起娶你爲妻以證心意,我更願讓你安全無虞地活着。所以我能給你的承諾是:我只能納你作妾,在這個位子上不讓你受任何的委屈和欺負,讓你舒坦自在地過活。而若你無法接受,那麼我們就還是主僕,你做你分內之事,我保你周全,待你及笄之後,是去是留我會替你好生安排,給你一份厚重嫁妝以全你我主僕一場的情分。都聽明白了麼?”

羅扇深吸了口氣,翹起脣角笑問:“爺,假若您能娶我爲妻,您還會不會納妾?”

白二少爺看着羅扇的笑容,眉尖不易察覺地蹙了一蹙:“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是隻有女人才憧憬。”

羅扇笑起來:“有爺這句話,小婢覺得值了。謝謝爺的看重,小婢選擇後者,繼續做爺盡職盡責的奴僕,及笄後若爺開恩,請放小婢出府,小婢便感激不盡了。”

白二少爺抿着脣盯了羅扇看,羅扇不避不閃地也回望着他一味輕笑:“……所以,爺,我們這樣算不算還未開始就結束了?”

白二少爺慢慢擡起手,想輕撫面前這張白玉似的小臉兒,然而終究還是剋制住了,一偏腕子輕輕握住了垂在她肩頭的小辮兒:“你這傲氣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半步也不肯讓。”

羅扇笑道:“爺沒笑話小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小婢很感激,小婢穿……生爲這樣的身份,除了這點兒可笑的傲氣之外什麼都沒有,爺還是許我多留一些聊以自.慰罷。”

白二少爺緊了緊握着羅扇小辮兒的手,終於慢慢放開了,一向秀挺的脊背略顯疲倦地靠在了椅背兒上,閉上那雙從不見猶豫與脆弱的眸子,輕輕道了聲:“去罷,沒事了。”

羅扇行了禮,轉身出門,回房繼續給金瓜小鈕子講癡男怨女愛而不得的故事,然後洗臉洗腳,鋪牀落被,脫衣睡覺,一個夢也沒有,什麼都沒有。

第二天吃罷早飯,羅扇又被傳去了正房,書房裡依舊坐着白二少爺和白大少爺,羅扇一一行禮,波瀾不驚地立在那裡聽候吩咐。

白二少爺語氣也是一樣的平靜,開口道:“鑑於昨日你所說的關於二老爺在舫上所行之事,安全起見,我看你還是暫避一段時間罷,昨夜我同大哥商量過了,讓他帶你去個避人的所在躲過這陣風頭,短則三五個月,長則一年半載,你最好先有個心理準備。”

“小婢聽從爺的安排。”羅扇乾脆地道。

白二少爺看着她:“那地方只能你一個人住,不許出門,不許與外界任何人有聯繫,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住在那裡——包括你那些關係好的小姐妹,誰也不能知道,你能接受否?”

“沒問題。”羅扇依舊答得痛快。

“去了那地方之後,我會讓人將消息散佈出去,只說你昨天在湖面上受了驚嚇,回來後患了重疾,讓人拉到外頭莊子上去調養,所以往後你在府裡便無法領用月例、新衣、被褥和各類日常用品了,日子要清苦些,可能忍受?”白二少爺淡淡地問。

“爺,有飯吃麼?”羅扇眨巴着眼睛,“窩頭鹹菜也成的。”

“那地方有伙房,可以自己起竈,還有一個老廚。”白二少爺垂下眸子不去看羅扇的大眼睛,“食材也齊全,定期有小廝往那裡送,你到時避起來莫讓人看見就是了。”

“那就成了,”羅扇彎起眉眼笑,“小婢沒啥可要求的,爺還有什麼吩咐?小婢幾時可以過去?”

“就現在罷,你回房收拾一下,到後門等着,”白二少爺起身負了手踱到窗邊去,背對着羅扇,“記住,無論發生何事也不許擅離那裡。”

羅扇纔要應是,就聽見外頭有傳喚丫頭稟道:“少爺,二老爺來了。”

喵的來者不善!羅扇大眼一陣精光亂閃,白二少爺看了眼那廂的白大少爺,沉聲道:“大哥同小扇兒一起先離開罷,二叔這次必是有備而來,能不照面還是莫要照面得好。”

“好啊好啊!藏貓貓去嘍!”白大少爺捂着嘴嘰嘰地笑得像只大耗子,衝着羅扇一招手,“小的們,跟我來,且看本王施法帶你脫離這妖洞!”

“小的們”羅扇連忙快步過去,跟在白大王屁股後面幾個箭步躥上後窗,使個神通縱身躍下地去,捏了個疾行咒,架起兩條小腿兒風馳電掣地去了。

白大少爺先去了角門處等,羅扇回房迅速打點了自個兒的行李,金瓜和小鈕子此時正在二號小廚房裡照常拿着食材練手,羅扇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與二人作別了,畢竟是關乎自個兒身家性命之事,相信白二少爺會做好善後處理的。

快步去了角門處,白大少爺便帶着她出了青院,只撿着揹人的地方走,穿過一條薔薇籬笆夾路的小徑,越過一片人跡罕至的古榕樹林,繞過人工堆砌的靈壁石羣,鑽過蝴蝶瓦粉壁花牆下的狗洞子——白大少爺是翻牆過去的,他塊頭太大,根本鑽不了洞,只好委屈笨手笨腳爬不上牆去的羅某人化身爲汪星人一回,好在鑽洞這種事小時候沒少幹,如今羅阿汪尚是寶刀未老駕輕就熟。

花牆的另一邊卻是別有天地,那纖纖亭亭直指晴空的竟是千百杆綺麗優雅的紫竹,深紫色的竹身柔和而富有光澤,在青翠的竹葉交映下頗具一股充滿神秘的美感。竹林幽深,地上遍生青苔,羅扇跟着白大少爺在竹林中穿行,一個沒走穩滑了個趔趄,身子向前一撲,一嘴就啃在了白大少爺屁股上,白大少爺轉身將她扶住,一手揉着被啃的痛處一手拉住羅扇的手繼續往前走。

走了半晌方看見一條白石鋪就的小徑,沿着小徑的方向一路過去,遠遠地便出現了一座白牆灰瓦的清舍,一脈碧溪穿牆而入,黑漆小門緊緊關着,牆內探出一兩枝開得正豔的夾竹桃和綠芭蕉來,紅綠相映煞是好看。

白大少爺帶着羅扇徑直向那清舍走過去,至門前仰臉兒一看,見門楣上匾書“枕夢居”三字,白大少爺上前敲了敲門,過了許久才聽見裡頭拔門閂的聲音,小門“吱呀”一聲啓開道縫,露出一張幹樹皮似的蒼老面孔來。

開門的是位年逾古稀的老者,穿着竹藍粗布衣,脊背彎得成了弓形,一雙渾濁的眸子幾乎快要睜不開了,費力地將白大少爺和羅扇上下打量了一陣,衝着白大少爺一裂嘴,露出沒了牙齒的牙牀子笑起來:“啊,啊啊,嗚,嗚。”

“嗯,嗯啊,啊嗚。”白大少爺應道。

“哈,嗯,哦……哦……嗯。”羅扇也道。

老者做了個請進的手勢,白大少爺便帶着羅扇邁步進門,聽得老者在後頭將門關好並且重新上了閂。白大少爺邊往前走邊悄聲問羅扇:“你方纔說的是什麼?”

“咳,我說:老爺爺,您好啊,我叫羅扇。”羅扇道,“你呢?你說的是啥?”

“我說的就是‘嗯,嗯啊,啊嗚’啊,”白大少爺納悶兒地眨着眼睛看羅扇,“你說的是哪個地方的話?爲什麼會有這麼些個意思在裡頭?”

“噗,您老不是在跟那老爺爺對話麼?”羅扇哭笑不得地看着白大少爺。

“沒啊,那爺爺是個啞巴,根本不會說話嘛,我爲什麼要同他對話?”白大少爺道。

羅扇覺得好累,再也不想努力學習跟別人交流了。

枕夢居不大,小小的院落鋪着青石方磚,只在院角處種着幾株冷清的芭蕉和落寞的桃花,迎面是一正兩偏三間碧樑黛瓦的房舍,雕花格子門窗糊着輕薄明透的桃花紙,門外廊下吊着一盞竹編的鳥籠子,裡頭一隻黑羽金目的八哥正好奇地歪着頭看着這兩位不速之客。

“小云來啦!小云來啦!孃的好寶寶,快快睡覺覺!”八哥認出了白大少爺,歡快地叫起來。

“二狗子!想我了沒?”白大少爺跳過去仰着臉兒衝着八哥笑。

噗——二……二狗子……起了這麼個名兒是爲了好養活麼……羅扇好笑地望着八哥二狗子,二狗子也賊溜溜地覷眼兒瞧着羅扇。

“小云有了青蛙就不要二狗子啦!哇!不要二狗子啦!”二狗子撲騰起翅膀,一坨鳥糞直襲羅扇面門。

我了個去,還特麼會用暗器!羅扇一個滑步避過殺招,瞪起一對青蛙眼——呸!大眼,怒衝衝地看向白大少爺:“它說誰是青蛙?!誰是青蛙?!它纔是青蛙!它全家都青蛙!”

“小扇兒,它是八哥,它全家都是八哥,不是青蛙。”白大少爺糾正,“你莫惱,二狗子向來心直口快,它沒有惡意的,只是實話實說……”

“實話?!實話?!”羅扇哭喪着臉,“連小云也覺得人家像青蛙麼?人家不要活了啦!將來讓人家怎麼嫁人啊?!呱呱——咳,嚶嚶嚶嚶……”

“小扇兒、小扇兒你莫哭!我說錯了!我說錯了!”白大少爺慌了,伸出兩隻大手就捧住了羅大眼的臉蛋子,“你纔不像青蛙呢!青蛙又綠又醜!你明明像金魚!”

“我——我——”羅扇呼吸困難起來。

“像蜻蜓?”

“次奧……”

“難不成你想當蒼蠅!”

“你——你才——你全家才——”

“那我實在想不出大眼睛的好看東西了,實在不行你就湊合一下像貓頭鷹?”

“青蛙!青蛙!”二狗子大叫。

羅扇挽了袖子非要將二狗子從鳥籠裡薅出來扒光羽毛全.裸示衆,白大少爺慌得拍着她的臉蛋兒好聲好氣兒地勸慰,那廂牆根兒下慢悠悠往回走的老蒼頭抿着一張落光了牙齒的癟癟的嘴笑眯了眼睛:夫人啊,您的雲少爺當真帶着他喜歡的姑娘來給您過目啦!呵呵,您在天上可以放心了,這姑娘很可愛,跟您一樣的可愛,尤其是那雙眼睛裡與衆不同的神彩,像極了您啊!看着雲少爺和這姑娘笑笑鬧鬧的情形,令人禁不住憶起夫人您同老爺年幼時候的光景,也是這般的心無芥蒂,也是這般的天造地設,只願啊……只願這姑娘能比您更堅強,守得雲開見月明。

作者有話要說:

133

133、別有天地 ...

白大少爺帶着羅扇推開正門邁進屋去,見地上鋪着青瓷色鑿了冰梅紋的花磚,正面牆上是一幅桃花流水圖,畫兩旁玉版宣的卷軸上用簪花小楷寫着副對子:“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畫下一張紫檀雲紋如意頭香案,案上設着青玉松竹花插、白石蓮花香爐和水晶鴛鴦擺件,案前是紫檀木嵌螺鈿雕花卉的小榻,榻上黑漆嵌玉描金卷草紋炕桌上一盞綠瓷荷葉盤裡擺放着時鮮的水果,散發着隱隱的清香。

左右手兩邊各是紫檀木嵌螺鈿的一桌二椅,堂屋兩旁的次間分別用帶月洞門的雕花落地罩隔開,門上並未掛簾,因此一眼便可將次間內的情形看在眼中,見西次間靠北牆設着一張紫檀木攢海棠花圍月洞門的架子牀,南牆是設了臨窗小榻的暖閣,東次間的北牆是整整一壁的書架,壘着密密的書冊並幾樣古玩擺件,臨南窗的是一張書案並一把羅漢椅,東牆上掛着幾幅字畫,處處都是一塵不雜,整個小舍裡裡外外佈置得清幽雅緻,花香透窗而入,滿屋幽碧生涼,四下裡除了風吹竹葉響外便是一片靜謐,恰如那對子上所說的“別有天地非人間”。

羅扇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地方,擺設精緻卻不奢華,傢俱古樸但不陳舊,幽謐而不悽清,肅淨又不失柔暖,便是在這裡過一輩子也是享受。

“這是什麼地方呢?誰住在這裡?”羅扇禁不住問向白大少爺。

白大少爺目光有些迷離,怔怔地立了片刻,拉着羅扇進了東次間的書房:“前一陣兒漂亮哥哥帶我到這裡來的,他說這兒是我娘以前住過的地方,後來我娘死了,他就把這個園子上了鎖,除了他和我兩個人,府中任誰也不許進來,所以我想,把你藏到這裡是最安全不過了,整個園子裡統共只有四名小廝負責每日清掃和修剪花草,而這院子裡就只有啞爺爺一個人在,小廝們也不允許進來的,因而只要你好生躲在這院子裡,別往門外邁,任誰也發現不了——我已經同漂亮哥哥說了:啞爺爺越來越老,好多活都幹不動了,我說送個丫頭進來幫着每日打掃屋子,漂亮哥哥聽了也很高興,因爲這地方平日太冷清了,府裡頭誰都不願到這兒來當差,他一聽說有人願意來自是歡喜,也答應了我不把你在這兒的事說給別人聽,所以你就放心地在這兒住下罷,漂亮哥哥既說了不會告訴別人就一定不告訴的。”

羅扇這才恍然:原來這枕夢居是白大老爺的元配太太、白大少爺的親生母親莫氏生前住的地方!但是……好奇怪,正室太太爲什麼會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呢?難道不是應該住在前面宅子裡主持中饋掌理家事的麼?

正琢磨着,見白大少爺從書案旁的青花瓷繪纏枝蓮紋的畫甕裡抽出了一幅畫軸,在桌面上小心地鋪開給羅扇看:“小扇兒快瞧!漂亮哥哥說畫上的這人就是我娘,漂亮不?漂亮不?”

羅扇定睛看去,見絹幅上用工筆細細描繪着一名窈窕美貌的女子,青絲如墨,秀顏似玉,五官精緻舒展,能看出幾分白大少爺的影子,而最吸引羅扇的就是這畫中女子的一對眸子,靈動有神,顧盼生姿,有着一種不同於其他女子的神采,說不上來是怎樣的感覺,卻讓羅扇莫名地心生好感,總有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於是忍不住看了又看,心中一陣沒來由的鼓漲。

“真漂亮……”羅扇喃喃着,見畫上留白處同是簪花小楷寫着一首《惜花吟》:

枝上花,花下人,可憐顏色俱青春。

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

不如盡此花下歡,莫待春風總吹卻。

鶯歌蝶舞韶光長,紅爐煮茗松花香。

妝成罷吟恣遊後,獨把芳枝歸洞房。

——鮑君徽?唐

角落裡是落款,硃砂小字寫着“某年某月某日,祭亡妻如是,白梅衣親筆,於枕夢居。”

“如是”大約就是莫太太的閨名了,白大老爺原來叫做白梅衣,倒是個念舊情的,可惜……若他沒有那麼多房的妾室,羅扇對他的印象還能更好些。

白大少爺小心地將畫軸收起,領着羅扇從書房中出來,由堂屋後門出去便是小小一方後院,青色條石鋪地,乾淨平整,正中央是一口井,東西兩側的牆根兒處置滿了花架花盆,種着各色時鮮花草,坐北朝南的是三間比正房略矮略小的後罩房,白大少爺帶着羅扇推開正中那間房門進去,見是佈置簡單的堂屋,西邊那間是竈房,另還有一套牀櫃,啞爺爺就睡在那裡,他也負責起竈,當然,基本上都是做給他自己吃的。東邊是一間臥室,一張牀,一架櫃,一張桌,一把椅,一個臉盆架子,設施雖然簡單,但也足夠日常生活用了。

白大少爺拍了拍羅扇的腦瓜兒:“你就睡在這兒罷,井裡有水可以洗漱,竈房有吃的,若是悶了就去找二狗子玩兒,記得千萬別出院門……漂亮哥哥要是來了,你就待在這房裡莫要到前面去,他不喜人打擾的,我過幾天再來看你,你缺什麼東西我幫你帶來。”

羅扇點點頭:“謝謝大少爺,這裡很好,小婢很滿足,少爺不必操心小婢了,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嗯……千萬別同長發哥哥單獨在一起,還有那位黎美人兒,別碰她給你的東西,無論你要去哪兒最好都叫上二少爺,好麼?”

“我曉得了,”白大少爺撫了撫羅扇的頭髮,“你好生安頓罷,我走了。”

羅扇將白大少爺送到院門處,待他出去後便將門上了閂,腳步輕快地回到後面的罩房,把自己的行李一一安置好,看看時間差不多到了中午,便去了西邊的屋子,先敲了敲門,聽得裡面“啊啊”了兩聲,輕輕推門進去,見啞爺爺正坐在竈前費力地生着火,連忙過去笑道:“爺爺,您放着我來,我此前就是做廚娘的,生火做飯都是門兒清,您快歇歇,我初來乍到,今兒中午做兩個拿手菜來孝敬您!”

啞爺爺呵呵笑着捶了捶自個兒胳膊,意思是自己還很有力氣,不用歇,羅扇也不強求,笑着邊挽袖子邊道:“那閨女我可就不跟您老客氣了,我去淘米洗菜!”說着在放雜物和食材的架子上翻看了一番,見各類調料和食材居然都很齊全,愈發來了精神,精挑細選了兩三樣放進笸籮,端着到院子裡的水井旁洗乾淨了,回到竈臺邊就開始忙活起來。

天氣熱不宜油重,而且啞爺爺掉光了牙齒也不能吃硬東西,一老一小食量都不大,所以伙食很簡單。羅扇給啞爺爺做的是蘑菇粥,洗淨的鮮蘑剁成碎沫,同細粳米一起放入砂鍋慢火細熬,起鍋時加精鹽調味即可。

蘑菇粥是一道老年人養生益壽的粥品,蘑菇性味甘涼,能補脾益氣、潤燥化痰,對患有高血脂和糖尿病的老人都有益處。

另還做了拌菜筍、扒黃瓜和炒綠豆菜,四菜一粥,雖無葷腥倒也豐盛。

啞爺爺看樣子很是高興,不住“啊啊”地衝着羅扇伸大拇指,羅扇回以呵呵地憨笑,一老一少開開心心地吃罷午飯,羅扇便請啞爺爺自去休息,自個兒則把碗碟收拾洗淨,回了東邊自己的房間,洗了把臉,心滿意足地躺上牀去。

牀上的被褥倒是很新,躺着也很舒坦,吃飽喝足的羅同志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夢裡飄飄蕩蕩地回到了現代,高樓大廈,時尚男女,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不認識任何人,也不知要往哪裡去,忽然發覺自己已經離那個時代很遙遠了,於是捫心自問:如果有一個能回到這裡的機會,你還願不願回來?

夢裡的她竟然猶豫了,她一直都迫切地想回去,回到她出生成長並且適應的環境裡去,可……可不知爲什麼,一想到要離開那個已經漸生了依戀的不明時空,心裡頭竟有些空落落的疼,這疼來自內心深埋的遺憾,有些許不甘,有些許委屈,有些許怨惱,還有些許期盼。

究竟爲什麼還要回去現代呢?那個時空已經沒有了她的親人,有的只是日漸崩壞的人心和生存環境,古代雖然也免不了到處算計,可至少天很藍,水很清,空氣很透明,而且……而且還有些能放得開卻忘不了的牽掛,就算無法圓滿,至少能離得近些,看着同一個太陽東昇西落晝夜更替,站在同樣的四季變遷裡共度似水流年,這就很好,很好很好了。

奶奶,您會保佑您的小扇子吧?保佑孫女兒在新的家園能活個平靜安心,多吃多福……

羅扇醒來時不知爲何自己竟掛了一臉的淚痕,沒心沒肺地聳了聳肩,去井邊打了水把臉洗淨,見天色尚早,又無事可做,便背了手溜溜達達地滿院子轉了幾遭。院子太小,無景可看,索性回到房裡取出繡花繃子來,坐到窗前靜下心來練習繡花,一繡就繡到了掌燈時分,放下繃子轉轉痠痛的頸子,羅小廚就又精神抖擻地奔了對面竈房裡做晚飯去了。

晚飯也是簡簡單單兩菜一湯:炒三絲、爆醃小菜、黃瓜絲清湯,給啞爺爺用湯泡的饃饃。

吃罷飯又沒了事做,燈下繡花太費眼,而且又熱,羅扇就索性和啞爺爺搬着帶靠背的馬紮子坐到院子裡乘涼,泡上一壺百里香茶,羅扇給啞爺爺講笑話,講幾個笑話唱幾首歌,五音跑得天馬行空,啞爺爺樂得眼睛眯成了兩道縫。

不知不覺間月上中天,一老一小兩個收拾收拾各回各房,洗漱了睡下。羅扇躺在牀上,沐浴着穿窗而入的帶着合歡香味兒的晚風,聽着月光下竹葉沙沙地響,忍不住勾起脣角,閉上眼睛靜靜地嗅着,聽着,想着,笑着,然後哭了,哭着哭着又笑起來,拍了拍肚皮,翻個身,睡着了。

第二天早早起來,換了身衣服,梳了可愛的雙垂鬟,院角里摘了幾朵小野花戴在頭上,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煮了綠豆湯,蒸了五香花捲兒,涼拌了一碟子松花蛋豆腐,和啞爺爺吃罷收拾乾淨,羅扇便拿了抹布要去上房打掃,啞爺爺將她攔住,用手勢告訴她上房不必天天清掃,每七日打理一回就行了。羅扇想想也是,這裡是深宅大院兒的最深處,附近又沒有汽車便道的揚塵土,院子外面還有竹林擋着,這屋子裡就是十天半個月的不擦掃也沒什麼灰塵落進去,於是放下抹布又去打水澆花,啞爺爺本想幫忙,被羅扇強行摁住:“您老要是插手就說明嫌閨女我幹得不好了,那我以後可就不給您老講笑話唱歌說故事了!”

啞爺爺心道不給唱歌也還罷了,反正丫頭你哪句也沒唱在調上……

於是啞爺爺只好放棄了和羅扇搶活幹,被她哄着繞着院子遛彎兒鍛鍊身體去了。澆過了花花草草,羅扇想起了本院的另一名成員二狗子同學,那貨也得吃東西吧?於是從竈房裡拿了些食物便去了前面廊下,八哥二狗子正迎着初升的晨日梳理自己黑亮亮的羽毛,見羅扇一搖二晃的過來了,鳥嘴一張便道:“一隻青蛙一張嘴,兩隻眼睛四條腿!”

羅扇登時面目猙獰地滑步上前,仰臉兒瞪它:“姐送你七個字:F,U,C,K,Y,O,U!”

二狗子翅膀一扇,一坨宿便砸下來:“呱呱!大青蛙,爛嘴巴!”

羅扇腳踩七星步閃身避過,歪着爛嘴巴陰險一笑,舉起手中的大白饅頭給二狗子看:“喏喏,小二,姐姐來給你送早飯了,來來,吃嘛,快吃,大白饅頭熱乎着哪!”

二狗子撲扇着翅膀暴躁起來:“二狗子要吃飯!二狗子要吃飯!”

“咦?這麼大的白饅頭你不吃麼?”羅扇舉起另一手裡整根的黃瓜,“要不吃蔬菜罷?夏天吃點清涼的對身體好,瀉火!來嘛,來嘛!快吃呀!”

二狗子拼命撞着籠子:“二狗子要吃飯!吃飯!”

“矮油,小小年紀就挑食可不好哦,饅頭也不吃,黃瓜也不吃,難不成你是食草動物?”羅扇轉身拔了把雜草回來舉給二狗子看,“吃罷,吃的是草,擠出的就是奶。”

二狗子氣瘋了,一串鳥語中偶爾夾雜着幾句人語連珠炮似地從嘴裡崩出來,羅扇推測它是在罵她,心中頓覺爽快,腰一叉仰天大笑:“姓二名狗子的那隻!下回再敢叫姐青蛙,看姐給不給你飯吃!這院子以後是姐掌廚了,你不趕緊巴結着點兒,姐下回就給你飯裡下巴豆!”

二狗子撲騰了一陣,掉了一地的羽毛,最終累得喝了多半盅的水,眼兒一閉不願搭理腳下那惡毒的女人了,羅扇得意洋洋地轉身往後院走:餓丫一頓叫它知道這院子現在誰是NO.1!

待聽不見羅扇的腳步聲了,二狗子才睜開眼睛,理了理羽毛,嘟噥了一句:“F,U,C,K,Y,O,U!”

作者有話要說:

134

134、有得有失 ...

羅扇很快就給自己安排好了每天的生活內容:晨練——其實就是圍着院子跑兩圈,抻抻胳膊拽拽腿,然後做早飯,澆花捉蟲,喂二狗子,上午繡花,做午飯,下午看書——前面正房書室裡整整一牆的書,足夠她打發光蔭的,然後做晚飯,繞院子遛彎兒消食順便喂二狗子,和啞爺爺乘涼及單方面聊天,洗洗睡。每七天抽出一整日的時間來把正房打掃一遍,保持環境衛生和心理健康,就醬。

這樣的日子簡單安逸又充實,羅扇只用了兩天的時間就完全適應了,白大少爺第三天來看望她,竟然把她留在青院二號小廚房的榨汁機和打蛋器也一併帶了來,這着實令羅扇喜出望外,順便問了問白大少爺金瓜和小鈕子的情況。

白大少爺說金瓜和小鈕子又回去了一號小廚房當差,玉勺被打發到了別的小廚房裡補缺,金盞還是青院的主廚,雖然小廚房超員了一人,不過因白大少爺、表少爺和方琮現在都住在青院,也就沒有再裁員。

羅扇見說到了表少爺,就拜託白大少爺幫忙給表少爺傳個話,說自己現在不能幫衛氏方便麪出力了,請他多多包涵,另請白大少爺下回再來時幫她把落在二號小廚房的一些自制佐料和醬汁順便帶過來,白大少爺滿口地答應了。

蹭了羅扇幾杯柚子蜂蜜茶後白大少爺高高興興地走了,過了幾天再來時果然拿了不少的東西,甚至連羅扇釀的幾壇果酒也背在背上帶了來,羅扇給他烘了小蛋糕,吃飽喝足後又心滿意足地去了。

烘蛋糕的奶油是羅扇借啞爺爺之“口”從府裡食庫調來的,每隔半個月都會有人到枕夢居門外敲門,啞爺爺便把寫了所需各式東西的紙給了那人,到了下午所有東西就都能送來。羅扇因此而再度察覺了這枕夢居在白府中非同一般的地位——幾乎可以說是有求必應,無論要什麼東西都沒有被駁回過的。

有了大把的食材和自己得心應手的炊具,羅扇的生活安排就又多了一項內容——享受美食。這裡所謂的享受當然不是指吃,畢竟她的身份只是個下人,這裡面許多珍貴的食材未經主子許可是不能入口的,所以她的享受來自處理食材的過程,譬如把玫瑰花做成玫瑰花醬,藍莓做成藍莓醬或藍莓果汁,還有葡萄醬、葡萄汁、葡萄酒、青梅果醬、青梅酒、菠蘿醋、菠蘿蜜餞……等等等等,如此這般天天做着自己最喜歡的事,愈發覺得這日子充實又美好,人也一天天滋潤起來,不由暗歎:果然美食是治癒一切吃貨的無上良藥啊!

羅吃貨的心情一好,看二狗子也就覺得比以前順眼多了,雖然二狗子仍然不顧死活地叫她大青蛙,她大人不計小鳥過也懶得再同它計較。每天她都會拎着鳥籠帶着二狗子滿院溜達,澆花的時候就把它放在花叢裡,偶爾故意連花帶鳥一併澆了,惹得它操起雙語對她破口大罵,她就哈哈哈地笑得前仰後合。

晚上乘涼的時候羅扇也帶着二狗子,把鳥籠放在旁邊。給它和啞爺爺一起講故事、唱歌、說笑話,二狗子經常插嘴,雖然鳥嘴不對人脣,倒也添了一份熱鬧,而當羅扇唱起歌來,二狗子就徹底安靜了,這讓羅某人愈發得意:果然音樂是不分國界和物種噠,這纔是最好的交流方式!連這可愛的鳥兒都被咱征服了,放眼全小院兒還有什麼是咱征服不了噠?!

一曲終了,二狗子忽地詩意大發:“寂寂孤鶯啼杏園,寥寥一犬吠桃源……”

——次奧啊!這扁毛畜牲跟誰學的?!跟誰學的?!你纔是犬!你、你二犬子!

羅扇正待狠狠教訓這鳥貨一番,卻見它忽地嘆了口氣,語聲幽幽地道:“如是,如是,你何其狠心?丟我一人在此,淒涼終老,心痛至今?”

羅扇怔了怔,這才明白原來二狗子是在學人說話,那兩句詩和後面這幾句嘆息無疑是白大老爺以前來這裡時吟過、感慨過的,被它無意聽了去,這會子不知觸到了哪根神經就給翻叨了出來。

羅扇看着二狗子人模鳥樣地嘆氣,心道“心痛至今”也許有,“淒涼終老”卻是胡扯了,誰不知道你白總納了好幾房的妾室,再深的感情若沒有另一方的迴應也遲早會被時間消磨殆盡的,你以爲人人都是大盜嶽清音啊?!……咦?他們是誰?

羅扇回過神來,一偏臉,卻見啞爺爺失魂落魄地呆在那裡,一雙渾濁的老眼裡竟有着淚光,不由嚇了一大跳,連忙問他怎麼了,啞爺爺忙搖手,打了個呵欠示意自己困了,起身顫巍巍地回了房間。

每個人都有自己或大或小的傷心事,而尤其感情上的不如意只能自己想法子調節,別人是幫不上忙的。羅扇也嘆了口氣,用草葉子逗弄籠子裡的二狗子,低低地教它吟詩:“一生一世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爲誰春……”

教了七八首,直到二狗子被逼得口乾舌躁背出了“阿弟聞姊來,磨刀霍霍向爹孃”後,羅扇罵了它句“腦殘!”,二狗子回了一句“豬玀!”,這一天就結束了。

白大少爺隔三差五地會來看望羅扇,每次來都是大中午的時候,因爲這個時候府裡大部分人都在午休,到處走動的人極少,不易被人發現,而且到了枕夢居後還可以蹭到羅扇做的飯後小點心。

啞爺爺吃完午飯就回房休息去了,白大少爺就同羅扇泡上一壺茶坐到廊下去,邊吃邊喝邊閒聊,白大少爺給羅扇講府裡的新鮮事,講府外的真假傳聞,講他做的稀奇古怪的夢,羅扇眯着眼睛靠在馬紮靠背上懶洋洋地聽着,偶爾插嘴八卦幾句,其餘時間就這麼靜靜地聽,從白大少爺的話裡尋找一些漸逝漸淡的影子。

白大少爺說御貢的名單已經批下來了,衛氏方便麪和白家“寧濛”系列美食全都榜上有名,所以白二少爺近期比往常更加的忙了,要發展檸檬的產業鏈,要在全國開連鎖專賣店,還要大量地招人手、培養能幹的心腹和管事們。

羅扇最爲高興的是衛氏方便麪的入選,如此一來整個天龍朝就只有衛氏一家可以做方便麪了,雖然每包面賺不了幾文錢,但架不住量大啊,如果也能在全國建立連鎖專賣店的話,薄利多銷,那營利也是相當可觀的哩!

這麼一想羅扇就坐不住了:自己只投了那區區四百兩的銀子入衛氏的股,表少爺的生意越幹越大,自己這點股份可就真成了一毛之於九牛了,再這麼下去沾表少爺的光越來越大,將來這人情也就越來越難還,思來想去,羅扇拉着白大少爺進了書房,取了紙筆出來歪七扭八地寫了封信託他帶給表少爺,信上內容大意是自己打算撤股了,知道表少爺必不肯同意,因此想了個兩全的法子,即如果將來她羅扇能夠以自由身離開白府,請表少爺將衛氏方便麪專賣店免費盤給她一家,她願意做表少爺的直銷商,兩個人還是合作關係,如若表少爺仍舊不肯,那麼她從此後便與他斷絕任何關係和往來,讓他再也聯繫不到她。

如此連哄帶逼地寫了一大篇,信送到表少爺手裡後直讓他又是氣又是笑,把信紙摺好往懷裡一塞,笑嘻嘻地貼上白大少爺去,好聲好氣兒地道:“大表哥,你就告訴我小扇兒被藏在何處了罷!我天天伺候你洗腳沐浴上廁所還不成麼?”

“我纔不要醜男人摸我腳摸我屁股呢!”白大少爺白了表少爺一眼,嫌惡地推開他。

“大表哥,你就告訴我唄,我這麼心疼小扇兒,絕不會把她的藏身處泄露出去,你就甭瞞着我了唄!”表少爺死纏爛打地重新粘上去。

“走開。”白大少爺絲毫不爲所動,“你和方方光屁股睡覺去,甭再纏着我!”

“咳——”表少爺哭笑不得地瞪着白大少爺,“大表哥你可不能在小扇兒面前亂說我和姓方的怎樣!我同他什麼事都沒有!我是清白的!”

“騙誰呢!”白大少爺用“戳穿你了”的眼神看着表少爺,“前幾日你們參加什麼商會的宴請回來,你喝得跟死狗似的,就是方方把你背到牀上去的,我捅破窗紙往裡偷看着了,他壓在你身上親嘴兒來着!”

表少爺聞言臉色登時就變了,咬着牙道:“大表哥說的可是真的?”

“不信你去問方方啊!”白大少爺噘起嘴道。

表少爺二話不說轉頭就走,沒看見白大少爺在身後做了個“騙你就是這麼簡單”的表情。

甩開了表少爺的糾纏,白大少爺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滿院子無所事事地轉了兩圈,擡眼瞟向書房的窗口,他的弟弟白二少爺正坐在几案前看賬本,俊顏依舊如玉,只是身形愈漸削瘦,眉眼間也少了幾分往日的柔和,多了幾分不近人情的冰冷。

白大少爺彎腰掐了根狗尾巴草,將斷莖的一端叼在嘴裡,身子一歪倚在旁邊的芭蕉樹幹上,悠悠閒閒地這麼遠遠看着白二少爺,忽聽得身後有人低笑着說了句:“有得必有失,天下事安能十全十美?”

白大少爺也不回頭,手指搔了搔耳朵,寬大的衣袖遮了半邊的臉,掩住脣上淡淡笑意。

羅扇拿到了表少爺託白大少爺帶給她的本錢和收益,一共一千七百兩銀子,雖然知道她那點本錢不可能賺這麼多,多半是表少爺多給她的,但也明白推拒無用,索性照單收了,反正是他自願的,又不是她逼的。

這麼多銀子算下來羅某人也是個小富婆了,可惜有錢沒處花,只好偶爾託白大少爺幫着悄悄從外面買些絛子、布料和絲線回來練繡花用,亦或是有時饞得緊了想吃些好的,就藉着啞爺爺的名義自個兒掏銀子從食庫裡兌些大魚大肉等上好的食材來,做幾樣好菜同白大少爺和啞爺爺一起吃。

到了秋天的時候,聽白大少爺說白家的糕點連鎖店已經在全國開了上百家,檸檬的銷路也越來越廣,甚至有不少的王侯公孫都入了股成了白家的加盟商——這個朝代一直是鼓勵百姓經商的,商業稅也是朝廷的一項重要收入,而皇室子弟和朝臣們也被允許可以經營一定範圍內的生意買賣,否則他們所有的花費都倚賴朝廷提供的話,一來僅以月俸是供不起一大家子的嚼用的,二來也能一定程度上的避免盤剝百姓或是貪污受賄的現象發生——一個朝代同一個朝代的治世理念不同,也不必深究,總之白家這一次通過檸檬這項生意非但賺了個盆滿鉢溢,還拉攏了大批有權有勢之人成爲了自己的靠山和合作夥伴,在河東乃至全國的商業圈內一時風頭無兩,白二少爺白沐曇的名聲也越叫越響,人人都說他的成就必有一天能超越其兄白沐雲,“雲天下”已成爲了歷史,新的商業時代即將登上華麗的舞臺,曇花公子人如其名,淡雅清逸,俊美無雙,驚豔了九州,俘獲了天下。

白大少爺說,登門前來爲白二少爺搭媒的媒婆把白家門檻都踩壞了三道,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已經動心了,決意要在今年年底前給白二少爺說定親事,白大太太衛氏如今天天忙着四處應邀赴宴,挑看未來兒媳婦的人選,白二少爺每天一去上房請安就被幾個長輩纏着介紹各家的姑娘,白二少爺麻煩不過,索性以要查看秋季收成爲名直接住到城外莊子上去了。

羅扇便笑着問白大少爺:“小云怎麼沒跟着二少爺一起去呢?莊子上可好玩兒了。”

白大少爺嘟着嘴不大高興地答道:“小曇不肯帶我去,說莊子上不安全,他又要看賬、又要檢查收成,怕到時候無暇顧我,我本不肯答應的,誰知他個小壞蛋竟然趁我睡得熟時大半夜就動身出了府門,等我醒來之後早就不見他的人影了!真真是氣死我了!且看他這次回來我不狠狠揍他屁股纔怪!”

聽到“不安全”三個字,羅扇驀地想起了那位白二老爺——如果白二少爺成了親生下了長房嫡長孫,那他白二老爺可就再也沒有機會奪取白家的生意大權了!再想想去年在莊子上白二少爺幾次三番地遭遇暗害,他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又跑到莊子上去……更加不安全的人是他纔對吧!

作者有話要說:

135

135、日月爲鑑 ...

羅扇在二狗子的籠子下面低着頭轉了幾圈,以至於被二狗子趁機拋下一坨鳥屎在頭上都渾然未覺,白大少爺從懷裡掏出手帕,摁住羅扇的腦袋小心翼翼地給她擦頭髮,擦完了把帕子又塞回懷裡,然後一聲不吭地看着羅扇。

羅扇不覺間踱到了院子裡,擡起頭來望向頂上天空吁了口氣:血路都是自己蹚出來的,他若是擺不平別人的算計,這個家不當也罷。再說了,我羅扇中意過的男人又豈是無能之輩?!

於是回過頭去望向白大少爺,一對大眼睛清清亮亮平平靜靜,微笑着道:“二少爺現在擔負着整個白家上下幾百口子好生過活的重任,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天天帶着小云玩兒了,小云也該給自己找些正事來做,總不能像這樣玩兒一輩子,將來還要讓自個兒弟弟養老罷?”

白大少爺眨巴了眨巴眼睛,將手一拍:“你說得對,我也要像小曇那樣做生意賺錢養家!小扇兒小扇兒,你說,我要做點什麼好呢?要不,我去賣衣服?”

羅扇噗地笑了出來,轉身走回廊內,拉着白大少爺在欄杆旁坐下:“賣衣服,衣服從哪兒來?”

“從店裡來啊!”白大少爺道。

“店從哪兒來?”羅扇問。

“從街上來啊!”

“……算了,我覺得小云你還是先學着慢慢長大再說罷……”羅扇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小扇兒小扇兒,要不,你教我做好吃的罷!”白大少爺閃着黑亮亮的眼睛望着羅扇,“等我學會了也去賣蛋糕、賣冰淇淋,這樣我就可以邊吃邊賣了,好不好?”

“爺!你是白府的主子,想賣吃食還用親自動手做嗎?再說了,君子遠庖廚,男人下廚房會被人看不起的。”羅扇搖頭。

“我不管!我就是想學!你教我!教我教我教我教我教我教我!”白大少爺握着羅扇雙肩一陣搖晃。

“別……別搖了……要吐了……”羅扇從白大少爺手下掙扎出來,“蛋糕和冰淇淋你不是已經學會了嗎?”

“你教我做別的,”白大少爺的亮眼睛盯着羅扇的眼睛,“所有你會做的飯都教我!”

“真要學?”羅扇睨着他,“要正式拜師的哦!學起來也會很辛苦的哦!”

“真要學!我不怕辛苦!小扇兒師父!好師父!收了我罷!”白大少爺握住羅扇的雙肩用力搖晃。

“吐……真吐了……”羅扇連忙推開他,喘了口氣,“既如此,悟空,還不給爲師磕頭?”

“徒兒在上,受爲師一拜!”白大少爺跳起身衝着羅扇深深一揖後撲通就跪了下去。

“唔……咦?不對!說反了你個笨笨!”羅扇也跳起來——她哪兒能真讓白大少爺衝着她下跪啊,連忙閃到一邊,正要告訴他不過是開玩笑罷了讓他起來,卻被白大少爺一伸手拽住胳膊,略一用力便把她拉得跪在了他的身旁。

“你跟着我說,我說一句你說一句,聽見沒?”白大少爺煞有介事地囑咐羅扇。

“聽見了。”羅扇點頭……這不對吧……怎麼好像他是師父她是徒弟似的?

“皇天在上!”白大少爺朗聲道。

“皇天在上。”羅扇跟着學。

“臭土在下!”白大少爺接着道。

臭……不是厚土在下嗎?“臭土在下。”羅扇只好學道。

“山川爲證,日月爲鑑!”

“山川爲證,日月爲鑑。”

“我白沐雲!”

“我白——我羅扇!”

“願與羅扇今生結爲#&,從今後同心同力,共生共死,永不離棄!若違此誓,五狗分屍,死無賣身之地!”

“等等先——‘#&’是什麼?沒聽清。”羅扇好笑地問。

“你別管,就照着我說的重複就行了,快點!”白大少爺催促。

“好罷……但是五狗分屍也忒寒磣了點兒罷?咱連馬都不稱「chèn」麼?”羅扇哭笑不得地道,“還有賣身什麼的……都死成五塊兒了誰還買咱啊?”

“好罷,那改一下,”白大少爺眸光一閃,轉過頭去肅容道,“若違此誓,白沐雲願終生伶仃,三世孤獨,永嘗斷腸之苦!”

羅扇愣了一愣:“幹嘛發這麼毒的誓?跟誰學的?”正要依言學說一遍,卻被白大少爺一把從地上拉了起來,“我還沒說呢……”

“逗你玩兒噠,你還當真了。”白大少爺摸摸羅扇的腦瓜兒,“好了,拜師儀式正式完成,現在就教我罷!”

……這儀式……怎麼這麼零七碎八的……羅扇端正了一下態度,歪頭想了想:“青院的二號小廚房還在罷?”

“在呢,現在沒人用着。”白大少爺答道。

“你見過廚子們削土豆皮罷?”羅扇又問。

“見過。”白大少爺點頭。

“那好,今日你回去後就去二號小廚房練習削土豆皮罷,皮要削得越薄越好,速度也要越快越好,等過幾天你再來,我檢查你的練習情況。”羅扇一本正經地擺出爲人師表的樣子。

“好,就這麼說定了!”白大少爺點頭,再也坐不住,迫不及待地同羅扇告辭回了青院去練習削土豆皮了。

羅扇送走了白大少爺,回到廊下把二狗子的籠子取下來給它喂水,二狗子喝了幾口,高興地拍着翅膀叫起來:“山川爲證……日月爲鑑……我白梅衣今日答應愛妻如是……絕不爲卿殉情赴死……願爲吾兒沐雲苟活終老……唯願卿於奈何橋頭等我一等,待沐雲長大成人,娶妻生子,衣食無憂後,再與卿相見九泉,共赴輪迴……”

羅扇怔住了,半晌才覺得鼻子酸酸的,殉情而死容易,承受失去愛侶之痛一輩子才更折磨人吧……伶仃孤獨,指的不是身,而是心,愛而不得最斷腸……原來如此。

三天後,白大少爺雄糾糾氣昂昂地來了,羅扇帶他進了竈房,拿出個土豆來讓他削,白大少爺伸手接過,菜刀一抄刷刷刷,幾下子就完成了,羅扇在旁看得目瞪口呆,見那土豆皮被削得近乎紙薄,比她的刀工還好上幾倍!

“怎麼、怎麼可能……”羅扇張着血盆小口呆呆地望着滿臉得意地白大少爺,“你……你怎麼做到的?你不是白沐雲!你一定不是白沐雲!呔!何方妖怪?!還不快快現出原形!”

白大少爺被逗得哈哈笑,一指自己佈滿血絲的雙眼:“我三天沒閤眼,削了幾百個土豆,這纔會削了。”

會、削、了?!這尼瑪分明是成精了好不好!想削成這樣的程度非得練習上千個土豆好不好!羅扇震精了片刻後很快就釋然了——白大少爺向來學東西快得離譜,動手能力又強悍,花上三天三夜拿幾百個土豆練手能做到這個程度也不是不可能的……罷了,羨慕嫉妒恨有毛用,再牛逼也得叫咱師父!

羅大師很快擺正了心態,點頭表示相當滿意:“練功夫不急於一時,今兒不教你東西,你回去好好補幾覺,有了精神再來。”

“來來回回的跑太麻煩,我睡一下就好,師父,我在你房裡睡一覺,醒了你再教我!”白大少爺說着大大方方地便往羅扇的房間走。

“喂……不許尿牀啊……”羅扇沒攔住,只好作罷,反正白大少爺一副少兒心智,人家都沒想太多,她又何必矯情。因此白大少爺在她房中補眠,她就拿了針線笸籮坐到正房前面的廊下去繡花,結果……結果白大少爺一覺就睡到了晚飯前,羅扇進房一看,見流了她一枕頭的口水,仍舊睡得酣然不知世事。

也沒叫醒他,羅扇輕手輕腳地關門出去,進了竈房洗手做晚飯。想着白大少爺估摸着要留在這兒吃晚飯,不能再做過於簡單的菜了,看了看架子上由食庫新送來的各類食材,從裡面挑了隻肥肥的野鴨子出來,肉已經拔毛掏肚處理好了,羅扇只切了鴨胸脯上的精肉,加入鹽、醬油、紹酒、五香粉、蔥姜、花椒醃漬起來,待入了味後上籠蒸,至骨酥肉爛出籠,細細地揀去蔥姜和花椒粒。

之後用旺火下油鍋炸酥,呈棕紅色時出鍋,瀝乾油,切成一字條碼在盤裡,再炸香菜呈翠綠色時撈出來鋪在鴨脯周圍,取三隻卷草紋青花白瓷小碟子,分別盛了甜麪醬、蔥白段和椒鹽做蘸料。

另取了一杯胡榛子——就是開心果,炒熟研碎,分出半杯來同煮熟切條的雞胸肉、無核青葡萄、碎蔥拌勻,剩下的半杯開心果加酸乳酪、薄荷葉、檸檬汁——這東西如今已經天下皆知了,產量也在逐月增加,又因白二少爺專門建了十幾處檸檬汁的生產基地,所以羅扇也不用自己榨汁了,成品檸檬汁現在很容易買到,這三樣拌勻之後,把兩杯用料再合併一處加鹽和胡椒粉攪拌均勻,最後倒入鋪有綠葉菜的盤子裡即成。

最後一樣是專給啞爺爺做的,把香蕉碾成泥,同雞蛋液、牛奶攪拌均勻後用蒸鍋蒸熟,取出來就是香蕉牛奶雞蛋羹了,又軟又滑又香,老年人也吃得動。

用榨汁機榨了三杯菠蘿柚子汁,碗筷布好,這才淨了手回到自己房間,見白大少爺仍睡得四仰八叉憨態可掬,羅扇看着好笑,走近牀前輕輕叫他,叫了幾聲沒什麼動靜,便發壞地伸出手指去捏住他尖挺的鼻尖,白大少爺胸膛鼓了兩鼓,潛意識裡感覺到喘不上氣來,“哼”地一聲睜開眼睛,大手一撈就把羅扇正要收回的小手給握了住,拽到自個兒嘴邊,張口咬住了那軟綿綿的小手掌。

“喂喂喂!你屬狗的嘛?!口水都流我手上了!”羅扇不敢用力往外抽手,恐被他咬疼了,只好用另一隻手又去捏白大少爺的鼻子迫他放開嘴。

“我幫你舔了。”不等羅扇反應過來,白大少爺熱熱溼溼的舌尖兒就已經滑過了她的手心兒。

羅扇整根兒胳膊都軟了,渾身汗毛刷地就豎了起來,紅着臉道:“你也不嫌髒!我這手可是剛摳了腳丫子的!快放開我!”

白大少爺鬆開嘴,抓着羅扇的手在自個兒衣襟上蹭乾淨,笑道:“我不嫌你髒,也不嫌你醜,更不嫌你臭,再過五六十年,我還不會嫌你老,那,你會不會嫌我窮?嫌我傻呢?”

“你要是窮了天底下還有富人麼?”羅扇好笑地彎腰幫他穿鞋,“我也不嫌你傻,再說你哪裡傻了?你比旁人都聰明,旁人的心思都用在了爭名奪利勾心鬥角上了,我倒寧可小云你一直都這麼傻傻純純保持着一顆童心呢。好了,起來,洗把臉洗洗手,吃晚飯去。”

白大少爺跳起來歡叫一聲:“吃晚飯去嘍!”叫罷忽地一貓腰,扛麻袋似地把羅扇攔腰扛上肩頭,邊往門外走邊笑道,“小扇兒喜歡我傻,我就一直傻下去,我不爭名也不奪利,不要金銀也不要田地,我只要和小扇兒在一起,做師父的好徒弟,好不好?”

“好……好啊……還挺押韻的……那個……大哥……先放下我來成不……胃要掉出來了……”羅扇上半身朝下,臉蛋子貼在白大少爺寬厚結實的脊背上,溜眼兒一瞧,再往下就是充滿彈性的一個挺翹屁股,抹了把嘴角不慎側漏出來的一星兒口水,心道其實當剩女也沒什麼不好啊,想看誰看誰,想YY誰就YY誰,天下漢子皆可用吾之思想恣意染指嘛,咩哈哈哈!萬事萬物總是周而復始,玩兒了一回心跳之後咱這不是又歸於最初的平靜了麼?

明兒就整幅對聯兒貼門上用以定心明志——

上聯:宅腐雙修,穿越剩女何必愁?

下聯:食色皆愛,自古吃貨最無憂!

橫批:快羨慕我!

作者有話要說:

136

136、從未猶豫 ...

大徹大悟後的日子形式上很規律,內容上卻不平淡,白大少爺學藝之心認真又堅定,每天在青院吃罷早飯,衝衆奴僕丟下一句“誰也不許來擾我”之後,就進了臥室將門從內一插,再由後窗跳出去,溜出後院門直奔枕夢居,學一上午藝後中午溜回青院吃午飯,下午如法炮製。青院衆僕因早有白大老爺發下話來過:無論白大少爺吩咐什麼,只管照做,只要不傷着他就成。所以一干人也沒有擅自違令去敲他臥室門的,只當他又悶在房裡搞什麼瘋瘋癲癲的勾當,甚至白大老爺有一兩次親自過來看望白大少爺,也因白大少爺說的“不許打擾”的話而回轉了去。

白大少爺的學習能力和動手能力之強悍羅扇早已經見識過了,然而在兩人一教一學的過程中羅扇仍舊難免一次又一次地被白大少爺的聰明頭腦震撼到,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甚至青出於藍,讓羅扇真心嫉妒得恨不能把白大少爺一擀麪杖掄傻了,迴歸初識時的瘋癲狀態。

自從白大少爺風雨無阻地每天跑來枕夢居學藝,整個小院兒就再也沒了往日不似塵世般的幽謐靜寂,鍋碗瓢盆聲響不斷,笑鬧嗔惱整日不停,啞爺爺靠在白大少爺親手用竹子編給他的躺椅上坐在太陽地兒裡樂呵呵地閉着眼,聽着竈房窗口裡傳出來的那對兒小兒女無憂無慮的笑鬧聲,整個人都覺得年輕了十幾歲。

白大少爺固然聰明過人,情商卻仍舊只像個孩子,所以學藝的過程中時常會做出令羅扇哭笑不得的事來,比如羅扇教他煮鮮花粥,基本的程式是:鮮花+米或豆+輔助食材+調味佐料,做起來簡單搭配起來難,什麼花配什麼米什麼佐料更好吃、更有營養,這纔是難點。就如玫瑰花粥,粳米、糯米配幹玫瑰花和鮮玫瑰花各若干朵,加紅棗、冰糖輔味,這是一款,另還可以用玫瑰和普洱或者玫瑰和紅茶煮粥,不同的搭配有不同的味道,搭配不好了甚至會很難喝,可以自己嘗試創新搭配——但是你白大少爺用狗尾巴草和玫瑰一起煮進粥裡,這想法也太詭異了點吧?!

還有啊!教你做麪點,普通的饅頭花捲兒會蒸了又要學花式麪點,學就好好學嘛,妥妥地捏個兔子形或是花朵形的饅頭不好嘛?爲毛聽了二狗子的進讒就非得捏個梳小辮兒的青蛙出來?!爲毛老孃讓你捏個人形的羅扇你就捏個逆時空的iPad出來?!你才平板!你全家都平板!老孃胸有那麼平嘛?!老孃身材有那麼板嘛?!讓你大膽突破常規發揮想像力創造個新花式,你你你——你捏一坨便便出來難道是要說明資源循環使用的偉大意義嘛?!上面還有隻大眼睛蒼蠅!什麼意思嘛你?!最可氣的是你三餐不在枕夢居吃啊,蒸好的麪點總不能扔了吧?!尼瑪最後是老孃把這坨便便吃掉的好嘛!

鑑於以上種種吃過的明暗啞巴虧,羅某人黑起心腸來充分利用自己爲人師表的身份幹起了人面獸心的事——乃不是在學藝嘛!那爲師的一日三餐就由徒兒你來做了!好生伺候着!

於是白大少爺每天早上在青院用過早飯之後呢,就一路小跑着趕到枕夢居,燒水生火淘米洗菜蒸麪點,乾淨利落地整出一頓色香味兒俱全的早餐來:碧粳米菊花粥、奶香小花捲兒、豆腐玉蘭片。

待羅師父同啞爺爺吃罷,白徒弟還要刷碗洗碟擦桌子——收拾餐具也是吃飯的一部分嘛!之後呢,羅扇扶着啞爺爺去院子裡遛彎兒,順便澆花喂二狗子,白徒弟就要開始上午的功課了:或練習切丁兒切片兒切絲兒切段兒,或練習刮鱗剖肚洗腸去筋,要麼就把相應的食材處理好等着羅師父來教新的課程,要麼就乾脆自己發明創造新的菜色口味。

遛完彎兒,啞爺爺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羅扇拎着二狗子的籠子回到竈房——天氣漸涼,八哥是種怕冷的鳥兒,不能再掛在廊下那種風大的地方,所以只好帶它一起在房裡待着。然後羅大師傅就往桌邊椅子上大刺刺地一坐,喝着徒弟事先泡好的芙蓉茶,一邊指手劃腳地給人家上課一邊還兼顧着同二狗子鬥嘴。

午飯也是白大少爺親自做的,學習了一段時間下來,最基本的煎炒烹炸已經完全上手了,比如今兒這頓午飯就有用蘿蔔和米粉調的玉糝羹、清燒竹筍、用薑絲、醬油和醋拌的嫩韭菜梗、炸素十錦,以及木瓜牛肉湯,比羅扇做的還地道兩三分,羅某人白眼兒一翻,把人家趕回青院吃午飯去了。

吃罷了午飯,白大少爺又來了——已經習慣了在羅扇的牀上睡午覺,羅扇就只好坐到窗前去邊繡花邊……打盹兒。一覺起來,師徒兩個齊動手,制醬釀酒醃鹹菜,曬了滿院子的蘿蔔乾黃瓜條,啞爺爺在旁看着心道整這麼多鹹菜咱能吃得了嘛?人家師徒倆卻是幹得熱火朝天興致勃勃,完全不考慮如何吃掉的問題。

實在是竈房裡放不下這麼多的酒罈子和鹹菜罈子了,這師徒兩個才終於撂了手,每天下午的重心就轉移到了小點心的製作上面來,這回啞爺爺不用發愁吃不了了,因爲那一師一徒是做一個吃一個、做一批吃一批,邊吃邊做邊做邊吃,半天下來盤光竈光,就好像這一下午其實啥也沒幹一般。

盡心盡力地做罷晚飯,白大少爺就回了青院去吃他自己的晚飯,然後休息,沐浴,睡覺,等着新的一天到來。

羅師父無限風光的背後也是有着無限……狗腿的付出的,哼,你以爲當主子的師父就那麼容易嘛?!白大少爺因爲天天泡在竈房裡,滿身都是油煙味兒,爲了防止回到青院去後被人聞出來,羅扇讓白大少爺專門放了一套工作服在枕夢居,每次來了之後先換上工作服,然後再學藝,走之前再把工作服脫掉換上來時穿的衣服,還要洗臉薰香去除味道,而這工作服又總不能一直穿着吧?不能一直只穿這一身吧?不小心被竈膛裡飛出的火星兒燒了洞得補吧?沾上油了湯了的得洗吧?這洗洗涮涮縫縫補補的任務自然得她羅扇來幹了!

所以每天白大少爺練習廚藝的時候她就坐在旁邊做針線,不需要她旁觀指點的情況下她就在院子裡洗衣服,而不需要縫補洗涮的時候呢,她就給白大少爺打絡子、繡荷包,有絡身上佩玉用的,有裝香餅碎銀用的,還有專門供他晚上睡覺的時候壓在枕頭底下的……

時日久了,白大少爺的學業也不用再安排得滿滿當當了——基本的操作手法他都已經熟練掌握了,剩下的就只是告訴他菜譜,然後讓他依樣做來就是,每天上午教四道菜,下午教兩道菜,做好了就直接給羅扇和啞爺爺當飯吃,每頓飯的製作過程至多花一個時辰,因此就騰出了大把的空閒時間來。

空出來的時間白大少爺就和羅扇一起給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澆水捉蟲,然後一起打掃上房,不需要打掃的時候就在書房裡看書,選出一本來兩個人一起讀,有的時候你讀一段我讀一段,遇到人物衆多的時候兩個人還分角色朗讀,比如白大少爺讀張生的臺詞,羅扇就讀李屠戶的臺詞,白大少爺讀陳小姐,羅扇就讀店小二,白大少爺讀俏丫頭,羅扇就讀看門狗旺財……“汪汪”什麼的。

不想讀書呢白大少爺就教羅扇練寫毛筆字,從捉筆懸腕練起,一天臨摹一篇詩經,在白大少爺廚藝飛漲的同時羅某人的字體也在緩慢地發生着變化,起碼終於不再像狗啃出來的了,至多是小乳狗啃的。

實在不想讀書寫字的時候,兩個人就拉上啞爺爺,老少三個小院兒裡太陽底下圍桌一坐-鬥地主。撲克牌是羅扇用芭蕉葉子做的,怕啞爺爺眼花看不清還專門做得大大的,遊戲規則教會了之後三個人就玩兒得昏天黑地不亦樂乎,輸了的還要受罰,輸一把就在臉上用毛筆蘸了墨劃一道,啞爺爺也沒被放過,十幾把下來後,遊戲“創造”者羅某人的一張臉已經賽過猛張飛了,除了一張小紅嘴兒之外臉上幾乎已經沒了能再下筆的地方——當真不是她故意放水啊尼瑪!實在是白沐雲這混蛋的智商讓人嫉妒得眼屎都紅了啊尼瑪!只有在一開始他還不熟悉遊戲的情況下僥倖讓她贏了三四把,自此之後她就再也沒能翻過身了啊尼瑪!

看着羅扇的五花臉白大少爺笑得滾在了地上,羅扇惱羞成怒地撲過去兩爪直取其腋下一陣抓撓,笑得白大少爺愈發縮成了一團起不得身,旁邊看熱鬧的二狗子扯起嗓子大叫:“潘金蓮醉鬧葡萄架,大青蛙撲倒啪啪啪!”

——我了個去!老孃教你別的你記不住,教你這個倒是會舉一反三啊你個猥瑣的扁毛貨!

……笑笑鬧鬧的,規律形成了習慣,習慣成爲了自然,自然融入了生活,生活滲透了每一個相處的時刻。每天,羅扇洗衣縫補,白大少爺炒菜做飯,羅扇澆花除草,白大少爺捉蟲施肥,羅扇繡花發呆,白大少爺酣然安睡,羅扇看書寫字,白大少爺寫字看書……漸漸的,羅扇縫補,白大少爺穿針遞剪,羅扇洗衣,白大少爺打水擰乾,羅扇做飯,白大少爺生火洗涮,羅扇看書習字,白大少爺講解示範……

如果再有一項收入來源、晚上能夠同榻而眠,這兩個小兒女儼然就是一對神仙都羨慕的鴛鴦眷侶呢,啞爺爺望着無限秋光裡那兩道坐在窗前正頭碰着頭看同一本書的身影,笑得眼角溼潤起來:夫人啊,您在天上可以放心了……雲少爺聰明着呢,他一直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從來不曾猶豫,從來不曾退縮,只要他認定了目標,他就會義無反顧地奔着那目標而去……夫人啊……您……您去得太早了……您怎麼不多等一刻呢?那一日……那一日老爺已經收拾了行囊準備舍下一切同您海角天涯了啊……

這世上有太多的遺憾,只是因爲少做了片刻停留,終究錯過了今生緣分。

“莫行急,莫遲疑,莫教梨花空對雨,驟來冷風疾。何當舍,何當取,何不拋卻滿庭芳,唯求一枝綠?”二狗子幽幽地吟道,那語氣竟然像極了白大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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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夜色撩人 ...

時近中秋,聽說白二少爺從莊子上回來了,白大少爺就不能到枕夢居來,便同羅扇約好了,等中秋節過後白二少爺再折回莊上去他再過來。

白大少爺一走,整個枕夢居就安靜了下來,這安靜竟讓羅扇和啞爺爺一時間都有些不大適應,明明不大的院子忽然變得空蕩蕩的,心裡也像被挖走了一塊兒什麼,上下夠不着邊,這才發現原來在此之前,這顆心不知何時已經被填得滿滿當當的了。

羅扇依舊每天看書習字繡花做飯,只是時間卻總覺得過得異常緩慢,天光難熬,永夜難捺,思緒也漸漸地變得難以集中,總是看着看着書就想起了白大少爺給她講的各種無厘頭的故事,做着做着飯就記起了白大少爺學藝過程中鬧出的各種匪夷所思的笑話……這個男人啊,存在感真是太強了!

八月十五,明月當空,這個時候白家人大約正湊在一起賞月吃酒,羅扇和啞爺爺也在小院兒裡支上桌子,拎出一壺桂花酒,做了幾樣好克化的點心,一老一少對坐賞月。每逢佳節倍思親,羅扇望着面前的老人,禁不住又懷念起奶奶來,這兩年經歷的事實在太多了,有喜有驚有苦有憂,同啞爺爺對飲了幾盅後,種種情緒一股腦地涌上來,忍不住微醺着打開了話匣子,把自己前一世如何如何、後來怎麼壯烈死在吃上、然後又是怎樣穿越到了這裡、怎樣從南三西院的粗使丫頭一步步熬成了白二少爺身邊最受重用的貼身丫頭、最後又是因爲什麼被安排到了這個既可說是世外仙苑又可說是軟禁囚籠的地方來的……

羅扇邊說邊喝,很快就醉了,說起話來顛三倒四,間或還夾雜着三五句流行歌曲、七八個英文單詞,啞爺爺只管在旁聽着,也不知聽懂了幾成。

憋了好幾年的話今宵一次吐盡,羅扇頓覺胸中舒暢,趁着還沒有完全醉倒,連忙收拾了東西,同啞爺爺各自回房睡覺。夜半時分被渴醒了,下牀去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喝,月光透窗而入,皎潔靜謐,更使得窗外夜色撩人,恰似仙境。

羅扇一時沒了睡意,披上外衫推門出去,仰起脖兒來繼續賞那天上月亮,還未賞得一會兒,忽見前面正房裡書室的後窗透出乳黃色的燈光來,不由一怔:裡頭有人!誰?啞爺爺?這麼晚了他老人家不睡覺跑到正房裡做什麼去了?

正納悶兒着,卻見那窗紙上忽地印出個人影來,高高大大,長髮披散,絕不是啞爺爺。羅扇心下一驚,不曉得此人是何路數,待要回避,又怕這人心懷不軌,大節下的萬一在房裡放上一把火,天乾物燥的最助火勢,到時她和啞爺爺可就都得玩兒完了——莊子上的那次火災至今還讓羅扇心有餘悸,她可不敢馬虎大意。

心裡這麼想着,索性咬了咬牙,躡手躡腳地走到書室的後窗根兒下往那兒一蹲——別忘了咱可是聽窗根兒專業戶!

屋裡那人許久也未出聲,羅扇蹲着都睡了一覺了也沒聽着半點聲響,心道自己犯傻了,屋裡頭要是隻有他一個人,他還用得着巴拉巴拉說話嗎?大晚上的跑到枕夢居來自言自語多瘮得慌啊。正要起身退回自己屋子裡打算從窗口監視這廂的動靜,就聽見那人在窗內低低地輕笑了一聲:“如是,又是一個沒有你陪在我身旁的月圓夜,你在天上是不是同我一樣倍感孤寂?臭丫頭……好狠的心,就這麼撇下我了,你且等着,這一年年沒人陪伴的賬待我尋你而去時再一併向你討算!”

誒媽,介是白大老爺啊!大晚上的不睡覺跑這兒懷舊來了,話說他是怎麼進來的呢?院門可是從裡頭上了閂的啊。

既然是這枕夢居正經的主子,羅扇也沒了監視的必要,一擡屁股準備撤退,又聽見白大老爺在裡頭道:“如是,你說,我要不要給咱們的小云做主找上一房媳婦呢?雖說我已答應了那孩子讓他自己挑選,可是以他現在八.九歲孩子的心智,等他挑好了不定要到哪個猴年馬月去了,萬一那小子給咱們挑了個真正八.九歲的小媳婦,咱兩口子想抱頭痛哭都抱不到一起呢……眼看着小二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老太爺老太太天天見着我就催,逼着我先敲定小云的婚事,畢竟是長幼有序,小云一日不成家,他下面兩個弟弟也都得跟着往後拖。

“而且……你也知道,蓮衣他……還是老樣子,這次小二去莊子上辦事,又被他暗中算計了幾回,好在小二都防範住了,我雖知道蓮衣乾的這些勾當,奈何二老疼他疼得沒邊兒,說也無用,只是不能總讓他這麼胡鬧下去,最省事也是最不傷兄弟感情的法子,就是儘快讓小云成婚,生下長子嫡孫來,蓮衣也就能死心了。

“今兒個在前頭賞月時老太爺又提起了這檔子事,逼着我今年年底就把小云和小二的婚事定下來,否則就得把一半的產業交出去給蓮衣打理,這必定又是蓮衣在二老跟前出的主意,所以我只得來同你商量,我知道你怕咱們小云受委屈,你臨去之前也囑咐過我,讓我允許小云自行擇偶,可小云這個樣子……我只怕若他到了年底仍舊不肯挑個媳婦的話,二老就要直接插手了,到時‘孝’字這頂大帽子往我頭上一壓,我是不同意都不行的了。

“如是……如是……你若在天有靈,今晚便託個夢與我罷,告訴我當怎樣做纔好,讓我好生看看你的臉,讓我解一解這越來越難熬的相思之苦……如是……你在那邊……可想我?”

羅扇聽得有些鼻酸,悄悄兒地離了這窗根兒,躡手躡腳地回了自己房間,才一進門就被黑暗裡一隻手伸過來捂在嘴上,正要掙扎呼救,就聽耳邊低低地聲音道:“是我,師父。”

我去!你們爺兒倆怎麼都神出鬼沒的!這都是怎麼進來的到底?!羅扇扒開白大少爺的手,回過身來黑暗裡瞪向他:“大晚上的你怎麼跑來了?”

白大少爺做了個“小聲些”的手勢,把門關好,拉着羅扇坐到牀邊去,壓低着聲音笑道:“漂亮哥哥帶我來的,他逢年過節或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到枕夢居來住上一晚,說是要陪我娘,所以啞爺爺都會給他留門兒,今兒因是八月十五,他也要我一併過來,說什麼一家團圓。適才我見他去了書室,就偷偷從臥室後窗溜出來找你玩兒,見你在窗戶根兒蹲着拉粑粑,也沒敢叫你,怕嚇着你了,就先到你房裡來等你了。”

你……你才拉粑粑……

羅扇看了眼白大少爺,見身上穿了件杏白的衫子,頭髮順服地散在背上,月光下顯得很有幾分溫柔,便輕聲問他:“今兒賞月的時候老太爺老太太是不是催你娶媳婦了?”

“催了,”白大少爺點頭,“還說過兩日要請幾家親戚的小姐到府裡來住上一兩個月,讓她們專門陪我玩兒,到時候我就沒法子抽身來找你了。”說罷就覷着眼兒瞅羅扇的臉色。

“哦,”羅扇依然是才拉完粑粑的臉色,“那很好啊,有人陪你玩兒你就不會覺得無聊了,我這裡你也不用來,基本的東西我都教完你了,你若想學做新菜色的話可以找府裡的大廚子要菜譜,照着菜譜練習就行了。”

“哦……”白大少爺點着頭,黑眼珠一陣亂轉,“師父,我不在的這幾天你過得好不好?”

“好啊,當然好了,很清靜,很自在,想幹啥幹啥。”羅扇道。

“想我了麼?”白大少爺湊近了問。

“沒有。”羅扇答。

“騙人,答得這麼快,肯定是騙人。”白大少爺伸出指尖點在羅扇的腦門兒上,略略一用力,將她點得仰起頭來對上他的眼睛,“看着我,再回答我一次,如果你說的是假話,眼皮兒一定會眨,說真話就不會眨——回答我:到底想沒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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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考驗姐?!大眼蛙——呸,大眼神的名號不是白叫的!咱能保持一分鐘不眨眼的本事那也不是假的!

羅扇睜大着眼睛答道:“沒——有——呀……”

“有”字還沒落,冷不防白大少爺撮起脣輕輕對着她的眼睛吹了口氣,羅大眼的大眼皮就叭嗒地眨了一下:“我去——你作弊!不算!這不能算!”

白大少爺笑着伸手捂在羅扇的小嘴兒上:“噓——小聲些,夜深人靜的,聲音傳得遠……喏,你承認你是想我的了,對不?”

羅扇想要搖頭,卻被白大少爺一手捂着嘴一手摁着後腦勺操控着拼命點了陣頭,直到白大少爺放開了手,她那廂還隨着慣性繼續又點了兩三下才止住。

“臭傢伙——”羅扇鼓了鼓腮梆子,瞪起眼睛,“那,你想不想我?”

“不想。”白大少爺呲着牙壞笑。

“走你!你已被逐出師門了!”羅扇猙獰地宣佈。

“師父好醜!醜師父的話我纔不聽!”白大少爺笑着伸手去捏羅扇的臉蛋兒。

“是,我醜,我這個燒火丫頭就是一歪瓜裂棗,你甭理我呀!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己也喜歡長得帥的男人,我理解你,我很理解你,所以呢,以後你就陪着那些親戚家的漂亮小姐玩兒就好了,不要再到我這兒來了,免得我這副無鹽之貌硌疼了您老的雙眼皮大眼睛!”羅扇扒拉開白大少爺的手,然後用力地想把他從牀上推起來。

白大少爺聞言先是怔了一怔,轉而就笑得雙眼眯成了下弦月,就着羅扇的推勢站起身,擺出一副沒心沒肺的面孔道:“那,那徒兒我先走了,師父你早點兒睡,我有空再來看你。”

“你嫑再來了!爲師不想再見到你,你快回花果山去罷!”羅扇怒衝衝地蹬掉腳上鞋子,屁股一蹶翻身向內,用被子蒙了頭一動不動了,“我要睡了,你快走!”

“哦,那我走了。”白大少爺忍着笑應道,抻着脖子看了看羅扇面向牆的小腦袋,眉眼間便又溫柔了幾分,轉身走到窗前,望向對面書室的後窗,見燈光依舊亮着,印在素白窗紙上的那個有着絕世俊朗卻又半生孤涼的身影仍然坐在燈下沉浸在無盡的回憶裡,白大少爺垂了垂眸子,從袖口裡拈出一枝嫩黃的萱草花來,輕輕地放在桌面上,而後快步出了房間。

萱草,又名忘憂,然而許多人同羅扇一樣並不知道,萱草,也叫母親花。

138

138、責任如牢 ...

清早起來一進竈房,就見啞爺爺在那裡生火燒水,羅扇連忙過去問他今兒怎麼這麼早就動手做飯,啞爺爺用手比劃着告訴她白大老爺和白大少爺要在枕夢居吃早點,羅扇心道臭大雲那傢伙昨晚也不告訴她一聲,害她什麼都沒準備。

既然是白府的大頭頭要在這兒吃早餐,當然不能怠慢,誰曉得他大白總是什麼口味,左一房妻、右一房妾,心裡還掛念着個元配夫人,據說人又長得英俊瀟灑,怕是房事上嘻嘻嘻嘻……那就給他做頓補元氣的羅氏愛心早餐好了。

羅扇從架子上挑了三對羊腎、少許羊肉出來洗淨切片,再把蔥白切段兒,同枸杞葉和大米一起入清水鍋子裡慢熬細煮——吃腎補腎,大白總您老好生受用罷,明年再給我們小云添一窩漂漂亮亮的小妹妹嘛嘻嘻嘻嘻!

點心是用核桃、花生、松子、榛子和茯苓加麪粉蒸的百果茯苓糕,有健脾滲溼、寧心安神之養生功效,尤適於高血壓、氣虛溼阻型患者食用——大白總您老年紀一把了還要夜夜在溫柔鄉里辛苦耕耘,萬一不小心玩嗨了來個血壓疾升可就不美了喲!

就粥小菜是番茄豆,將泡了一晚上的黃豆入鍋煮熟撈出,再入放了黃油的鍋中翻攪,加鹽、糖、味精、少許水和羅扇自個兒做的番茄醬,勾芡汁,出鍋。

啞爺爺負責把早飯端到正房裡去,見白家爺兒倆纔剛從臥室裡出來,白大少爺衣冠整齊,臉也洗得乾乾淨淨,反觀他老子白大老爺,中衣也未穿,只在外面披着件絳紫色的袍子,露着裡頭光裸的胸脯,下面撒着褲腳,邁步時便隱隱露出腳腕上扣着的那枚月光石的鐲子來,光着的腳上懶洋洋地趿着家常的緞面兒鞋,走了兩步後還不小心把鞋甩掉了,連忙單腿兒跳着去找鞋,一手扶着白大少爺的肩,一手去揉惺忪睡眼——這爺兒倆也不知誰纔像當爹的!

父子倆在桌邊坐了,啞爺爺連忙把早飯擺上桌去,白大老爺在身上摸了半天,似乎沒找到要找的東西,隨手就拈過一根筷子去,把一頭散發隨意在腦後捲了幾卷,將筷子往上一插,那頭髮就被固定了住。

還是這般的不修邊幅……啞爺爺搖了搖頭,幸好三位少爺哪一個也沒遺傳到他這性子。

白大老爺瞅了瞅桌上的早飯,一指面前粉彩蓮花碗裡熱騰騰的粥:“這是什麼粥?”

“五味粥。”白大少爺瞟了一眼,“補腎壯陽噠。”

“嗤……”白大老爺睨向無辜的啞爺爺,“您老倒是心疼我,然而昨晚我睡得安省着呢,啥也沒幹,手也不累。”

啞爺爺假裝什麼也沒聽見,轉身往外走,準備回竈房給白大老爺再拿雙筷子過來,經過二狗子的鳥籠旁邊時,見它哇地一聲叫起來:“青蛙妹你又偷懶!二狗子還沒吃飯!青蛙妹你是傻蛋!揍你只用一招半!”

白大老爺好笑不已地起身,趿着鞋子晃到二狗子籠前,納悶兒地瞅着它:“青蛙妹是誰?二狗子的相好?這一套一套的都跟誰學的?”

“呸!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呀?!”二狗子衝着白大老爺叫,語氣像極了羅扇,“竈房有佳人,拎刀而獨立。一顧傾人碗,再顧傾人鍋。寧不知,傾碗與傾鍋,佳人愛肉多!”

白大老爺聽得仰脖大笑:“好個愛吃肉的佳人,連鍋都給人傾了!我倒要看看這佳人究竟是美到了怎樣的地步,讓我們啞老給藏在竈房裡不讓露面兒!”說着就要往門外去,忽聽得身後白大少爺叫了聲“爹……”,不由倏地轉回身去,一臉地難以置信:“小云,你方纔叫我什麼?是不是叫‘爹’了?是不是?”

白大少爺撓着頭:“是罷……我也不知怎地,方纔聽見你大聲笑,心裡一高興,‘爹’字就自己從腦袋裡蹦出來了……”

“哈哈哈哈!好啊!好!小云你終於能把這個‘爹’字叫出口了,你爹我當真要開心得笑死了呢!”白大老爺欣喜若狂地大步奔回桌邊,抻過椅子往白大少爺身邊一坐,滿眼星光四射,“乖小云,再叫一聲給爹聽聽!爹有多少年沒聽見你叫爹了?!”

白大少爺歪着頭看他:“想讓我叫你也不難,要像方纔那樣笑我才能叫得出口,你若日後想聽我天天叫你,你就得天天笑才成。”

“好好好,你肯叫我,我自是要樂得天天笑!哈哈哈哈!”白大老爺喜上眉梢。

“爹!”白大少爺果然脆生生地叫道。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白大老爺笑聲朗朗。

“爹!”

“好好!哈哈哈哈哈!”

“爹!爹!”

“哈哈哈哈哈哈哈!”

“爹!”

“哈哈哈哈哈哈……”

“爹爹!”

“哈哈哈哈……”

後來,白大老爺嗓子就啞了,一整天也沒跟人說半句話。

過了兩日,白大少爺吃罷午飯又跑來了枕夢居,穿着菊黃的衫子,陽光下笑容奪目:“小扇兒小扇兒!告訴你個好消息!”

“哦,你的親事定下了?”羅扇一邊盯着水盆子裡兩隻肥螃蟹打架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白大少爺伸手在羅扇纖細的後脖頸兒上輕輕捏了一下,好笑地勾了勾脣,口中則正經地道:“不是,是關於小曇的事。”

羅扇又“哦”了一聲:“那就是他的親事定下了?”手裡則把兩隻公螃蟹壞心眼地摞在一起。

“也不是,”白大少爺把羅扇的手從水盆裡捉出來,“看鉗着你!是前幾日宮裡頭太上皇過大壽,小曇的寧濛蛋糕不是御貢麼?所以他就令人做了個祝壽的蛋糕送進了宮去,你猜他是怎麼做的?哈哈哈!你絕想不到!小曇竟是令人用蛋糕、水果、蜜餞、糖和奶油做成了一座能盛下十幾個人的宮殿!宮殿的內壁上用奶油畫着太上皇執政時的功績和生平大事記——皆是歌功頌德的內容,還有各式的壁花紋樣,比上回給白鬍子老頭做的那個還要漂亮十倍!正巧宮裡有幾個七八歲的小王爺小公主很得太上皇寵愛,見了那蛋糕宮殿喜歡得不得了,太上皇便更是高興,當場就賜了賞!小扇兒你猜,太上皇賞了我們小曇什麼?”

羅扇遲疑地道:“不會……不會是給二少爺賜了婚什麼的罷?這要是賜二少爺尚公主的話……未見得就是好事啊。”

“傻丫頭,”白大少爺輕輕在羅扇腦門上點了一下,“就算我朝不似書上寫的那些個朝代重農輕商,皇上也是不會允許公主嫁給商人的,除非賜小曇個有名無實的散職,並且不允他再掌理家中生意——不是賜婚,而是賜權!”

“賜權?什麼權?”羅扇倒真好奇了。

“皇家商會理事長!”白大少爺拍手笑道。

“……那是什麼……”羅扇一臉懵懂。

“理事就是代表皇家商會行使職權並且處理事務者的職稱,”白大少爺學着白二少爺淡淡的神情和語氣道,顯然他也這麼問過白二少爺了,“理事長就是所有理事的長官,處理商會中重大問題以及做出重大決策之人,地位僅次於商會的會長。”

“哇——噻!牛叉啊!皇家商會又是什麼東東?”羅扇也拍手笑。

“就是管理所有皇商的組織,民間商戶並未包括在內,”白大少爺伸手在羅扇腦瓜兒上撫了撫,“既是太上皇親口賜的這權力,那麼除非小曇犯了什麼大錯,否則任誰也撤不了他這職務,並且他這職務只有可能繼續往上升,也就是最後成爲會長,而沒可能降低他的職務,也就是說呢——小曇這個皇家商會理事長是註定可以一輩子穩穩地當着了!白鬍子老頭高興得一把鬍子都翹了起來,說小曇給咱們白氏這一支大大長了臉,待過年祭祖開族會的時候管教那起平日眼紅嫉妒我們的其它白氏子孫徹底心服口服!我偷偷聽見別人私下裡議論說啊,保不準小曇將來還能成爲白氏一族的大族長吶!小扇兒你說,小曇厲不厲害?”

“厲……厲害……”羅扇心思有些亂,連白大少爺幾時離開的都未曾發覺。

皇家商會的理事長……這樣真的好麼?他身上的擔子已經太多了,他才這麼年輕,能承受得了麼?皇家事務要管,自家事務也要管,他也是血肉之軀啊,這個年紀不正是應該享受大好生活的時候嗎?他當真喜歡做這些事情嗎?他當真從不曾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嗎……

白大少爺慢慢地步於紫竹林內的白石小徑上,竹林深處,一個人正負着手立在那裡,聽見腳步聲便向着這邊轉過頭來,低笑着道:“皇家商會理事長,是榮耀也是枷鎖,如今可把他套牢了,皇命難違,縱是他想退也退不得,莫說白家整個宗族不會同意,就是藿城的商會也不會同意——藿城能出個皇家商會的管事人,對整個藿城商圈都有着莫大的好處……一邊是家族壓力,一邊是外界壓力……白沐曇這一回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擺脫‘責任’二字了!”

白大少爺恍若未聞,只管繼續往前走,那人在他身後伸了個懶腰,撣了撣衣上的灰,不緊不慢地跟着:“白老二這一陣暗中同黎清雨走得很近,有幾位藿城商會中的長老也被他各投所好地拉攏過去了,我看他這樣子是想勾結姓黎的小子來個裡應外合,保不準他已勸動了黎小子主動向白府示弱,以令兩家重修舊好,再由那幾位商會長老從中搓和,好讓白家不得不放棄再同黎家對立,然後呢……黎家出於‘誠意’,八成要把黎清清嫁過來,到時候白老二再在老爺子老太太面前爲黎清清美言幾句,那姑娘人本就生得好,家世又不比白家差,門當戶又對,老兩口十有八.九會拍板兒,嘿嘿,於是白老二里應外合之計也就成了一半,黎清清把柄在他手裡攥着,自然只能聽他指使,想怎麼添亂子就怎麼添亂子……白家可就要熱鬧嘍!”

見白大少爺仍不作聲地一味往前走,這人不由笑了起來:“怎麼,你那小心上人兒莫非還對你那二弟念念不忘?她擔心他了?所以你現在心裡不爽了?嘖嘖,在追求女孩子這一項上,你可比你那風流老爹差太遠了,換作是你老爹啊,何須像你這般費這麼大功夫,一記風騷的眼神過去,保管貞潔烈女都能變成蕩.婦淫.娃——你知道他們怎麼評價你老爹的?說他只要想,男人都能追到手!瞅瞅,這是什麼功夫?這是……”

“煩。”白大少爺終於吐了一個字。

這人摸着鼻子笑,果然住了嘴,半晌方又道:“你要當心,狗急了還要跳牆,更何況現在你那二弟幾乎已經坐穩了白府少東家的位子,白老二怕是不肯再等下去了,剝奪長房嫡子們的繼承權最簡便快捷的法子,還是取走你的小命這一途,相信他的首選目標還會是你。”

白大少爺不作停留,只管昂首闊步地走入竹林外菊影搖曳的無限秋光裡,目送着他的背影遠去,這人低笑了幾聲,喃喃地自語:“白梅衣啊白梅衣,若你當年能有你兒子一半的手段與狠絕,如是她又何至……自我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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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曾經滄海 ...

白大少爺當真接連十幾天沒有再到枕夢居來,羅扇估摸着那傢伙正同那些前來應徵白家媳婦的漂亮小姐們廝混得不亦樂乎,暗自腹誹了幾句——誹的啥連她自己也不清楚,收拾起零零碎碎的心思,安安省省地坐在太陽地兒裡給啞爺爺縫補換季的厚衣服,順帶還很貼心地給二狗子做了個鳥籠布套,給它擋風用的。

因天氣漸漸涼了,怕冷的二狗子不能再掛在屋外,所以平常的時候就把籠子放在正房的書室裡,有個專門架鳥籠的檀木雕祥雲紋的架子,每天早上羅扇都拎着鳥籠子帶着二狗子在院子裡遛上一會兒,昨天二狗子一個勁兒地叫冷,羅扇便把自己小時候穿過的一條粗布裙子扯了,因從來沒做過鳥籠套,一連做壞了仨,直從下午一直做到了掌燈時分才勉強整出一個形狀還算規正的,興沖沖地奔了書室去,拿着套子往鳥籠外面套,結果套子做小了,羅扇呲牙咧嘴使了半天勁才勉強套了一半進去,心裡頭正火大,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院門。

白大少爺早同羅扇約好過敲門暗號的,三慢三快三慢就是他,若不是,那敲門之人就必然是白大老爺或是其他人了。眼下這敲門聲並無規律,羅扇心生警惕,反應極快地先將書室的燈給吹熄了,便想着趕緊避開,可那鳥籠套子還在鳥籠上死死箍着,套也套不上去,拽也拽不下來,只遮着一半鳥籠,很是不倫不類。

偏巧啞爺爺並不知曉她在書室裡,聽見敲門聲後從屋裡出來,見正房一片漆黑也未在意,直接去前面把院門開了,正火急火燎地往下扯鳥籠套的羅扇聽見了門板子響,心道不妙,不敢再做耽擱,此時往外跑已是來不及,只好一把打開書架子下面的櫥櫃門,儘量把身體蜷成一小團地鑽了進去——這櫃子裡沒有放什麼東西,也幸好她骨架小、身形瘦,勉強把自己塞好,才一關上櫃門就聽見腳步聲從外頭進了正房,一個聲音道:“隨便泡壺茶就好,您老也早些歇了罷。”——卻是白大老爺。

這遊手好閒的老傢伙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究竟是想幹神馬啊!羅扇在心裡罵翻了天,外頭二狗子也正用雙語輪換着罵羅扇——那鳥籠套還在籠子上面罩着,二狗子被擋了一半的世界,心中煩躁得拼命撲扇着翅膀上躥下跳。

一絲乳黃的燈光透過櫃門縫射進了櫃子,羅扇聽見白大老爺“嗤”地笑了一聲:“這是做什麼呢?”

“爹爹——爹爹——”二狗子學着白大少爺的聲音叫着。

“乖,這罩子弄得不舒服了?爹爹幫你取下來。”白大老爺好笑地溫聲道。

羅扇在櫃子裡聽得一陣骨酥筋軟——艾瑪,這男人的聲音簡直太有磁性、太有誘惑力了!這樣低低啞啞溫柔寵溺的語氣若是對個女人說,怕是鐵石心腸都能給她融化了吧?!

羅扇聽見一陣籠子響,推測白大老爺正在進行她方纔未能成功的革命事業,半晌又聽他笑起來:“這是哪個笨傢伙乾的沒頭沒尾的事?還在罩子上繡幾瓣兒大蒜。”

……我擦——尼瑪你們家大蒜長樹枝子上嘛?!那是白玉蘭啊!冰清玉潔的白玉蘭啊我次奧巴馬拉多那不勒斯密達!

聽見書室門響,腳步聲進來,羅扇聽音辨人,知道是啞爺爺送茶來了,白大老爺便請他先將茶放在桌上,而後笑着問他:“這罩子是誰做的?”

“啊,啊。”啞爺爺大約是在比劃手勢。

“哦,是小云安排進來的那個幹雜活的丫頭?”白大老爺是知道這事的,因此也不覺得詫異,“既然有了那丫頭,您老該歇也就歇歇罷,十年前我就給您準備好的那套養老的院子如今動也沒動,什麼時候您改主意了肯去那裡安享天年就告訴我……怕是如是早就在那邊怪我沒好生侍奉您老了。”

啞爺爺又“啊啊”地說了些什麼,白大老爺便又笑道:“知道您老還老當益壯着呢,但凡事總要未雨綢繆,您這輩子把一腔心思全用在了我們一家三口的身上,自個兒膝下卻沒個能養老侍奉的人,不如明兒您同我去前面,我手底下那些個小子裡頭還真有幾個老實忠厚的,您看着哪個好就把哪個收了義子,將來也好有個……的人,您看如何?”

“啊,啊。”啞爺爺道。

白大老爺一陣笑:“您以爲我不急呢?您想看着小云成了親才肯放心,我也是一樣的心思啊!可惜小云那孩子牛心古怪的——前兒親戚家的姑娘們來了七八個,都在府裡頭住着,原就是想讓他相處着看看有沒有喜歡的,結果您猜怎麼着?他把這幫姑娘組織起來玩遊戲,連同青院和綠院所有的丫頭們分成兩隊在那裡拔河!他還告訴人家說啊,贏的一方會被小曇邀請着夜宴後花園、對月賞菊花,輸的一方三天內臉上不許施脂粉——您說這小子皮不皮?!且不說那幾個姑娘願不願小曇帶着去後園賞菊罷,只三天不許施脂粉這一項就足以逼得一幫嬌滴滴的女孩子不顧形象地拼盡力氣也要贏了,都是正愛美的年紀,誰願素顏示人呢?偏她們也都知道我平日寵小云寵得過了,誰也不敢忤他的意,就這麼硬着頭皮被逼上陣了。

“這還不算什麼——兩撥人正較着勁,那拔河用的繩子突然斷了,一下子將雙方摔了個倒仰,紅紅綠綠躺了一地不說,正趕着小曇從外面回來看了個正着,那些姑娘們自覺丟了顏面,誰還好意思再出現在他哥兒倆面前呢?一連好幾天個個兒都躲在房內不肯出來……我算是沒招了,打算過個兩三天就把這幾位姑娘送回家去,免得小云那小子又想出什麼捉弄人的把戲來把女孩子們給嚇着。”

羅扇在櫃子裡聽得直憋笑:白大雲這個鬼馬星,這種事居然都幹得出來!太不懂憐香惜玉了!——話說回來,若不是那些姑娘們心裡本就十分盼望着要跟白二少爺夜宴後花園的話,怕是就算白大少爺說破嘴皮子她們也不會去玩拔河這種不甚雅觀的遊戲吧!誰知道她們抱着什麼色眯眯的心思想在“夜宴、後花園、白老二”這三個關鍵詞上有所動作呢!有所求必然會有所失。

白大老爺同啞爺爺又話了幾句家常,之後便請啞爺爺回房休息去了,羅扇聽得鳥籠子響,心下不由好笑,想是白大老爺又搗鼓那鳥籠布呢,好半晌也沒搗鼓下來,見他笑了一聲:“罷,只好剪開了,可惜了那小丫頭的一片心意。”說着腳步聲便向着書架子這廂過來,羅扇嚇得連忙屏住呼吸。

書架子上不只放着書,還有一些擺件、古董和匣子之類的東西,剪刀就在匣子裡收着,白大老爺找出來,片刻後才吁了口氣在那裡低笑:“瞅這蟲子爬似的針腳,我原以爲這天下間除了如是之外再沒人能做出這麼醜的針線活兒了,卻原來在我這小院兒裡還有這麼一個寶。”

二狗子重見光明喜不自勝,歡快地叫道:“這特麼天,真特麼冷,凍特麼死了,咋特麼整?活特麼該,倒特麼黴,穿特麼少了,賴特麼誰!”

羅扇在櫃子裡黑線滿額:臭特麼八哥亂特麼學,誰特麼準你模仿姐?!

白大老爺失笑:“這都是跟誰學的?小嘴兒倒是越來越伶俐了,我教你的詩可還會念了?曾經滄海難爲水,念個我聽聽。”

“曾經滄海難爲水,”二狗子訓練有素地依着啓發張口唸道,“渴了你就張張嘴。”

咳……羅扇抽抽嘴角,這是她喂二狗子喝水的時候隨口亂說的,沒想到被它這會子給翻出來,倒把正經的詩給忘了。

白大老爺噎了半晌:“……除卻巫山不是雲,念。”

“除卻巫山不是雲,我的徒弟叫小云!”二狗子伶俐地接道。

“……”白大老爺好氣又好笑地嘆了一聲,“好端端地把我的鳥兒教成了這副樣子……如是啊,這世上原來不止你一個人會幹這種事呢……可惜……二狗子的娘已經死了多年,最後一隻能學你聲音的鳥兒也沒了,我想聽也聽不到了……”

羅扇在櫃子裡聽得眼圈兒有些熱,用會學舌的八哥來複制下亡妻的聲音,這樣的法子真是讓人聽來心酸,而當那隻八哥死了,妻子留在這世間的唯一一絲影子也就跟着消失了,二狗子只是那隻八哥的後代,它很可能並未學會如是的聲音,因爲如是死的時候它應該還沒有出生,就算它的鳥媽媽在它面前學過如是的聲音,但那並非親耳聽見學會的,怕是要失真不少罷,如果不像,那也就失去了學她的意義。

白大老爺未再說話,屋中陷入一片安靜,羅扇一動不敢動地窩在櫃子裡,心裡直犯嘀咕:這白老闆不會今晚就在這兒包夜了吧?別啊,真讓她在這櫃子裡蜷一宿怕是明兒連拉出的便便都會變成卷兒的了。

羅扇自認倒黴地在裡頭生扛,也不知過去了多久,感覺整個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了,明明想動動手指頭卻發覺腳趾頭詭異地翹了起來,正在心裡叫苦不迭,就覺外頭忽地一黑,想是白大老爺把燈給吹熄了,不由振奮起來,然而側耳聽了半天也沒聽見腳步聲往門外走,又過了良久,發現竟有低低的鼾聲響了起來——這……白大老爺竟然在書房裡睡着了。

尋思着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呢?!羅扇咬了咬牙,冒險將櫃門輕輕推開道縫,果見鼾聲愈發清晰了,遂極小心地慢慢把櫃門整個推開,探頭向外瞅了瞅,因關着窗戶,屋中幾乎沒有什麼光線,黑暗裡啥也看不清楚,只有隱約一個黑影靠坐在几案前的太師椅上,上半身隨着鼾聲微微起伏。

羅扇提心吊膽地以午夜兇鈴貞子姐姐的招牌動作慢慢從櫃子裡往外爬,她不敢站起身,一是因爲身上還僵麻着,實在是直不起腰來,二是怕站起來目標太明顯,倒不如一路這麼爬出門外去,還能減輕發出的聲音。

爬啊爬啊的,終於快要接近門口了,羅扇稍微鬆了口氣,正要伸手去把門扒開,就聽得黑暗裡二狗子脆生生地叫了一嗓子:“山川爲證,日月爲鑑!執子之手,一起遛狗!”

——擦!害死老孃了你個卑鄙陰險的扁毛畜生!羅扇睜大了一對青蛙眼驚恐萬狀地向着椅子上的那位白府真正的當家人望了過去。

140

140、逝與孤獨 ...

黑暗中,鼾聲驟止,白大老爺動也不動地窩在椅子裡,羅扇看不清他的面孔,也不知他是否已經醒了,只好屏住呼吸僵在地上,一時間屋內靜可聞針。

白大老爺有些好笑,他沒想到這個小丫頭從櫃子裡出來後居然會用爬的往門外溜,還真是小心過頭了。方纔他從書櫃上取剪刀的時候就發現了櫃門縫兒裡露出的一絲絲粉嫩嫩的衣角,先是納了一悶兒,轉而就想明白了——櫃子裡藏着的想必就是那個被小云帶來幹雜活兒的丫頭了,這醜醜的鳥籠套子的締造者、傳說中的青蛙妹、教壞了他心愛的八哥的罪魁禍首!那日的壯陽補腎粥就是她做的——他吃了啞伯十幾年的飯,哪怕以前和如是夜夜……咳,的時候也沒見啞伯給他做過什麼壯陽補腎的粥吃,所以那粥肯定就是出自這個丫頭之手了,嘖,年紀小小懂得倒挺多,不過……也有點兒太壞了罷?敢借粥來笑話他!

白大老爺雖然現在不怎麼管理白家生意上的事了,到底還是白府的大當家,那些邊邊角角或明或暗的大小事,其實哪一樁也沒瞞過他的眼睛去,這個小丫頭爲什麼會被送到白府禁地枕夢居來,他就算不完全瞭解內情也能猜出個七八分,這丫頭是小二跟前曾經最得力的心腹,小二賴以發展壯大白家生意的那些新穎美食據說也是出自她手,以及上一次白老二白蓮衣使計慫恿那什麼江雪海找個大眼睛的丫頭之事想必也是針對她的。

最爲重要的是——大兒子白沐雲以前在青院瘋得厲害時曾有一段時間病情減輕,據說就是因爲有個小丫頭伺候的好,再加上這次就是大兒子主動提出把這丫頭送過來的,難道此丫頭就是彼丫頭?那這個丫頭可就不能小覷了,有點子、有手段,把他兩個兒子都哄得高高興興、心甘情願地護着她,甚至連白蓮衣都把她視作了眼中釘,她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白大老爺眯着眼睛看着小狗似地趴在地上的那丫頭,屋裡太黑,他並未能看清她的相貌,只能大致看到一個嬌小的輪廓定在那裡動也不敢動,圓圓翹翹的小屁股緊繃繃地蹶着,讓人看着很想……在上面狠狠拍上一巴掌。

唔……這個丫頭年紀還很小嘛,白大老爺憑着閱女無數的經驗判斷,以小云那小子的喜好來看當不至於對這丫頭產生什麼心思罷?至於小曇麼……雖然沒什麼情趣,但是自小兒那些香豔小話本他也沒少看,什麼樣的女人更有味道也該懂個七八分的,這黃毛小丫頭要胸沒胸要臀沒臀,青澀稚嫩淡然無味啊,他應當也不會對她有別樣的想法的……最好如此,否則他兩個那麼可愛優秀的兒子要是爲了這個小妖孽來個兄弟反目,他可就真要氣得精盡……吐血而亡了。

要不,明兒打探打探大兒子的口風,若是稍有不對,就立即把這丫頭處理了罷……大兒子那廂也該敲打敲打他了,小曇畢竟是他的弟弟,怎能那麼狠心呢……

白大老爺偏神的功夫,自以爲沒被發現的羅某人已開始重新爬動了,小心再小心地一點點蹭到門邊,伸出小爪一撓一撓,把門撓開道縫,慢慢地起身,開門,閃出去,關門,走人。

次日一早,白大老爺要留在枕夢居吃早飯,羅扇這一回早有準備,天未亮就起來提前收拾食材,把早些時候就採摘下來洗淨、醃漬好的茉莉花同炒熟的蜜糖拌在一起,做成茉莉餡兒,再用通過麪粉、糖、鹽、牛奶、雞蛋、奶油混和發酵後的麪糰分層摺疊後做成皮子,將茉莉餡兒包好、按扁、壓模,做成一個個花式的形狀,而後入烘爐烤制,這原是藤蘿餅的做法,不過這個季節沒有藤花,羅扇就用清香宜人的茉莉花代替了。

白大老爺的相貌羅扇雖然未曾見過,不過想像中大約是那種桃花眼亂飛的老花花公子一類的風流大叔,所以麼,今兒這早點乾脆就給他來個全花餐好了,正符合他白大老闆的氣質。

羅扇把紅、白二色的玫瑰花、黃澄澄的金繡球菊、粉粉嫩嫩的香石竹——其實就是現代的康乃馨挑出成色好的花瓣來洗淨,全部切成細絲,再將蜜菠蘿和西瓜切丁,把冰糖用去年攢下的梅花上的雪水燒開,加入蛋清和芡粉勾調成清芡,最後將鮮花絲和水果丁撒入,拌勻後便是一味看上去色彩繽紛、品起來鮮香四溢、爽口利體又養顏的鮮花養顏羹。

早餐小菜是用筍絲、乾貝絲、薑絲、蔥絲、香菇絲加蛋液和白胡椒粉同新鮮桂花入鍋清炒出來的,一菜一羹一樣點心,精精緻致地放上托盤去,既清香又養眼,啞爺爺便端着一路往正房去了。

白大老爺昨晚自羅扇爬走……之後,就回了臥房寬衣睡下,一早起來臉也懶怠洗、頭也懶怠梳,只穿着中衣晃出了臥室,打着呵欠在堂屋桌旁坐下。見早點端上桌來,只隨意看了兩眼,便請啞爺爺在旁邊坐下說話。

啞爺爺拎了只繡墩坐到靠門處去,見白大老爺拈了湯匙先喝了口羹,微微點了下頭,向着他笑道:“小云這段日子可是天天到枕夢居來玩兒?”

啞爺爺便點頭——說來白大老爺纔算是他正經的主子,他自然什麼都不會瞞他。

“那小子平日裡都做些什麼?”白大老爺又喝了一口羹,再次點了點頭:手藝不錯,可惜養在深院無人識。

啞爺爺一陣比劃,白大老爺看得一對修眉慢慢揚了起來:生火?剝大蒜?淘米?炒菜?刷、刷碗?擦竈臺?!掃院子?!洗褻褲?!縫、縫補衣物?!——梳女式髮型?!您老說的是別人罷?不是我兒子,肯定不是我兒子,嗯。

白大老爺捏捏眉心,轉而伸手去拈碟子裡的茉莉香餅,送至脣邊咬了一口後再看手裡剩下的一半,但見餅皮鬆脆、層層起酥,再兼之色白如雪、薄如蟬紗,一口咬下便聯翩而起,有如片片鵝毛般酥鬆綿軟,一股清雅的茉莉花味兒瞬時溢了出來,脣舌間更覺香甜宜人。

啞爺爺拿着托盤回到竈房後,羅扇瞅了一眼,見碟光碗光,心裡挺高興,三兩下把餐具洗個乾淨,見啞爺爺衝着她比劃,說是白大老爺還沒走,得趕緊泡壺茶上去。羅扇應了,從架子下面取出個藍釉描金蓮花紋的罈子來,用長柄小勺從裡面撈了四五顆蜜丸兒上來放到一隻小巧精緻的白玉蓋碗裡,又取同質地的茶盅一隻、茶壺一把,茶壺裡只盛燒滾的雪水,都放在茶托裡交給啞爺爺端上正房去,囑咐道:“把蜜丸兒先放在茶杯裡,再用沸水沖泡即可。”

啞爺爺依言在白大老爺面前如此這般,白大老爺抻着脖子看,見那圓滾滾的蜜丸兒經水一泡,立即便如花朵霎那間開放,綻成一枚枚鮮研可愛的小梅花兒,伴隨着花瓣的舒展飄出一股子清芬沁脾的梅花香來。

白大老爺拈起茶盅細細看了一看,猜測這是趁着往年梅花含苞時便摘了下來,裹上蜂蜜蠟後醃漬在罈子裡的,輕輕抿了一口,果然清甜舒爽,不由勾了勾脣:小丫頭在吃食上倒是有一副玲瓏心肝兒。

喝了半日的茶,白大老爺終於施施然地走了,羅扇再次潛入書室,卻找不見了自己做的鳥籠套子,只好回房去重新來過,這次有了經驗,扯了更大的一塊布,並且決定啥也不往上繡了,看丫們還有何話可說,哼!

啞爺爺告訴羅扇明天食庫會派人來拿枕夢居所需要添補的食材清單,讓羅扇擬個草稿出來,然後由他謄抄了交給那人。羅扇便放下手裡的活計坐到桌前去列單子,塗塗改改重新抄整齊了,拿着單子到院子裡去交給啞爺爺過目。

啞爺爺坐在太陽地兒裡,靠在竹躺椅上邊曬太陽邊小寐,羅扇輕手輕腳地過去,看看見睡得挺沉,便沒有叫醒他,只回房取了條薄薄的小褥子出來給啞爺爺小心地蓋在身上,然後依然回房去做針線。

不知不覺間天色竟有些暗了,羅扇向窗外瞅了一眼,見啞爺爺還在那裡睡着,擔心老人家着了涼,便出去叫他,叫了兩聲沒有反應,伸手輕輕推了推,還是沒醒,羅扇原地呆呆地站了片刻,擡手在老人鼻下一探,而後收回手來,就又呆立住了。

直到天色完全拉黑,秋風夾着草木味兒越過院牆四面八方地包裹過來,吹亂了羅扇和啞爺爺滿頭的髮絲,羅扇被吹僵了身體,眼淚涼冰冰地順着腮滑落前襟,半晌才終於能動彈了,哆嗦着往院門處走,拔了好幾次門閂才終於拔開,推門出去,黑黢黢的竹林如一頭龐大的怪物伏伺,放眼四圍不見一絲的燈火,秋風嗚咽着在林梢間徘徊吟泣,彷彿整個世界一霎間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從未有過的孤獨與無依如狂瀾般將她捲住。

羅扇回憶着來枕夢居時走過的路,摸着黑匆匆步入了竹林,邊走邊哆嗦,邊哆嗦邊抽噎,突地腳下一滑,整個人狠狠地向前摔撲在了石頭小徑上。羅扇一時疼得動不了,抽噎得更厲害了,正嘗試着忍痛支起身,忽覺腰間一暖,被一雙大手箍着從地上撈了起來。

“可憐見兒的,摔疼了麼?”一個似熟非熟似生非生的聲音響在耳邊。

羅扇搖頭,也顧不得謝這人,嗚咽着道:“煩、煩這位、這位大、大叔……”

這人見羅扇哭得語不成句,帶着些好笑地截斷她的虛詞:“說罷,出了何事?”

“啞、啞爺爺他……過、過世了……”羅扇說到最後這三個字,愈發悲從中來,這是她兩世以來經歷的第二次,第二次身邊親近的人在她的面前無聲無息地離開了這美好又冰冷的世界,她又想起了奶奶,想起了老人家最後凝望着她的那雙混濁的眸子,想起了啞爺爺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那話再平常不過,自然而然地用手比劃着明天我們要如何,就像過去的每一天他同她“說”過的那些平淡如水卻又溫暖親密如家人的話,可他就這麼毫無前兆地去了,轉瞬就消失在了宇宙洪荒不可逆的自然規律裡,反而就是因爲他走得如此不經意,如此稀鬆平常,才讓羅扇感覺更加的無力與悲傷。

羅扇哭得止不住,抽噎得愈發厲害了,以至那人連連輕拍着她的後背恐她一個喘不上來背過氣去,口中安慰着道:“乖,莫哭了,我去找人,你是同我一起去呢,還是留在這裡等着?若是害怕的話就往前走走,前面是菊園,有幾個花奴在那裡,你可以找她們同你作伴。”

羅扇搖頭:“我不、不怕,請、請……”

“知道了,”那人轉身便走,“去洗把臉罷,過會子就會來人收殮,若是不怕的話就替啞伯收拾收拾東西。”

羅扇應聲迴轉,重新回了枕夢居,把裡裡外外的燈籠都點上,然後拿了套乾淨牀單出來替啞爺爺蓋住頭臉,老人也沒有什麼家當,不過是一箱四季衣服、幾塊碎銀子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羅扇整理妥當後就回到自己房中,找了素色的衣服出來換上,洗了臉,將門窗關好,一時聽見外面響起腳步聲和說話聲,似是來了不少人,邊商量邊收拾,也沒有人來敲羅扇的房門,羅扇就躲在屋裡沒出去。

這夥人做事既有經驗又利索,沒用多少時間就都處理妥當,啞爺爺遺體被拉走了——這地方是白大老爺的禁地,自然不能把他留在這裡停靈,府裡下人的喪事應該有專門的地方和程序去辦理,所以當羅扇再次從房裡走出來時,整個院子已是空無一人,啞爺爺生前所有的東西也被一併帶走了,就好像這位老人從來沒有在她的生活裡出現過一般。

羅扇立在啞爺爺平日曬太陽的地方呆呆落淚,雖然她與他並未相處過很長的時間,可他卻是唯一一個讓她能夠沒有任何防備和顧慮、盡情在他面前做她自己的人,如今就連這麼僅有的一個人都離她而去了……

一個寬厚的、帶着暖意的懷抱從身後將她輕輕地擁住,這溫暖一下子擊潰了羅扇勉強支撐的情緒和身軀,她回過身軟在這懷抱裡失聲飲泣,懷抱的主人黑眸裡一片沉鬱,擡了手輕撫她腦後髮絲,不管她是否能夠聽到,他只低低地開口:“我不會再讓你孤獨了,不會再讓你一個人支撐,丫頭,你絕不會再是一個人面對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141

141、霸者歸來 ...

白大少爺陪着羅扇在房裡坐到天色泛了白,直到她趴在桌上昏昏睡去,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抱到牀上放好,脫去腳上鞋子,雪白的羅襪包裹着一雙小巧玲瓏的腳丫兒,白大少爺忍不住輕輕將這腳丫兒在手裡握了握,然後抻開被子給這個疲倦的小女孩兒細細地掖好蓋嚴。

羅扇這一覺一直又睡了一個白天再加一個晚上,白大少爺就在她的牀邊守了一個白天和一個晚上,直到天色再次矇矇亮起,白大少爺起身去竈房生火燒水,熬了細粥,烤了點心,都用鍋蓋子蓋好溫着,又拎着沸水進了羅扇房間,給她在杯子裡倒上。

白大少爺前腳離開枕夢居,羅扇後腳就睜開了眼,兩個大眼皮腫漲不堪,嗓子也疼得厲害,翻身下牀至桌邊,水還熱着,吹了吹喝了一整杯,這才覺得舒服多了。進了竈房,喝了碗粥、吃了幾塊點心,肚子飽飽的,人也有了精神,梳洗更衣喂二狗子,澆花捉蟲掃院子,一切如常。

拿着昨天做了一半的針線活,拎着啞爺爺時常坐着的那把靠背馬紮在太陽地兒裡偎着繼續縫鳥籠套子,還沒縫了幾針就聽見外面有人敲院門,如今啞爺爺不在了,枕夢居就只剩了羅扇自己,躲着不見人也是不行的了。

門開處是個穿着藏藍色長衫的人,揚着眉毛盯着她看——是昨天把她從地上扶起來的那個人。羅扇衝他一笑:“您來了,可是有事吩咐?”卻未讓他進門,這地方是白大老爺的禁地,羅扇不敢隨便把人放進來。

這人在羅扇臉上看了一陣:“精神不錯,還以爲你要把倆大眼兒哭成兩顆大核桃呢,這麼快就看開了?”

羅扇抿嘴兒輕笑:“啞爺爺這也算得是壽終正寢了,沒受什麼苦,總好過那些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後纔去了的,這就行了,我該爲啞爺爺高興纔是。”

“不錯,凡事就該往好處想纔對,怨天尤人最是無用。”這人點了點頭,又在羅扇臉上看了幾眼,“啞伯既走了,這院子裡也就剩下你一個了,可需要再添個人來給你作伴兒?”

羅扇眯着腫眼睛笑:“小婢一切只聽主子吩咐。”

“你自己心裡頭想要伴兒麼?”這人略略向前探了探身問。

羅扇點頭:“想。”

“那我來給你作伴兒好不好?”這人眼裡浮上笑意。

“呃……大叔……大哥……您老不需要做別的事麼?”羅扇一囧,她想要的是女伴兒啊。

“噯……”這人好笑地搖了搖頭,“我這是第二次被你‘叔叔哥哥’地亂叫了,何不還按以前的叫法兒,叫我‘大叔哥’好了。”

……大叔哥……這稱呼有點兒耳熟……羅扇撓頭,“啊!原來是您啊!大叔哥!我記起來了!您幫我帶過路來着!”羅扇終於有了些印象,幾年前的事了,沒想到這人倒還記得她。

“不請我進去喝口茶麼?”大叔哥揚起眉毛笑道。

“這個……這地方大叔哥想必也知道,大老爺不許外人進入的,小婢也做不得主,不如小婢把茶端出來給大叔哥解解渴罷!”羅扇有些爲難地道。

“好,那就有勞了。”大叔哥倒也不客氣,將雙臂往胸前一抱,做出副等待的樣子。

羅扇連忙轉身往後院竈房裡去,幸好剛燒了鍋開水,取了茶碗衝了菊花茶,茶盤託着便往外走,才一出了竈房就見那位大叔哥竟然已經站在院子裡了,心下不由暗道這位大叔還真是不懂事,不是說了這是禁地嗎,怎麼就自顧自地跟進來了!

過去把茶遞給大叔哥,羅扇好聲好氣地道:“您喝完就離了這兒罷,怕讓人看見了招主子怪罪。”

“哦。”大叔哥應着,卻端了茶喝得不緊不慢,羅扇在旁邊乾着急,憶起這位叔走路都是慢悠悠的,明顯就一慢性子,這可真能把人活活急死。

怕什麼來什麼,這廂還沒喝出個結果來,羅扇耳朵尖,就聽到院門處有響動,腳步聲直向着後院這邊走來,羅扇小辮兒都嚇硬了,一把扯住大叔哥就往竈房裡跑,大叔哥被茶碗裡的熱水燙了嘴,只好一邊吹着嘴脣一邊跟着羅扇進了屋,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被連推帶摁着往啞爺爺睡過的那張牀的牀底下塞去。

“您可千萬別出聲!讓人逮住咱倆都完蛋!”羅扇嚇唬他。

大叔哥窩在牀底下點點頭,一邊還用手扇着被燙紅的嘴脣。

羅扇纔出了竈房就看見白大少爺匆匆地跑過來,一眼看見她安然無恙才似鬆了口氣:“傻丫頭,怎麼也不插好院門?”

“呃……這個吧……那個吧……你渴不渴?我給你爆個菊花?——啐!泡!泡個菊花!茶!”羅扇一時緊張,嘴裡就沒吐清字。

“你沒事了罷?”白大少爺顧不得別的,先上來捧了羅扇的臉蛋兒一陣細看,“一會兒用熱巾子敷敷眼,看腫得跟小金魚似的。”

“明明是青蛙好嘛!”羅扇開着玩笑,掃了眼白大少爺,“這是一路跑着過來的?怎麼一腦門子汗?”邊說邊從懷裡掏了小手絹兒出來替他擦額頭,白大少爺便低□子乖乖兒地任她動作:“我本說去前面陪他們吃了早飯就過來看你的,又被漂亮哥——被漂亮爹——被我爹叫住說了大半天的話,這纔來遲了。”

羅扇替他把汗擦乾淨,拉着他去了她的房間:“那也不值當跑着過來啊,還怕我想不開追隨了啞爺爺去啊?”

白大少爺笑着撫了撫羅扇的腦瓜兒:“我是怕你捨不得啞爺爺,硬把他老人家從下頭再拽回來——他老人家清苦了一輩子,留在這邊也不見得是什麼享福的事,早點兒投胎早點兒重新開始,下輩子必然有大福可享,你可不能亂來。”

“哈哈!我哪兒有那麼兇悍啊,我這麼溫柔可愛,纔不會跟下頭的人過不去呢。”羅扇被白大少爺說得有了些精神,一爪拍在人家胳膊上,白大少爺便也用大手在她臉蛋子上捏了一下,兩個人對着嘻嘻呵呵地傻笑了幾聲。

“扇兒,你一個人在這裡害不害怕?要不,我給你換個地方?”白大少爺問。

羅扇想起那屋牀底下的大叔哥,心道您老人家可得多忍會兒啊,雖然白大少爺是“自己人”,不過總歸枕夢居是他生母的故居,被個下人擅闖進來心裡多少也會不太舒服的。向着白大少爺搖頭:“沒什麼好怕的,啞爺爺對我那麼好,我還巴不得他偶爾回來看看我呢。不用換地方,就在這兒挺好的,我喜歡這兒,不用擔心我。”

“那,我給你找個伴兒可好?”白大少爺又問。

“好啊,找誰來?”羅扇點頭。

“甭找了,就我罷。”一個聲音傳自身後,羅扇嚇了一跳,慌得扭頭看去,見那位大叔哥同志竟然自顧自地進屋來了,不由暗罵這傢伙太不讓人省心。

白大少爺也怔了一下,眼色便沉下來,羅扇連忙起身攔在大叔哥身前,陪笑着向白大少爺道:“大少爺莫惱,這位大叔口渴了,在門外討水喝,是我請他進來的……”

“噯,丫頭,小小年紀就扯謊可不好,”大叔哥慢悠悠晃過來,大刺刺地在白大少爺對面椅上坐下,“我就是來同這小丫頭商量要和她作伴兒的,怎樣,小云,你可同意?”

羅扇有點兒傻眼:這位大叔哥同志到底什麼身份?跟白大少爺說話還這麼沒上沒下的?

白大少爺託着腮想了一陣才道:“我還是去問過爹爹再說罷,小扇兒,你要記得,以後無論誰敲門都不許給開,只許給我一個人開,知道了麼?”

“是,爺。”羅扇連忙應着,在旁人面前她可不敢管白大少爺叫小云。

白大少爺便站起身:“我先走了,晚上再來看你。”說着看了大叔哥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大叔哥衝着羅扇做了個鬼臉,羅扇回了一記皮笑肉不笑:趕緊走吧您。

大叔哥果真跟着白大少爺走了,羅扇將二人送出院門後就把門上了閂,繼續做她的針線。

白大少爺同大叔哥一前一後進了竹林,走了一大段路後方停下腳步,白大少爺也不回身,只開口道:“我爹讓你來的?”

大叔哥伸了個懶腰:“他又沒七老八十,眼又不瞎耳又不聾的,你三天兩頭往這兒跑,他能不察覺麼?我看不僅僅是他,怕是白老二也有所發現了,怪道人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連你小子這樣的爲了個小丫頭都沉不住氣,也難怪你爹當年爲了你娘連家業都不要了……”

“我爹怎麼說?”白大少爺截斷大叔哥的話問。

“他說——讓我探探這小丫頭的底細和人品,若是不錯呢,他就做主讓你把她收了房,若是懷着什麼投機取巧魅惑主子的心思,就趕出府去斷了你的想頭。”大叔哥老神在在地踱着步子至白大少爺身邊,壓低聲音壞笑,“你再不加把勁兒,你那閒人老爹可就閒不住了。”

白大少爺立了一陣,忽地一聲低笑:“爹他既然太閒了,不妨就給他找些事消遣消遣罷。”

大叔哥偏頭看着身邊這個幾乎要比他高半個頭的俊朗男人,眼角抽了一抽:白梅衣,活該你自作自受,老子當年玩兒不過你,如今且看你這王八蛋是怎麼被自己的寶貝兒子玩兒的!

心裡正轉着念頭,冷不防被白大少爺偏過臉來盯了一眼:“我爹既然叫你來,你就來罷,好生照看那丫頭,我也正好可以趁着這陣子辦些事。”

“哦?你這是打算親自上陣了麼?”大叔哥問。

白大少爺轉過身來,一對漆黑的眸子將十分狠絕百般霸道千番氣魄萬鈞雷霆沉隱於其中,鬢角眉梢在秋風裡棱角分明地勾勒出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強悍肅冷,高大挺拔的身軀散發着凌厲磅礴的侵略氣息,整個人哪怕只是現在這般靜靜地立着,也會讓人產生難以抗拒的壓迫感,不由自主地想要縮頭,想要後退,想要在他的腳下俯首稱臣。

似這般睥睨天下的氣場,只有在常年的殺伐爭戰中一次次將敵人的屍骨狠狠踩在腳下、一次次凌於絕頂俯視羣侖才能日積月累出來,商場如戰場,雖不見硝煙,卻一樣的殘酷恐怖,一樣要浴血拼殺。

白家大少爺白沐雲,商界神話“雲天下”的締造者,無數商家的噩夢,手段狠辣,爲人冷酷,野心滔天。若當真把商場比做戰場,那麼他就是那殺人不眨眼、刀下無活口的惡鬼修羅,無所謂正邪,只憑他所欲!

白家大少爺,曾經將整個藿城商界玩弄於股掌間、翻手爲雲覆手雨的白沐雲,回來了。

大叔哥在這逼人氣場的籠罩下眉頭不自由主地跳了一下,他不認爲這回歸是什麼好事,以白沐雲有仇必報的個性……白家怕是要大亂了,那些害他瘋了的和在他瘋了之後曾欺負過、傷害過他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他已經忍得夠久了,誰也不會相信以白沐雲這樣鋒芒畢露驕傲霸道的性子竟肯裝瘋賣傻這麼久——這都是因爲她,那個大眼睛的小姑娘,她還完全不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一個最難以改變的人,她若是知道以前的白沐雲曾經把一個想爬上他牀的丫鬟一腳踢得頭撞在牆上腦漿迸裂而死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不曉得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願與他親近?

不過大叔哥確信,不管願與不願,那個叫小扇兒的丫頭這輩子是逃不出白大少爺的手心了,只要是白沐雲想要得到的,他就一定會得到,無論用什麼手段,無論花多長的時間,無論對手是他的親弟弟還是他的親爹,他的彌天大局早已設好,所待的,便是她的怦然心動。

作者有話要說:

142

142、溫柔體貼 ...

白大少爺黑沉沉的眸子望了望紫竹掩映中只露了一角飛檐的枕夢居,眼底浮上一抹柔和,沉聲回答大叔哥方纔的話:“不,我尚不想暴露,我爹那裡你替我周旋,他今兒找我說話,看似像起了幾分疑心。”

“你老子也不讓知道麼?他又不會害你。”大叔哥看着面前這個可以說是被他從小看着長大的男人。

“他太過心軟,我怕他會壞了我的計劃。”白大少爺沉冷的聲音裡沒有絲毫情緒。

“都是他的親人,他能不心軟麼?你倒是心硬,難不成你還當真肯對自個兒的親弟弟下手?”大叔哥睨着他道。

白大少爺眸色暗沉:“心軟未必就是好事,他若不是心軟,又何至於將白蓮衣縱成這個樣子?他若不是心軟,你這會子還能站在這兒同我說話?”

“關我屁事,”大叔哥笑出來,“他就算心硬如你也不能拿我怎麼地,少摻和我,就說你下一步的計劃罷,你讓我當那丫頭的保鏢,外頭的事誰幫你聯絡?”

“自會有人聯絡,你不必操心了。”白大少爺淡淡地說着轉身繼續走。

“小云,”大叔哥立住腳沉聲喚住白大少爺,白大少爺扭過頭來看着他,“我雖不希望看到如是的兒子與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手足相殘,然,也正因你是如是的兒子,無論你想要做什麼,我都會助你到底。”

白大少爺脣角微微挑了一挑:“別以爲你說這話我就會感激你,若我不是她的兒子,你只怕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一切皆你自願,就老老實實給我把那丫頭照看好了罷。”說着不再停留,沿着小徑大步去了。

大叔哥目送他的背影去遠,哼笑了一聲:“果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冷酷無情呢,如是倘若能活到現在,你小子也未必會是現在這副模樣……人都說沒孃的孩子像根草,你小子卻是棵食人草!……嘿嘿,白梅衣,且看你這個寶貝兒子怎麼‘孝敬’你罷!”

羅扇同大叔哥大眼對小眼地在桌旁坐着——大叔哥說他奉了白大老爺之令頂替啞爺爺走後的空缺,從此後就長駐在枕夢居了,羅扇心裡就犯起了嘀咕:尼瑪這大爺和大叔之間可是差着好幾十歲呢!啞爺爺歲數大了,她同他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也沒什麼可講究的,就算不小心被外人知道了亦不會傳出什麼不好聽的話去,可這位大叔哥同志就不一樣了啊!瞅他這歲數……三十?三十五?正是龍精虎猛的年紀啊!怪大叔最喜歡小蘿莉啊!這讓她怎麼敢放心大膽地同他睡對門兒啊!何況他要睡的那張牀正對着竈臺啊!她做飯的時候是背對着他的牀啊!萬一他趁這機會偷看她挺翹的小屁股怎麼辦啊混蛋!

“你不必擔心,”大叔哥從對面的雙眼皮大眼睛裡將這丫頭的一腔心思完全看了個明白,好笑得直捏自個兒鼻樑,“大叔哥我對小女娃沒什麼興趣,而且我也不睡啞伯的那間屋子,我睡正房臥室,這三間後罩房從此後就是你一個人兒的天下了。”

“咦?可以麼?您睡大老爺的牀,大老爺不會怪罪麼?”羅扇好奇不已地問。

“不會,他同意了的。”大叔哥篤定地道。

“可……大老爺不是經常會到枕夢居睡一晚的麼?到時候您要睡哪兒?總不能同大老爺睡一張牀罷?”羅扇又問,腦中已經瞬間虛構了一個悽美哀婉的富家老爺受與奴僕大叔攻的耽美故事。

大叔攻——大叔哥哪裡知道羅扇此刻的猥瑣心思,只管漫不經心地道:“他來了便讓他睡臥室南窗下的小榻上嘛,反正有地兒睡就是了。咱們中午吃什麼飯?”

“大叔哥想吃啥?我去做。”羅扇見自個兒擔心的事已經有了解決法子,也就不再多想,高高興興地起身往竈房走,“今兒做幾樣好菜就當給大叔哥入住枕夢居接風罷。”

“好好好,有酒沒有?”大叔哥撫掌。

“您算來得了,我這裡果酒花酒應有盡有,您想喝哪一口呢?”羅扇笑問。

“不拘什麼,有酒就成,走走走,我幫你搬酒罈子去。”大叔哥笑嘻嘻地跟着羅扇進了竈房,靠東牆處擺了一溜兒泥封口的酒罈子,都是羅扇同白大少爺釀下的,羅扇指着最裡面的幾隻罈子:“那幾壇時候久些,這會子應當能喝了。”

大叔哥挑來挑去最終挑了一罈味道甜柔、酒勁濃烈的梅子酒,趁着羅扇整治吃食的功夫迫不及待地先倒了一碗在那兒喝上了。羅扇手腳麻利地煮了一碟子用大青豆和鹽霜梅制的紅鹽豆上來給大叔哥當就酒小菜兒,然後纔開始做正經兒飯菜。

羅扇不是傻子,從大叔哥說話的字裡行間她能察覺出這個人在白府的地位絕對不低,所以伙食上就不能太粗糙,只管照着主子們的檔次來用料。秋天是吃螃蟹的最好季節,羅扇挑出四隻最肥美的大家夥兒,洗洗刮刮處理乾淨,剁成碎碎的肉屑,下麻油熬熟,撈出瀝油,再把草果、茴香、砂仁、花椒、水姜、胡椒全都碾成末,加入蔥、鹽、醋,同蟹肉末拌勻,鮮香清口,入嘴即化。

另將上好的精肉切成細薄片子,入鍋紅燒爆炒,而後撈出來再切成細絲,加入羅扇自個兒醃的醬瓜絲、糟蘿蔔絲、大蒜、砂仁、草果、花椒和桔絲,和着香油拌炒,最後加醋拌勻。這一道菜讓大叔哥吃得讚不絕口:“肉香而不膩,佐以瓜絲利口,味道甚美!”

最後一道是糖醋茄子,切成三角塊後先水煮、再鹽醃,曬成幹後備用,這會子正好取出來,用薑絲和紫蘇拌勻,澆上煎滾了的糖醋汁兒,酸甜勁道。

一大叔一蘿莉,兩個人在桌邊對坐了吃吃喝喝,羅扇也喝了小半碗酒,算是迎接大叔哥的到來,小臉蛋兒喝得紅撲撲的,一雙大眼睛愈發亮晶晶地有如璨星,大叔哥便在這雙眼睛中把自己灌醉了,醉倒之前他隱約聽見自己已不受控制的嘴含渾不清地念叨了一句:“如是……你是如是……你回來了……如是……”

——喵你個汪的你別嚇唬姐昂!羅扇前後左右四下裡亂瞅了一陣,沒見有什麼陰風習習怨氣密佈,這才伸爪在已經醉死過去的大叔哥的後腦勺上敲了一記,想把他架到牀上去躺着吧,嘗試了一下認爲自己實在沒那個力氣能扛動他,只好任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回屋取了條小薄被出來給他蓋在身上,然後輕手輕腳地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了,洗了把臉,時過中午,頭也暈暈的,便回了自己房間和衣躺下,沒多時也就睡熟了。

大叔哥醒來的時候渾身是又僵又麻,勉強動了動身子,感覺背上有東西搭着,略一偏頭,一股淡淡的幽香就鑽入鼻中,揉揉眼睛細看過去,見是條可愛的小被子,被角還被人用絲線繡着兩個……包子?饅頭?桃子?還是女人發育不錯的酥胸?

大叔哥挑挑眉歪歪嘴,把這小被子搭在椅背上,起身伸了個懶腰,偏頭看向窗外,見白大少爺不知何時來了,正同那丫頭坐在院子裡剝花生吃,剝一個,得了兩個豆,一個給那丫頭塞進嘴裡,一個自己吃,得了三個豆,就給丫頭兩個,自己一個。那丫頭也剝,一邊剝嘴裡一邊吧啦吧啦地說着話,白大少爺就認真地聽着,時不時跟着傻笑兩聲,旁邊的小矮桌上放着一隻茶壺兩隻茶杯,杯裡徐徐地冒着熱騰騰的水氣,白大老爺除了自己三個寶貝兒子之外最心愛的那隻八哥也在桌上鳥籠裡,歪着頭,和白大少爺一起認真地聽,偶爾插幾句嘴,當然都是些驢脣不對馬嘴的話,有的是學白大老爺聲音的,有的是學那丫頭聲音的,聽得高興了就用七八個不同人的聲音輪流高喊着“青蛙妹,爛嘴巴”。

大叔哥想過去聽聽那丫頭說的什麼,然而才走到門口處就停下了,雙手環胸地往門框上一倚,看着白大少爺伸手給那丫頭從頭髮上往下摘飛沾到上面的花生的紅色薄皮兒,然後順手拿過茶壺給她杯子裡續上茶,端在手裡吹溫了才遞給她。

這還是白沐雲麼?那個鐵石心腸六親不認的白沐雲?大叔哥又是詫異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曾經的白沐雲心狠手辣沒錯,心細如髮也沒錯,可這樣的心細如髮突然用在了女孩子的身上、心狠手辣變成了溫柔體貼……這,這種極端的轉變還真是讓人難以適應!而最爲有趣的地方就是那丫頭對白沐雲的過去完全一無所知,竟還大大咧咧地一手拍着這位在過去正常的時候令閤府下人見之顫抖甚至還一瞪眼睛嚇暈過膽小家丁的可怕主子的肩露着後槽牙大笑,這情形若是給旁人看到怕是要替她嚇斷了神經的。

望着深掩了鋒芒換上萬般柔情的白大少爺和那個眼大心寬安於平淡的小姑娘,大叔哥覺得心口有些微微的刺痛,一些塵封的記憶無法阻擋地破禁而出,翻涌着,閃回着,一波波一幕幕倏地一下子全部堵在了胸口,再兼之中午喝了太多的酒,一口氣沒頂住,喉頭一股子腥甜泛上來,便嗆了口血在地上。

那廂羅扇和白大少爺聽見聲音雙雙扭過頭往這邊看,乍一見這情形連忙起身奔過來,羅扇被地上那口濃血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扶住大叔哥,掏了懷裡的帕子就要給他擦嘴角殘留的血漬,白大少爺一伸胳膊就給她攔下了,擡手在大叔哥嘴上胡亂一抹,然後順手就在他胸前衣服上蹭了個乾淨,淡淡道:“他來癸水了,我扶他去牀上躺一躺、喝點熱水就好。”

大叔哥忍不住又嗆了一下,覷了羅扇一眼,見這丫頭臉上毫無反應,知道她還當白大少爺瘋着呢,對這樣的瘋言瘋語早已見怪不怪了,不由暗暗瞪向白大少爺:你小子行!你會裝!裝你個龜孫子的!你纔來癸水!你才從嘴裡往外噴癸水!你量大血稠一次噴七天你!

大叔哥被白大少爺架着進了啞爺爺以前住的房間,往牀上一推就要摁倒,羅扇在旁擔憂不已:“我看還是請郎中來看看罷,無緣無故地吐血可不是小事,別耽誤了醫治,小病成大病。”

白大少爺一點頭:“扇兒你說得對,我帶他去看郎中罷。”說着一伸胳膊就把纔剛推躺下的大叔哥拽起來,架着就往外走。

大叔哥掙開他,好氣又好笑地道:“我沒吐血而死也得被你們來來回回地折騰死!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吐口血而已,什麼大事呢。”

“您可得讓郎中好生看看。”羅扇叮囑着,把兩個人送出院門。

進了竹林,白大少爺偏頭淡淡看向大叔哥:“你還能不能活?不能活趁早說,我好提前換人在枕夢居。”

“你個小沒良心的!”大叔哥一蹲身索性在小徑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了,“好歹老子也是你義父,給點兒尊重能讓你便秘不成?!……我說,你既然打定了那小丫頭的主意,爲何不索性與她挑明瞭,看她的樣子也是個知道輕重的,況且現在又在枕夢居,誰也算計不到她的頭上,總好過你還得在她面前兒裝瘋賣傻的,這副樣子你叫她怎麼敢跟了你?”

“我裝瘋賣傻,她才能毫無負擔。”白大少爺負了手,挑眸回望着枕夢居的方向,“反而我若將事情挑破,纔會累得她拘束謹慎不得輕鬆。”

“嘖嘖,我們小云原來也會如此心疼人,”大叔哥笑起來,“那你就裝得再像點兒罷,那姑娘可不傻,她只是心寬,不願往深裡想那些人心,若被她看出來你在瞞她,怕是要惱你的。”

“有太深人心的地方的確不適合她,”白大少爺語聲漸寒,“是時候把深水放一放了。”

“你打算從誰開始?”大叔哥望着他。

白大少爺沉沉笑起:“急什麼,總得讓人爬得再高些纔好。”

爬得越高,摔得才越狠。

大叔哥似乎已經看見了白大少爺立在山頂之上,等着將那些辛苦爬上去的人一腳踢落萬丈深淵。

143

143、滲透佔有 ...

羅扇給大叔哥煎好了藥就去做晚飯,看着所剩不多的食材想起食庫的人還沒過來拿單子,因啞爺爺的事耽擱了這兩日,保不準明天就會過來,因而吃了飯又把原先寫的明細重新修改了一遍:大叔哥這樣的身份住在這兒總不能再按以前的伙食標準來,羅扇索性全部改成上好的食材,如此她也能跟着沾點兒光不是?

大叔哥接過羅扇寫好的明細清單細看,先就在心裡笑開了:這字跡雖然歪歪扭扭不大好看,但走筆轉承之間無不透着白大少爺的風格在裡面——顯然這字是白大少爺教她的,這小子!改不了的霸道和佔有慾!他必然是故意的了,讓這丫頭連字都得像他的,所以不管是誰看到她的字,一定都會想到他白沐雲,他同時也在以這樣的方式向這些人宣告:這丫頭是他白沐雲的人!

大叔哥把羅扇的單子謄抄了一遍,又添了不少名貴的食材,第二天交給來拿單子的食庫管理人員,當日下午就送了一大車過來,羅扇躲在自己房裡,只由大叔哥指揮着那些人把食材都一一放到竈房裡去。

食材太多,竈房裡被擺放得亂七八糟,且啞爺爺原來睡的那張牀佔了很大的空間,羅扇便和大叔哥商量,看看能不能重新把竈房佈置一下,添些傢俱,那張牀也搬走,免得天天看着睹物思人。

大叔哥是有求必應,還說只要不把枕夢居拆了,隨便丫頭你怎麼折騰。

白大少爺過來找羅扇玩兒的時候,羅扇就又把這想法念叨給他聽,白大少爺索性一拍桌子:“小扇兒你住的那間也一併收拾了罷,咱們自己動手!”

反正三個人每天閒着也是閒着——聽說白二少爺帶着人手起程去視察白家在全國剛開起來的連鎖店了,這一走少則三五個月,自然不能帶着白大少爺一起,表少爺是白二少爺的幫辦,便也跟着走了,方琮卻留在了本城照看錶少爺的方便麪生意和兩個人的古董鋪子。

如此一來青院就沒了什麼人,白大少爺搬回了綠院住,如今不怕生人也不怕光了,每天撒着丫子滿府亂躥,時而鬧得雞飛狗跳閤府盡知,時而又靜悄悄地躲起來誰也找不見他,大家漸漸地便都習慣了,只當白大少爺是個半大孩子,誰也不去細較他每日的行蹤了。

——於是,白大少爺就有了充足的時間泡在枕夢居里,把大叔哥拉了壯丁,三個人開始大肆折騰。先把後罩房三間裡的傢俱器皿全都搬出來,然後一人一把大刷子蘸了桶裡的白粉刷牆,刷也不是悶着頭在那兒傻幹,仨人輪着出謎語,一個人出兩個人猜,倆人都猜着的話呢,出謎語的人就得刷三尺見方的牆面,猜不對的話自然就是猜不對的人來刷,結果羅同志憑着穿越人的優勢,把那一世的腦筋急轉彎全都改成了古代版來考另兩人,最後自是屬她乾的最少。

三間屋子說說笑笑間很快就刷完了,趁着風乾的功夫白大少爺就和羅扇編竹編藤編草葉,大叔哥負責打下手。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後罩房也不是一天就能煥然一新的,因新刷的粉味道太重,羅扇就先睡到了正房的書室去,幾把椅子一拼,上面鋪上厚厚的被褥,一樣睡得香甜。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就是每天編竹子,白大少爺編大件,羅扇編小件,院子外面又挨着竹林,取材倒是方便得很,大叔哥琢磨着白大老爺來了要是看見自己心愛的紫竹林全都變成了竹傢俱,那張生得天怒人怨的俊臉會不會氣得嘴歪眼斜就此恢復不回去了?這麼一想,他比那倆人興致還高,專挑又粗又好的紫竹叫人拎了斧子砍,然後送進枕夢居去。

雖然每天干活有些辛苦,不過因這回從食庫裡調來的全是上好的食材,羅扇就每頓變着花樣兒的給這兩人和自個兒做好吃的滋補身體,什麼野鴨湯啊、燉鱔魚啊、蒸黃羊啊、煲雉羹啊、小米人蔘粥啊、壯陽海狗鞭啊……咦?

反正把那兩位男士補得是生龍活虎背熊腰腹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界大同一個夢想入非非……羅扇自個兒也是調養得面色紅潤氣血盈足,甚至還可以用這些絕好的食材做營養面膜來美膚養肌,順帶還調了男士用的面膜給那倆人也一人在臉上糊一個,三個人頂着三張大白臉坐在太陽地兒裡邊編竹子邊輪流講笑話,誰忍不住把面膜笑掉了誰就負責當天給另兩人端茶遞水的光榮工作。

轉眼個把月就過去了,眼看時近初冬,一應傢俱雜件兒都已落成,白大少爺便張羅着往後罩房裡安放。羅扇看着雪白的牆壁,映着窗外葉禿草黃的肅冷光景,覺得如此太過清冷,便提議在牆上用粉彩顏料畫些裝飾用的紋路,白大少爺立刻拍手贊成。

於是又令人調來各色的顏料和筆刷,羅扇策劃、白大少爺施工、大叔哥繼續打下手,先在伙房的四壁上畫了藍天碧草遠山近水,然後把編好的竹櫃、竹架、竹桌、竹椅等物放進去,做飯吃飯都在這裡,便如身置於明山秀水間般心曠神怡了。

堂屋是比較正經莊重的地方,因而也就保留了白牆,只把原來的舊桌椅都撤去換上新的竹桌椅,正面牆上替換成白大少爺的親筆字畫,畫是雲海飛鳥,他同羅扇都喜歡這類海闊天空的意境;左右兩邊的兩幅字分別寫的是:羅扇拂開凡塵事,白雲伴我一身輕。

羅同志的閨房,照她本人的意思是滿牆都畫上桃花梨花海棠花,粉粉嫩嫩的小房間多溫馨呢!……結果被無良的大叔哥嘲笑爲豔俗粗庸,只好翻了個大白眼不吱聲了,由着白大少爺揮着大筆蘸了赭色在牆上疏疏地畫了幾株梅枝,然後就拽過羅扇的小手在胭脂色的顏料裡一蘸,手把手地握着她把指印兒摁在雪白的牆面上。

羅扇糊里糊塗地摁了一圈兒下來,白大少爺拉着她立到門口往屋裡看——譁!手指印兒全變成了可愛的梅花瓣兒,有的攢在枝頭,有的隨風飄飛,滿屋的風景一下子鮮活了起來,清雅秀麗,妙筆生香!

羅扇歡喜雀躍地抱着白大少爺的胳膊連連誇讚,白大少爺笑得眉眼彎彎,大手撫着羅扇的小腦瓜兒把她一頭細軟髮絲揉成了鳥窩炸鍋。

最後再把竹編的新牀新櫃擺放進去,鋪好被褥,整個房間儼然便是一處世外散人的自在仙居。望着並排坐在牀邊兒撲騰着腳高興撒歡兒的白大少爺和羅扇,大叔哥不禁再一次感慨萬千:沐雲這小子是有多久沒這麼放開懷地笑過了?自從如是過世之後,這小子就再也沒有展過笑顏,所有的真心實意七情六慾全都深藏了起來,沒人再能看得透他,沒人再能進入他的心裡去,而這個叫做羅扇的小姑娘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很多人想嘗試卻未成功的事,她令他沉迷,令他改變,令他由魔成人,重新戀上了人間的歡愉與溫暖,眼前的白沐雲哪裡還有過去那冷酷絕情閻羅王似的半分影子?分明……分明就是個沐浴在歡喜情愛中的幸福男人。

當然這幸福也不是無緣無故就砸在他白沐雲頭上的,大叔哥很清楚他爲了追求這樣的幸福花了多大的心思,且不說自那日四全大賽的賽食會上他被表少爺的前妻一墩子砸醒了曾經的記憶之後就立刻着手於鋪平他與這丫頭未來的道路,只說他與她在一起時相處的每一天、每一個細節,無不都是十萬分地用心用意。

他和她一起做飯,爲的是讓她日後無論在何處、在何人身邊,不管是生火、切菜、淘米、煮飯,都會觸景生情地想起他來。他幫她洗衣服,只用他喜歡的那種味道的香胰子,這樣一來她身上的味道就會慢慢地同他的一樣,他的味道也會被她越來越熟悉,直到自然而然地合二爲一,她就會把他當成她的一部分,當成家人,當成自己,密不可分,天經地義。他還給她梳頭,陪她聊天,同她一起打掃佈置,有時一起看日出,有時一起看日落,甚至有時會促膝長談一整夜,他悄悄地把他的言行、表情、氣味和思考方式一點一滴地滲透進她生活的每一個細節和全天的每一個時間段,他讓自己充斥在她的生活和意識裡,讓她滿心滿意滿世界滿滿地都是他,她再也不可能把他從她的生命裡剝離,因爲當她驀然發覺時,他已經同她血脈纏繞骨肉相融同呼同吸再難分割了,到那時,她就只能與他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哼,白沐雲,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霸道!霸道到一絲一毫也不容許那丫頭的生活與生命裡沒有他的存在,他要,就是從頭到腳由內而外以身至心地全部擁有,不同於過去他撒網捕魚主動出擊的行事方式,這一次,他把自己變成了一條大魚,吃光了池子裡的小魚小蝦甚至水草,然後就在水面上光明正大地等着她的網拋下來,而無論她怎麼拋,這網子裡能網住的,只有他這一條魚而已。

以退爲進,以守爲攻,若非他對自己和那丫頭有着強大的信心,他又豈能玩出如此深沉綿長鋪天蓋地無可抗拒的大殺招呢?

大叔哥的思緒漸漸飄得遠了,時光逆溯,青澀少年,那女子溫如春水,暖如秋陽,靈眸顧盼,巧笑生姿。莫道流年容易拋,相思已老當如是。若那時他能似白沐雲這般對她再多用些心思,是否一切都可以改變?她不會嫁給白梅衣,不會成爲世家大族的犧牲品,不會被逼接納白母強塞給白梅衣的妾室,不會……不會寧可玉碎不爲瓦全地憤然赴死……

而他自己,也不會承受這陰陽相隔的相思之痛,不會拋下偌大的家業死賴在白家二十年只爲日夜能伴在她生活過的地方之左右,不會爲了保護她唯一的兒子勞心耗力內外周旋至今仍孑然一身無處歸去……

青出於藍勝於藍,他也好,白梅衣也罷,都不及眼前這個白沐雲。不,若換作以前的白沐雲,與他們也沒什麼兩樣,許就是因他經歷過一段瘋瘋傻傻的日子,自此悟出了旁人難以參透的道理,不是有這樣一種說法麼——瘋子眼中的世界,纔是最真實的世界。

“大叔哥!您老要不要也試一試檸檬浴?”那丫頭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思緒,見正抱着一鉢新榨出來的檸檬汁往竈房去,白大少爺則在後頭拎了一桶水跟着。

“你這丫頭又想出什麼稀奇古怪的點子了?”他笑着也跟了過去:同這丫頭接觸得越久,就越是心驚於她同如是的相像,像,真是太像了,不是指外貌,也不是指性格,而是……而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是她們兩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特有的氣質和氣場,他不知要怎麼形容,唔,就好像……就好像她們兩個來自於另外一個地方,與他們這裡的人截然不同……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的那樣。

而說到這丫頭與如是的相像,大叔哥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這個丫頭時的情形,不是那一次帶她去紫院的廚房她路上講笑話給他聽,而是更早些,她那時還小得很,在白府的南三西院,那天似乎是院子裡哪個下人犯了錯,管事們到南三西院去問責,他閒着無聊恰巧路過,就站在不遠處圍觀了一下,旁的人沒怎麼注意,反而是被這丫頭的一雙眼睛給吸引住了。

那麼小小的一個女娃兒,眼睛裡的神色卻十足地像個通透世情的大人,甚至和他們這些大人還有不同,就像是站在世外冷眼旁觀芸芸衆生相一般,渾然天成地有一種超脫感與……優越感?這種優越感不是驕傲自大,而是“我瞭解你們這些人的把戲,我知道你們不知道的事,但我不能說,我就這樣笑而不語”的古怪感覺。

他當時就覺得這丫頭給人的感覺實在是太像如是了,以至於那時正被人勸着收個房裡人的他甚至忽然動了心思想把這丫頭帶走,可惜那時的她實在是太小了,給他當女兒還差不多,當房裡人……他的房裡只能有兩個人,一個是自己,一個是他今生永無法再得的唯一所愛。

想到此處,他的心頭突地跳了一下:這丫頭與如是如此地相像,萬一——萬一白梅衣也發現了這一點,會不會——

白梅衣很懶,因爲他什麼也不必做,什麼都不做,就已經傾覆了天下蒼生。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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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快點長大 ...

用檸檬汁沐浴可以美白肌膚,羅扇打着大叔哥的幌子盡情地往枕夢居調用爲自己服務。她老人家在自個兒屋子裡歡歡喜喜地泡檸檬浴的時候,大叔哥同白大少爺正在書室裡喝茶說話,二狗子被關進了臥房,免得學了不該學的話四處亂嚷。

“你老子呢?這一陣子怎麼沒見着他?”大叔哥試探地問。

“我給他找了點兒樂子,免得他閒得無聊插手我的事。”白大少爺淡淡地道。

“啥樂子?說來聽聽,讓我也樂一樂。”大叔哥預感不錯。

其實不必他細打聽,第二天消息就已經傳進了他的耳裡:白大老爺又要納妾了。算上這一個,白大老爺已經有了一房妻室和七房小妾,妻室衛氏,出身大家,有背景,有財力,有底氣,有手腕兒,然而那七位姨娘的出身也個個兒不俗,不是名門閨秀就是世家旺族,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誰教他白家業大家大河東首富呢?誰教他白梅衣英俊瀟灑舉世無雙呢?所以哪怕只能嫁他爲妾,那些千金嫡女們也願搶破頭地擠進他白家門兒。

——更何況,白大老爺白梅衣如今還年輕啊!白老太爺兩個兒子皆是老來子,大兒子白梅衣才十二歲時就迫不及待地給訂了親——這沒什麼可奇怪的,正史上清順治帝十四歲大婚,康熙帝的婚事更早在十二歲的童年時完畢,雍正帝的孝聖皇后結婚時十三歲,古人壽短,早婚早生實屬正常,更何況白老太爺夫婦又急着白家開枝散葉。因此待長房長子白沐雲降生時白大老爺也不過十來歲的年紀,現在恰是龍精虎猛正當年,嫁進他家門來,只要有手段有魅力能把他籠絡得多在自個兒房裡留宿幾回,生下兒子來那是遲早的事!

有錢,英俊,年輕,哪個女人不想擁有這樣的妙郎君?再加上白府家大業大,孫子輩兒的目今爲止一共纔有三位少爺,白老太爺夫婦一心想讓白家開枝散葉多子多孫,這麼多年來始終堅持着拼命地給膝下兩個兒子房裡塞女人,無奈長房大兒子白梅衣那裡自有了第三子之後就再也沒了動靜,小兒子白蓮衣年小一些,前兩年纔剛成了親,卻是到現在也沒生個一兒半女出來,於是白老太太愈發變本加厲地見天兒給兒子孫子尋摸房裡人,惹得藿城一衆待嫁閨秀個個兒盯着白家門的動靜,稍有風吹草動就立刻餓虎撲食地衝殺上去,就看誰能殺出一條血路來成爲最幸運的那一個。

這第七個幸運兒聽說是哪家商戶的小姐,原本是白老太太準備給白大少爺相看的備選孫媳——白二少爺躲出府去巡視旗下店鋪了,老太太的目標只好放在白大少爺身上,三天兩頭地下帖子請門當戶對的貴太太們帶着她們適嫁的女兒到府上來做客,這個幸運兒不知怎麼就那麼幸運地被白大少爺點中,要她陪他一起玩捉迷藏——白大少爺可是白家的長子嫡孫啊!就算是個瘋子傻子也有大把的人願意嫁進來啊!瘋子傻子反而更好控制啊!

所以那小姐就心花兒怒放地答應了,陪着白大少爺東躲西藏滿府亂躥——倒也沒人說什麼不合禮的話,一來世風開放,二來白大少爺在大家心中不過是八.九歲孩子的心智,三來還有一大羣丫頭陪着玩兒,因此也都放心地由了他去。

結果呢……不知爲何那小姐就被白大少爺拐帶着躲進了某間房裡,不知爲何他就突然不見了,不知爲何她就看見了在內間牀上滿身酒氣正熟睡着的白大老爺,不知爲何……她就改變了主意,褪去身上衣衫,主動躺到了白大老爺的身邊去……

“那女人若潔身自好,第一眼看着牀上有男人就該立刻離開那房間,而她既有意攀附,那就不妨成全她的一片心意。”白大少爺勾着脣角,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笑意。

“所以你解決了自己的麻煩之一的同時也把這麻煩丟給了你老子?”大叔哥好笑不已,“那姑娘最好是個手段多的,否則不足以同另六個一起抗衡衛氏。”

“衛氏因着白沐曇的緣故近些日子得意得很,就讓我們的新寵七姨娘給她祛祛心頭那把熱火罷。”白大少爺語聲幽冷。

大叔哥想了一陣,忍不住笑出來:“你老子這會兒是不是又躲到府外去了?白蓮衣什麼動靜?——每次你老子納妾他都得折騰點子事出來,不是大病就是失蹤,也不知圖的什麼。”

“我爹瞞着所有人躲去城外釣魚了,”白大少爺不緊不慢地低頭抿茶,“而我已把他的行蹤告訴了白蓮衣。”

大叔哥笑倒在椅背上:“你個不孝子,這是還嫌你老子心裡頭不夠煩呢!”

白大少爺用茶盅蓋兒輕輕颳着茶葉沫子:“免得他閒着來管我的事。自己弟弟都管不住,明明有手段壓制白蓮衣,卻一昧地婦人之仁縱他容他。”

“畢竟白蓮衣是你爹一手帶大的,”大叔哥面色帶上一二分古怪,“老太爺得了你爹近十年後才又得了這麼個小兒子,如寶似玉也就不說了,他二老年紀大,沒那個心力天天把孩子帶在身邊兒,可不就得是你爹這個長兄接手過去麼,長兄如父說的就是這個了,名義上兩人是兄弟,實則你爹可是把他當自己親兒子般疼着的,你且試想,若把他換成你,你爹能硬下心來收拾你麼?一樣的道理,莫讓你爹太爲難。”

見白大少爺垂着眸子不說話,大叔哥便岔開話題:“我看老太太鐵了心的要在年前給你定下親事,你可想好了怎麼應付?還有小扇兒這丫頭,雖說年紀還小,不過也可以先收了在房裡放着,就怕將來的正室知道你偏寵她會於她不利,我看你最好挑個品性純良的……”

白大少爺聞言挑起半邊眉毛斜了大叔哥一眼:“承蒙你操心了。”

“少衝我陰陽怪氣兒的,”大叔哥哼笑,“難不成你還想讓那丫頭做正室?就算你現在裝瘋賣傻的,老太爺老太太也必然不準,更何況那丫頭心眼子雖然不少卻也懶得很,怕是不會適應深宅裡成日勾心鬥角的生活,讓她做正室卻是害了她,你要想清楚。”

“你的意思呢?”白大少爺不置可否地看向大叔哥。

“我的意思就是跟你老子學,”大叔哥脣角勾起個意味複雜的笑,“說你老子心不硬,不硬能把那之前的六房妾室全都當成傀儡擺設從不碰一指頭麼?那衛氏也不過是因爲相貌同如是……同你娘有幾分相像,加上你爹當時又被老太太親自派人摁着灌了藥,否則只怕連她這個正室你爹都不會碰。你若不怕耽誤別人家姑娘一輩子,你就也娶個正室進來擺在那裡不挨不碰就是了,在外頭你給那正室做足臉面,回到屋裡你愛怎麼疼小扇兒那丫頭就怎麼疼她,想來她也是能體諒你的。”

“體諒?”白大少爺笑了,眼底卻是寒意森然,“當年我娘體諒我爹了麼?你同我爹都說,我娘是個心寬仁厚的女子,卻爲何她在明知我爹就算收了老太太硬塞進來的小妾也不會碰一指頭的情況下、在已經有了我這個兒子的情況下,仍然半分不肯妥協地憤然自戕?!可見她是絕不容許她的婚姻有一絲的瑕疵的,我那時雖小,卻也記得她的傷心,每每摟着我掉淚。小扇兒也是個心寬良善的女子,然而雖身份低微,骨子裡卻自尊得很,她若能容得了與人共夫,這會兒早就做了白沐曇的房裡人,又何苦躲到枕夢居來?我爹肯接二連三地接納老太太安排進來的妾室,不過是爲了用她們來牽制衛氏的精力,防她把心思全用在算計我身上罷了,我沒他那麼多爛事需要瞻前顧後,我的妻室我來定,誰敢插手,誰就莫怪我六親不認。”

“你的意思是……你當真要娶小扇兒做正室?”大叔哥有些驚訝,“我看你還是三思罷,別的問題都先不說,只你這麼一來可就把她推上峰口浪尖了,老太爺老太太、衛氏、白蓮衣乃至白氏宗族都會把刀尖兒對準她的……”

“刀風劍雨自有我替她擋着,誰也傷不着她,”白大少爺起身,由書室窗口望出去,見那嬌小的身影正拿了根大掃把掃滿院的落葉,於是轉身往門外走,臨邁出門去時頭也不回地拋下一句話,“我娶定她了。”

大叔哥怔了半晌,臉上慢慢浮起個落寞的笑:年少輕狂,誰不曾有過?想他當年不也是衝動之下就拋家棄業地追隨着如是來了麼?卻如今人雖未老心已老,只能豔羨地看着這些年輕人爲了情之一字囂張跋扈,飛揚青春。

白大少爺過去接過羅扇手中的掃把,另一手拽着袖子替她擦額上的薄汗:“你歇歇,我來掃。”

“您老是主子喂!不要搶我們掙錢的活計好嘛?!”羅扇玩笑着欲把白大少爺手中的掃把拿回,被白大少爺躲過去轉頭就跑,只得在後面追着搶要。

白大少爺從前院跑到後院,一直跑進羅扇的房間,將掃把往旁邊一扔,猛地轉回身來,一直跟在後面跑進來的羅扇一個反應不及就扎進了他的懷裡,白大少爺雙手握住羅扇的小纖腰一個用力就把她高高地舉了起來,惹得羅扇邊笑邊尖叫,對上她那雙彎彎的笑眼,白大少爺仰起臉也輕輕地笑道:“小扇兒,快點兒長大好不好?”

“長大做什麼?”羅扇笑問。

“做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圖來不及做鳥,日後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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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大叔蘿莉 ...

白大老爺納妾之喜過後,府裡又恢復了往日平靜,不過呢,聽說白二老爺白蓮衣不知因何惹惱了白大老爺,一向極少發脾氣的白大老爺這一回當真生了氣,罰他禁足在房直到大年三十才許出來,然而白老太爺夫婦心疼這個小兒子,硬是逼着白大老爺鬆口,將禁足時間縮短成了一個月,白大老爺拗不過老兩口只得應了。

另還聽說白老太太已經給白大少爺和白二少爺各挑好了兩個通房,都是她身邊兒得用的二等丫頭,不管倆少爺同不同意或在不在家,反正已經先開了臉兒放在兩人的院子裡了,白二少爺如今身在外地,自是管不着自己院子裡的事,白大少爺得了人倒也沒吵沒鬧,只抓着白老太太問:“這兩個丫頭給了我,是否就是我的人了?”

白老太太笑眯眯地點頭:“當然是你的人了,你要她們怎樣她們就怎樣,你是她們的夫,夫就是女人的天呢!”

白大少爺高興地拍手:“我的人我來管,別人誰也管不着了對不對?”

“對啊,她們是你房裡的人了,除了你誰也管不着她們了。”白老太太哄着孫子。

白大少爺興高采烈地回了綠院,然後轉手就把這兩個通房賞給了綠院兩個年紀最大的小廝當老婆,還從尚不知情的白老太爺那兒要了二百兩銀子,給這兩個小廝一人賞了一百兩專門娶媳婦用。

最後知道真相的白老太爺夫婦眼淚差點掉下來:通房不是你想賣,想賣就能賣啊……可是白大少爺早有話等着他們了:“不是說我的人我來管,別人誰也管不着了麼?不是我要把她們怎樣就可以怎樣麼?我是天,難道你們要逆天行事?”……所以老夫婦兩個一個賠了心腹丫頭另一個賠了二百兩銀子,什麼事也沒能辦成,只好作罷,爲了不一而再地賠人賠錢,老兩口打算給白大少爺找通房的事……就先放放罷。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貴族圈子的生活無非就是各種宴席各種聚會、你來我往鋪張浪費,瘋瘋傻傻的白大少爺自然有理由不去參加,所以一天到晚地泡在枕夢居也沒人管他。

同白府豪華奢侈的生活相比,枕夢居里的生活實在是小清新得很,每天做做飯、澆澆花、喂喂鳥、看看書、喝喝茶、聊聊天,遠離一切塵世喧囂,清靜自在愜意悠然。

天氣漸漸冷起來,羅扇、白大少爺和大叔哥三個人就每天聚在書室裡擁爐而坐,泡上一壺靈芝草綠茶,鬥幾回地主、下幾盤跳棋,或者羅扇繡花、白大少爺看書、大叔哥喝茶發呆,又或者羅扇看書、白大少爺看羅扇、大叔哥喝茶發呆,再或者羅扇喝茶發呆、白大少爺和大叔哥比拼繡藝、二狗子挨個罵人……

不覺間就到了年底,白二少爺從外頭回來,也沒聽說他怎麼安排那兩個通房,只因太過勞累大病了一場,使得白老太太打算給他在年底就訂下親事的計劃又落了個空。

之後的事情繁雜冗密,閤府上下忙活着過年的各項事宜,外頭鋪子裡也要大量地上年貨,這期間又接二連三地出了不少的突發狀況,比如有那麼一批制蛋糕的原料不知錯放了什麼,導致客人買回去吃後上吐下泄,還有一間鋪子的掌櫃不知怎麼又惹上了官司,導致這間鋪子險些被官府查封,另還有兩三起莫明其妙的走水事件、四五起失盜事件、六七起聚衆鬧事事件,白二少爺臥病在牀,全靠表少爺出面打理,所幸也都處理得及時,沒有惹出什麼大麻煩。

再之後,聽說由藿城商會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從中牽線做和事佬,河東地區兩大商業巨擎兼死對頭白家和黎家終於化解了彼此間的恩怨握手言和並重新開始社交往來……

羅扇覺得這些消息聽在耳裡已經完全激不起自己的共鳴了,那些人的生活已離她越來越遠,遠到連某些曾經晝思夜想的面孔都開始漸漸模糊。她站在枕夢居的小小院子裡,仰起頭看那除夕的夜空中綻放的美麗煙花,只覺舊事如夢,杳然淡去,砰地一聲,便隨煙花散了個乾淨。

正月初八的時候京裡忽傳來太上皇賓天的消息,一時全國舉喪,禁止放炮喧囂,撤去一切大紅飾物換上白布素麻,依本朝禮制,民間一年內不得婚娶、六個月內不得宴請、三個月內須着素服,於是白家少爺們的婚事便又只能往後拖上一年了。

至春暖花開,一切生活又恢復如舊,白二少爺依然每天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三四月份的時候天氣漸暖,便又帶着人開始了全國巡視,聽說白家的糕點連鎖店今年又增添了五六十家,檸檬的生產銷售基地也已遍佈了中原二十八個大州,生意蒸蒸日上,他白二少爺的名頭也是越叫越響。

白大老爺心疼二兒子勞累辛苦,於是把自家在本城的生意重新接過手來好給他減些負擔,白老太爺趁機提議讓白二老爺替白大老爺分管一部分事務,白大老爺倒也痛快答應了。

男人在外頭忙掙錢,內宅裡的女人們也不輕鬆,五月初的時候白大老爺的三姨娘病逝,七月末抓住了五姨娘與小廝通姦,九月中旬白大太太衛氏失足落湖險些丟了性命……隨着天氣越來越乾燥,府裡頭大大小小的又走了幾次水,其中最厲害的一次是綠院失火,死了一個小廝兩個丫頭,其餘人或輕或重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燒傷,白大少爺被燒掉了半幅長髮還傷了左手,直把羅扇看得後怕出一身的冷汗來。

也因着這次失火,白大少爺死活不肯在綠院住了,白二少爺不在府中,他就纏上了白大老爺,白天夜裡都鬧着半步不離,白大老爺知他受了驚嚇,也捨不得再把他趕去自己睡,只好兩個人都睡到了外書房去,白天的時候就帶着白大少爺一起去鋪子裡看生意、處理各項事務、參加各種商業會晤,若是有了空閒,父子兩個就悄悄兒地揹着人跑到城外去釣魚泛舟。

漸漸地白大少爺也敢自己在外面待着了,每天同白大老爺一起出了府門之後,白大老爺去鋪子裡看生意,他就自己在鋪子附近逛逛街、給白大老爺買些外面賣的小吃食回去,甚至自己也能跑去城外釣魚騎馬放風箏,看着時候差不多了就回到鋪子裡去,再同白大老爺一起迴轉白府。

如此這般就又到了年底,因初八的時候纔算徹底出了服喪期,所以除夕晚上仍舊不能放炮,百姓們就把憋了一整年的勁兒全都攢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屆時沒了任何禁忌,都準備着好生地熱鬧熱鬧。

羅扇穿着半舊的藕荷色蜜蜂纏枝花緞斜襟兒夾襖,拿着火箸往炭盆裡添了兩塊銀霜炭,將穿着蘭花繡鞋的小腳往炭盆邊湊了湊,然後繼續剝栗子。正月裡忌動針線,她老人家白天時除了做飯也就沒了事幹,和大叔哥兩個一天到晚大眼瞪小眼地悶在房裡頭髮呆。

這一年多來他們兩人待在一起的時間最長,白大少爺在的時候還好,三個人可以下棋打牌逗悶子,可白大少爺不能天天來啊,不來的時候這枕夢居里就剩下了大叔哥和羅扇兩個人,剛開始的時候倆人還互相講講故事說說笑話,時間長了故事也講完了笑話也告罄了,倆人天天足不出戶,睜眼閉眼就是這麼一小方天地,沒有新鮮事能接觸,話題自然就越來越少,以至到後來幾乎一整天也說不上一句話。

然而隨着這麼一天天的相處,彼此間也瞭解的越來越深,漸漸形成了默契,這個一伸手,那個就知道遞帕子,那個一掃眼,這個就把茶水給續上,兩人同在一間屋裡各做各的事,即便不說話也絲毫不覺得尷尬,一切都無比的自然,就像兩個人是原廠出品的組合套裝,每一個零件對裝起來都是那麼的嚴絲合縫,毫不違和。

大叔哥懶洋洋地躺在小榻上,身上搭了件銀鼠皮做的小毯子,一手拿着書看,一手伸到旁邊小矮几上去拿碟子裡羅扇剝的栗子吃,看了一陣覺得腳冷,便翻了個身兒把雙腿蜷起來,眼睛仍盯着書,耳朵裡聽見羅扇起身出門去了,不多時又重新進來,把一條小薄被蓋在了他的腿上,四下裡還掖了一圈兒,立時便覺得暖烘烘了。

屋裡一暖和,心頭又無事,整個人就徹底放鬆了,看着看着竟睡了過去,一覺醒來覺得嗓子乾渴,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一杯溫溫的茶水已經遞到了面前。接過來咕咚咚地灌了個乾淨,杯子被接回去,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渾身都覺得舒泰無比。

“晚飯想吃點兒啥?”那人兒邊往杯裡續水邊如平時般問着,閒閒淡淡,就如同家人一般,最貼心的溫暖都蘊於最平淡的細節之中。

“隨便弄點兒,越簡單越好。”大叔哥接過羅扇又遞過來的茶水,依舊仰脖兒一氣喝了個乾淨,“今天太冷,你也別沾冷水了,我看就把中午剩下的熱熱吃了就成,就咱們兩口兒,不用那麼講究。”

“成,那我就做個簡單的,洗臉水還溫着呢,你去洗把臉。”羅扇起身出了房門,剩下大叔哥愣愣地坐在榻上驚訝自己方纔話中無意間帶出的那個詞——兩口兒。

這個詞根本就沒有經過他的大腦,就這麼隨意又自然地脫口而出,好像潛意識裡他已經把她和他當成了一家人,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從幾時開始就已經不把這個丫頭當外人看了,她就這麼潤物細無聲地完全進入了他的生活和思想,令他毫無防備地就接納了她——或者,是被她收服了?

他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從二十多年前他與自家斷絕了一切關係之後,身邊就再也沒有一個親人和朋友了,他一直都很孤獨,沒有家沒有目標,沒有寄託沒有依靠,他破罐子破摔地賴在白家,只爲了守着心愛的女人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和她臨終前的囑託。

白大少爺也許算是他最親密的人,可他對他的感情卻複雜得很,他是他心愛的女人的兒子,可他同時也是他的情敵的兒子,她託他好生看顧白大少爺,可這個孩子也許是因爲自小沒了生母又飽受繼母的各種明暗算計的緣故,長大後竟然形成了那樣一個冷血又狠辣的性子。他勸過,可這改變不了一個單親孩子在長年的心理陰影下形成的扭曲的人格,所以他乾脆什麼都不再說,只默默地看着,在他需要的時候無條件地幫助他達成目的,可這也使得他終究無法把他當成他的家人,他們之間始終有着一層難以說清道明的隔閡。

可這個叫小扇兒的丫頭,她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呢?她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就這麼輕而易舉地進入了他早已荒涼了多年的心和孤獨了多年的生命的呢?是因爲她實在是像極了他心愛的那個女人?還是因爲這個小丫頭本身就有着一種奇異的親和力,不卑不亢、溫暖安逸,讓你不得不用平等的眼光來看待她、不由自主地因她骨子裡透出的那份自尊、自信、篤定、泰然而改變與她相處的態度?

好罷,不管怎樣,大叔哥承認自己的確很享受現在這樣與她作伴過活的日子,甚至可以說,這是他三十幾年生命中最溫暖最平靜也是最有家的感覺的一段時光,他說不清自己是把她當成了哪一種家人,說成是小妻子,可他對她並無絲毫的男女之情;說成是小女兒呢,她眼中時常流露出的通透與豁達卻又十足地像個成年女人;說是小妹妹罷……她又的確小他太多,甚至身子也是纔剛開始發育……咳,總覺得這樣一來自己就變成了她給他講的故事裡那些專喜歡和“小蘿莉”在一起的猥瑣的怪“蜀黍”了……

算了,管它的,反正這樣的感覺很好,他很享受,只不知還能保持多少時候,過一天就珍惜一天吧,他不想再後悔第二次。

羅扇的簡單晚飯不過十分鐘就端了上來,見是兩大碗黃澄澄、紅溜溜、綠油油的蛋香孜然饅頭丁,用中午剩下的冷饅頭切成丁加上胡蘿蔔、雞蛋液和蔥炒出來的,另還有一小盆清香鮮美的番茄湯,兩個人對坐了開吃,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吃到一半的時候,白大少爺來了,一進屋就擠到羅扇身邊坐下,搶了她手中的勺子從她碗裡舀了幾口飯吃,末了用羅扇遞過去的帕子一抹嘴,歪頭望着她笑:“小扇兒,正月十五城裡放煙花、擺花燈,聽說比往年都熱鬧,我悄悄帶你出府去玩兒,好不好?”

羅扇睜大了眼睛:“真、真的麼?真的可以帶我出去?”老天!她在這小小的地方憋了一年多了啊!是個正常人都會崩潰的啊!她也是個正常的活潑少女啊!她也想出去逛街購物勾搭帥哥給人指路啊!

白大少爺望着羅扇亮閃閃的大眼睛,鼻間呼吸忽然有些短促起來,果斷地挪開目光,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往外看天色,聽見大叔哥在耳後抱怨:“這麼冷的天你開的什麼窗子?!”

關上窗戶回過身來,臉上恢復了燦燦的笑意:“當然是真的,不僅是十五,以後只要你想出去,我就來接你,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隨你自在。”

145、大叔蘿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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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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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瞞天過海 ...

羅扇於是熱切地盼望着正月十五那一天的到來,最心愛的小荷包已經準備好了,小荷包裡銀錠子也準備好了,還有擦汗擦手擦嘴用的小手帕,怕臨時會上廁所用的手紙,若不是因爲荷包太小裝不下,她連自己縫的小坐墊兒都想帶上——逛累了還可以墊在石頭上坐下來歇歇腳嘛。

大叔哥看着她這幾天坐立不安地滿屋轉悠就覺得心下好笑,當然更多的是憐惜,這個年紀的孩子們正是最活潑最嚮往大千世界的時候,可她卻被禁錮在這麼小小的一方院子裡,一年多來連門都不曾邁出一步去過,實在是苦了她了。

終於到了正月十五這一日,一整個白天羅扇都茶不思飯不想的,最後還是大叔哥說不吃飽哪兒來的力氣逛街,這才胡亂吃了些東西勉強混個狗飽。

天色才一擦黑,羅扇就守在了門邊兒,只等着白大少爺來敲門,小半個時辰過去了才終於聽見熟悉的敲門節奏響起,興奮得跳着腳地過去把門閂拔了,倒把外頭的白大少爺嚇了一跳:“怎麼動作這麼快?小扇兒你從屋裡飛過來的麼?”

大叔哥在廊下站着接口:“你要是再晚來一會兒,這丫頭就直接飛出去了。”

白大少爺笑起來,拉了羅扇先往正房走:“別急,先換行頭,你這個樣子我可帶不了你。”

進了臥室,白大少爺把手裡拎的布包遞給羅扇,羅扇連忙打開,見裡面是一套洗得乾乾淨淨的半舊的小廝套裝,抻開來比了比,大小長短竟然正合適,白大少爺笑道:“放心換上,洗了好幾回的,不能做新的給你,恐讓人看出來。”

羅扇知道白大少爺的意圖了,這是想讓她扮成他的貼身小廝混出府去,一來方便,二來也防止被有心人看出她來。忙忙點頭應了,把白大少爺推出門去,自己在屋裡將衣服換上。

羅扇換衣服的功夫,大叔哥同白大少爺在書室說話,大叔哥壓低聲音道:“他們如今肯讓你獨自出府了?怕是某些人還會暗中派人盯着你罷?萬一認出了小扇兒的身份……”

白大少爺淡淡地道:“今兒個閤府都要出去賞花燈,人多車亂的,想甩掉盯梢的還不容易?我已準備了十幾個同我身量一樣的人,穿了和我一樣的衫子,到時分散在附近,且看他們盯誰去。”

大叔哥聞言不由哈哈地笑起來:“你小子的鬼點子向來多!聽你的意思,這幾個月似乎已經安排好了什麼?”

“自我恢復之後便想了法子纏着白沐曇跟他天天去鋪子裡,那時我就將以前手底下的管事都暗中觀察了一番,”白大少爺說到此話題時眉眼間便帶了幾分沉肅,“近四成的人已經被他清理了出去,剩下的人裡有三成還算牢靠,另七成要麼已經被拉攏了,要麼就是見風駛舵之流,專看誰得勢就爲誰效力,不堪重用。”

“也就是說,眼下你們家在藿城的生意基本上已經掌控在你二弟的手裡了?”大叔哥若有所思地點着頭,“他還真是不簡單呢,想當年你剛接手家中生意之後也很費了兩三年的時間才把自己的人都替換上去,如今他掌權也不過一兩年,能做到這個程度,其能力不容小覷啊!你有什麼打算?慢慢蠶食還是布好網後再全面收網?”

“我的打算還會等到現在才做麼?”白大少爺笑得盡在掌握,“我早已暗中聯絡上了那些忠誠可用的,記得我請你幫我從大通錢行裡取出來的那一百萬兩銀票罷?”

“哦,記得,是你當初存的私房錢。”大叔哥壞笑着點頭。

“這些錢我交給他們暗中招兵買馬去了,”白大少爺眸中寒彩一閃,“白沐曇在全國開設的那上百家連鎖店的掌櫃便是我這些錢買來的,以及慫恿太上皇賜封白沐曇爲皇家商會理事長的那位太妃,也是我這錢買通的。”

大叔哥這回是真的驚訝了:“你且等等——太妃?你怎麼和宮裡的太妃搭上線的?”

“我那時掌理家中生意的時候也想過申請做皇商,”白大少爺給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只因做了皇商可以減免兩成的稅賦,然而想當皇商十分不易,我們沒有好的新品能被點爲御貢,我就想走走宮裡的路子,看看能不能‘買’個皇商回來。經過多方打聽,知道有個齊太妃深得太上皇寵信,而皇上又是個孝子,太上皇的話沒有不聽從的,便想走太上皇這一經要比直接打通皇上身邊的關係容易得多,於是想盡法子終於搭上了那齊太妃這條線,齊太妃的孃家也是生意人,我從中幫了她孃家不少的忙,無奈纔剛取得那太妃的信任便被人下了藥,這條線也就一直擱置下來了,好在如今還可再用,便拿來辦了這件事。”

大叔哥有些不大明白:“你利用這難得的人脈卻幫了白沐曇當上皇家商會的理事長,這又是什麼緣故?”

聽得對面臥室的門響,白大少爺便未答言,只沉沉一笑:“爬得太高未必是好事。”

大叔哥望着面前這個深沉得有時連他也琢磨不透的男人,不由有那麼一些佩服起來:他這一系列不動聲色伏線千里的安排幾乎都是在他纔剛恢復記憶之後就立即做出的,若換了常人只怕需要花很久的時間來消化自己從意氣風發執掌大權的天之驕子淪爲瘋子傻子受盡折辱冷遇和嘲笑又莫明其妙地恢復了記憶卻發現大權已失風光不在的這段離奇經歷,可他卻能夠立即接受這樣天地之別的落差,在最短的時間內爲自己的東山再起做出精密的佈局,而且不急不躁,緩慢謹慎地織着他的大網。

白沐雲,還真是個強悍得可怕的男人。

羅扇穿着很合體的小廝工作裝進來,一頭黑髮也利落地在腦後綰成書生髻,向着大叔哥和白大少爺調皮地作了個揖,笑道:“二位爺,時候不早,咱們出門趕場子去罷!”

白大少爺的目光飛快地掃過羅扇那因穿了較女子衣衫款式更簡單的男衫而勾勒得愈加明顯的纖細的腰線,喉頭一動,起身便往外走,大叔哥笑着跟在後頭,經過羅扇面前時伸手在她腦瓜上拍了拍:“不錯,這身打扮還挺襯你的,像觀音菩薩身邊兒的小金童。”

羅扇笑嘻嘻地走在最後,出了枕夢居,大叔哥將院門上了鎖,鑰匙收進懷裡,三個人沿着月光滿徑的竹林小路往園門的方向行去,白大少爺把羅扇拉到身旁,邊走邊低聲囑咐:“待會兒遇見人時你就只管低了頭誰也別理,出了府門之後你跟着腰間扎着墨綠腰帶的人走,他去哪兒你就跟着去哪兒,到了地方莫要亂跑,我很快過去找你,記得了?”

“記得了!”羅扇用力點頭,興奮之意難掩地笑彎着眼睛,白大少爺眸光微動,擡手輕輕地抹過她細而彎的眉毛,然後爲自己的這個動作做了個掩飾:“小蘋果。”

羅扇習慣了被他這麼稱呼,哈哈地笑道:“哪裡還是小蘋果,我又長大一歲了呢!”

是呵,又長大了一歲,可是……長得太慢了,還真是讓人等得難受……白大少爺深呼吸着,迎着月光大步地往前走去。

一路出了園子,有四五個小廝等在那裡,雙方匯合後便往前院去,先進了綠院,兩頂軟轎早已備好,白大少爺同大叔哥一人進了一頂,各由四名擡轎家丁擡上,又嘩啦啦地圍上來十幾個小廝,簇擁着兩頂轎子徑往府門的方向去了。

羅扇悄眼兒打量着,果在小廝叢中尋着一個腰間扎墨綠腰帶的,便不動聲色地貼過去,一直跟在他身後。走了好大一會兒纔到府門處,見巷子裡已經停了七八頂轎子,都是白府主子們所乘,下人們站了一片,羅扇不敢擡頭,但她知道,白二少爺的轎子也在其中,這是近一年半的時間以來,她和他距離最近的一回。

在門口等了大半晌,陸續又從府裡出來幾頂轎子,似乎是人都到齊了,前面的轎子便開始移動,由於正月十五這樣的大節幾乎全城的人都會涌上街來慶祝,所以馬車在街上是根本行不開的,只能乘小轎,而若到了城中心最繁華的地段,那就根本連轎子都沒法兒坐了,只能下轎步行。

白府的轎子們由巷子裡出來往大街上行去,卻見街兩旁的店鋪和樹上早已掛滿了各式的燈籠,雖然時候還早,心急的遊人們已經三五成羣地涌上街來,各種雜貨小吃攤兒也都早早地佔好了位置開始放起嗓子吆喝,晴朗的夜空遠遠近近地綻放着大朵的煙花,炮聲一陣響一陣停,隨着夜色漸濃纔會漸入佳境響成一片。

白府的轎子沿着街一路往藿城最繁茂的放春大街行去,越是繁華的地方花燈自然越是好看,人當然也就越多,才一拐上放春大街,四面八方過來的人流一下子就將白府的軟轎包了個水泄不通,速度只好降下來,隨着人流緩慢地向前移動。

羅扇不敢四處張望,只管盯着前面墨綠腰帶的小廝,走了一陣之後發現他開始慢慢地偏離轎隊,便也緊跟着他不動聲色地往邊上移,隨着周圍人流的每一次衝擊,那小廝就順勢偏離一分,直到忽然一大波人浪洶涌地擠過來,就見他頭也不回地向後伸手一扯羅扇的胳膊,飛快地鑽進了人堆兒裡。

羅扇被他拽着東擠西鑽,幸好身上穿的是男裝,否則非得被人擠掉了裙子不可,眼前景物一片混亂模糊,根本就不知道被這小廝帶着在往什麼方向走,只好扎着頭聽憑拉扯。人海中起伏掙扎了好大一會兒,終於擠出了最密集之處,胸口一股子濁氣呼出去,擡眼看向那小廝,見是個眉清目秀的十七八歲少年,衝着她咧嘴一笑:“別怕,不會丟了你的,跟我來罷。”

羅扇也在綠院混過一年的時光,卻是不曾見過這個小廝,於是邊跟着他走邊試探地問道:“這位小哥兒是伺候大少爺的麼?”

“我叫綠田,伺候爺十年了,不過你肯定沒見過我,我此前並不在府裡。”小廝綠田落落大方地答道,帶着羅扇七拐八繞地進了家小客棧,店小二迎上來纔要招呼,綠田便將手一擺,語速飛快地壓低聲音道:“我們在天字三號房預訂了房間,送壺茶水進去就行了。”

小二應着去了,綠田只管帶着羅扇上了二樓,找到門牌上標着“天三”的房間推門進去,把燈點上,待小二送了茶水離開後就將門上了閂。回過身來打量了羅扇一陣,笑着一指椅子:“小扇兒姑娘先坐罷,爺怕是要等上好一會兒才能過來呢。”

“咦?你知道我?”羅扇有些納悶兒,畢竟自己的身份是不好外泄的,否則又何必躲到枕夢居去,不就是怕某些有心人知道了她的行蹤會對她不利麼,怎麼這個小廝卻認得她?

綠田看出了她的疑惑,露出白白的牙齒衝着她笑:“別害怕,你的名字是爺告訴我的,你的事我也都知道,放心好了,我只爲爺一個人賣命,他信得過我的。”

哦……這樣啊,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我們小云倒是個好領導呢。羅扇點着頭笑,幫綠田在杯子裡倒茶,閒着也是閒着,開始從人家嘴裡打聽這城中哪些地方比較好玩、哪些地方小吃多、哪些地方有特色,不知不覺中已是月上中天。

終於聽得房門按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頻率敲響,羅扇再也坐不住地跳了起來,綠田竊笑着過去把門打開,果見白大少爺飛快地閃身進來,對上羅扇的彎彎笑眼,白大少爺勾起脣角,也不看綠田,只道了聲“你去罷”,綠田便應着出了門。

羅扇忽閃着眼睛問白大少爺:“咱們可以走了麼?”

白大少爺一指旁邊牀上:“先等等,我得換身衣服,免得被人認出來。”

羅扇扭頭看去,這才發現牀上擺放着一套粗布衣衫,竟是早已準備好了的,可見這一次瞞天過海的計劃還蠻周密,連忙點頭:“好好,換罷。”

白大少爺卻用黑亮亮的眼睛盯着她,慢慢走到面前,伸手抓了她的手輕輕摁在他腰間繫的絛子上,微啞的嗓音裡帶了幾許蠱惑:“你幫我換。”

作者有話要說:

147

147、燈火伊人 ...

……咦?羅扇擡眼瞅了瞅白大少爺,見望着她的那雙眼睛黑白分明清可見底,如孩童般純真無邪毫無雜念,不由也有些鄙視自己想多了,怎麼就能引申到男女曖昧上面去嘛,真是!

於是乖乖低下頭去給白大少爺解腰間的絛子,錯過了某人眼底閃過的淺淺壞笑。

脫去外衫,換上牀上的那套粗布衣服,腰間再紮上一根粗布腰帶,羅扇替白大少爺把衣角袖口都抻展脫了,退後兩步上下打量了打量,抿着嘴兒笑起來:“我們小云丰神俊朗,穿上粗布衣衫也不像普通百姓。”

白大少爺歪頭看着羅扇,也笑道:“我們小扇兒細皮兒嫩肉,穿上男裝也難掩天生麗質。”

“細皮兒嫩肉……”羅扇歪歪嘴角,“這是在誇我麼?我怎麼一點都不覺得開心……”

“那,白白嫩嫩?”白大少爺拉了羅扇的手往門外走。

“……怎麼總感覺這不像是在形容人類的……”羅扇隨手把門關好,兩個人一起下了樓。

“薄皮兒大餡兒呢?”

“喂喂喂!你看!我就說!這些詞哪兒是形容人的!我難道是大餃子嘛?!”

“哈哈哈!那你還當小蘋果好了。”

“我是小蘋果,那你呢?”

“我是蘋果裡的蟲子。”

“好惡心,你這是想咬死我啊?”

“嘿嘿,不是。”

“那是什麼?”

“嘿嘿。”

“傻笑啥,快回答!”

“小扇兒,你瞧!舞龍燈!”

“哇哇!好漂亮!好長!那邊!看那邊!鯉魚噴火喂!”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便見華燈萬盞煙花漫天,金碧相射錦繡交輝,遊人如潮水般四面八方地涌動過來,男女老少俱都衣着光鮮,或傾家出動,或呼朋喚友,燈綵光影在每張洋溢着喜慶的臉上交錯變換,大街小巷燈火通明,酒樓茶肆歡聲不斷,羅扇緊緊拉着白大少爺的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淹沒在這歡樂的海洋裡徹底迷失了方向。

慢慢地步上了放春大街,白府一行人的轎子方纔是向東邊去的,白大少爺卻領着羅扇往西走,但見街兩邊彩燈成山,戶連戶、燈連燈,各形各色繚亂輝煌,有仙女散花,有百鳥齊唱,有萬花爭春,有龍騰魚躍,燈下還搭了十里長的戲臺,上演着歌舞百戲雜耍奇術,街中央一隊遊行的隊伍正敲鑼打鼓地緩緩行進,有擊太平鼓的、扭秧歌的、踩高蹺的、舞龍燈的、舞獅子的和劃旱船的等等等等,直把羅扇的一雙大眼睛看得花了,滿目的流光溢彩,滿耳的鞭炮齊鳴,真真是火樹銀花未央天,歡聲笑語不夜城!

古人的娛樂精神也不容小覷啊,羅扇這個外來人口直如第一次進城的鄉巴佬一般徹底看瞠了,只顧着東張西望地瞧熱鬧,一會兒就撞了人家的背,一會兒又被人踩了腳,好幾次還險些被擠得鬆開了白大少爺的手。

白大少爺看了看在燈籠紅、煙花綠的映照下光彩熠熠的羅扇的小臉兒,明眸皓齒,墨發紅脣,渾身上下充滿着生命的清新活力,整個人就像是一束溫暖的光,不刺眼,不灼燙,明亮柔和,即使是在如此的喧囂嘈雜裡,只要站在她的身邊也能如沐春風,心生安逸。

生命中能有這樣的一個人在,真乃幸事。

羅春風此刻的一腔心思全在街兩邊各色樣式奇特的花燈和美食攤兒上,一顆腦袋瓜兒左看右看右看左看幾乎都要把自己給轉暈了,再加上身旁這人擠人、人推人搖來晃去起伏不定,她還真怕自己一個鬆懈就被捲進人海漩渦裡去,於是兩隻爪子下死力地攥着白大少爺的手,全指着這位人高馬大的護花使者爲她在人羣中開出一條血路了。

護花使者盡職盡責得很,拉着羅扇東鑽西繞,哪裡有好看的就往哪裡指,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後一下,沒一會兒羅同志就被指得完全喪失了自主能力,一雙大眼兒只會跟着白大少爺的手轉了。白大少爺又要護着羅扇,又得指點好玩的地方給她看,羅扇呢,來回看啊來回躲啊的早就懵頭懵腦一團紛亂了,所以……也不知什麼時候羅某人的兩個爪子就鬆開了白大少爺的手,改爲整個地抱住了人家的胳膊,身子也緊緊地靠在人家的身上,又不知什麼時候,白大少爺抽出了這根胳膊直接把羅某人摟在了懷裡,羅某人的小細胳膊兒也極其自然並毫無所覺地就攬在了白大少爺的腰上。

兩個人混在人流裡賞了一陣子的燈,也不知沿着放春大街向西走出了多遠,白大少爺護着羅扇靠向街邊,見着個賣糕餅的攤子,羅吃貨眼睛一亮,上前去細看,卻見那攤子上小碟子裡盛的糕餅點心是五光十色品種繁多,有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便指着那些不曾見過的問老闆,聽着有水晶龍鳳糕、花折鵝糕、紫龍糕、滿天星、花截肚、大小虹橋、木蜜金毛面、櫻桃[飠追]、橡子餅等等,便揀着沒吃過的一樣夾了兩個放在油紙袋子裡,白大少爺纔要付錢,被羅同志伸爪攔下了,拍着胸脯揚言今晚她請客,白大少爺也就沒同她客氣,捧了油紙袋先拈出個橡子餅來喂進羅扇嘴裡,自己也往嘴裡塞了一塊。

再往前走又是個果脯攤,見有荔枝煎、梅煎、山橘煎、千年棗、金杏脯、甜瓜幹、蓮子、藕片、冬瓜條、糖漬橘餅、甜姜、糖青梅、糖桂花、糖玫瑰花、糖佛手、蜜金柑、海棠脯、糖荸薺、青紅絲、丁香李雪花應子、八珍梅等等等等,都是鹽漬或蜜煎出來的,直把羅大吃貨看得大眼珠子都快崩出來了,果斷地拍出幾枚散碎銀子,裝了滿滿一油紙袋子,由白大跟班抱在懷裡,兩個人邊走邊吃。

走得乏了也吃得幹了,尋了街邊一個茶飲攤子坐下來,見賣的有五色飲,即青飲扶芳葉、赤飲楥禊根、白飲酪漿、玄飲烏梅漿、黃飲江桂,還有五香飲:沉香飲、丁香飲、檀香飲、蘭香飲和松香飲,另還有蔗漿、冷雲漿、雲母漿、杜若漿……誰說古人吃喝的不如現代人好?!

吃飽了也喝足了,兩個人慢悠悠地貼着牆根兒沿街繼續閒逛,遇見猜燈謎獎燈籠的,白大少爺猜對了三個,羅扇一個也沒猜對,得了一盞玉兔燈,一盞蓮花燈和一盞金魚燈,路上遇見兩三個盯着燈直眼饞的小孩子,便把三盞燈都給了他們,再往前走是一片略爲寬敞的空地,一羣人在這裡放孔明燈,白大少爺同羅扇也買了一個,點着了用手託着徐徐放飛,兩個人仰着頭看了一陣,直到那燈混入一片燈海之中,緩緩地飛向天際,與漫空的煙花融在一起,星彩絢爛,萬里流銀。

正欣賞着這如夢似幻的夜空,就聽得前面傳來一陣叫好聲,循聲看過去,見是個戲臺子上正在熱熱鬧鬧地唱小戲兒,臺下聚了一羣人,正看得羣情振奮。羅扇拉着白大少爺過去,無奈前面已經站滿了人,羅扇個頭矮,踮着腳尖兒也只能看着戲臺子上的幾顆花裡胡哨的腦袋跑過來跑過去,不由跺了跺腳頗感鬱悶。

白大少爺見狀低下頭去在羅扇耳邊笑:“很想看這戲麼?”

“想。”羅扇點頭,她分明看見那上面演小生的戲子是個帥哥來着,不看個仔細飽飽眼福實在是不甘心哪!

“那,做人上人罷。”白大少爺道,不等羅扇反應過來,便貓下腰去抻着脖子往羅扇腿間一鑽——這一次羅扇穿的是男裝,□是褲子,乾淨利落地就被架上了白大少爺的肩頭,羅扇尖叫一聲慌得抱住白大少爺的腦袋,待他站穩了方纔放開,只用雙臂箍住他的頭頂以保持平衡,臉上燙了一陣也就自然接受了:反正白大少爺還是少兒心智嘛,沒事,沒事。

白大少爺架着羅扇慢慢往近臺處走,旁邊的圍觀羣衆看見了有起鬨的也有跟着效仿的,還有效仿不成兩個人一起摔了的,臺下登時又是一番熱鬧。白大少爺穩穩地架着羅扇,兩隻手握住羅扇搭在身前的膝蓋兒,漸漸地就靠近了戲臺子,臺上的小生小旦正眉來眼去地唱着風花雪月,羅扇彎身伏在白大少爺的頭頂上看得津津有味兒,完全沒有發覺那雙握着自己膝蓋的大手已是越來越熱、越來越不老實地悄悄摩梭起來。

臺上那小生也是個見慣風月的,眸光流轉處瞥見了“高高在上”的羅扇,一眼便識破了她女扮男裝的幌子,又見她面白脣紅眉眼彎彎,小樣貌倒是喜相可人,不由得上了心,舉手投足間眼風便頻頻地向着她掃過去,本就是男歡女愛挑逗曖昧的唱詞裡愈發帶了蠱惑人心的腔調,羅某人那廂更是喜笑顏開搖頭擺尾——其實她哪兒聽得懂人家唱的是什麼呢。

這一折戲很快唱罷,小生小旦退下臺去,換了兩個大花臉上來“哇呀呀呀”地打在一起,衆人又掀起一片叫好聲,白大少爺恐這兩人失手傷了近在咫尺的羅扇,便架着她慢慢地退出了圍觀的陣營,在一處人較少的地方把她放了下來,羅扇連忙掏帕子幫他擦額上的汗,又討好地給人家揉肩捶背。

“辛苦我們小云了,明兒我給你做好吃噠!”羅扇笑嘻嘻地道。

白大少爺揉着肚子苦着臉:“明兒再說吃的,方纔塞了一肚子東西,這會子想上茅廁了!”

羅扇哈哈地笑着,四下裡找公廁,果在戲臺子後面不遠處看見了,連忙拉着白大少爺扒開人羣往那邊鑽,到了門口白大少爺囑咐她:“你就站在這燈下等我,千萬莫離開半步,聽到沒有?”見羅扇點頭應了,還是不肯放心,猶豫了一下,拉着她便往男廁走:“還是同我一起進去罷,你閉着眼別看就是!”

羅扇嚇得連忙掙扎:“不至於的!我就站在這兒,絕對半步也不動還不成麼?”

拉扯了半天,最終還是白大少爺作罷了,千叮嚀萬囑咐了一陣才飛快地衝進了男廁去。羅扇乖乖兒在燈下立等,正盯着懸在廁所房頂上的那輪臭臭的明月看,忽聽得身後有人輕笑,接着一個聲音就響在了耳邊:“姑娘可是等人?”

羅扇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看,見眼前站着個長身玉立的俊俏男子,相貌十分眼熟,想了一想才驀地瞭然:原來是方纔那位唱戲的小生!這是他卸了妝的樣子。

既然女扮男裝被人家識破了,這話可就不能隨便搭了,羅扇假裝不認識他,又把頭扭了回來。這小生慢悠悠晃了幾步繞到羅扇面前,一雙因長年練戲而顯得分外有神采的眸子深深地望住了羅扇的眼睛,低聲笑道:“姑娘不答,莫非等的就是在下不成?”

嘖嘖,這樣一對會說話的多情眼睛若換了別的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只怕還真招架不住,可惜他遇上的是活了兩小輩子、修煉得深度宅腐淫的怪阿姨同志,這一招除了讓她老人家滿足一下被男生主動搭訕的虛榮心之外,似乎就起不到什麼其它的作用了。

不過呢,怪阿姨向來不會給帥哥壞臉色瞧的,於是靦腆一笑,正兒八經地回答道:“公子說笑了,我與公子素不相識,在這兒是等……等家兄的,他很快就過來了。”

英俊小生並沒有知難而退,反而向前邁了一步,更貼近了羅扇身前,探下頭來在她長長的睫毛上輕輕吹了口氣,愈發笑得低沉曖昧:“敢問姑娘兄長貴姓?”

這其實是在間接問羅扇姓什麼,羅扇後退了一步,心道這小子還真夠大膽的,公然調戲人家貌美如花啊!不過呢,本朝民風開放,這樣的事實在是遍地都有,想那正史上某個熱烈開放的年代,陌生男女大路上偶遇後看對了眼,當場就擁滾到草叢裡OOXX去了,像現在這樣搭個訕調個情簡直弱爆了呢。

羅扇正想着要怎麼回答以擺脫這位熱情粉絲的勾搭,就聽見一個聲音響在那小生身後:“小扇兒,這人是誰?”卻見是已從廁所出來的白大少爺正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廂。

作者有話要說:

148

148、未雨綢繆 ...

“呃……這個吧……那個吧……一個嘔巴……”羅扇不知爲何有點兒心虛,一時不敢去對上白大少爺的目光:嘖,怎麼有種當場被丈夫捉姦的趕腳呢……

那小生將白大少爺上下打量了幾眼,見穿着粗布衣衫,只道是個普通百姓罷了,因而也不畏怯,落落大方地向着白大少爺一拱手,語氣裡帶上了幾分傲慢:“這位兄臺請了,在下乃‘聚園春’戲班子的領班杜良辰,與府臺大人小有些交情,方纔見令妹頗似在下一個故人,這才冒昧前來探問,失禮之處還請莫怪。”

一個在古代地位十分低下的戲子居然會同府臺大人“小有交情”,這句話裡的信息量可就大了,倒是有那些唱得很紅的戲子也會受到上流社會紈絝們的追捧,譬如方琮和表少爺那類的,記得他們都是某戲子的狂熱粉絲來着,像這類紅角兒,人紅譜大,但歸根結底還是下九流的行當,多爲人所不恥,所以要想在人前爭上一口氣博得所謂的尊重,多半都得靠上幾個癡迷戲曲的權貴做後盾才成,至於怎麼“靠”,那背後的各種因素就比較少兒不宜了,靠得穩當了,自然就敢恃寵而驕如這位杜良辰,要麼他這一開口就往外搬府臺大人呢。

“‘令妹’?”白大少爺沒理什麼府臺大人,只重複着這個詞並望向羅扇,眸子黑沉沉的令羅扇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羅扇實是沒想到這個唱戲的小子居然敢這麼牛氣地面對目標的哥哥,她以爲他會知難而退的啊!哪裡會想到人家居然有後臺!可是不謊稱白大少爺是哥哥又能說什麼呢?總不能說成是自己男朋友吧!說成是上司又怕這小子不肯信,畢竟白大少爺身上穿的是普通百姓的粗布衣……反正,一般哥哥纔對這種心懷鬼胎的傢伙們最有震懾力的嘛!

羅扇自個兒在心裡頭解釋了半天,可惜白大少爺聽不到,只管冷着臉走過來拉上她的手就要離開,纔剛邁出去半步,就被那杜良辰一閃身擋在了面前,含着笑抱了抱拳,卻根本沒有半分謙恭地道:“兄臺何必急於離開呢,在下只覺與令兄妹頗閤眼緣,若不嫌棄,不如到旁邊的酒肆裡喝上兩杯,在下做東,咱們交個朋友,可好?”

白大少爺把羅扇拽到自己身後,慢慢展眼看向杜良辰,杜良辰正爲白大少爺這小家子氣的舉動感到好笑,忽地對上他這雙眼睛裡射過來的凌厲無匹的目光,不由下意識地激凌了一下,一時倒給怔住了:方纔這人還一臉的木訥呆滯,怎麼——怎麼轉瞬就像換了個人般涌起了令人膽寒的殺意?

杜良辰這才明白,這個人把自個兒“妹妹”拉到身後並不是因爲怕他杜良辰會對她怎樣,而是因他不想讓自家妹妹看到他的鋒芒畢露!

這小子是什麼來頭?看這周身散發的氣勢絕不似普通人,莫非是某個官眷喬裝出來遊玩的?不大可能。杜良辰是全藿城最紅的伶人,不管是官家還是富豪,誰家辦個宴過個事兒的都得來請他去唱上幾場,否則那宴就似乎辦得不上檔次似的,而他也因此識人無數,藿城上流社會圈子裡的人十成裡有九成九他都能對得上號——眼前這個人陌生得很,他根本沒見過,可見絕不是什麼有頭臉的人物。

杜良辰也不過是近兩三年才紅起來的,他紅的時候白大少爺正瘋着,就算白府曾請過他,他也是見不到白大少爺的。

謹慎起見,杜良辰在腦子裡仔細地過了一遍自己所識得的那些有權有勢名頭響噹噹的人物,確乎是沒有這麼一張臉,心下定了定,轉而就不怎麼高興了:他杜良辰現在可是府臺大人面前的紅人啊!連府臺大人都沒給他使過臉色,還上趕着給他買了套三進的院子、七八個供使喚的下人,綾羅綢緞海味山珍更是一月一送,府衙裡那些大小官吏哪個見了他不得笑臉相向?而眼前這個混小子竟然敢瞪他!還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以杜良辰現在的身價原本不屑於在外面搭的戲臺子上演出,奈何他身價再高也是戲班老闆的簽約藝人,戲班子要藉着正月十五人人都上街遊玩的機會再擴大知名度,當然就得讓他這個唱的最好的出來鎮場子。

人都說戲子無情,可杜良辰卻偏是個多情的,許是因要唱戲所以看了太多的風月情.事,耳聞目染親身演繹中,性子裡就漸漸地帶上了風流氣,平日裡去那些富貴人家府上唱戲也斷不了同那些個正情竇初開的閨秀千金亦或獨守空房的寂寞少婦眉來眼去,勾搭上手的竟也有了十來個,因此愈發縱的他色膽包天,但凡遇見個略具姿色的就免不了施展手段搭訕一番,自然不是出自真心,全不過是爲了取樂罷了。

今兒他相中了羅扇,也是因看她一臉地純真似不諳世事,這樣的傻丫頭最易上手,所以下了臺後就迫不及待地跟過來展開進攻了,至於她這位哥哥,他剛纔也不是沒瞧見,這種普通百姓最是膽小怕事,被他嚇唬兩句就怕得屁也不敢放一個了——類似的事他可沒少幹。

幾個念頭轉下來,杜良辰重新有了底氣,臉上浮了個冷笑,對上白大少爺的目光:“怎麼,莫非杜某請的酒,這位兄臺看不上眼?”

“杜良辰,”白大少爺忽然笑了笑,聲音壓得很低,以至於被他擋在身後的羅扇根本什麼也沒聽到,“你能混到今日,不過是倚賴了一副好嗓子,而若這嗓子毀了呢?”

“你什麼意思?!”杜良辰又驚又怒又疑地瞪着白大少爺。

白大少爺不再理會他,只向着他身後不遠處看了一眼,轉身拉着羅扇便走,杜良辰想攔,又覺得他方纔那一眼有蹊蹺,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卻只見販夫走卒人來人往,並沒有什麼不妥,便以爲這小子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纔要追上去,就覺得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一扭頭,腦袋上有什麼東西飛快地罩下來,眼前跟着就是一黑,腦後突地劇痛傳來,人就在一片金星亂閃中昏過去了。

白大少爺拉着羅扇扒開人羣只管一直往前走,兩根長腿扯開大步,直讓羅短腿兒跟得氣喘吁吁。好容易拐進條人少的巷子,羅扇再也撐不住了,連聲叫喚着停一停,見白大少爺還要繼續走,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腰,整個人掛在人家身上,這才艱難地阻住了他的腳步。

“小云……先停停……我不行了……”羅扇鬆開白大少爺,貓腰支着膝蓋粗喘,“你這是怎麼了?生我氣了麼?”

“你說呢?”白大少爺繃着臉看着她。

“真生氣了呀?”羅扇仰起臉兒歪着嘴帶着些許驚訝,“爲的什麼?”

“你說呢?”白大少爺還是冷冰冰的那句話,儘管面前這丫頭現在的小模樣兒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想揉揉她那紅撲撲的小臉蛋兒。

“我……我沒有主動和那人說話啊……是他找上我來的,我我,我也沒想到看戲的時候多看了他幾眼就把他給招上了……”羅扇老臉微紅地招認道。

白大少爺還真不知道這臭丫頭原來還多看了那人渣幾眼,一時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撐着面無表情地看了她半晌,在那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誘惑下,什麼悶氣也都沒了,只想把她一把摁在懷裡,好好兒的……咳。

罷了,有些事是急不得的,她的顧慮他全都知道,有了這一層阻礙擋在前頭,他不能指望她會像他一樣多出一番心思來,他只能繼續在暗中去清掃她心中的一切顧慮,把擋在兩人之間的所有障礙都剷平,到那時,他再給她他無需掩飾的情意,他要讓她無處可逃、乖乖就範,眼睛裡除了他再也看不進任何一個男人!

白大少爺擡起手輕輕撫了撫羅扇的腦瓜兒,正正經經地看着她道:“喏,你現在知道了,外面有很多壞人,只看長相是看不出來的,所以現在起你要跟緊我,不要盯着別人看,尤其不能盯着長得好看的男人看,這樣的男人最愛自命風流,最會哄騙小女娃,知道了麼?”

“那我豈不是連小云也不能看了?”羅扇嘻嘻地笑,“小云長得這麼英俊這麼帥,以後會不會也很風流呢?”

“我只對你一個人風流下流,放心好了。”白大少爺拍着羅扇的肩保證。

“咳,下流什麼的就不用了……”羅扇囧道,“對了,你方纔對那個杜什麼的說了些啥?我聽他似乎喊了一句,然後就沒聲兒了。”

“我說我是白府的人,他就怕了。”白大少爺從荷包裡掏出塊油紙包的琥珀飴塞進羅扇嘴裡,拉上她的手繼續往前逛。羅扇心道也是,白府這麼有名,那人聽了肯定知道自己惹不起,也就沒再多想,精神頭便又上來了,嬉皮笑臉地央着白大少爺帶她去放煙花。

兩人前腳走,後腳便跟上來幾個穿着粗布衣毫不起眼的人,其中一個壓着聲音道:“綠田,方纔那戲子怎麼處置?”

早已換上粗衣不遠不近地跟着白大少爺和羅扇的綠田道:“爺這會子要逛燈,今晚估摸着是顧不得那戲子了,先綁上堵了嘴,讓綠川綠野帶着找個地方關起來,另叫綠澤挑幾個眼線廣的手下,把這戲子的身世背景和人脈都調查清楚,怕是爺回頭都要問的。”

那人應着轉頭跑走了,綠田便招呼另幾個人繼續散開來不動聲色地跟隨在白大少爺身後暗中保護。同綠田一樣,綠川、綠野、綠澤以及所有那些跟隨和聽命於白大少爺的人在此之前都不曾在白府露過面,甚至除了白大少爺之外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存在。這些人是白大少爺還掌有白府生意大權時用自己賺出來的私房錢豢養的死忠之士。他們當然不是什麼武功高強的打手殺手,他們只是窮怕了餓怕了、被有錢有勢的人打怕了欺怕了以至走投無路的鰥寡孤獨之人,但他們想活着,他們有着極其強烈的求生慾望,只要能讓他們活,他們就肯爲此去做任何事——白大少爺要的就是這樣的人,因爲這樣的人才最好控制,也最肯賣命,只要他給他們吃的穿的和住的,手裡握着他們的身契,他們就不會也不敢有任何的二心。

所以哪怕是白大少爺被人害得瘋了幾年,這些人依然忠心耿耿地等着他,而自從白大少爺恢復了記憶,就藉着出府的機會想方設法地聯繫上了自己的這批手下,他們一直被他藏在暗處,去做一些不能見光卻又極其重要的事,但白大少爺因自己幾次三番地被人算計性命,就把這些人中身強體壯的人挑出來做了他的保鏢,只要他出門,必然要在身後安排上七八個人喬裝打扮跟隨行事,甚至此刻在白府之內,也已經被白大少爺安排了幾個這樣的保鏢進去,枕夢居的周圍就有四個晝夜輪班地保護着羅扇。

白大少爺做事一向是未雨綢繆,當初養下這批人爲的就是防着有一天自己失去一切,那麼他們,就是他東山再起的一支奇兵!

149

149、交心夜話 ...

城西的人要比城東少很多,羅扇跟着白大少爺邊賞燈邊閒逛,沿着一條城中河的河堤慢慢就走到了人稀處,河岸邊是落光了葉子的垂柳林,因垂柳上不好掛燈籠,所以這片柳林裡黑黢黢一片,半點光亮都沒有。

羅扇無意間向着那廂瞟了一眼,卻見一對年輕男女牽着手掩進了柳林暗處,不由一怔,再往旁邊看,果然又發現了幾對相依相偎着的戀人,在樹幹與黑暗的掩護下或低着聲的甜言密語,或耳鬢廝磨地做些親暱的事兒,羅某人一張老臉不由微微燙了起來:戀愛真好啊,姐活了兩小輩子還木有真正嘗過戀愛的滋味兒呢,好容易有那麼一次萌芽也無疾而終了……可是,只要一天不離開白府,恐怕就一天不能像個普通人那樣享受真正的愛情吧……

羅扇有些落寞的神色全被白大少爺看在眼裡,牽着她的手不由緊了一緊,挑了個四下無人的地方拉着她在河堤邊的石凳上坐下來,兩個人仰頭看了會兒煙花,白大少爺便作隨意地問道:“小扇兒,你有沒有最想做的事?”

“有啊,”羅扇想都不想地應道,白大少爺立刻豎耳細聽,“我最想每天吃飽了睡、睡醒了吃!”

“……”白大少爺挑了挑眉毛,覺得自己有點低估了這丫頭的“平常心”,“你會變成小豬的,過年要被殺掉的。”

“嘿嘿,其實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啊,”羅扇將目光放向遙遠的夜空,“我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只希望能有一所小小的院子,像枕夢居那樣,一間臥室,一間竈房,一個堂屋,一個小院,這就足夠了。平時呢,我可以做些小點心小吃食到外面賣,就像咱們方纔看見的那些小食攤一樣,推個小車,走街串巷,邊賞風景邊掙錢,錢也無需多少,只要能養活自己就成了,風和日麗的時候就出門,颳風下雨了想歇就歇,不用強迫着自己去辛苦。

“不需要出門的時候就在家裡看看書、繡繡花、喝喝茶、給自己做些好吃的,院子裡就種上各式的花草,搭上葡萄架,春暖花開的時候就會滿庭芬芳……對了,我也要養只八哥,像二狗子一樣聰明伶俐的,天天陪我說話逗趣兒,這樣就不會覺得冷清無聊了。

“我還可以同左鄰右舍交朋友,偶爾拿着自己做的點心去串門子,結識幾個知心的閨蜜,也請她們到我的小家來,大家坐在炕上吃吃喝喝說說笑笑,隔窗賞雪,擁爐對眠。逢年過節的時候就結伴上街來遊玩,春天踏青,夏天遊湖,秋天登山,冬天賞梅……

“然後呢……也許會在別人的介紹下認識一個不錯的男人,老實可靠,家庭簡單,我嫁了他,也不需要他能掙很多的錢,只要勤勞上進就成,上能奉養雙親,下能撫育子女,我們兩個相扶相持,同甘共苦,過平凡安靜的生活,一起老去,一起走完今生……就很好了。

“哎呀哈哈!我一時感慨了,說了這麼多有的沒的,你可不許笑話我喔!”羅扇擺着手衝一直認真聽着的白大少爺訕笑,“我是把小云當成最好的朋友纔敢這麼胡說八道的,你可不許說給別人聽!現在就把它全忘掉!忘掉忘掉嘛咪嘛咪哄!——忘掉了沒?”

“忘掉了。”白大少爺點頭,“你是誰?”

“哈哈哈哈!壞蛋!忘得太多了!”羅扇笑着推白大少爺,白大少爺只管故意木着臉問她的名字年齡家住何處有無心上人,直到羅扇伸手到他腋下去咯吱他,這才繃不住邊笑邊躲邊反擊,最後反把羅扇咯吱得軟趴趴地笑倒在他的大腿上,眼見着這丫頭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白大少爺這才收了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給她順氣,另一隻手則用指尖小心地挑開她笑亂了貼在臉上的髮絲,然後替她揩去眼角笑出的淚花兒。

羅扇喘了一陣才勉強直起腰來,見白大少爺眼睛亮亮地望着她,心裡莫名地涌起一陣柔情,不由自主地伸了手也替他整理微亂的髮絲,含着笑問他:“只聽我說了,你呢?有沒有最想做的事?將來是怎麼打算的?過了這個年可又長了一歲了,不能再這麼天天貪玩兒了呢。”

“我不知道,沒有想過,”白大少爺輕輕嗅着羅扇袖口的淡淡幽香,偏着頭,感受她指尖在自己髮絲間穿梭時帶來的微微麻癢的滋味兒,“你幫我打算打算罷,你說我做什麼好呢?”

“唔,我想想哈。”羅扇也歪着頭望在白大少爺認真看着她的臉上,要說這位爺呢,雖然心智上還是八.九歲孩子的階段,可該認的字他都認得,過去二十來年裡學過的東西現在仍舊都會,想個點子出個主意什麼的也與成年人無異,他所缺失的似乎只是十幾年的情商而已,比如與人相處時不講究交流方式,常常是直白得讓人好笑又無語,行爲更是百無禁忌,就比如把表少爺叫成醜八怪了、詛咒白大老爺生兒子沒【嗶——】眼了、衝着白二老爺撒尿了……

而且,就因爲心智還停留在小孩子階段,白大少爺似乎對男女有別這一點上也完全沒有覺悟,導致與他相處的時間長了之後連她也漸漸對他模糊了性別隔閡,玩笑打鬧之間亦沒了那麼多的講究和顧忌。

像白大少爺這種智商還在、情商缺失的現象,羅扇雖然此前不曾聽說過有相同的病例,但是在那一世飽受各種狗血劇乃至充斥網絡真假難分的奇情駭聞洗腦的她並沒有對此產生多麼大的質疑,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比這離譜和無法解釋的事多了去了,沒有聽說過不代表不可能發生和存在,羅同志向來胃大心寬,從來就不是懷疑論與陰謀論者,所以這種事情她很自然地就接受並且深信不疑了。

羅扇的交友之道就是:一靠感覺,二看相處。初期相處時感覺投契、氣場相合,就可以繼續深交,兩個人在一起只要覺得開心有默契、三觀基本一致,這就足夠了,她才懶得去琢磨對方潛在的心思和用意,所謂交友不疑、疑友不交,既然相交,就該給予彼此完全的信任,簡單一點多省心呀,有那功夫還不如兩個人出去吃碗陽春麪唻!

說來說去,白大少爺現在欠缺的就是與人相處的世故與經驗罷了,可這東西是沒辦法教授的,只能靠時間來歷練和積累,於是乎羅扇一時間也不知道白大少爺這種情況應該做些什麼纔好了,人家不愁吃不愁穿,一輩子花不完的錢,就算是這麼着傻一輩子玩兒一輩子也沒有什麼問題啊,換作是她羅扇身家富可敵國,她還搞什麼老漢推車——呸!——推什麼車賣什麼小吃啊!天天吃喝玩樂遊遍天下豢養男寵——咳,怎麼享受怎麼來嘛就!

所以羅扇思來想去了一陣之後,問向白大少爺:“小云喜歡像二少爺那樣做生意麼?”

白大少爺看着羅扇,慢慢搖了搖頭:“做生意要看大小,生意太大會很累人的,沒有時間陪喜歡的人在一起,也沒有時間做喜歡的事、去喜歡的地方,書上說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若把這麼短的時間全都花在追逐名利上,這輩子豈不是苦多甜少、白活一遭了麼?”

羅扇笑着撫掌:“小云說得好,人生啊,就該是怎麼開心怎麼過纔對嘛!那麼說你是不願做生意嘍?其實你這輩子已經是不愁吃喝了,大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去喜歡的地方玩兒啊!比如遊山玩水啦,結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啦,全看你個人的喜好了嘛!”

白大少爺笑着拍拍羅扇的腦瓜兒:“雖說我現在不愁吃穿,可花的用的卻不是我自己掙的,我是男子漢大丈夫,怎能靠自己爹和弟弟養着?所以我想自己掙銀子花,不求掙得多,只要能供自己日常花用就成了。小扇兒,你幫我想個主意,做什麼能掙錢?我聽你的。”

“咦?小云你能這麼想真是再好不過了呢!”羅扇也拍拍白大少爺的肩頭,“我也不贊成不勞而食,雖說家裡頭衣食無憂,可人若是沒有追求的話會越來越空虛、頹廢甚至厭世,生命就像一朵鮮花慢慢地枯萎,這輩子也就真的白白浪費了。所以,嗯!給自己找些事奮鬥是再好不過的,我來幫你想想……若是問我的話,我除了與食相關的東西,別的方面也知道的不多,小云你若真心想幹起來,那我就試着想幾個新鮮的食方給你,你可以開個小吃店,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好啊好啊!”白大少爺歡喜地拍手,“可是做生意那些我什麼也不懂,你得教我啊師父!”

“這會子又想起管我叫師父了?”羅扇故意翻個白眼兒,“去問大老爺和二少爺去,他們不比我懂得多多了啊?!”

“不要,我不能問他們,”白大少爺搖頭,“我若問了他們,他們便知道我要做買賣,知道我要做買賣的話,他們一定會幫我把一切都打點好,我不想這樣,我要自己來,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你說對不對師父?”

“好!小夥兒有志氣!”羅扇大力地拍着白大少爺的肩,“那就自己幹!雖然我也只懂個皮毛,但是不經歷風雨怎麼會有傳奇嘛!咱們兩個商量着來,再不行還有大叔哥呢,雖然不知道他老人家以前是做什麼的,但是他在白府待了這麼多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咱們三個臭皮匠怎麼也得抵上大半個諸葛亮吧?!就這麼定了!幾時開始?”

“明兒就開始商量,過了二月二就正式着手幹,怎麼樣?”白大少爺閃着星子般的眸子望着羅扇,以至於羅扇也忽然產生了一股創世英雄般的壯志豪情——以前雖然也同表少爺合作過做生意,可是從頭到尾其實都是表少爺一個人在跑前跑後,而她只出了個方便麪的做法而已,其餘的什麼都沒有插手,這讓她並沒能產生多少與有榮焉的參與感和成就感,所以後來連撤股時都沒有半分的不捨與遺憾。

可這一次不一樣了!這一次她要同白大少爺一起從零開始,一點一滴的積累,一毫一釐的壯大,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就像孕育一個新生命,就像創造一個新世界,這樣的過程纔是最令人沉迷的享受,這樣的成功才最會讓人心滿意足,身爲一個小胸大志的吃貨,羅同志就是要證明給那些瞧不起吃貨星人的傢伙們看:愛吃怎麼啦?只要吃得夠漂亮、吃得夠開心、吃得有水準、吃得有內涵——吃貨,也是可以爲自己贏得一段成功充實的美好人生噠!我們的口號就是:沒有蛀——啊呸,就是——

會吃,纔會贏!

150

150、心癢難耐 ...

羅扇就知道自己是個沉不住氣的,這事兒一旦提起就再也定不下心了,坐在那裡心心念唸的都是怎麼着手開始幹兩個人的小事業,一會兒功夫就想得渾然忘我超然世外了,白大少爺在旁邊偏着頭看了她一陣子,眼見這丫頭元神出竅不知飛到了何方去,忍不住慢慢地把胳膊繞到羅扇背後,小心翼翼地擡起,然後謹而又慎悄悄摸摸不動聲色輕輕輕輕地把手搭在了她的肩頭上,將這副柔柔軟軟嬌小玲瓏的身體摟在了自己的臂彎裡。

淡淡的蘭花香若有若無地鑽進鼻孔,使得鼻中一陣作癢,連帶着心裡也跟着癢起來,再然後全身都開始癢,像有無數的小羽毛輕輕地搔在皮膚上、心窩裡,以及……那些最怕癢最敏感的地方。周圍的空氣竟有熱起來的錯覺,隨着呼吸進入五臟六腑,整個人從裡到外都熱汩汩的,汗毛孔卻因那搔癢而緊緊閉着,於是就憋得分外難受,想要宣泄什麼出來纔好解脫。

白大少爺失了一陣的神,悄悄地拿開胳膊,起身走到河堤邊上去對着掠湖吹來的寒風站着,羅扇那廂這才注意到白大少爺的動靜,怕他瘋病犯了不小心跌下河去,連忙起身要過去:“小云,怎麼了?”

“沒事,別過來。”白大少爺沉着嗓子,也不回身,後背繃得緊緊的。

“怎麼了?你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羅扇聽出白大少爺的聲音不對勁兒,又不好違揹他的意思過去,站在原地乾着急。

“……沒事,方纔我看到一條魚在水裡冒了下頭,怕你過來把它驚跑了。”白大少爺深吸了口氣,轉過頭來衝着羅扇笑笑。

“這麼冷的天哪裡會有魚跑到河面上來啊,你肯定是看錯啦,快回來,別在河邊兒站着,不安全。”羅扇衝白大少爺招手。

白大少爺扭回頭去磨蹭了片刻才轉身走回來:“咱們走走,這麼坐着太冷。”

羅扇點頭,邊同白大少爺重新走上大路,心思邊又落回到正事上,慢慢地道:“小云,我們既要做買賣就必須得有自己的鋪面才行,繁華地段的租金肯定會很貴的,當然囉,你若是花府裡的錢那租金什麼的就完全不是問題了,不過你若是從府裡賬上支錢的話,一定會被別人知道的,這一點你是怎麼想的?”

白大少爺幾乎沒有猶豫地道:“當然不能讓府里人知道,所以租金的話嘛,就先找別人借好了。”

“找誰呢?小云你在外面有什麼靠得住的朋友不?”羅扇問。

“不用外面的人,有一個人就很現成,”白大少爺一笑,“大叔哥。”

“咦?大叔哥很有錢麼?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以前是做什麼的,這麼多年一直住在白府,就算大老爺管他飯吧,那他平時其它的花用都是從哪兒來的呢?”羅扇好奇地問。

白大少爺挑挑脣角:“他是爹爹的好朋友,兩個人拜過把子,他也很有錢,找他借多少都沒問題,而且他也能幫咱們保密。回去我就找他商量這事。”

“那好,資金的問題解決了,第二個就是鋪面地點的問題了,”羅扇打量着街道兩邊鱗次櫛比的店鋪門面,“要是在繁華地段呢,日後你若經營鋪面,只怕很快就會被家裡頭知道,仍然達不到保密效果,若是在冷僻的地方,怕是生意不會很好,你想選哪一種呢?”

白大少爺擡手指向前面一條安靜幽深的小衚衕:“這個衚衕叫杏花巷,不過二十幾家住戶,在巷子的盡頭處有個極小的作坊,作坊是專門釀酒來賣的,只有一個小門臉兒,酒名兒叫‘杏花紅’,你在城裡隨便什麼地方逮個酒鬼問他聽沒聽說過這種酒,保準人人都會告訴你這酒全城僅一家有賣,就在這杏花巷的最深處,這就是所謂的‘酒香不怕巷子深’了,所以我們不怕在冷僻的地方做生意,只要我們賣的東西足夠好,就一定能夠掙到錢,你說對不?”

“哇!小云這番話很有水平哦!”羅扇拍手,“怎麼突然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似的呢?”

“我本來就是大人啊!”白大少爺嘻嘻地笑,“不過方纔那番話是前陣子爹爹帶我出來玩兒的時候教給我的,我就記住了,爹爹還去裡面買了一罈子杏花酒呢,我嚐了一口,辣辣的,喝下去渾身發熱,可舒服了!小扇兒你要不要喝?不如我去買兩壇,咱倆分了喝罷!”

“噗——兩壇?!你當我是酒井扇子啊!”羅扇連忙搖手,“那我們的鋪子就選個乾淨又安靜的地方好了!其實我覺得在居民區裡找一處院子租下來最好不過,反正我們賣的是吃食啊,在人們居住的地方應該也不難賣纔對。”

“小扇兒,我不會選地方,不如你同我一起找,好不好?”白大少爺眼裡帶着央求地看着羅扇。

“可是我出不了門啊……”羅扇倒是很想親自動手全程參與。

“你現在不就已經在門外了麼?”白大少爺閃着黑眼睛笑,“我能把你弄出來一次,就能弄出來十次百次,等過了年你就同我一起往外跑,咱們開始正正經經地幹,好不好?”

“好啊好啊!”羅扇巴不得能多多出府享受自由呢,反正對她產生威脅的只有一個白二老爺而已,他又不可能天天蹲府門口等着抓她吧?

說說逛逛的夜色已深,白大少爺帶着羅扇往回走,街上的行人卻是並不怎麼見少,上元節在古代可是個大節,通宵達旦地一共要鬧上七天甚至更長的時間,不過像白府這樣有身份的人家就不能鬧得太過了,看着時辰差不多了就得回府去,免得被人笑話不穩重。

城東比城西繁華,這個時候了仍然是人潮洶涌歌舞昇平,白大少爺買了兩個崑崙奴的面具給自己和羅扇戴上,以免不小心碰見白府的人。混在人流中往那家客棧的方向走,大街中央正有一隊跳着祭祀舞的遊行隊伍緩緩地行進着,兩個人邊走邊看,羅扇看得入神,冷不防踩了旁邊人的腳,連忙道歉,這人卻不理她,向周圍看了幾眼,似在人羣裡找誰,然後就飛快地擠進人堆中往旁邊的巷子裡去了。

羅扇將這人的面孔看在眼裡,不由微怔:這不是許久未見的黎清清嗎?!雖然她做了男子的裝扮,可羅扇還是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畢竟長得似她那般漂亮的女人並不多見。她這是做什麼呢?若女扮男裝是爲了方便看燈的話,身邊總得跟幾個下人保護纔對吧?怎麼就她自己出來了?而且還一臉的嚴肅,似是有什麼要事要辦的樣子。

羅扇也四下看了一陣,這一看不打緊,還真被她瞅着了一個重點人物——就在那邊樹下穿了身珊瑚紅錦袍、翻着白狐毛領子,手裡挑了盞火紅的紅蓮燈籠,一頭漆黑長髮綰起來,用一根紅珊瑚石的簪子固定住——不是白二老爺白蓮衣還能是誰!

卻見白蓮衣不緊不慢地挑着燈籠向着黎清清行去的方向踱了過去,與之一前一後地消失在了那條深深的小巷中。也不知這兩個人鬼鬼祟祟地湊到一起又是要算計誰,反正不是白大少爺就是白二少爺,羅扇蹙起眉,猶豫着要不要跟過去偷偷打探一下,轉念一想,自己現在的處境也拘束得很,就算聽見了什麼又能怎樣呢,白蓮衣一根指頭就能把她摁死,再說,白家兄弟又不是沒了她這麼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什麼難關都熬不過去,自己的路還是要靠自己走,古人又不是傻子個個毫無抵抗力地等着別人來害,穿越人士也不是救世主怎麼做怎麼對,還是各安其位罷,做力所能及的,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羅扇於是收回目光來,向着白大少爺道:“長髮哥哥最近在做什麼?有沒有找你玩兒?”

“明日那個什麼黎公子在自家設宴,給爹爹、長髮哥哥和小曇都下了帖子,長髮哥哥說也帶我一起去玩兒來着。”白大少爺道,“小扇兒也想去麼?”

羅扇搖頭:“小云要是去的話能答應我件事麼?”

白大少爺望住羅扇:“能,你說罷。”

“到時候小云一定要跟大老爺待在一起,別離開他半步,任誰想要帶你到別處去玩兒都不要去,只喝與衆人一起喝的茶水、只吃衆人都吃的東西,好麼?”羅扇嚴肅地道。

“成,我答應你,放心好了。”白大少爺拍着羅扇的肩道。

“還……還有……”羅扇有點兒不大自在地垂垂眸子,“二少爺是你的弟弟,你要照顧好他……也別讓他亂喝亂吃,如果你看到有人把他叫離了衆人的視線,就拉着大老爺一起跟過去看看,別讓人欺負了他……好、好麼?”

白大少爺黑沉沉的眸子看着羅扇,面具下的臉是怎樣的神情羅扇無從知道,她只是被這樣沉甸甸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虛和畏縮起來,低着頭不敢與白大少爺對視,半晌才聽得他道了聲“好”,直覺他似乎不大高興,以爲是自己提了太多的要求讓他心裡不痛快了——小孩子總是不喜歡大人要求太多的,於是也不敢再吱聲了,老老實實地跟在白大少爺屁股後頭回到了那家客棧。

進了房門,白大少爺也不說話,只管把胳膊一伸,羅扇就乖乖兒地過去幫他換衣服,衣服換好了還討好地要了熱茶水進來倒上端給白大少爺喝,見白大少爺喝了半晌仍沒有要理她的意思,羅扇只好賠着笑沒話找話地道:“對了,小云這一次把我悄悄帶出來所想的法子可真周全呢,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麼?好聰明好厲害喔!”

“是大叔哥想的法子。”白大少爺淡淡道。

“呃……這樣啊,”馬屁拍錯了對象,羅扇訕笑兩聲以掩飾尷尬,“大叔哥人真好!”

白大少爺垂眸盯着手裡的茶,沒有接話,羅扇更覺得坐立難安,滿屋子轉了幾圈,最終還是腆着臉坐到白大少爺身邊去,伸爪在人家的手背上撓了一下,把腦袋伸到人家的面前去歪着頭涎笑:“小云生我氣啦?我道歉,我錯了,以後再也不這麼着了,原諒我吧,好不好?”

“你錯哪兒了?”白大少爺仍然木着臉垂着眼皮,遮住眼底的好笑。

“我也不知道啊……咳,管他錯哪兒了,反正我知錯就是了嘛,嫑生氣啦哈,生氣可就不帥嘍,明兒去赴宴小姑娘們可就不愛看你囉!”羅扇嬉皮笑臉地哄道。

“那你愛不愛看我?”白大少爺擡眼盯住羅扇。

“愛看愛看!”羅扇連忙點頭,“我們小云英俊又瀟灑、純潔又可愛、活潑又聰明、調皮又靈敏,我們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綠色的大森……咳,誰都會愛看小云噠!”

“那,罰你現在看着我,我不說停你就不許挪開,聽見麼?”白大少爺令道。

“好,好,罰完之後小云就不許再生我氣了哈!”羅扇忙道。

“好,開始!”白大少爺令出,一雙眸子就牢牢地盯住了羅扇,羅扇也盯住他,兩個人鬥雞似地對在了一起。

白大少爺的眼睛很好看,黑白分明,深邃有神,一雙瞳仁兒又黑又亮又大,羅扇清晰地看見自己的小影兒印在裡面,傻呵呵地睜着一對青蛙眼眨也不眨,於是抖了抖睫毛好讓白大少爺眼中的自己的影像顯得生動些,誰知這麼一眨眼睛,便見他這雙有如清潭的眸子裡忽然波光滉瀁,層層地涌起了漣漪。

羅扇忍不住又眨了一下,果見這漣漪泛得更加的波光粼粼,不由大覺有趣兒,撲扇着長長的睫毛不停地眨了起來。

對面的白大少爺被這把長睫毛撩撥得由心到身搔癢難耐——傻丫頭真是不知道挑逗爲何物啊!真是讓人好氣又好笑!——怎麼着,是現在就摁倒她還是下死力氣忍一忍?看這臭丫頭對白老二仍然念念不忘的樣子,不若就先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徹底斷了她的想頭!

白大少爺這念頭一但生出,就如同火上澆了一瓢油般整個人都燃燒了起來,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傾,慢慢地湊向羅扇,羅某人正稀罕着白大少爺突然收縮的瞳孔,壓根兒就沒注意到有一股強烈的、充滿着佔有慾與掠奪欲的氣息正從這個貌似單純幼稚的男人身上散發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151

151、生活樂趣 ...

白大少爺向前探着身,微微一送下巴,正要不計後果地攫住近在毫釐的那張粉嫩嫩的小嘴兒,突然眼前這個小混賬就“噗”地一聲笑噴了,呲了他一臉的唾沫星子,然後就露着後槽牙指着他笑得前仰後合:“離得太近會變成對對眼的你知不知道!”

白大少爺用手抹了把臉,然後就盯着羅扇森森然快樂非凡的小白牙看,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裝傻裝得有點兒過火了,以至於這個笨孩子和他在一起時完全沒有對男人該有的防範意識,還真把他當小孩兒了?

白大少爺搖搖頭,倒也不是因他裝得太像,而是跟這丫頭在一起,可以讓他完全不必防備、不用動任何心機、不必客套不用虛僞,做最真實最放得開的他,每個人的內心都有孩子的一面,即所謂的童心,而這童心又是最純真的本我體現,所以不是他太會裝,也不是她太遲鈍,而是他和她在一起時都是以童心相對,或者說是真心相對,因此纔沒有那麼多的花花腸子去考慮其它。

白大少爺覺得自己被面前這個小丫頭改變了太多,變得有人情味兒了,變得知足常樂了,變得……唔,甘願守着她這麼一小坨溫暖而不去在乎曾經最看重的名利榮耀與那可笑的爭強鬥勝之心了。

如果不是因爲瘋過,他哪裡知道有一種溫暖比他用盡全力所追求過的任何東西都能打動人心?

看着羅扇笑得沒形沒狀,白大少爺嘴一抿,長臂徑直伸向她的前襟,手指一勾便鉤住了她的衣領兒,緊接着動作粗魯地一把將她拽進了自己的懷裡,迅速低頭摁下了自己的雙脣——實實在在地在羅扇那張白裡透紅的臉蛋子上咬了一口,然後推開她,惡狠狠地道了聲:“再笑我就吃了你這顆壞蘋果!”也不等羅扇作出反應,站起身便大步地往門外走,“你在這裡等着大叔哥,他一會兒就來,你同他一起回府去罷。”說着就開門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羅扇捂着臉蛋子瞠了好半天:這個白大雲!怎麼說瘋就瘋呢!這樣不好!回頭她必須得教育教育他了——男女授受不親,動不動就上嘴,將來她還怎麼嫁人啊!萬一養成了習慣滿大街見着小姑娘就咬,將來他可就真得後宮三千了!

羅扇自我檢討了一陣,也怪自己平時太忘乎所以了——沒辦法啊,跟白大雲在一起她時常就忘了他是個古人了,言行間像對現代人一樣沒有什麼男女大防,完全當成好閨蜜好基友了——這可不行,以後必須要注意了,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正常,甚至有時候她真心懷疑他已經恢復了神智,畢竟這是古代,他也是個徹頭徹尾的古人,不能再這麼親密無間了,免得到時候壞了他的操守也壞了她的名聲。

羅扇呆坐在牀上思緒紛亂,一時琢磨着白大少爺究竟有沒有恢復正常,一時又計劃着兩人的小買賣要怎麼做起來,時而想着白二老爺和黎清清湊到一起又在算計誰,時而又替明日要去赴宴的白大少爺和白二少爺擔着心——泥妹的老孃就是個天生窮操心的命啊混蛋!

好在沒過多久大叔哥就來接她了,身後還帶着個小廝,與羅扇一模一樣的裝扮,三個人出了客棧,大叔哥乘上來時的轎子,羅扇同那小廝便在左右跟着,一路回了白府,自然無人敢攔下詢問,轎子在後花園外就停下了,大叔哥下了轎,帶着羅扇和那小廝進了園子,七拐八繞地鑽進了竹林,見前面暗處又迎出個相同打扮的小廝來,連身量都同羅扇差不多,大叔便一擺手,那小廝便同羅扇旁邊這個一起原路返回,退出了後花園。

羅扇暗贊大叔哥安排得細緻,兩個小廝進來,又兩個小廝出去,有心之人看到了也不會起疑,至於後來的這個與她身形相近的小廝是怎麼進來的,大可以像白大少爺第一次帶她來時那樣爬牆或者鑽狗洞,反正途徑多得很,她也懶得細想,萬事有大叔哥頂着嘛!嘿嘿!

大叔哥帶着羅扇往枕夢居走,月光穿過竹林灑在白石小徑上顯得異常清幽,風吹竹葉沙沙地響,聽來令人心神俱寧,方纔在城中沾染了遍身的喧囂浮躁一下子就被滌淨了。

“今天玩兒得開心麼?”大叔哥偏頭看着羅扇笑問。

“開心!”羅扇用力點頭,笑眼彎彎地仰起臉兒回望大叔哥,“謝謝大叔哥這麼細心縝密的安排,這是我自穿來——咳,自進了白府以來玩兒得最開心的一個晚上!”

“穿來?”大叔哥卻敏感地抓住了羅扇的口誤,“什麼穿來?”

“呃,我舌頭擼太直了,口誤嘛!”羅扇打着哈哈擺手,“您老人家今晚都玩兒什麼了?有沒有瞅着中意的姑娘?”

大叔哥伸手在羅扇後腦勺上輕輕拍了一下:“合着我老人家上街去就是爲了瞅大花姑娘麼?!不過是聽了幾齣小戲兒,陪着白家那幾口子在茶樓裡喝了會子茶罷了,也沒什麼可逛的,年年都是這一套,不過今年稍顯熱鬧些罷了。”

“您這樣可不行,”羅扇笑嘻嘻地道,“人未老,心先衰了,要擅於發現生活中的樂趣,學會取悅自己,這才能更好地享受生活啊。”

“好傢伙,你才活了幾個年頭,倒來指點我老人家該如何生活了,看把你能的!”大叔哥笑着彈了羅扇一個腦崩兒,“那你倒是教教我,要怎麼發現生活中的樂趣呢?”

“您老人家現在的症狀就是萬事不關心,對什麼事都挑不起興趣來,時時沉浸在一段舊傷痛中難以自拔,不肯把目光放向未來,”羅扇半玩笑半認真地道,“我雖然不瞭解您老人家的心事,也不知道要怎麼寬慰你纔好,但是我有個法子可以讓你減輕些胸中積鬱的苦悶,要不要聽?”

“聽,說罷。”大叔哥淺淺笑着,擡起眸子望向天上皎皎的明月,眉宇間染上一抹清冷。

“很簡單,找一件需要耗費時間和心力、但是自己並不討厭的事來做,”羅扇笑道,“當然,最好是自身極感興趣的事,若是沒有,那就退而求其次,選一件你肯定會耐心做下去的事,做的時候就認真做,完全地投入進去,一天有十二個時辰,四個時辰用來睡覺,早中晚飯加起來就算花去一個時辰好了,洗漱、如廁、沐浴加起來再花去一個時辰,剩下的六個時辰裡撥出四個時辰來專門做這件事,這樣算下來的話呢,平時你鬱鬱寡歡的時間約六個時辰,現在就只剩下兩個時辰,是不是比六個時辰要好熬一些呢?我總認爲時間是可以治癒一切傷痛的,可時間太難熬了,用這樣的笨法子會好過得多,大叔哥你覺得呢?”

大叔哥哈哈地朗聲大笑:“人的情感又不是鐘漏,還能按時按晌地劃分出來!虧你這丫頭想得出這莫名其妙的法子!也罷,看在你成功地取悅了我,我就聽你一次,你倒是給我個建議,我要做些什麼事情纔好熬過這‘鬱鬱寡歡’的漫長時光呢?”

羅扇歪頭想了一陣,大眼一眨:“大叔哥,我和大少爺計劃着自己開店做買賣呢,原想只找您老借些本錢的,我看不如您老也加入我們罷!和我們一起做小買賣,掙個零用錢花花,怎麼樣?”

大叔哥一聽這話又是一陣大笑,直把羅扇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有這麼好笑麼?不就是邀你入個夥啊,很滑稽麼?很不科學麼?圖樣圖森破麼?

“成,我看行,”大叔哥笑猶未盡地又在羅扇後腦勺上拍了拍,“你這想法不錯,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拉我入夥做小買賣賺零用錢花呢,我同意了,我加入,幾時開始?”

羅扇狐疑地瞄了瞄大叔哥滿臉不正常的笑意,還是老實答了:“這一陣子我們先做計劃,等一開春兒就正式着手,您看怎樣?”

“行,就這麼定了,本錢我出,等賺了錢後你們倆再慢慢還我,成罷?”大叔哥又忍不住想笑,不過接收到羅扇大眼裡射出的“再亂笑就用蘑菇毒死你”的目光之後還是忍住了。

一行說一行就到了枕夢居門前,出門時落下的大鎖竟然不知哪裡去了,羅扇同大叔哥對視一眼,大叔哥壓低聲音道:“你在這兒等着,我進去看看,別出聲。”羅扇點頭,將身子藏進門邊的暗影裡。

大叔哥堂而皇之地推門進去,過了半晌便探頭出來,衝着羅扇藏身的方向一招手:“沒事,進來罷,白老大來了,你從屋子旁邊繞過去回房就是。”

羅扇這才鬆了口氣,原來是白大老爺,幾乎忘了,他是逢年過節都會到枕夢居來的,不過他每次來時她就自動避開了,所以一直也沒與他照過面。

羅扇輕手輕腳地進了院子,大叔哥把門插上,羅扇便向他行了一禮,然後飛快地溜回後罩房去了。逛了小半晚上她也着實是累得不輕,好歹洗了臉和手腳,寬去衣衫鑽進被窩裡,沒多時就睡着了,中途迷迷糊糊地聽見對面竈房裡有響動,推測是大叔哥在燒水沏茶,看樣子又要與白大老爺聊通宵呢,翻了個身兒,一覺就照着天明去了。

羅某人在自己暖和的小被窩裡團着的時候,白大少爺正坐在綠院上房的堂屋裡冷冷盯着癱在地上的杜良辰。杜良辰是被塞在白大少爺小轎底部特製的夾層裡帶進來的,小轎一直被擡進了綠院的堂屋——自從白大少爺搬回了綠院住,他每天都讓人把轎子擡到屋裡來,久而久之大家就都習以爲常了,反正白大少爺神智不正常嘛,沒人會想到他這麼做就是爲了以後用這頂特製的轎子來發揮某些作用而不讓衆人起疑心。

堂屋的門從裡頭上了閂,門外立着新買來的丫頭綠蘿和綠蔓,她們是補上次失火被燒死的兩個丫頭的缺進來的,而在此之前,她們做爲白大少爺的那支隱秘軍成員一直在府外靜候主人的召用。

堂屋裡除了白大少爺和杜良辰之外還有綠田、綠川、綠野和綠澤四個小廝,杜良辰被捆成了糉子丟在地上,嘴裡堵着塊布,滿眼驚恐地望着高高地坐在上座的那個不怒自威、不語而寒的男人。

他是誰?他究竟是誰?杜良辰拼命在心裡搜索着自己的人脈網,他去過那麼多家豪門華府,見過那麼多的老爺少爺,卻對這樣一個無論在哪裡都絕對會是最引人注目的人沒有絲毫的印象!他此時相當地後悔自己今晚的狂妄,眼前這男人雖然到現在還一句話沒有說過,可他就是被他渾身散發出的迫人的氣息給嚇着了,如果不是因爲嘴被堵着,他怕是早就不顧顏面地向他求饒了。

戰戰兢兢地等了一陣,終見這男人微啓了雙脣沉聲開口:“杜良辰,我問你話,你最好半個虛字也沒有,否則我立刻讓人劃爛了你的臉、毀了你的嗓子,丟到大街上去現眼,聽明白了麼?”

杜良辰就是覺得這男人一定是言出必行,嚇得連連點頭,整個身子都跟着上下搖晃。

“你是怎麼同桑仲搭上的。”白大少爺直入主題,桑仲是藿城知府的名字。

綠田上前將杜良辰口中的布拔掉,並且就勢蹲在他的身旁,從背後腰間抽出柄亮閃閃的匕首來,刀尖兒就抵在杜良辰的臉皮上。杜良辰險些嚇尿了褲子,哆哆嗦嗦地道:“是……桑大人他喜、喜歡聽戲,愛、愛戲成癡,又、又又、又……喜好男風……”

白大少爺眉毛也未動一根,似乎這答案早在他所料,仍舊沉着聲:“你的話他能聽幾分?”

“大、大概七、七八分……”一向自認閱人無數善察人心的杜良辰從白大少爺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這令他愈發地畏懼起來。

白大少爺只問了這麼兩句便不再問,看了眼綠川,綠川便拿着張寫滿字的紙並一盒印泥過來放在杜良辰面前,而後去替他解綁着手的繩子,也不等他看清紙上的字,扯過他的手在印泥上蘸了,結結實實地在那紙上摁了個鮮紅的手印兒。

綠川把紙收起來重新立過一旁,白大少爺望着滿臉惶恐的杜良辰瞧了一陣兒,忽而勾了勾脣角,淡淡地道:“杜良辰,可知方纔的紙上寫了什麼?”

“不、不知……”杜良辰哆嗦連連。

“上面列的是你同本城十幾位富戶老爺的太太、寵妾、女兒之間私會苟且的細節,”白大少爺慢慢地在脣上綻起個笑,如同通往黃泉之路上盛開的曼陀羅花,“一部分是根據我的人打探到的關於你的行蹤之後所做出的推斷,另一部分就完全是無中生有了,不過呢,有你的指印摁在這裡,再摻和上這些八成真的事兒,傳出去的話由不得人不信。

“杜良辰,你可知這張紙若是貼到了藿城最繁華大街的街頭之後會有什麼後果麼?唔……估計你是不會那麼幸運地死個乾脆的,這裡面任何一家伸出一根手指頭來都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若是不希望我把這紙貼出去的話

151、生活樂趣 ...

呢,就最好乖乖兒地聽我的話,爲我辦幾件差事之後我就把這紙交給你,並且贈你一千兩銀子,供你遠遠地離開這兒另謀生路。如何呢?要不要同我合作?”

杜良辰一時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千不該萬不該招惹上這麼個閻羅王,他腸子都悔青了啊悔青了!都這個地步了他還敢說個不字麼?好死不如賴活着,他怕死,怕得厲害,所以……所以他點點頭,顫巍巍地道:“不知、不知爺要小的做什麼?”

白大少爺慢慢地彎起脣角:“明兒黎府設宴,桑仲想必也在受邀之列,你隨他同去,請他幫忙……撮合一樁婚事。”

作者有話要說:

152

152、父親難爲 ...

大叔哥同白大老爺因聊了通宵,第二天直睡到上午十點多鐘的光景才起身,大叔哥到後罩房來支會羅扇,說白大老爺中午還要去黎家赴宴,不用弄什麼複雜的吃食,只看着做些最簡單清淡的墊墊胃就是了。

羅扇心道明知今天有事要出去昨晚還那麼放縱,這白大老爺也夠沒譜的,好基友什麼時候一被子不行嘛,非得昨晚搞通宵,咭咭咭。

既清淡又得速成的食物羅扇先就想到了方便麪,可惜枕夢居沒那東西,一邊琢磨一邊進了竈房,把火生起來先燒水,見竈眼上的鍋裡還有不少昨天晚飯吃剩下的米飯,於是有了主意,取了兩隻帶蓋兒的碗出來各舀了多半碗米飯在裡頭,用筷子把米撥散撥鬆,趁着燒水的功夫從罈子裡取了幾顆自己醃漬的梅子,薄薄地切成片,再把幹海苔、綠葉菜和香蔥切成絲,然後再拿出一塊鰹魚乾來,這鰹魚是羅扇平時就加工好的,把鮮魚處理乾淨之後下各種佐料煮熟,反覆地用煙燻,煙燻後的鰹魚硬如木塊,所以被稱爲“木魚”,又叫“鰹節”,可以用來做比較特殊的菜色,也方便保存。

羅扇將鰹節用食用刨刀刨成薄薄的刨花狀,之後就把剛纔切好的海苔絲、綠葉菜絲、香蔥絲、梅子片和鰹魚刨花一層一層鋪在冷米飯上,灑上少許的細鹽和芝麻,再取最上等的龍井茶葉適量,切成細絲,待水燒開後沏成茶水,蓋好蓋子悶上一會兒,待茶葉的清香味兒盡出,再將滾沸的茶水澆在米飯上,蓋好碗蓋以令茶水充分浸透——這就是東洋風的梅子鰹魚茶泡飯,清淡爽口又暖胃。

羅扇把蓋碗放上托盤,因恐那兩人吃着嫌太清淡,又盛了一碟子自己醃的醬瓜茄,一路端着到了上房後門處,輕輕敲了敲,很快見大叔哥將門開了,臉上還帶了幾分訝異:“這麼快?不會只給我們弄了兩個冷饅頭就鹹菜吃罷?”

羅扇咯咯地笑了兩聲:“豈止是冷的,還特意放在背陰處用寒風吹了會兒呢。”

大叔哥擡手在羅扇腦門兒上輕輕彈了個腦崩兒,伸手接過托盤去,卻聽見屋裡白大老爺道:“在門口杵着說什麼呢?讓那丫頭進來,我瞧瞧。”聲音慵懶而帶着些微沙啞,聽着倒像是昨晚嗯嗯啊啊過度了一般,着實性感得很。

羅扇目光猥瑣地在大叔哥身上瞟了一圈,被他騰出一隻手來摁住腦瓜頂向後一轉,轟她回後罩房去,口裡揚聲向着裡頭的白大老爺道:“有什麼好瞧的,一個粗手笨腳的丫頭罷了。”說着便將門關上了。

白大老爺只穿着中衣,打着赤腳倚在臨窗小榻的靠枕上伸懶腰,見大叔哥端着托盤進來,不由笑道:“今兒你來伺候我麼?那我倒要好好受用一回。”

“滾起來吃飯,”大叔哥把托盤放在小榻上的牀几上,“吃了飯趕緊滾出我這裡。”

“鳩佔鵲巢還這麼理直氣壯,”白大老爺笑着坐直身子,看了看面前這兩盞蓋碗,復又望向坐到對面的大叔哥,“划拳,贏了的先挑。”

“劃你個鬼,兩盅都一樣!”大叔哥端過左邊那一盅放到自己面前,燙得直捂耳朵,“兒子都生了仨了還這麼玩心大!小心我去向他們仨告發你這個當爹的趁他們還小的時候乾的那些個勾當!”邊說邊小心地揭開蓋子,一股甘醇濃郁的綠茶香氣撲鼻而來,精神頓時爲之一振。

白大老爺向着他那盅子裡瞅了一眼,然後一指另一盞,笑道:“相好的,幫人家揭開。”

“你自己沒長手?”大叔哥拿了筷子準備開吃。

“那不是燙麼。”白大老爺也拿過筷子,從大叔哥的碗裡夾了片鰹魚花放進嘴裡,“不錯。”

“你怕燙我就不怕燙了?!”大叔哥好氣又好笑地擡眼瞪向面前這個懶男人。

“你捨得燙着小云他爹?”男人向前探了探身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少來這套!甭拿小云說事兒,沒臉沒皮的……”大叔哥橫眉冷目地同這男人對視了一陣,終究還是敵不過這張臉上的笑容,伸手替他把另一隻盅子端到面前去,順便揭開了蓋子放在一邊,“吃罷你!看見你這張臭臉一次老子就少活一天!”

“我就不謝你了,顯得生分。”白大老爺笑着低頭去吃自己的那一份,慢慢吃了幾口之後才又擡起頭來,“我上回讓你幫着暗中留意的事怎樣了?那個叫小扇兒的丫頭人品如何?”

大叔哥停下手中的筷子擡頭看了白大老爺一眼:“你還惦記着這事兒呢?閒得你!”

白大老爺又吃了幾口才道:“這不是太上皇的喪期過了麼,昨兒老太太又把我叫去催着給孩子們相看人家呢,我琢磨着小云這孩子一陣兒正常一陣兒瘋傻的,先不急着給他說親,沒準兒再過些日子就能恢復也說不定,到時候再給他相看更好的人家,然而怎麼着也得先把老太太那裡對付過去,往他房裡放個人也能拖上一拖,那個叫小扇兒的丫頭要是你看着人品沒什麼問題,我這就做主讓小云納了她。”

“這事兒你問過小云的意思了麼?”大叔哥忽然沒了食慾,把盅子往前一推,撂下筷子倚到身後的靠枕上看着白大老爺。

“問過幾次,都被那小子胡攪蠻纏地把話給岔開了,也不知道是真瘋還是跟他老子面前兒裝呢,”白大老爺略帶無奈地笑着搖頭,忽地擡眼望向大叔哥,星亮的眸子裡一陣閃動,“你說,我要不要逼一逼那小子?”

“怎麼逼?”大叔哥挑着眉頭看他。

白大老爺便衝他招手,大叔哥探身湊過去豎起耳朵,聽得白大老爺在耳邊笑道:“你同小云一個鼻孔出氣,我纔不告訴你。”

“欠收拾你!”大叔哥好氣又好笑地一巴掌拍在白大老爺的腿上,“我勸你省省心罷,免得……嘿嘿!”

白大老爺摸了摸蓋碗,見不怎麼燙了便端在手上,扒拉了兩口飯,笑道:“我兒子我不操心誰操心?只要你不給他通風報信就成。”

“你就說說罷,我保證不告訴他便是。”大叔哥道。

“那個叫小扇兒的丫頭,我看過她的履歷了,”白大老爺邊扒盡最後一口飯邊瞟了大叔哥一眼,“她很快就要及笄,府裡每年一開春兒都會放一批適齡的丫頭出去或配人或各回各家……小云若是不願將她收房,我就親自給那丫頭找個合適的人家兒配了,打發出府去。”

大叔哥聞言眉頭一跳:“我看你真是閒得屁股生瘡了!這種芝麻大的事你也管?!”

白大老爺倚在靠枕上,曬着透過窗紙灑下的陽光,垂着眸子出了半晌的神,方纔慢慢地說道:“阿徹,你和我經歷過的糾結傷痛,我不想讓我的兒子們再經歷一次。你不曉得……有幾次我偶爾想過來枕夢居的時候,遠遠地瞧見小曇在院門外的竹林裡立着,原以爲他是要尋我或是小云有事,卻誰料他只是自己在那兒站上良久,然後便離開了。他既不是找你我也不是找小云,而能在這枕夢居之內的人除了我們三人之外就只有那個丫頭了。

“那丫頭來此之前是在小曇身邊兒伺候的,小曇若中意她大可以名正言順地將她收了房,卻又爲什麼把她送來此處,寧願在外面隔牆單望也不肯叫她出來見上一面?據我猜想,小曇是極珍重這個丫頭的,許是覺得只讓她做個通房或是姨娘委屈了她,卻又無法解決兩人身份地位又太過懸殊的問題,只好硬是這麼剋制着自己。

“這幾個月他不止一次地透露出想要放權的意思,小三兒前幾次從書院回來也說過不想走仕途、願意回來幫着家裡看顧生意的話,這個小曇便想撂挑子卸任了,我看歸根結底是爲了那丫頭。

“我是不知道這個小扇兒究竟怎樣與衆不同,我只認定了一點:兄弟鬩牆之事絕不允許發生!倘若被我發現他兄弟兩個有這樣的苗頭,我不管他倆將來是否會恨我這個當爹的,我也堅決要將這紅顏禍水徹底清除——不計任何手段與代價!

“所以,阿徹,你若是爲了小云好,就替我好生問問他,我也不是偏心向着他,畢竟他這樣瘋瘋傻傻的比不得小曇,那丫頭又會照顧人,放在小云身邊比放在小曇身邊更合適些,小曇極有可能將來就是白府的當家人,那丫頭若跟了他,怕也不比跟着小云更輕鬆自在,兩下里衡量起來,只有把那丫頭給了小云對三個人都更好些。

“而那丫頭要是個心不定的,像那起婦人般只想着攀高抱粗,那我就當真不能留她了。”

白大老爺說罷,展眼定定地望着大叔哥,大叔哥沉默了良久方纔擡眸對上他的目光:“那丫頭是個不錯的,爲人上你大可放心,只是……你又何必心急呢?孩子們都已成人,且一個個的不比你腦子笨,同輩之間自有他們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你不可能寵他們護他們一輩子,有些事還是當放手時就放手,讓他們自己去面對罷,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長強行插手孩子的事最嚴重會造成什麼樣的惡果,你自己不就是這種事的犧牲品麼?難道你想讓小云和小曇變成第二個你我?”

白大老爺看了大叔哥一陣,忽地一擡長腿,將赤着的腳丫子蹬在大叔哥的胸口上,笑眯了眼睛道:“我倒沒早發現咱們徹哥兒幾時變得這麼通透心寬了,莫不是因粗糧吃多的緣故?”

大叔哥推開白大老爺的腿,哼笑着道:“少在這兒說風涼話,我看你還是先把你自己兄弟的事處理好了再說罷!別告訴我說前一陣兒你們的某家鋪子裡發現了用來毒老鼠的砒霜險些落進做蛋糕的麪粉裡這事與他沒有丁點兒關係!他這可是在毀你白家招牌!”

“沒有證據的事怎能隨便往人頭上安?”白大老爺笑着摸摸自己鼻子。

“你瞧你瞧,說你護他護得沒譜兒罷!”大叔哥冷眼瞥着白大老爺,“管你的,反正是你們白府家事,與我這外人無關。”

白大老爺只是笑,半晌才伸了個懶腰從榻上下來,趿着鞋子在屋裡來回踱了幾步,立住腳望着大叔哥笑:“蓮衣是被慣壞了,我原是打算把小云和小曇的婚事敲定之後就帶着他離開府一段日子,讓大家都清靜清靜,可那倆小子又這麼讓人不省心,我現在倒成了左右爲難了。”

“你是怕你不在府中時倆小子的婚事讓老太太給強行定下?”大叔哥也笑了,“你這個爹當的也還是有可圈可點之處的,不過呢,誰教你天生沒個愛爭鬥的心呢,府裡的大權你不要,自然在老太爺老太太那裡氣勢就少幾分,這才被他二老給壓制住。”

“再怎麼樣那也終歸是親爹親孃,”白大老爺坐到鏡臺前面去梳頭髮,“年輕時不經事,對二老行事也多有怨懟,而當自己也做了父親之後,便能體會到爹孃的愛子之心了,再說,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我還能怨二老一輩子不成?阿徹,你也該回家去看看伯父伯母了。”

“從我離家那一日起我便與那邊沒有任何關係了,”大叔哥望着鏡子裡白大老爺的臉淡淡地道,“我與你不同,我沒你那麼心軟,離了就是離了,斷了就是斷了,反正家裡又不是隻我一個兒子。我在你們家賴的時間也夠久了,你若是不耐煩我再留着,我這次可以很乾脆地走人。”

白大老爺丟下梳子起身走過來,擡起腳踩在大叔哥的身上將他蹬得歪倒在榻上,笑道:“你白吃白住我們家這麼多年,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門兒都沒有!別忘了你當初怎麼答應如是的!”

這名字一經脫口,兩個人不由自主都頓了一頓,白大老爺收回腿來,垂眸笑了一聲:“你就是想走,也得等小云大婚後罷,他可是你的義子。”

“行了,少囉嗦,趕緊收拾妥了赴你的宴去。”大叔哥滿臉嫌棄地擺了擺手。

白大老爺走出正房門時,忍不住向着後罩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這種做法的茶泡飯,天下間除了如是之外,居然還有第二個人會!

153、作繭自縛

羅扇和大叔哥是在正月十七這天上午得到這個令人震驚震經又震精的消息的――白家的二老爺白蓮衣――要納黎家大小姐黎清清爲妾!爲、妾!妾!

羅扇張着血盆小櫻口瞪着青蛙大眼睛足有十幾分鍾都回不過神來,直到消息的傳遞者白大少爺低下頭來在她的嘴裡數牙齒時才勉強翕合了一下嘴巴嚥了咽口水。

“還是桑知府做的冰人?”大叔哥也覺得這件事着實太不可思議,黎清清是什麼身份?與白府並稱爲河東首富世家的黎家的大小姐!她怎麼可能肯給別人做妾!就算是她肯,她家裡人也是萬萬不會同意的啊!尤其――尤其她要嫁的居然還是白二老爺白蓮衣!這就更離譜了,白府裡誰不知道白蓮衣現在的正室太太壓根兒就是個擺設,且除了白大老爺之外,沒人能比他大叔哥更清楚白蓮衣的心思了,在白蓮衣的眼裡心裡,永遠只能容納下一個人,而那個人――反正不可能是黎清清!

白大少爺點着頭,脫去鞋子盤膝坐到窗前榻上去吃羅扇做的糖心蓮蜜餞。外面從半夜就開始下起鵝毛雪,這會子天仍然陰得很,白大少爺一路過來也未撐傘,落了滿頭滿身的雪花兒,羅扇把他脫下的狐皮大氅搭到衣架子上去,往炭盆裡多添了幾塊兒炭,挪到榻邊,又給榻上的大叔哥和白大少爺各自杯子裡續上滾滾的香茶,屋子裡暖意融融,使得再不可思議的消息也驟然間顯得無足輕重了。

羅扇將白大少爺的束髮簪子拔下來,把頭髮打散,然後拿着塊乾乾軟軟的大巾子給他擦頭髮上化掉的雪水,白大少爺邊在那裡嗑松子邊任由她拾掇,順便接着大叔哥的話:“桑大人還親筆題了塊牌匾,上面寫着‘佳偶天成’送給長髮哥哥了呢,因爲是納妾,所以也不必多準備,聽說下個月新姨娘就過門兒。”

大叔哥看了眼白大少爺,沒有再多問,只倚着靠枕在那裡喝茶。羅扇給白大少爺擦乾頭髮,用梳子梳好,重新綰起來用簪子簪上,然後就去後竈房裡準備做午飯。大叔哥聽着羅扇關了後門出去,這纔看向白大少爺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白老二吃錯藥了麼?”

白大少爺吹去松子瓤上面的薄皮兒,把嗑好的一小把黃澄澄胖鼓鼓的瓤兒全都放在旁邊的一隻空碟子裡,然後才拍拍手,不緊不慢地道:“十五那天晚上我派去監視着他的人看見他和黎清清約在個無人的巷子裡見面,我的人無法近前,也未聽到內容,不過黎家在十六設宴,他兩個無非是商量着在宴上下套讓我或是沐曇鑽罷了,所以我便先有了防備。

“黎家老爺子在世時酷愛玩石,曾請了高人巧匠來幫他設計園景,那巧匠便將他從各地蒐羅來的假山奇石建在了一片約有百畝之廣的湖中,山石林立,與湖水相映,倒也算是個奇景。昨天前去赴宴時黎清雨便邀了衆賓客泛舟於湖遊賞那石林。

“因人多石密,無法乘大船共遊,所以衆賓客分乘了七八條小船在那縱橫交錯的石林間分散穿梭。撐船的是黎府下人,原本該最熟悉石林湖的地勢,可我們那隻船上撐篙的不知怎麼七拐八繞的就同黎清清和其它女眷所乘的那隻船給撞上了,那船上其他人都還好,只坐在船邊的黎清清一個沒坐穩翻下了湖去。

“而我們這隻船卻因相撞而晃得厲害,白蓮衣本與沐曇並排坐着,這麼一晃,他就‘不小心’撞在沐曇身上,把沐曇也撞下了湖。黎清清的丫頭在那裡哭喊着說黎清清不會游水,便有人叫着讓沐曇去救黎清清,衆目睽睽之下沐曇不能不救,然而若要去救,那黎清清被水溼透了衣衫,雖然穿得不薄,卻也難免要在湖中近身摟抱,到時沐曇就算是救人之舉也不得不爲全她名聲而娶之進門了。”

大叔哥聽至此處不由冷哼了一聲:“白蓮衣同黎清清倒是算計得挺細緻,這女人心思也實在陰深,如此寒冷的天氣落湖,可不是誰都能輕易願做的。之後呢?”

“之後,”白大少爺一笑,“我一腳把白蓮衣踹下湖去了。”

大叔哥聽得哈哈大笑:“只怕白蓮衣未必肯幫着沐曇救黎清清罷?”

“所以他一落湖我就伸手把沐曇拉上船了,”白大少爺喝了口茶,“之後我奪過撐篙下人手裡的篙,藉口要撐船過去救人,把船撐得越離越遠,白蓮衣無法回到這隻船上來,只能上到離得近的女眷的那隻船上,而要上到那隻船上,就只能把黎清清順便救上去,否則衆怒他可擔不起,想不救都不成。

“原本這樣的事均屬迫不得已,男方若不願娶、女方若不願嫁,只要打點一下在場目睹之人莫往外亂傳,馬馬虎虎混過去也就是了,白蓮衣只怕當時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肯去救黎清清,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那位桑知府正好也在,當場就禮教行端節操貞守等道理泱泱地說了一大篇,將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放至最大,且還十分熱情地當着所有賓客的面親自做媒爲白蓮衣與黎清清搓和,回到岸上後找來紙筆當場寫了‘佳偶天成’四字着人去做匾,還蓋了知府大印――事已至此,黎清雨兄妹和白蓮衣就算想推也推不得了,黎白兩府家業再大也不過是商人出身,誰敢不給知府面子?此事就這麼板上釘釘地定下來了。”

大叔哥摸着下巴納悶兒:“這個桑知府怎麼在此事上這麼有心呢?要知道黎家肯定是不想同意這門親事的,他這麼硬趕鴨子上架可就把黎家給得罪了,對他能有什麼好處?”

白大少爺淡淡道:“桑仲在藿城任期將滿,一開春就要回京述職調到別處去,他又哪裡還在意這個?”

大叔哥看了白大少爺幾眼:“莫非你在桑仲身邊也安排了人?”

“物盡其用罷了。”白大少爺的黑眸映出炭火紅紅的光,“黎清清機關算盡就是爲了嫁給沐曇,如今這一目標再無希望,我倒要看看她還能做出什麼來。”

“我更感興趣的是白蓮衣此刻的心情和以後的日子,”大叔哥越想越是好笑,“兩個人原本因各取所需才結成同盟來着,如今成了兩口子,只怕反而會分崩離析呢――你小子,瘋了一場後比以前愈發壞了。”

白大少爺卻未笑,眸光反而一片森冷:“我只是想看看那個女人到了這個地步還想怎麼爭。當初白府與黎府有意締親時,她爭的是嫡長孫媳的位子,我與她訂了親後她又爭我白家的財產和客源,見到了沐曇後又想爭一個合心合意的郎君……這一回且看她還要爭什麼。”

“卿本佳人,奈何貪心。”大叔哥笑着伸了個懶腰,“這世上又有幾個人能做到真正的知足常樂呢?”

話音落後卻不由自主地往後罩房的方向偏了偏頭,見白大少爺眸裡帶着一絲笑意地看着他:“總是有的,不過你沒希望得到了。”

“嘁,別得意太早,”大叔哥瞥他,“某人這會子只怕還把你當成個傻子瘋子小孩子來照顧呢,當心別弄巧成拙再生出什麼‘姐弟’情來,看你到時候指天罵地去罷!”

正說着,某人便敲門進來了,托盤裡端着熱騰騰香噴噴地飯菜,襯上一張笑意盈盈的小臉兒,立時便帶了一屋子的融暖春意。白大少爺跳下牀去把托盤接過來放上小几,又跟着羅扇前前後後往後罩房跑了兩趟把飯菜上全,然後就拽過一把椅子放在榻邊讓羅扇坐下一起吃,以前三個人也這麼吃過數回,因此羅扇也不同他們客氣,布好碗筷,三人邊說笑邊用飯,飯畢泡上茶來慢慢喝,白大少爺便把方纔剝好的松子放到羅扇面前讓她吃,羅扇就讓他講講黎府裡有什麼好玩兒的人和事,白大少爺揀着有趣的說來,真真假假有的沒的,直把羅扇逗得嗆了好幾回茶水。

屋外的天空愈發陰得厲害,雪也越下越大,朔骨的寒風呼嘯嗚咽着給這天地憑添無限淒寒蕭索,然而每個人所選擇的路不同,眼中的風景也就不同,當一些人被包圍在冰天雪地中的時候,另一些人卻在擁有暖爐香茶和知己的雅室裡知足地享受着屬於自己的小小幸福。

接下來的日子,白府上下一片忙碌,所爲的自然是白二老爺白蓮衣的納妾事宜,經過黎家人堅持不懈的周旋以及同白二太太陳氏孃家的艱難交涉,最終白、黎、陳三方達成協議,同意黎清清以貴妾的身份嫁進白家二房――這已是陳家最大的讓步了,原本黎家還想給黎清清博個平妻的身份的,奈何白二太太的孃家陳氏一族也非小戶,終究還是未能達成目的。

過門吉日定的是二月十八,中間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準備,對方是黎府千金,就算只是納妾也不能潦草怠慢,這期間聽說黎清清還自盡過一回,幸好被人及時發現給救了回來,又聽說白蓮衣鬧着逼白老太爺和白大老爺動用一切手段把這樁事給退了,只是這一回他再受寵再被疼也沒人能幫得了他――知府大人主動提出辦事那天要過來赴宴,還帶着藿城一應大小官員前來捧場,這對於一個商家來說也算得是無尚的榮耀了,誰還敢推掉這樁親事?

閤府忙碌白二老爺納妾之事的時候,大閒人白大少爺便天天在枕夢居泡着,同羅扇和大叔哥計劃三個人的小買賣――大叔哥私下告訴白大少爺說羅扇也拉他入夥的時候,白大少爺也笑了半天,羅某人當然不知道這些,只管興沖沖的每天做着籌劃和預算,就等着一開春兒就立即進入實質性操作階段。

二月初二這天,羅扇一早就換上了男裝等在院子裡,雖然昨夜興奮得大半晚沒睡着,今早起來還是相當地精神抖擻,坐立難安地滿院亂轉。好在白大少爺很是瞭解她,早早地就過來接人,這一回因是要大白天出府,羅扇不好往外混,白大少爺便將小轎停在後花園門口,讓羅扇先鑽去,然後他自己再坐進去――這轎子他已經讓人悄悄地改裝過了,裡頭有一個夾層,正好能藏下羅扇這種身形嬌小的人,於是兩人合乘一轎,大大方方地出了府門,大叔哥因只負責出本錢,真正買賣上的事他並不插手,所以也不用跟着出去。

出門之後找一避人處落下轎子,擡轎的也都是自己人,只讓他們在原地守着,白大少爺便和羅扇步行上了街。

街上薄霧尚未散盡,在清晨的陽光下如同乳**的輕紗縈繞在檐角梢間。枝上麻雀叫得歡快,路邊稀稀落落的行人都帶着股新春的精神勁兒相互打着招呼。略顯凜冽的晨風吹過屋頂上的殘雪,將清新的空氣吹進鼻中,遠遠近近雞犬相聞,紅樑碧瓦大地春回。

羅扇掩飾不住滿心的興奮,眉梢飛着笑意地伸開雙臂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脫口感嘆了一句:“這就是**的空氣啊!真舒服!”

白大少爺眸光微閃,伸手握住了羅扇的手:“我會讓你一次比一次舒服。”

呃……這話怎麼聽着……有一種啪啪啪的曖昧氣息呢……羅扇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手從白大少爺的手裡拿出來,笑道:“按照計劃,今兒我們上街是要找合適的位置設店面,先從哪裡開始呢?”

“先從吃早飯開始,”白大少爺笑着收回感覺空落落的手,一指街邊擺出來的幾家早點攤子,“填飽肚子纔有力氣幹活,你也沒吃罷?”

“沒呢沒呢,先吃!我還沒在外頭吃過早點呢!”羅扇歡喜雀躍地往那廂衝過去,挨個打量攤子上擺的吃食,沒見過的便一一指着問攤老闆都叫什麼名字、大致是怎麼做的。

這樣美好的一個早晨人人心情都很不錯,攤老闆見着這麼一個面白脣紅喜相迎人的小後生也滿是好感,便也熱情地回答羅扇的提問:“這個是單籠金乳酥,用酥油做配料蒸出來的餅子;這個叫‘巨勝奴’,是用酥油、蜜水和麪用油炸出來,外面再沾上黑芝麻;那個外形像金鈴一樣的吃食就叫做金鈴炙,還有這個是千金碎香餅、貴妃紅、楊花泛湯糝、甜雪、鷺鷥餅、去霧餅、蜜雲餅、飄香梅花糕、雞骨雲糕、魚肉蒸糕、八寶油糕……”

羅扇看得眼花繚亂,最終要了兩三樣賣相好的、從未吃過的點心,就着野雞肉餛飩吃了,白大少爺則要的是簡單的鵝肉鬆包子和豆漿。

吃飽喝足,兩個人迎着春天金透的陽光開始了新生活的快樂開篇——

154、創業艱辛

很多事情都是想着簡單做起來難,尤其做買賣這種事要考慮到方方面面的因素,要兼顧的東西有很多,能滿足所有條件就很不容易,羅扇親身這麼一跑才知道自己曾經閉門造車的那些個想法是有多麼的可笑和天真。

找合適的店面位置不僅需要體力,還要看你的眼光、預見性、個人機遇以及能與人談價錢的好口才。羅扇和白大少爺花了十幾天的時間,每天早出晚歸,從城東考察到城西,從城南尋覓到城北,幾乎把整個藿城的犄角旮旯甚至男女公廁都考量評估過了,不是地段好但租金貴就是租金便宜但地段差。

雖然是大叔哥出本錢,但是日後還得還人家啊,所以羅扇也是精打細算着能省則省,畢竟她和白大少爺要開的只是小鋪子,就算真能做起來也不見得能掙多少錢,同大叔哥關係越好才越不能欠着人家的情分。

找鋪子難,談租金也難,羅扇和白大少爺做的是小本生意,一文一釐都得掙,遇着脾氣好的出租者,大家談不攏價錢就好說好散,遇着那脾氣不好的當場就能指着你鼻子罵個狗血淋頭,偏偏白大少爺對這些事“一概不懂”,所以基本都是羅扇從頭到尾來談的,當那些兇惡的出租者指着羅扇破口大罵的時候這位爺還在旁笑眯眯地籠着手看熱鬧呢,氣得羅扇揮着小拳頭照着白大少爺後背一頓捶,把白大少爺追打得抱着頭滿街跑,嘴裡還嚷嚷着“謀殺親徒”的話,只是嚷着嚷着後來就變成了“謀殺親夫”,羅某人正在氣頭上,壓根兒就沒注意。

創業艱難,羅扇每天回到枕夢居後累得屁都放不出來了,坐在那裡給大叔哥彙報當天的情況,說着說着就睡過去了,大叔哥輕輕將她拍醒,眼兒一睜還能接着說,一個字都沒漏。

大叔哥私下裡便和白大少爺道:“丫頭到底還小,別太累着她了,你也適時幫幫她。”

白大少爺慢條斯理地道:“這丫頭表面看着一副無所謂、不上心的樣子,實則內裡也是個好強的,這事兒她既然想辦好,就讓她自己來罷,我若插手,她怕是要對自己的能力失去信心的。只有歷經千辛萬苦取得的成就她纔會更加珍惜和難以割捨,到時候……”

“到時候你小子就又多了個可以把她留在身邊的籌碼,是不是?”大叔哥接口,笑着暗自搖頭,倘若自己那個時候能有這小子一樣深的算計,現在的情形也許就會大有不同了……

如是這般又辛苦了七八天,羅扇終於找到了一個還算滿意的位置盤下了鋪面,每個月的租金是八兩銀,周圍是普通居民區,鋪面就在一條名爲“楓香街”的小街道旁,往來客流都是當地住戶,不太繁華也不很冷清,只能說是個中等地段。

租賃合同籤的是六個月,六個月後視情況再決定續不續簽,合同上用的不是白大少爺的名字也不是羅扇的名字,羅扇是奴籍,沒有資格簽訂這種合同,而白大少爺的名字在坊間也一向有名得很,亦不能用,所以最終用的是大叔哥的,羅扇直到此時才知道了大叔哥的高姓大名:雲徹。後來聽白大少爺說,他名字裡的“雲”字取的就是大叔哥的姓,因爲他是他的義父嘛,就相當於外國人起名字的時候有的也會把孩子的教父或教母的姓加到名字裡做中間名一樣。

租下了鋪子之後,下一個計劃就是店面裝修,這個倒是簡單,因爲羅扇和白大少爺開的是個食品外賣鋪子,店裡頭不進客人,也不用裝得太好,只刷一下白粉牆、漆一漆紅房柱和門面、做一塊門匾,再訂做幾件需要用到的傢俱器皿就成。

於是又花了五六天的時間把店面裝修的一應問題搞定,同時在這段時間裡還要僱傭合適的店員,羅扇和白大少爺不可能天天出府,萬一有什麼特殊情況出不來,這店也不能不開門,所以真正在店裡賣東西的其實是受僱來的店員。

既是如此,這個店員的人選就要慎而又慎,既要老實又得頭腦靈活,既要勤快又不能私心太重,城中有很多專門提供勞力的勞工市場,羅扇和白大少爺便又開始每天逛這些市場來尋找合適滿意的員工。

白二老爺白蓮衣的納妾之禮如期舉行,白府中排宴三天,再加上知府大人的捧場,這場納妾儀式幾乎比白二太太陳氏過門時還要熱鬧,羅扇其實很想知道白蓮衣和黎清清這對渣男渣女洞房花燭時會不會很尷尬――本來要做自己侄媳婦的女人突然間成了自己的妾,而且雙方對彼此曾經的那些陰暗心思都心知肚明,這可拿什麼臉來相互面對、同牀共枕呢?

新婚當晚,就在羅扇躺在自己小牀上忍不住偷笑的時候,新姨娘黎清清正在藍院的偏房裡頂着粉蓋頭獨守空閨。藍院的下人們個個面帶驚慌卻又不敢聲張地滿府亂竄――因爲今晚的男主角白二老爺自從前廳喝完喜酒出來之後,就消失不見了。

前廳的客人們還未散,藍院的人誰也不敢把這事鬧大了,只好悄悄地佈置人手滿府裡尋找白二老爺,找來找去哪裡也不見人,管事的就有些怕了,想找正室陳太太拿主意,偏她又說身上不舒服不肯管,思來想去一咬牙,便差白二老爺貼身的小廝灑金去前廳找白大老爺,附着耳朵如此這般把情況說了,白大老爺便讓灑金先回藍院去,他自己則尋了個藉口從前廳出來,一路卻回了紫院。

紫院是白大老爺夫婦的住處,一套五進帶大花園的院子,東側就是花園,靠南牆一排倒座房是白大老爺的書齋,事實上十幾年來他基本上夜夜都在這書齋裡下榻。一進院門向東一拐,穿過一個穿堂就是這花園書齋,門匾上鐫着“追憶軒”三個字,推門入內,堂屋裡一片漆黑,東屋是臥室,門虛掩着,隱約有冷冷的月光灑出來。

白大老爺輕輕嘆了口氣,推開臥室門邁了進去,北窗根兒的几案旁坐着個人,只穿着雪白中衣,長髮綰起一綹,用一枝杏花簪在腦後,餘下的便披散着,一直垂到地板上,月光下俊美的面孔沒有任何的表情,只管望着琉璃窗外的荷塘出神。

白大老爺搖了搖頭,沉聲開口:“又耍什麼小孩子脾氣?前面賓客還未散,你這是想鬧得人盡皆知麼?還不趕緊回你院子去!”

“你不必管我,我只在這裡坐坐就好。”窗前的白二老爺紋絲不動,只管淡淡地道。

白大老爺捏了捏眉心,走過去倚在几案上,一手撐着桌面,偏了頭看他:“坐到幾時?一晚?一月?一年?還是一輩子?你年紀也不小了,有些事早該明白,究竟要我說幾次――”

“你可以什麼都不必說!”白二老爺打斷白大老爺的話,仰起臉來看着他,“我早已是**,做事自有我的主張,你莫再管我。”

白大老爺聞言反而笑了一聲:“**?你辦的這些事哪一點像個**?故意把小曇撞進湖裡好讓他娶了黎清清,這於你又有什麼好處?女生外嚮,她若真嫁了小曇,心也必是向着小曇的,你指望着她能幫你什麼?”

白二老爺直直地望進白大老爺的眼裡,挑起下巴,帶着幾許挑釁意味地慢慢道:“自古婆媳是冤家,我用她,當然是爲了氣死你老婆的。”

白大老爺再一次捏了捏眉心:“莫再胡鬧,趕快回藍院去!”

“好,我回,”白二老爺面色平靜地站起身往外走,“回去我便放火燒了藍院,大家死個乾淨纔好。”

“站住!”白大老爺喝了一聲,見白二老爺不理,仍然不停步地往外走,只得幾步過去一把拽住胳膊攔了下來,“你又胡鬧什麼?!究竟要怎樣才肯好生的過日子?!”

白二老爺垂眸,低聲道:“我想怎樣就能怎樣麼?我的好日子早在十幾年前就已過去,餘下的每一天都是折磨,你想讓我怎麼過?”——

作者有話要說:祝我親愛的可愛的大愛的親們:新年快樂!身體健康!開心幸福!吃嘛嘛香!

大家的祝福俺都收到啦~哈哈哈!謝謝謝謝!請把我的祝福也帶給親的爸爸媽媽們,願拔拔麻麻們身體健康!萬事順意!哦耶~!

155手足情分

白大老爺皺眉,盯着白二老爺臉色漸冷:“莫要再任性,你私下裡做的那些事別以爲我不知道,小云小曇怎麼說也是你的親侄兒,那樣的狠手你都忍心下?!若不是看在他們兩人至今都還算安康的份兒上,就算爹孃再怎麼護你保你爲你開脫,我也絕不能再姑息你!你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是我血脈相連的手足兄弟,我實在不願相信那些心狠手辣的事是你一手策劃指使的,我寧願那些都是白府的仇家所爲而與你沒有半分的關係!蓮衣,我此前已不只一次地警告過你,莫要仗着爹孃擋在前頭就以爲我對你毫無辦法,今日是我最後一次再說此話,你若再犯,就休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白二老爺一陣冷笑:“大哥,你屢次三番指責我暗害你的寶貝兒子們,可你每次也拿不出任何的證據來證明是我做的,就算這一次是我把小曇撞進了湖裡,可他會游水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若真想害死他還能當着你的面害麼?!白府世代爲商,得罪的人多了去,何況你大兒子當初掌管家中生意時又是那樣霸道的手段,全城的商家哪一個不是對他又恨又怕?這其中想要他命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你如何就偏偏認定你的親弟弟我會去害他?!大哥,原來我在你心目中就這麼的不可信任?還口口聲聲地把我當成血脈相連的手足兄弟,過去或許是,而自從你有了你這幾個寶貝兒子,我在你心裡根本連個路人都不如!你對我早已沒了手足之情,又何必在這裡惺惺作態?!”

白大老爺氣得笑了:“我的確沒有證據,你從小行事就極細心謹慎,七歲時在我那牀上午睡把褥子給尿溼了,爲了毀滅證據竟然把個火摺子點着了扔到褥子上,待火燒大了之後還把溼褲子脫了假裝用來撲火在那裡揮舞,最後褲子也燒得只剩下兩片破布,衆人只道是天氣乾燥不小心使得屋中失火,趕去救火的人還誇你勇敢機警——爲了掩蓋尿牀的證據就毀了我一幢屋子,非但換得爹孃愈發疼你護你,還傳出去一個機智膽大的名聲。這樣的事於你來說一向拿手得很,我也懶得費心費力去找什麼證據,你是我一手帶大的,沒人能比我更瞭解你,我不需要證據,我對你的瞭解就是最有力的證據!你說我惺惺作態,那好,我這一次就直截了當地警告你:蓮衣,莫要再想着傷害我的兒子,否則,你我的兄弟情分就到此爲止。”

白二老爺緊緊抿了脣盯着白大老爺,半晌忽地一笑:“好,我知道了,大哥,到此爲止,到此爲止罷,到此爲止……”

白大老爺蹙眉看他:“蓮衣,兄友弟恭、舉家和睦,這樣過日子不好麼?爲何總要……”

“大哥,你怎還是如此天真呢?”白二老爺擡眼望着白大老爺的臉輕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有**就有爭鬥,‘舉家和睦’?真是好笑,我們這樣的家族永遠不可能舉家和睦!你總是懷疑我算計你的兒子,爲何不去管管你的老婆衛氏,這麼多年來她是怎麼算計我的?!她不就是怕爹和娘將來把家業多分了給我麼,處處給我下套,裡裡外外都不放過打壓我的機會!可笑的是,她根本就不明白,什麼家業什麼財產於我來說根本都是狗屎!我纔不稀罕!你信那女人,信你兒子,爲什麼偏偏就是不肯信我?!這麼多年來你只同那女人睡過一晚,比得了我們兄弟自小形影不離無分你我的情義麼?!爲什麼你就是不肯信我?不就是因爲我曾弄死了你最喜歡的那隻八哥,不就是因爲那八哥會學莫如是說話,不就是遲了一日告訴你她在那破廟裡等着同你離傢俬奔麼?!你一直都把她的死怪在我的頭上對不對?你又怎麼不想一想,爲了那麼一個古怪的女人就要拋棄爹孃和手足於不顧、離家出逃,對得起爹孃的養育之恩麼?對得起我的——”

說至此處,白二老爺已是臉色泛白,氣喘着,微顫着身子,吸了口氣才接着往下道:“所以你便再也不相信我了對麼?什麼事都怪到我的頭上,對那衛氏的話卻深信不疑,你就不問問她都揹着你做過什麼好事?!你以爲你大兒子落得那樣的境地就沒有她做的手腳?!還有你那成羣的妾室,哪一個是善類?哪一個沒有自己的私心?哪一個是真心爲了我白家好的?哪一個又是肯爲了你不顧一切拋身捨命的?!你,你寧可信她們也不信我,我——我——”說至此處突地喘息加劇,臉色也白得怕人,身體搖搖着便欲摔倒。

白大老爺一把扶住他,一手替他揉着胸口順氣,焦急道:“蓮衣,吸氣,深呼吸!你的藥呢?身上可帶着?”

白二老爺看了他一眼,虛弱地道:“在我的喜服裡。”

“喜服呢?”白大老爺四下裡扭頭尋找。

“我塞你馬桶裡了。”白二老爺哼道。

“你好生坐這兒,我去找。”白大老爺扶白二老爺在椅子上坐了,順手倒了杯白水遞給他,而後就匆匆衝進廁室去了。

半晌從裡頭出來,見挽着袖子,滿手都是水,問向支着頭撐在桌面上的白二老爺:“喜服裡沒有,是不是本就未帶在身上?我叫人回你院子去拿。”

“不必了,”白二老爺鳳眼輕挑地睨着他,“藥我貼身帶着,剛纔你在裡頭掏馬桶的時候我已經服過了。”說着一指桌上放的一隻白玉小瓶,而後脣角勾起個得逞的笑。

白大老爺上前就要伸手拍過去,被白二老爺貓腰避過,從椅子上起身便往外走,笑着道:“我走了,不和你這滿身屎臭味兒的傢伙矯情——也不想想,就算藥真在喜服裡,你從馬桶裡掏上來的我也不可能會吃!果然莫如是有句話說你還是貼切的——偶爾天然呆!”

白大老爺扎煞着一雙溼手笑也不是氣也不是,又因白二老爺此前那一番話而心中五味雜陳,一時半個字也說不出口,直到白二老爺人已經到了外頭廊下,這才隔着窗子喝了一句:“披件衣服!凍不死你個混帳東西!”

“我偏要凍傷風了給你看!”白二老爺頭也不回地隱隱送進來一句,徑直離去了。

羅扇和白大少爺店面員工的招聘活動正在進行中,因鋪子不大,只招一名員工就足矣,招工條件由羅扇口述、白大少爺筆錄,寫在紙上貼到了店面門口,條件是二十五歲至四十五歲之間男性一名,會簡單廚藝,能識字,吃苦耐勞云云,約定了符合條件有意應聘者於三月初二至店中統一面試。

白大少爺暗中安排了自己手下中一個十分得力的人前去面試,此人替白大少爺管理着七八個鋪子的生意,能力出衆,極善經營,由他來打理羅扇和白大少爺的這間鋪子,必然能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然而白大少爺沒想到的是……自己這個得力干將居然被羅小扇那丫頭從衆多應聘者中給淘汰下去了!旁敲側擊地問那丫頭原因,得到的答案竟是嫌人家長得太醜!還振振有辭地說什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她以貌取人,而是大多數人都會下意識地對相貌好的人產生信任和好感,所以在店裡放一個長得好看的人能獲得的效益肯定要比放一個醜人獲得的多。

白大少爺不得不承認這個笨丫頭說得也確有道理,好氣又好笑地只得又從手下里重新選了一個相貌好的人再去應聘,結果又一次被那丫頭給淘汰回來了,原因是這個人“太有自己的想法了”,羅某人說:我要招的只是個處於最基層的做工夥計,不是招管事也不是招掌櫃,我們乾的也是最小最簡單的買賣,不是大生意大盤口,用不着這麼有想法的人,他太有自己的想法了,就不會十成十地聽從我們的安排,我們又不能每天泡在店裡,在我們不在的情況下他這樣的人很容易自作主張地對我們的安排進行改動或是擅自做嘗試,這樣的人不是不好,而是不適合我們現階段的發展情況,我們正是創業階段,需要的是踏踏實實聽從指揮的夥計,一步一個腳印纔是我們的步調。

白大少爺索性也不自己挑了,直接派了二三十個手下過去裝作素不相識的應聘者讓羅小扇子挑,最終羅扇選定了一個比較中意的夥計,踏實誠厚,相貌端方,不是嘴把式也不是傻把式,理解力還算不錯,學東西也不慢,姓常名安,這名字也得羅扇的喜歡,於是說好了月錢先按每月一兩銀給,每賺一千文提一百文的成給他。

鋪子大小約二十平,中間用一架繪着梅蘭竹菊的漆畫四扇屏把屋子隔成內外兩間,裡間挨着三面牆擺着新做的榆木櫃架,用來盛放食材,外間面向街的是一門一窗,窗子特意裝修得很寬,挨着窗子放置着爐竈,竈上面架着鐵板,竈旁是桌子,桌子上用來放置各種廚具。

窗外的上方,黑匾金字寫着“香噴噴小吃鋪”,另還在屋檐下垂一塊鑲金邊的大紅布,紅布上繡着本店經營小吃的食單,頭一個就是煎餅餜子——這是本店的主打商品,這東西即便是在現代遍地都有賣的情況下也是數年來經久不衰的小吃,羅扇在這個朝代開了頭一份,即便以後有跟風者仿效她也不怕沒錢賺,她住的那個小區門口就有那麼一家做煎餅的,只一個小區的人買他的煎餅就能供他一家三口每年都去新馬泰度一圈假的了,比她這個白領掙的都多,着實讓她羨慕嫉妒恨了很久,如今逮着這麼一個機會,她老人家也想賺個能度假的錢。

除了主打小吃煎餅餜子之外,本店還有肉夾饃、麻辣燙和麻辣串賣,後面這幾樣吃食都不是什麼稀罕物,主要是靠煎餅餜子主打新意,其餘三樣不過是附帶着掙點辛苦錢罷了。

煎餅餜子的做法很簡單,羅扇只教了常安一遍,關鍵是攤麪餅的手法得靠多加練習才成,羅扇和白大少爺商議過後決定推遲開業的時間,等常安將幾樣吃食的製作工序完全熟練了之後再正式開張。

做吃食的食材來源羅扇也很花費了一番功夫去聯繫上家,跑了無數個糧油店都覺得價格不甚合適,又同白大少爺僱車一起去了附近的莊子上直接找農家求購,然而來回的車費也要算到費用裡去,晚上回到枕夢居之後羅扇就在燈下鋪了紙筆寫寫算算,擬出最省錢的購銷方案,然後才與供貨方一一簽訂供貨契約。

щщщ● TTKдN● ¢o 待萬事俱備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中旬了,挑了個吉日,香噴噴小吃鋪正式開張營業,在門口放了掛鞭炮,放完拿出一把椅子來,椅子上架一塊貼着紅紙的板子,紙上大字寫着:本店開張伊始,前十日好禮大奉送——每日到店前十名客人免費贈送煎餅餜子一套,早來早得,敬請光臨。

煎餅餜子是平民食品,羅扇定價爲十文一套,這裡的十文錢相當於現代的兩元,事實上羅扇穿越之前物價已經漲得十分坑爹了,煎餅餜子已經到了三元五至四元一套,她在這裡定價兩元,也是結合了麪粉、雞蛋、生菜和各類調料的成本計算出來的、能讓百姓比較接受的價格,少掙一點無所謂,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慢慢來,不用急。

十天下來一共要贈一百套煎餅餜子,雖然也賣出去不少,但總體來說還是虧着錢的,加上前期的投入,到了三月底的時候羅扇一算賬,一共欠了投資人大叔哥已有六十兩銀子,幸好他老人家不急着要賬,羅扇也就厚着臉皮繼續欠下去了。

有了常安在鋪子裡進行工作,羅扇和白大少爺就不用每天再出門去,每週去看個一兩回,聽常安彙報彙報工作也就行了。羅扇又有了較爲充足的時間,每天就窩在枕夢居里琢磨如何把自己和白大少爺的小買賣做得更豐富更賺錢。

她這裡每天過得既舒服又充實,白府內院裡也是熱鬧得不同尋常——白老太太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要給白大少爺說親了,消息放出去,整個藿城上流圈子都驚動了,那些家中有待嫁閨女的人家幾乎擠破了白府的大門,每天府中絡繹不絕人來人往全是來套近乎的——其實這些人都知道,白大少爺的親事定了之後馬上就是白二少爺的親事,按理說白二少爺比白大少爺更搶手,那可是白府未來的當家人啊!可是這些人的心裡又沒什麼底,唯恐自家巴不上白二少爺,所以哪怕能巴上白大少爺也是好的,反正不管是白大還是白二,只要自家能跟白府聯上這樁婚姻,未來可就是一片繁花似錦、光明無限啊!

據說白老太太這一次也下了狠心:管你白小云同意不同意喜歡不喜歡,老祖宗我說定下誰就定下誰,你就甭想再給我往後拖了!五月之前,必、須、定、親!

156、密不可分

清明這日,白府舉家出外掃墓踏青,順便還要去寺裡燒香,白大少爺自然也要同去,羅扇便和大叔哥留在枕夢居里邊喝茶聊天吃點心邊欣賞窗外綿綿春雨。羅扇的針線活終於練得有模有樣了,正端着繃子在白大少爺新得的一條汗巾子上繡花樣兒,這是白大少爺死纏爛打央她繡的,事實上羅某人自從繡藝小有長進之後就總躍躍欲試着想給人繡東西顯擺顯擺,前幾天纔給大叔哥常用的帕子上繡了朵小菊花、腰帶上繡了竹子、汗巾子上繡了蓮花,搞得大叔哥哭笑不得,直道:“我一大老爺們兒,隨身之物上繡這麼多花做什麼!”

羅扇也不理他,只管把他的衣物全都翻出來,找那些需要縫補的地方好施展手藝,奈何大叔哥的衣服雖然不新也沒有什麼破損的,羅同志只好悻悻的放棄了。後來白大少爺聽大叔哥當笑話地說了此事,便把自己用的汗巾子、手帕子和綬帶一股腦地全抱了過來丟給羅扇,羅某人還裝模作樣地拿了一把喬,說什麼自己手藝不好啊怕給繡壞了啊大少爺您想在衣物上繡東西大可以找府裡專門養的繡娘啊云云,白大少爺忍着好笑強烈央求了她一番,羅老扇子這才美滋滋地答應了。

大叔哥散着頭髮仰在榻上看窗外雨景,羅扇坐在榻的另一端繡得專注,清新的雨氣夾着青草香透窗而入,令人精神分外舒爽,全身的汗毛孔無一不熨帖暢快。如此的寧靜安逸於兩人來說早已習慣,哪怕一整天相對無言也絲毫不覺單調無趣。

大叔哥坐起身端過榻几上的茶盅抿了一口,看了眼羅扇手裡的繡活,笑道:“你還管他這些東西做什麼,眼看就要及笄了,還不趕緊給自己繡嫁衣。”

“不急,我又不打算這兩年就嫁人。”羅扇笑嘻嘻地道。

“哦?那你想什麼時候嫁?拖成老姑娘可就沒人要了。”大叔哥盤起腿來感興趣地望着羅扇,“有意中人沒有?”

“十八歲再嫁也不算晚啊,我還不想早早給自己找個男人管呢,”羅扇跟大叔哥向來有什麼說什麼,也不用裝着臉紅害羞,“再說了,我成天待在這枕夢居里,連個男人味兒都聞不着,去哪兒找意中人啊。”

“混說,我不是男人麼?!”大叔哥瞪眼,“臭丫頭也不害臊,什麼‘男人味兒’這樣的話也敢往外說,不怕臉紅?!”

“您老人家是自己人,不算數,”羅扇嘿嘿地笑,“跟您說話我有啥可害臊的呀……您要是有合適的人選就給我介紹幾個,咱先把優秀的占上,免得被人先下手爲強了。”

大叔哥哈哈大笑:“臭丫頭,越說你你還越上勁兒了!真真是個小厚臉皮!我看你也別挑別人了,就跟了我罷,保證餓不着你就是,如何?”

“那可不成,兔子不食窩邊草,對自己人下手這種事最不能幹,”羅扇嬉皮笑臉地道,“所以您這棵英俊瀟灑的草還是繼續在我的窩邊茁壯成長罷!”

大叔哥被逗得笑個不住,重新倚到靠枕上,半晌方正下顏色道:“丫頭,該爲自己以後打算打算了,你爹孃不在身邊,又沒跟着主子,難免被人忽視了,可莫要耽誤了終身,且你眼看就要及笄,是去是留也要先想好,若能出得府去,要在何處落腳?若是被安排了配人,是否願意?若是一直被留在這枕夢居,又當如何?這些你可都想好了?”

羅扇放下手中的繃子,偏頭望向窗外細雨中安靜的小院,平聲靜氣地道:“若能出府,一切都好說,這些日子我在外頭跑買賣上的事也長了不少經驗,在外面租個房子什麼的不成問題,又有咱們的鋪子在,給自己掙個飯錢想來也是能做到的;而若是被府里拉去配人……那一般是給那些沒有能力自贖的下人們做的安排,到時候如果我攢夠了贖身銀,也就不必擔心這個了;若是一直被留在枕夢居,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可以天天陪着您老人家,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所以,船到橋頭自然直,計劃得再好也趕不上變化,我現在就想着好好地把外面的鋪子經營起來,先賺回本錢,然後再慢慢圖發展,錢這東西雖然俗不可耐,可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沒有錢也是不行的,這世道就是如此,**也得靠錢來贖,而我的第一目標就是得到真正的**,其它的都不急也不奢求,一步一步來罷。”

大叔哥望着羅扇平靜的面孔有些失神,良久方低低地道:“**,這個詞曾經也有那麼一個姑娘心心念念地渴求着……可惜,她在離**僅一步之遙的地方……失敗了。”

“哦?是誰?”羅扇好奇地眨着眼睛問。

大叔哥偏開臉,望進窗外愈發深密的雨幕中,雨絲被風吹在臉上,帶着冰涼的春意,一直涼進了骨血裡,深深吸了口氣,收回目光來笑了一笑:“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且說你方纔說的,若想贖身,我可以先借你銀兩,其它的既然你已經有了打算,那我也就不多事了,至於你所說的讓我幫你介紹合適的……你倒是先告訴我你的條件,我也好幫你留意着。”

羅扇嘻嘻哈哈地笑了幾聲,臉倒真有點兒熱了,含糊着道:“我也沒啥高要求,自個兒本身就沒啥好條件,也不求對方是高富帥了……嗯,只要人踏實、上進、勤快、厚道,沒那麼多花花腸子,家庭背景簡單,這就差不多了……嘿嘿。”

大叔哥心道這幾個條件白沐雲那小子貌似哪一條也沾不上,嘿,只怕這丫頭壓根兒就沒動過他的心思,叫你小子裝罷,這回好了,裝過了頭,人家都忘了你是個男人這回事了。

當天晚上白大少爺跟着白大老爺一起來了枕夢居,白大老爺每年清明夜都要在枕夢居過,好在是吃過晚飯纔來的,羅扇也不用再準備吃食,只泡了一壺明前茶,交給大叔哥端進了正房去――其實羅扇偶爾也會納個悶兒:好像大叔哥和白大少爺都在或有意或無意地避免讓她見到大白總的廬山真面目似的,每次白總來時她要送飯菜或茶水到正房去都會被這兩個人攔在外頭――不是說白總他老人家長得倍兒帥麼?瞅這倆人的意思怎麼好像他其實是個醜到能把小姑娘嚇破了大姨媽的樣子?

這場清明雨一直下到夜裡仍然未停,羅扇披着件略厚的外衫團在自個牀上就着燈看書消遣,晚上做繡活兒太費眼,她可不想把自己倆大眼兒搞成八百度大近視,這朝代又沒眼鏡,到時候認個人只能憑形狀和氣味那就太詭異了。

書是從前面正房裡白大老爺的書室順來的,一部小說話本,前半部裡不少香豔情節,羅扇看得正上癮,慢慢進入下半部,描寫愈發深入細緻,直把羅某人看得粉面含春眉飛色舞,正值最激烈濃熱之處,忽聽得房門響,萬分不捨地把書扣在牀上,趿着鞋子過去開門。

來的是白大少爺,帶着滿身的雨氣邁進來,見衫子溼了大半幅,雙腳赤着穿了對木屐,褲管上濺了不少的泥點子。羅扇連忙去取毛巾來給他擦臉上的雨水,又到竈房裡舀了半盆熱水――有一個竈眼是始終燒着的,爲的是方便隨時取熱水用。

把熱水端進屋裡放到椅子旁邊,然後讓白大少爺坐到那兒泡腳,接過他脫下的溼外衫,正要從櫃子裡取一套乾的衣服出來給他換上,便聽他道:“這會兒先不穿,身上粘乎乎的,穿着不舒服。”

白大少爺在羅扇這兒放着十幾套衣服,說是平時怕在這邊弄髒了身上衣服沒得換,放在這邊備用,羅扇心道那也用不着放這麼多套啊,不過還是隨他去了,反正白大少爺當初幫她編的藤櫃大得很,她衣服又不多,再多放二三十套的也不成問題。

羅扇便又拿了條巾子給白大少爺擦頭髮:“沒打着傘麼?怎麼弄了這麼溼過來?”

“打着吶,風大,把雨吹到身上的。”白大少爺兩隻大腳丫子泡在盆裡相互搓着,“晚上睡覺記得多蓋點,下雨了夜裡冷。”

“曉得,”羅扇替白大少爺重新梳好頭髮,“今天出去累不累?幾時回來的?”

白大少爺便碎碎地給羅扇唸叨今天出門都做了什麼、去了哪些地方、看到了什麼好玩兒的人和事,一時腳也洗好了,羅扇就端着盆子出去把水倒掉,重新回到屋中時見白大少爺已經竄到了她的牀上去,盤着腿兒坐在褥子上,上半身打着赤膊,那件半溼的中衣他也給脫掉了扔在椅子上,正拿着羅扇扣在牀上的那本書看。

羅扇慌得幾步過去想從白大少爺手裡把書搶回來,偏白大少爺反應極快,一擡胳膊就避過了羅扇的利爪,一本正經地和她道:“別鬧,我看看。”

“別看了,燈光這麼暗,費眼睛!”羅扇又窘又急,拼命揮着爪子搶奪,白大少爺只管來回閃躲,眼睛盯着書面念道:“……張氏褪下羅裙,露出一雙雪白玉腿來,便見那……”

“住嘴!住嘴!不許念!”羅扇老臉通紅地嚎叫着打斷白大少爺的話,死死抱住他拿着書的那條胳膊用力往下扯。

“……雪峰高聳,玉臀瑩潤……”白大少爺另一隻手接過書,繼續認真念着,羅扇嗷嘮一聲用力把白大少爺推倒,爬**就去搶書,白大少爺仗着胳膊長,邊左躲右閃邊照念不誤,“……張氏只覺渾身酥軟,通體舒爽,忍不住呻.吟起來……嗯……啊……”

“不許再念了!”羅扇惱羞成怒地伸手去捂白大少爺的嘴,被他用另一隻手呵在胳肢窩裡,慌得收回手來,轉而也去撓白大少爺腋下,兩爪才一伸進去,忽地被他雙臂一收給緊緊夾了住,動也動不了,抽出抽不出來,活生生地逮個正着。

“放開我,大賴皮!”羅扇使出吃奶的勁兒也無法往外抽出分毫來,直到百般掙扎得用盡了力氣,最終腰上一軟,整個人就跌趴在了白大少爺的身上。

這麼一趴不要緊,羅某人這才反應過來白大少爺上半身還打着赤膊,自己的一雙手伸在人家的腋下,掌心接觸的地方全是充滿熱力的男性肌膚,她趴在他的身上,外面披的那條略厚的衫子早在剛纔的廝鬧中脫落,兩人之間只隔着一件春衫,男人火熱的體溫毫不壓制地透過來,一下子就把羅老剩女的全身都給烘熱了。

羅扇紅着臉掙扎,越急反而越沒力氣,幾次三番地跌回白大少爺的胸膛上,還有一次臉朝下地撞回去,在人家胸前的小紅豆上親了一嘴,順便流了一灘猥瑣的口水在上面。

“快鬆開我……我、我要生氣了!”羅扇羞惱地瞪向白大少爺,卻見這人一對黑眼睛正灼灼地盯着她看,一顆心不由得怦怦怦地急速跳動起來。

“小扇兒……”白大少爺輕聲喚她,語氣裡帶着不打算掩飾的慾望,“我想……”

“什麼都不許想!”羅扇面紅耳赤地急叫。

“可是我憋得難受……”白大少爺呼吸粗重起來。

“難受也得受!我說不許就不許!”羅扇臉紅得要滴下血來,做出惡狠狠的表情掩飾這尷尬曖昧的窘迫。

“好……好罷……”白大少爺鬆開羅扇,滿臉的委屈,一翻身趴在牀上一動不動了。

羅扇一把扯過白大少爺丟在一旁的那本書,慌慌張張地跳下牀去,把書塞進櫃子裡,站到一旁冷卻了片刻,見白大少爺還保持原姿勢地趴在那兒,心裡又是好笑又是忐忑又是無所適從,一時間又顧不得細細整理滿腦子紛亂的思緒,強強繃着臉硬聲道:“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前面睡覺去罷。”

白大少爺悶悶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傳過來:“我動不了了。”

“不許鬧,下回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羅扇臉上又開始發燙,“快點兒,起來。”

“我――我憋得難受,動不了,這也有錯麼?”白大少爺擡起頭來萬分委屈地望着羅扇,“你又不許人家去廁所,我這一動怕尿出來把你的牀弄溼,哪兒有你這麼欺負人的?!”

羅扇一時張口結舌:“啊……你、你是想上廁所解手啊……快去吧快去吧!我還以爲……”

“以爲什麼?”白大少爺從牀上跳下地,大步往廁室跑,羅扇宓贗着人家的背影檢討了一番自己不純潔的思想,但是不知爲什麼,心裡頭竟有那麼一絲絲遺憾和失落,她將之歸結爲雨夜容易令人寂寞的緣故。

半晌白大少爺回來,臉上輕鬆了不少,一邊揉着肚子一邊道:“好險,差點就尿了褲子,小扇兒你太壞了,那麼凶地衝着人家吼。”

“我,我錯了還不成麼……”羅扇訕訕地給白大少爺找乾衣服出來,“去睡罷,天晚了。”

白大少爺一伸胳膊:“你給我穿。”

“好……好罷……”羅扇因剛纔誤會了人家白小云,這會子心中有愧,只好熱着臉幫人家穿中衣,才把兩隻袖子套上,忽地被白大少爺摁住兩隻手貼在他胸膛上,不由慌得一哆嗦,擡眼看他,見他臉上並無玩笑之意,認真地望住她的眼睛,低聲地道:“小扇兒,祖母要給我定親了,我要娶媳婦了。”

“哦,那很好啊,是哪家的姑娘?”羅扇只作若無其事地笑問。

“扇兒,我若娶了媳婦,就不能再天天陪你說話、陪你看書、陪你做飯、陪你打掃、陪你洗衣、陪你堆雪人兒、給你梳好看的髮式、給你講笑話解悶兒、幫你畫眉、在你生病時給你喂藥擦腳洗褻褲……了,”白大少爺慢慢地輕聲說着,“你會不會覺得孤單?會不會懷念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還是……還是你能找到第二個像我一樣可以陪你做這些事的人?”

羅扇怔住了,白大少爺說的這些她從來沒有細想過,他已經徹底融入了她的生活,那麼自然,那麼和諧,那麼天衣無縫,以至於她下意識地認爲他永遠不會離開她,她在哪兒他就在哪兒,兩個人早已合二爲一成爲了密不可分的一體,這令她根本就不會去考慮與他分開的情形會怎樣,不是她思想太大條,而是……而是習慣成自然,自然如呼吸,誰又會無緣無故地去考慮有那麼一天自己突然不能呼吸這種事呢?

而眼下白大少爺的這一番話竟真如呼吸從她身上剝離了一般,讓她喉頭一緊,心跳重重地一個停擺。是啊……她怎麼就沒有細細地想過這樣的情況呢?剛認識白大少爺的時候是他在依賴她,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卻已換作她在依賴他了,她一直認爲白大少爺就同白二少爺和表少爺一樣,與她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可萬萬不曾想到,他進入她的生命竟是這麼的容易又自然,契合又融洽,而現在……現在他突然就要離開她了,在一起時不覺得他的存在有多麼的不可或缺,可直到這個時候才明白他的離去竟是會帶走她幾乎整片的天空的!

羅扇有些無助了,大眼睛裡滿是對未來不可知的生活的迷惘,看得白大少爺一陣心疼,可他還是強忍着沒有出聲安慰,他要讓這個丫頭儘早看清她自己的心意,他不想再等了,尤其是白家老三就要歸來,白二少爺近期一系列的行動,讓他隱隱產生了危機感,他可以操縱金錢和權力,卻操縱不了面前這個丫頭的心意,她從來都與這個世界其他的女人不同,她太過淡然的得失心讓翻雲覆雨易如反掌的他有時都無從駕馭。

白大少爺覺得,自己在她面前裝傻已經裝夠了,是時候讓她看到真正的他了,他要讓這個小女子心甘情願義無反顧地把她自己的一生交到他的手裡,她是他的真命天女,他會牢牢地把她守住,給她天下最幸福的人生。

157坐等良人

羅扇的手被白大少爺按在胸膛上,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那顆跳得沉穩又有力的心在撞擊着她的掌心,有那麼一刻她險些被這心跳鼓舞得衝動地想要問他可不可以不那麼急着娶妻,可最終理智還是佔據了上風,她緊緊抿了抿脣,把手從白大少爺的手裡抽出來,轉過身去踱了幾步,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

羅扇不是不明白白大少爺的心意,她知道只要自己同意,他立刻就可以將她收了房。她不確定以白大少爺現在的心智對男女情感之事究竟能領悟幾分,說不定在他的認知裡只要是覺得能玩到一起的丫頭都可以被收用……想至此處,羅扇心裡頭覺得有點兒不是滋味,她其實根本就沒有了解過他,她眼前的世界只有枕夢居這麼小小一方角落,可他不是,他除了枕夢居還有整個白府,還有白府之外偌大的天下,她生活的全部他都瞭若指掌,可他在枕夢居之外的一舉一動她卻無從得知,也許他在外面也有許多交好的女伴,這世上不會只有她羅扇一個人肯真心對他好,心靈手巧又善良可愛的女人多得是,沒道理他一個也遇不上。他在枕夢居里可以全心全意地對她好,焉知他在外面沒有全心全意地對別的女人好過?

羅扇皺起眉頭,越想心越沉,越想越煩悶。白大少爺是個很好很優秀的男人,即便有時像個孩子也並不影響他待人接物過正常人的生活,那些條件比她好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放過他呢?好女人在身邊他又怎麼會視而不見呢?所以……所以他又怎麼可能只要她一個女人呢?

他是白府的長子嫡孫,就算執掌不了大權,他也終歸是白家的子孫,要擔負起開枝散葉生子添丁的責任,不管她能成爲他的妻也好妾也罷,他和白二少爺一樣,終究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相伴,與其如此,她又何必當初拒絕了白二少爺呢,不管她跟了誰,最終的結果都沒有任何的不同,她相信白二少爺可以一輩子看重她,也相信白大少爺可以一輩子喜歡她,只是他們與她的身份之別註定了她唯一能給出的答案是:不。

羅扇嘆了口氣,走過去把門打開,淡淡地望向白大少爺:“爺回罷,天晚了,既然老太太要給你說親了,日後就少來枕夢居罷,好生準備婚事,我……小婢這近兩年來對爺的逾矩之處望爺莫要怪罪,從今後路歸路橋歸橋,各自過活——”

白大少爺沉着眸子盯在羅扇那張冷酷絕情的小嘴兒上,一股惱意難以抑制地從心窩子裡升騰上來,幾個大步過去,不容她再繼續往下囉嗦,一把箍住腰從地上拔起來摁靠在門上,緊接着便用雙脣堵住了這張讓人着惱的小嘴兒。

羅扇待要掙扎,白大少爺卻已移開了脣,只仍箍着她的腰以令她的視線同他平行,而後就這麼沉沉地盯着她看:“把你的顧慮全都告訴我,一個字也不許隱瞞,聽到沒有?說!”

羅扇被白大少爺突然的強勢嚇着了,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你怎麼……”

“莫說廢話,回答我。”白大少爺逼視過去,羅扇便又嚇得一個哆嗦:“我……我顧慮什麼來着……你一嚇我,我全忘了……”

“身份!”白大少爺提醒她。

“哦!對對,身份,”羅扇慌張地找回一點思路,“身份!你是爺,我是奴,不能——”

“不能什麼?銷你奴籍還不是一句話的事?!”白大少爺瞪羅扇。

“那、那也不行啊,當過一日的奴,終生都抹不去這印記,尤其是你們這樣的世家,最看重的就是身份門第,就算我贖了身,那也是平民一個,還是不——”羅扇被白大少爺瞪得縮着脖子顫顫巍巍地道。

“讓雲徹認你做義女,家世有了,身份也有了,沒人敢挑你半個不是,”白大少爺輕描淡寫地道,“這個問題解決了,說下一個!”

“啊?雲……大叔哥什麼家世?身份什麼的……下一個?說什麼?”羅扇開始混亂。

“做妻還是做妾。”白大少爺繼續提醒她,語氣比方纔好了些。

“哦……對……你想做妻還是想做妾?”羅扇連忙點頭應和。

“不是我,是你。”白大少爺被羅扇一臉亂七八糟的神情引得心下好笑,忍不住又摁下脣去吻在她的小嘴兒上。

“唔——唔嚕嚕!”羅扇掙扎着抗議,白大少爺仍只是淺嘗輒止,很快就移開了脣,羅扇臉色通紅又羞又惱,“唔——啊!你幹什麼!不許再——”

“做妻還是做妾,說。”白大少爺打斷她。

“做妻!”羅扇怒叫。

“好!就這麼說定了,”白大少爺點頭,“我同意你想嫁我爲妻的要求了。”

“……不是!等等!我都讓你攪和亂了!”羅扇有些傻眼地連聲制止,“我幾時說要嫁你了?我的意思是——我什麼意思來着……我的意思是!我不管嫁誰,只做妻,不做妾!——不對,是對方不許有妾,只許有我一個女人!一生一世一雙人,明白麼?你不可能做到的,你是長子嫡孫,你得多生孩子少種樹……呸,反正老太太怎麼可能讓你房裡只有一個女人!”

“你做妻,沒問題;一生一世一雙人,沒問題;多生孩子,你沒問題我就沒問題;老太太要往我房裡塞人,”白大少爺眼裡帶着笑,臉上卻仍是一派冷硬嚴肅,“這個歸你管,你是主母,你喜歡你就把人留下,不喜歡就隨送隨賣任你處置。好了,下一個問題。”

“等等!這個問題並沒有解決,”羅扇瞪起眼睛,“隨送隨賣?我會被人說成是妒婦的,妒可是犯了七出的,到時候老太太逼你寫休書,你休是不休?”

“不許自己男人納妾本就是妒婦,還怕別人說?”白大少爺一挑眉,故意逗羅扇,“有膽子求一生一世一雙人,卻沒膽子擔這善妒之名,世上可沒有那麼多不付出就能得到的好事。”

“哼,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我又不是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羅扇惱了,小腳踢着白大少爺的腿,“放我下去,我都累死了!”

白大少爺一伸腿把房門帶上,箍着羅扇走到桌邊,把她放下來坐到桌面上,而後雙手撐着桌沿將她圈在臂彎裡,俯下頭來看着她:“一輩子不嫁人和擔個妒婦的名聲一生一世一雙人,哪個更難過?你很在意別人說什麼?”

“不是我在意,是衆口鑠金明白嘛?”羅扇搖頭,“一開始覺得再好的東西也架不住所有人都在你耳邊說它不好,說得多了你就難免會動搖,放在人的身上也是同樣的道理,我身份低下,曾經做過最末等的燒火丫頭,如果成爲了你的妻,這於你們這樣的世家來說不啻是一種恥辱,再加上我是不可能容忍與人共夫這種事的,你能理解我固然是我的幸運,可世上像你這樣的人能有幾個?妒婦的名聲我不怕背,我怕的是你身邊的人給你帶來的影響會讓你動搖,與其先甜後苦,不如一直淡如白水,我不去嘗那個甜,日後也就不會獨受其苦——爺,你就當我是個不識擡舉的罷,我不知道自己哪一點入了您的眼,但您要相信,這世上有大把大把值得您看重的女人您還沒遇上,她們更適合在府裡、在您身邊生存,您又何必把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女子拉下水呢?”

白大少爺黑沉沉的眸子盯着羅扇一時不語,羅扇仰着臉迎上他的目光,她看得出來他生氣了,可她能有啥辦法啊,穿到這種特麼的破時代要麼一輩子不去愛,要麼一輩子別遇到會愛上的人,誰叫老天不開眼沒把她甩到什麼女尊的時空裡去,再不行去能NP的時空也可以嘛,她雖然身板不夠結實,但是收上兩三個身強力壯的一夜七次郎也還是能應付的嘛,咳。

白大少爺簡直不敢相信都這個時候了面前這個小臭丫頭居然還有心思走神兒!擡起一隻大手捏住她的臉蛋子把她不知飛到哪裡去的思緒拽回來,沉着聲慢慢道:“丫頭,你很自私,知道麼?只會奢望不易得的東西,卻從來不肯多付出一些去努力爭取。你希望得到一個對你一心一意的良人,可卻不肯爲了這個良人多承擔一丁點兒的風險,你單方面的希望對方爲你付出,卻不肯爲對方做任何付出,連最起碼的信任都無法給予對方,難道你不明白,任何情感都是以彼此的信任爲基礎來維繫的麼?太過輕易得到的東西反而不懂得珍惜,所以在我看來,即便你得到了一個肯爲你付出一切的男人,你也體會不到他究竟有多可貴。羅扇,若你始終以如此消極的方式對待自己的情感,只怕你真的一輩子都不需要男人了。”

白大少爺說罷,轉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邁出房去,被他這一番話說懵了的羅扇呆呆地坐在桌子上望着被風吹得開開合合的門板子久久緩不過勁兒來。

直到油燈耗盡倏地一下子滅了,羅扇才一個激凌回了神:我……我去!剛纔發生了什麼事?!白沐雲他神經了嗎?!他不是去廁所來着?怎麼突然就說到了感情問題上?!他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他復原了?他怎麼復原的?什麼時候復原的?真的復原了嗎?他是不是親了老孃?!是不是親了兩次?!他是不是不會舌吻?!這是不是他的初吻?!哎呦我去!他這算是變相表白嗎?他好像臨走之前咒老孃一輩子找不着男人來着!混蛋!他是不是說老孃自私了?混蛋!混蛋!老孃活了兩輩子還沒被男人這麼毫不留情地當面批評過!嗷嗷嗷!窩火啊!居然轉頭就走!氣死了尼瑪啊!

羅扇從桌子上跳下地,憋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泄,又是捶牀板又是踢牀腿的胡亂折騰了一陣,最終累得氣喘吁吁地倒上牀去,腦子裡一片紛亂如麻,翻來覆去直到天色將明方纔漸漸睡去。

天一亮白大少爺就纏着白大老爺離開了枕夢居,早飯也沒吃成,只好到府裡前廳去同其他人一起吃,大叔哥因昨夜和白大老爺聊到很晚,一覺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正迷迷糊糊地趿了鞋子下牀要去如廁,就聽見外頭有人敲門,道了聲“進來”,門扇開處一小坨豆蔻紫的衣裙衝進來竄到面前拿兩隻佈滿血絲的大眼睛將他瞪住:“您老人家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呢?!”

“什麼事?”大叔哥揉了揉還模糊着的眼睛一時反應不過來。

“大少爺他是不是已經恢復了神智?”這一小坨怒氣十分高漲。

“……唔?”大叔哥眨了眨眼,心道莫非白沐雲那小子昨晚不小心露餡兒了?這要怎麼回答這丫頭呢……“何以見得?”大叔哥索性反問回去。

“您甭裝了,誰不知道您和他是一個鼻孔出氣的!”羅扇跺腳,“虧得我這麼相信您,您就這麼瞞得我死死的!嗚嗚……”

“噯噯噯,怎麼哭開了?”大叔哥一見羅扇大眼含淚這陣勢倒有些慌了,連忙拉過她來握住小肩膀望着她看,“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小云昨晚欺負你了?來來,跟大叔哥說,大叔哥給你做主!”

羅扇用袖子抹了把眼睛,帶着鼻腔音道:“您說過可以借我錢讓我贖身的是不是?實話跟您說,我以前也曾和二少爺提過贖身的事,只是二少爺一直未允,我知道您和大老爺關係好,這一次我懇請您幫幫我,您親自去同二少爺說也好、通過大老爺去說也好,請、請幫我說服二少爺許我自己贖身離開……我想離開這裡……一天也不想待在這兒了……嗚……”

大叔哥當真有些吃驚了,不知道這孩子昨晚究竟是受了什麼刺激,怎麼突然就鐵了心的要走了呢?這一準兒跟白沐雲那小子脫不開干係!難怪平日都捨不得離開枕夢居的他今天一大早就死拖硬拽地把白老大給拉走了……莫不是倆孩子吵嘴鬥氣鬧彆扭了?

“扇兒,乖,莫哭了,你想離府,這沒問題,但是不能說走就走,先把裡裡外外要準備要安排的都整理好再走不遲,”大叔哥溫聲地安慰着羅扇,伸手替她揩去臉上淚漬,“這麼多年都捱過來了,也就不在乎這一天兩天的了不是麼?聽大叔哥的話,先回房去洗把臉,吃點兒東西,平復平復咱們再來細細說一說這件事,好不好?”

羅扇邊抹眼角邊點頭:“好,我去做午飯,您先洗漱罷。”說着便出門去了。

大叔哥也不怠慢,火速洗漱畢便出了枕夢居,一路直奔前面白大少爺的綠院而去,綠田將他迎進外書房,白大少爺正坐在幾前拿着本書看,綠川奉上茶來後就同綠田退了出去,把門關嚴,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守在門外。

白大少爺擡眼看了看大叔哥,目光重新落回書面,淡淡地道:“你突然跑來做什麼?”

“我閒的!”大叔哥沒什麼好氣地坐到几旁的椅子上去,“你怎麼惹着那丫頭了?哭着鬧着要贖身離府去呢。”

“她若讓你幫她,答應就是,”白大少爺仍舊不緊不慢地翻着書頁,“我在外面已經替她準備好房子了,到時候你就說是你幫她找的,就在那鋪子附近,回頭我讓綠田把地址寫給你。”

“到底怎麼回事?你告訴她你已恢復的事了?”大叔哥問。

“臭丫頭懶散慣了,不讓她上上火她就提不起精神來,”白大少爺笑了一聲,“安之若素固然好,可人若是沒有危機感就不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大叔哥哼了一聲:“那丫頭只怕連我也一併惱上了,方纔還怪我幫你瞞着她呢。”

“以後就不必再瞞她了,”白大少爺把書丟在一旁,靠在椅背上停頓了半晌,“那丫頭缺乏安全感,誰都不肯十成十的信任,縮在龜殼裡等着肉從天降,有肉就吃,沒肉也不惦記,一邊盼着肉是好肉,一邊又不肯伸出頭來往前走兩步找個更好的位置等着接這好肉,如今我要把她那層龜殼徹底敲碎揭開,等她無處可躲了她才肯正面面對這些問題。”

“欲速則不達,你可莫要太過心急了,免得適得其反。”大叔哥站起身,“昨兒聽你爹說你們老太太下了最後通牒,非得給你定下親事,你可有了對策?”

“昨天去寺裡頭燒香,老太太極信那位法華大師的卜,我趁無人注意,求了那位大師親手抄寫的經卷一冊,”白大少爺說着一指桌面上方纔他翻看的那本書,“另派人留在那寺裡,老太太要給我相看親事,必然要合對方的八字,合八字的話肯定是要拿去那寺裡找法華大師問吉的,屆時我提前模仿法華大師的字跡把卜辭寫下來交給留在那寺裡的自己人,讓他把法華大師真正的卜辭用我仿冒的替換下來,老太太對這些神鬼之事深信不疑,一看我與對方八字不合還命中相剋,這事兒必然作罷。”

大叔哥笑起來:“你倒挺有法子,可這法子又能拖得幾時呢?”

“拖到那丫頭及笄可以嫁人爲止,”白大少爺沉沉笑起,“在此之前,我得先把她逼得無處可逃、不得不面對她自己真正的內心才行。”

大叔哥眸光一暗,淡淡笑道:“我若沒猜錯的話,她所求的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罷了。”

“哦?她同你說了?”白大少爺挑眉看着大叔哥。

“沒有,”大叔哥轉身往門外走,“她只是……像極了你母親,她們來自同一個地方。”

158癡男怨女

羅扇接連數日都提不起精神來,她把這歸罪給陰雨連綿的鬼天氣,而不是自上回之後就再也沒有到枕夢居來過的某人身上。

白二少爺又去了外省巡視自家的鋪子,所以大叔哥也沒有辦法找他去談羅扇的贖身事宜,羅扇的身契在他的手上,這事兒也就只能等到他回來之後再說了。

眼看着羅扇每每聽到外面院門響就兩眼放光渾身來勁兒然而在得知門外並非白大少爺之後就又蔫茄子似的泄掉了全身精氣神兒並且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大叔哥暗中好笑,卻也不敢去招惹這丫頭,小妮子心裡頭還在氣他幫着白大少爺瞞着她已恢復神智的事,一天到晚臭着臉,做個飯不是放多了鹽就是把醬油當成了醋,昨天還跟二狗子吵了一天的架,把二狗子累得現在還躲在籠子裡的小木房子裡不肯出來。

就這麼過了十來天,那丫頭漸漸地由暴躁轉爲了沉默,時常坐在窗前對着外面一發呆就是一整天,偶爾還會忘記做午飯,更有一次,大叔哥發現她坐在那裡不出聲地哭得淚流滿面,連忙過去坐到她的身邊,好笑又心疼地道:“傻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呢?有什麼煩心事給大叔哥說說,別一個人悶在心裡頭。”

羅扇用袖子抹眼睛,帶着濃濃的鼻腔音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我曾經想,只要我能得到**,能養活自己,那麼無論嫁不嫁人或是能不能嫁給自己滿意的人就都無所謂了,家世好又優秀的男人難免會受背後的家族規矩所累,亦或優秀得被很多同樣優秀的女子喜歡,那麼他就難免主動或背動地擁有三妻四妾,這是我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的,就算他站在我這一邊,卻還有他身後的家族和身邊其他的人在施加壓力,我實在很不喜歡應對這些,

“所以我曾想過嫁一個最普通最平凡的男人,幸運的話可能我們會相互喜歡,不幸的話是我根本就不喜歡他,只要能過日子就好,可這麼一來只怕我一輩子都不會覺得很快樂……我不知道要怎樣選擇,是選擇平淡一生,不談感情,還是爲了感情豁出去地博一回,也許最終會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這也還罷了,我最怕的是一己之力無以對抗整個世界,我怕對方抵不住這壓力最終負了我……

“說我不愛信任別人,實則我不信任的是這個世道的現狀,我所圖的不過是一夫一妻攜手一生,這樣的想法不容於世,這世道有幾個男人能真正理解女人這樣的想法?不能理解就無法堅定,不能堅定就無法長久,而不能長久,我又何必豁出去博?大叔哥,您說我該怎麼辦纔好……我是不是真的太過自私不肯付出?”

大叔哥拍拍羅扇的肩膀,溫聲道:“我明白你的顧慮,你也不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說死不肯接受丈夫三妻四妾的女子,只是你要對自己中意的男人多一點信心,你自己也要勇敢一些,也許你阻止不了他的家人和他身邊不能理解你的人給他施加的壓力,但你要相信他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同你並肩作戰,事在人爲,你還沒有試過對抗困難就先怕了躲了,這讓他想同你共患難共進退都沒有機會,不是麼?感情是兩個人的事,你不能讓對方一個人承擔一切,也不要那麼悲觀地認爲你們沒有勝算和希望,要知道,比起平坦順利毫無波瀾的感情來說,共同經歷過風風雨雨的感情才更加堅固啊。”

“大叔哥……”羅扇一下子哭了個稀里嘩啦,多日以來的憋悶委屈迷惘悲觀一股腦地傾瀉出來,慌得大叔哥連忙將她攬進懷裡,輕輕拍着後背安撫,良久才漸漸止住,伸臂從旁邊桌上拿過杯子來遞到她嘴邊,笑道:“這回可哭痛快了?喝點兒水,免得嗓子疼。”

羅扇抹着眼淚兒坐正身子,接過水咕咚咚喝了個乾淨,大腫眼睛瞄了眼大叔哥胸前溼漉漉的衣襟,不好意思地啞着聲道:“讓您見笑了……您換件衣服,我拿去洗洗。”

“不急,哭累了,先歇歇,”大叔哥笑着又給她倒了杯水,“怎麼樣呢,想開了麼?”

羅扇慢慢地點着頭,咳嗽了兩聲,繼續啞着嗓子道:“您說得對,是我太膽兒小了,還沒試就先畏縮起來,反正我連最壞的終生不嫁的打算都做過,如果試了不成功,大不了就甩手走人唄,誰怕誰啊。”

大叔哥哈哈地笑起來:“是不是,想通了就不怕了罷?我再給你些信心――你儘管大膽去試,若成功了自不必說,若是不成功……就跟我走,正好我這輩子也不打算娶老婆,無牽無掛的,人在哪兒家就在哪兒,咱們倆還能做個伴兒,你就算再也不想嫁人,至少也不會孤單一個終此一生,好不好?”

羅扇終於扯開個笑:“您老人家還這麼年輕呢,怎麼就不打算娶了?我看您不能再成日憋在枕夢居了,到外面走走去,說不定能遇見合心合意的姑娘……”

“嘖,臭丫頭,這就想往外轟我老人家了啊?!”大叔哥在羅扇哭得紅通通的臉蛋子上輕輕捏了一把,“合心合意的姑娘這輩子遇見一個就夠了……唔,是兩個,可惜,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啊,哈哈!”

羅扇的臉就又紅了一層,訥訥地道:“您老人家正值壯年呢,哪裡老了……另一個姑娘莫非就是您方纔說的那個也不願意與人共夫的女子?”

“……是啊,”大叔哥笑容淺了幾分,眼底卻多了幾分落寞,“在這個問題上,她比你更加決絕,你可知,她在嫁給那男人前提出了一項什麼要求麼?”

“什麼要求?”羅扇對這個女子大感興趣,連忙追問。

“她對那男人說:‘要我嫁你,可以,我有一個要求,你若能做到,前面就是刀山火海我都陪你闖了;做不到,你就趁早能離我多遠就滾多遠。這要求就是:你這一輩子只許有我一個女人,不管你的爹孃、你那宗族用什麼藉口逼你誘你,都不得納妾,不得養外室,總而言之一句話,不許你碰除我之外的任何一個女人!你能做到這一點,我就把自己這輩子毫無保留的交給你,與你同甘共苦,不離不棄,而若婚後你不能信守此諾負了我,我就殺了你然後再自盡――你敢不敢答應?’”大叔哥說至此處笑得寵溺又悵然,握着杯子的手卻指尖泛白。

羅扇微張着嘴,喃喃地道:“好勇敢的女子……敢愛敢恨啊……那男人呢?答應了麼?”

“答應了,”大叔哥哼了一聲,“因爲那姑娘隨後緊跟着又說了一句:‘你若不敢答應,我現在就宰了你。’”

“啊哈哈哈哈哈!”羅扇大笑,“她太可愛了!後來呢?她一定過得很幸福罷?”

“……後來,”大叔哥斂去了笑容,眉尖攢起幾分心痛,“她自盡了。”

“――什麼?!”羅扇只覺得心頭被什麼東西重重撞了一下,眼漲鼻酸,跳起來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倒把大叔哥給嚇了一跳,“是怎麼回事?!那男人負了她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破時代的男人最不可信!最不可信!我了個去――老孃不嫁了!愛咋咋地!”

大叔哥哭笑不得地一指椅子:“給我坐下,鬧騰什麼?什麼叫‘破時代’?什麼叫‘男人最不可信’?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敢情兒你這丫頭一直就對男人有偏見來着?!”

羅扇捶着胸口忿忿地坐回椅子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那破男人呢?還活着呢麼?”

大叔哥好笑不已:“活着呢,兒子都跟別的女人生了倆了,還納了七個小妾。”

“我去――”羅扇又是一捶桌子,“混蛋啊!這畜牲!我我我!我要替那姑娘殺了他啊殺了他!老天,我氣死了,我當真不要嫁人了,我打一輩子光棍兒也比遇見這麼個渣男強啊!”

大叔哥笑着倒了杯水遞給羅扇:“來來,消消氣……我若說他那七個小妾至今還都是處子你怕是不會信罷?”

“啊?”羅扇正喝着水,聞言嗆了一下,“難道他不能人道?”

“咳――”這回換大叔哥嗆了,“鬼丫頭,還什麼都懂!不能人道能生出兒子來麼?!”

“那是……啊!”羅扇眼睛一亮,“難道他後來喜歡上男人了?所以才大批量地納妾以掩蓋這個事實?”

大叔哥照着羅扇的腦瓜兒拍了一下子:“滿腦子裝的都是什麼?!跟誰學了這些亂七八糟的?!真該狠狠打一頓屁股了!”

“那您倒是快說嘛,別賣關子了。”羅扇嬉皮笑臉地道。

大叔哥見她又恢復了常態,不再愁眉苦臉地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心下這才鬆了口氣,臉上則仍舊繃着,瞪了她一眼方道:“只因那七房妾室皆不是他自願要納的,所以他從未碰過。”

“那您方纔說他跟別的女人生了倆兒子,這又是?”羅扇問。

大叔哥嘆了一聲:“那姑娘死後,他原想終身不再續絃,奈何他是家中長子,與那姑娘又只育有一個兒子,無論是他父母還是族人都不會允他這麼做,無論他怎樣費盡口舌也無法說服那些人,無奈之下他便想帶着他和那姑娘的兒子離家遠走,卻被他的弟弟察覺,告發到了他父母那裡,他父母便將他禁錮在了房中。

“他父母使盡解數也未能令他回心轉意,索性採取了強迫手段,竟從青樓老鴇手裡買了烈性藥物和迷香來,雙管齊下將他藥住,並挑了個長相與那姑娘有兩三分相似的繼室人選推到他房裡……木已成舟,致使他不得不娶了那女人做續絃。

“而後來的七房妾室,有的是他母親硬要塞進他房裡的,有的則是對方心甘情願與他做妾的,更有的是費盡心機用盡手段硬擠進來的。他阻止不了他母親想讓他多爲家族開枝散葉的迫切之心,也阻擋不了女人們主動投懷送抱的花樣百出,他能做的只有在每納一房妾室之前都坦白地告訴她們:他永遠都不會碰她們,如果她們因此而改變主意不願進門了,他會贈與一筆豐厚的財物,足夠吃穿不愁的過一輩子,並且會安排人送到沒有人認識她們的地方,讓她們可以重新嫁人而不必擔心有人揭發她們的過去。

“那些無論是被安排着還是自願、主動進他門的女人聽了他這番話後,一小部分人果真改變了主意,有的是進門前主動退掉了此事,有的是進門後纔開始後悔,於是他便找了各種藉口把她們暗中送出去,並且兌現了他的承諾,那些女人現在都過得不錯,畢竟隱姓埋名擁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婚姻遠遠好過有名無實守一輩子活寡。

“可大部分女人卻還是選擇了進門做妾這一途,她們妄想着自己能改變他,她們不相信正值壯年的他在美色環繞之下會毫不動心,她們用盡了手段**他、哄騙他,可結果就如我方纔所說――他的七房妾室,這麼多年來仍然全部都是處子。

“或許你會怪他冷酷無情,耽誤了這些女人一輩子,可這樣的結果他在她們進門之前就已經明確告之了,能推的他全都推了,推不掉的,在警告之後對方仍然執迷不悟地要進來,那他也沒有辦法,事實上,現在的這七房妾室如果肯開口反悔,他仍然會給她們安排好後路助她們離開。

“丫頭,別的男人如何我不知道,給你講這件事的目的是想告訴你,這世上的男人沒有你想的那麼差勁,至少我身邊就有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如果遇到你覺得還不錯的男人,就試着相信他一回罷,打一輩子光棍兒你都不怕,還怕和他一起捍衛自己的婚姻麼?”

羅扇伸出兩根手指在大叔哥面前晃:“是兩個活生生的例子,您老人家不也是爲了那個姑娘至今未娶麼?雖然這麼做實在是傻得冒泡。”

“大人的事你少摻和,”大叔哥笑着把羅扇的手拍開,“我至今未娶不見得終身不娶,說不定哪天被我遇見第三個會教八哥說‘法克喲’的姑娘,到時候誰也甭想和我搶!”

“――您剛纔說什麼?!”羅扇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您說――您說那個姑娘――會教八哥說‘法克喲’?!是不是?!是不是?!”

大叔哥笑容裡帶着深意地看着羅扇:“是的,她是第一個這麼幹的人,你是第二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對麼?”

159、共同秘密

羅扇現在的心情已不知要如何來形容了,穿越這件事本來就已經夠不可思議的了,沒想到這個時空除了她以外居然還有一個穿越者!一時間她是既震驚又狂喜,然而狂喜過後很快就被一股濃濃的悲哀包圍了住:那個穿越的前輩居然沒能在這個時空裡撐下去,她居然……居然爲情自盡了?!同爲穿越者,羅扇能深刻地理解那位前輩在這個異時空裡生存的不易,此刻她感同身受,又是惋惜又是難過,眼圈兒慢慢紅了,坐回椅上擡眼望向大叔哥:“那位姑娘……可曾告訴您她是從哪兒來的麼?”

大叔哥看着羅扇,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一時間心內涌起了巨浪狂瀾――這個丫頭果然是同如是一樣的!她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她們有過相似的生活,所以――所以是否只要和她在一起,就能離如是更近一些?如是――如是――你可知我是怎樣的思念你――如是!

大叔哥強強按下胸中翻涌,起身背對着羅扇踱出去幾步,方啞聲道:“她是本城布商莫府的嫡小姐,自小沒出過藿城半步,只是與她交往時常常有驚人之語,見識也絕非尋常閨秀可比,我曾私下問過她原因,她只說這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她的靈魂來自一個遙遠的地方,就像精怪小說裡元神附體一般……我本不相信,可與之相處愈久,便愈發信了她的話,只因這世上她這樣的女子實是獨一無二,除了她這個解釋之外,我實是想不出其它理由來相信她如何會如此的與衆不同了。”

靈魂附體……羅扇哆嗦了一下,幸好唯一知道**的這個人是大叔哥,否則只怕這位穿越前輩會被當成怪力亂神的妖魔拉去活活燒死的吧……

羅扇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她有點兒害怕,站起身含糊地道了聲“我去做飯”後就想往外走,卻在經過大叔哥身旁時被他一伸手給拽住了胳膊:“丫頭,莫怕,我不會把此事告訴給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人,‘她’的秘密我不也一樣守了二十多年麼?”

羅扇嚥了咽口水,猶豫着道:“大叔哥……您就不怕麼?萬一……萬一我們是鬼狐精怪什麼的……那些玩意兒可一向都是害人吃**亂人間的角色……”

大叔哥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大手一伸摁在羅扇的腦瓜兒頂上:“我倒巴不得你們都是瑤姬娘娘變化來的呢!傻丫頭,若你和她當真是鬼狐精怪,還會一個爲情所傷憤然自戧、一個辛辛苦苦地當着下人被禁錮在這麼冷清的院子裡麼?”

羅扇被說得臉上一紅:瑤姬娘娘是那本傳說中的《媚狐傳》裡的角色,沒想到大叔哥居然也看過這書!胡亂地把腦頂上他的大手扒拉開,仍舊小心小意兒地擡眼問道:“那您、您對我們這樣的事是怎麼理解的?會不會覺得我和她都是怪胎?”

大叔哥撓了撓頭,笑道:“說實話,我仍舊無法理解什麼靈魂附體這樣的事,一個人好端端地怎麼可能就靈魂出竅而後附到另一個人的身上去呢?那被附身的人的靈魂又去了何處呢?當時她也沒有對我細說,且那個時候我太年輕,只道她編了故事來逗我玩兒,直到她離世後這些年我自己時常回憶同她在一起的時光,這才慢慢地信了。你若是願意的話,不妨好好給我講講,也許……也許會有什麼法子可以招回她的靈魂來……哪怕再附到誰的身上得以重生也好……”

羅扇望着眼前這個癡心的男人,心裡不覺涌上疼惜來,主動伸了小手拉住他溫暖的大手,柔聲安慰道:“這樣的事實屬百年難得一遇的偶然事件,我也無法講清這其中的緣故,只能說……人的靈魂也許是真的存在的,就像肉身一樣,比如我們偶爾會走錯房間,也許我們的靈魂也會偶爾附錯身體,本來該去閻王老子那兒報道的,結果不小心走錯了路,反而進到了別人的軀殼裡……反正,糊塗的人有很多,糊塗的靈魂想必也不少,我就是其中的一個糊塗蛋,糊里糊塗的就到這兒來了。”

大叔哥被羅扇逗笑了,另一隻手在她的臉蛋兒上輕輕捏了捏:“那你這個小糊塗蛋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的家鄉叫什麼名字?在什麼地方?我想去看一看。”

呃……羅扇當然無法給大叔哥解釋什麼穿越了時空了遙遠的東方有一條龍名字就叫大中國了,只好聳聳肩道:“我不認識回去的路,大概離這裡很遠很遠很遠很遠罷……我知道自己這輩子都回不去了,所以……所以也不想再去想家鄉的事了,咱們不說這個了好不好?”

羅扇厚着臉皮這麼一撒嬌,大叔哥也不好再問了,只得悵然地嘆了口氣,慢慢坐回椅子上去,羅扇此刻也是百感交集,站在那裡慢慢地消化了一陣今天所得到的大量的各種信息,忽然“啊”了一聲竄到大叔哥眼前去,睜大了眼睛問他:“您剛纔說那姑娘是莫府的嫡小姐?!我記得大少爺的母親也姓莫,她們――她們的關係是――”

大叔哥微苦地笑了笑:“她們是同一個人,她就是小云的母親,白梅衣青梅竹馬的元配夫人,我的義妹,閨名如是。”

羅扇儘管已經猜到了,可經由大叔哥親口證實之後還是瞠了半晌,沒想到她的穿越前輩竟然是白大少爺的親生母親!驀然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升上心頭,彷彿一下子與白大少爺之間又多了些共同的擁有的東西和莫名的牽絆。

恍恍惚惚地也坐回椅子上去,思路紛雜中突然有那麼一兩個碎片閃過,胡亂撈住其中一個,忍不住脫口而出:“如是怎麼會自戧呢?!這不科學!――我是說……如是這麼敢愛敢恨性格熱烈的女子,不可能會這麼想不開啊!何況她那時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個母親怎麼可能會因爲婚姻上暫時出現的阻礙就拋下親生兒子不管跑去自殺?!她難道不知道沒孃的孩子像棵草麼?!她就那麼放心讓自己的兒子在這樣的環境裡面對未知的種種麼?!何況――大叔哥您不是也說了,大老爺不是個薄情負心的人,如是同他青梅竹馬,難道還不瞭解他麼?我實在不敢相信,如是她怎麼可能就這麼不顧一切地丟下她的丈夫和兒子撒手不管了!”

大叔哥只覺自己壓抑了數年不敢去想的往事被一下子翻了出來,那股子殤痛不減當年地撞擊着胸腔,以令他一時難以承受,喉頭忽地一甜,悶聲咳出口血在地上,直把羅扇嚇得跳起來,連忙過來幫他撫着胸口順氣,另一手掏了帕子替他擦脣角的血漬,急慌慌地道:“都怪我,不該提這事的!您別激動,什麼都別想了,平復一下,平復,深呼吸,呼吸,我去叫人,讓他們去找大夫過來,您撐着點兒!”

說着便要往外跑,被大叔哥扯住胳膊:“沒事,別慌,我沒事,不用大驚小怪,坐下。”

羅扇被扯回來強行按在椅子上,只好倒了杯清水遞給大叔哥,大叔哥先漱了口,而後喝了兩杯方覺好些了,揉着胸口啞聲笑道:“嚇着你了罷?我沒事,就是自打住進這枕夢居以來被你這丫頭天天好吃好喝地給養嬌氣了,不礙的。你方纔說如是不該那麼狠心丟下兒子而……呵,你是不知道,那丫頭天生就是個小醋罈子來着,白梅衣那小子就是多看別的女人一眼也會被她連掐帶擰狠收拾一頓呢!這其實也不能怪她,怪只怪白梅衣那個妖孽長成那副模樣,換作哪個女人都想據爲己有罷……”

“所以即使大老爺是**納妾,如是也難以接受,加上她此前曾讓大老爺承諾過一生只能擁有她一個女人,否則她就先殺了他而後再自盡,只因大老爺並非自願,所以她纔沒有如先前所言那樣殺掉他,而只是衝動之下選擇了自殺,對麼?”羅扇皺着眉頭,儘管是這麼解釋的,可她還是不能相信一個來自現代的女子怎麼可能就這麼想不開,在古代女人是以男人爲天的,因爲女人不從事生產,嫁了人就只能靠男人來養活,所以她們從根本上就依賴男人,沒有男人很難獨自過活,當然,那些不懼人言肯拋頭露面自己掙錢的女人畢竟是少數。

可莫如是不一樣啊!她來自女人已經習慣了獨立的現代啊!她不該有離了男人活着就沒意義的這種想法啊!何況她穿的是一個富家小姐身上,就算不甘與人共夫,和離就是了,和離之後再重新嫁人,在這個民風開放的時代也不稀奇啊!說她還愛着白大老爺、捨不得和離的話,難道她就捨得死?死了就再也不能跟白大老爺在一起了啊,再說她還有兒子了啊!

羅扇怎麼想都難以相信莫如是竟這麼決絕地自殺,她也是穿來的,也是死了一次重生的,平常人永遠不會體會到死而復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真正死過一次的人才會明白生命是有多麼的可貴,很多因一時衝動而自殺、後被搶救回來的人都會感到萬分的後悔和後怕,正是因爲他們“死”過一次才瞭解了活着是一件多麼幸運和美好的事。

所以羅扇不相信,莫如是也是死過一次後穿越重生的,她應該很明白活着的好,通常這樣的人會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就譬如她羅扇,這樣的人九成九都不會再選擇自殺的,這當然不包括那些屢次自殺的人,這類人即便活着也是抑鬱和悲觀的,莫如是可不是這樣的,她重生後談了戀愛嫁了人甚至還生了兒子――她還有心情教八哥說髒話,證明她絕不是個悲觀厭世者,綜上種種,她的自殺就顯得實在太過不明不白了。

大叔哥看着羅扇微蹙的眉頭,心下也有些動搖起來,抱着一絲絲的僥倖心理――他知道自己這麼想實在是太過幼稚,可他沒辦法,他對如是……已經是不瘋魔不成活的地步了,興起再幼稚再可笑的念頭他也不在乎――所以他抱着或許如是還能再回來的那麼一絲絲僥倖,小心翼翼地問向羅扇:“是不是……你們那裡有什麼信仰或是每個人必須遵守的規則,比如不允許自殺這種行爲?所以你纔不肯相信如是是自殺的?”

羅扇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推己及彼,雖說人的性格和從小到大所處的環境、所經歷過的事情對人的思想有相當大的影響,但不管如是有多麼決絕多麼愛恨分明,在她已經有了自己骨肉的情況下,我真的無法相信她會拋下兒子選擇結束生命,我覺得,母愛之所以偉大,就是因爲母親肯爲了孩子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事、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她更應該爲了孩子克服困難努力活下去纔是……大叔哥,你瞭解如是,她當真是那種會衝動到不記後果的人麼?或者軟弱得時常悲觀自憐?再或想法比較極端?”

“不是,如是絕不是這樣的人,”大叔哥也皺起了眉頭,“如是很活潑,愛說愛笑,有些叛逆,但絕不極端,想法獨特,卻也不是特別聰明,甚至有些笨手笨腳,琴棋書畫一概不會,女紅針黹也是一竅不通,不像你會調羹煮食,她就只會做一樣飯,就是你上回做的那種茶泡飯。她倒的確是愛恨分明,但也沒有很深的心機,她很直爽坦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生了氣很快就忘,也極少記恨誰,她雖然不怎麼看書,見識卻很不凡,做事也有條理,絕不是易衝動的性格,更不會顧影自憐傷春悲秋……只是我那時卻相信她會爲了梅衣納妾一事而想不開的,因爲梅衣那個人……你若見了便知,這藿城中爲他瘋了癡了傻了自盡了的女子不在少數,如是再與衆不同,感情上也與一般女子無異,所以她若爲了梅衣一時想不開而衝動自殺,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是麼……那也許就是這樣罷,”羅扇抿了抿脣,“如果您不介意,可否給我講講如是過世前的事?比如爲什麼有人要逼大老爺納妾?如是爲什麼不和大老爺攜手解決這件事?我……我只是想……”

“只是想看看自己是否有能力應付未來很可能也發生在你身上的同樣的事,是麼?”大叔哥笑了,“也好,我也不希望你步上如是的後塵,而我也不想再失去第二個……把自己的秘密與我分享的人了。”

羅扇凝眸望着大叔哥,她知道自己害怕了,畏縮了,莫如是的經歷讓她再度產生了猶豫和迷惘,她需要知道**,她需要從中找出解決的辦法來給自己勇氣,她更希望接替莫如是勇敢的在這個異世界活下去,她想要靠自己的努力來證明,孤獨的異世人也是能夠過得很好很好的,穿越可以不精彩,但一定不能白白活過來!

160你幸福嗎

莫如是的故事簡單又不乏狗血橋段,莫白兩家一向交好,莫如是同白大老爺白梅衣自小就玩在一起,至於大叔哥,他並非本城人氏,只是偶然因家裡的生意在這邊過來察看而結識了白梅衣,兩個人十分投契,結爲了異姓兄弟,大叔哥也因此認識了莫如是,從此後愛得一發不可收拾。

後來白莫兩家訂了親,白家老太太急着抱孫子,小小年紀的兩個人就圓了房,之後莫如是雖然生下了白大少爺,卻因身體還未長成熟時就生育而致使元氣大傷,過了幾年一直沒能孕育第二胎,經多位郎中診治後一致得出了其今後無法再生育的結論。

白老太爺夫婦一心盼望自己這一支白氏血脈能夠多子多孫壯大家業,縱然莫白兩家關係再好,也不能阻擋這一目標的實現,於是白老太太終於下了狠心逼迫白大老爺納妾,白大老爺與莫如是夫妻情深,自是不肯,白老太太因而與莫如是婆媳關係愈漸僵化,奈何白大老爺自始至終都站在莫如是這一邊,白老太太用盡手段想要逼迫這小夫妻兩個就範,無論是請來宗族長老以族規逼勸還是用孝道這頂大帽子來壓迫,亦或威脅剝奪白大老爺的繼承權、關禁閉、施家法等等等等,什麼法子都用盡了,最終也未能讓白大老爺鬆口答應納妾。

莫如是這一邊呢,卻因白老太太的種種作爲而徹底對白家寒了心,同白大老爺兩個暗中商量着放棄這裡的一切,帶着兩人的兒子隱姓埋名遠走高飛。只不過現實總是不似小說情節那般順利美好,兩人的計劃不幸走漏了風聲,白老太爺夫婦先一步下手將夫妻兩個分別着人看守了起來。幾天之後,莫如是趁看守之人疏忽大意從白府中逃出,卻不敢回自己孃家去,畢竟私奔這種事在古代實在是有損婦德,只怕她一回到莫府就會被孃家人扭送回白府去。

於是莫如是隻好找到了大叔哥尋求幫助,大叔哥先尋了個隱蔽的地方把她安置下來,而後便想法子解救白大老爺。因白大少爺當時被白老太太搶去養在房中,大叔哥就和莫如是商量着先救白大老爺,然後兩個人離開藿城,避過白府的勢力範圍,先找個隱秘的地方暫住,等這陣風頭稍過時,再由大叔哥進白府去,想法子把白大少爺偷出來——畢竟大叔哥是正正經經舉行過儀式、有證人見證地認了白大少爺做義子的,白老太太總不能不讓他這個義父去見白大少爺。

莫如是雖然放心不下自己的兒子,可當時也只有這個辦法可行性最高,想到自己將有那麼一段時間見不着兒子的面,便逼着大叔哥立誓一定要護白大少爺的周全——這便是大叔哥爲何這麼多年來一直留在白府中的原因之一,他答應了莫如是要照顧白大少爺,所以自她死後就信守承諾,始終在白大少爺的身邊保護和照顧着他。

且說莫如是和大叔哥在外頭想方設法地營救白大老爺,奈何始終沒有好的機會,轉眼過去了月餘,突然有一天大叔哥居處的管家跑來報信,說白二老爺帶着白大少爺來找他,莫如是聽見這話死活也待不住了,強行跟着大叔哥趕去了他的住處。

白二老爺白蓮衣那時年紀也還不大,在衆人面前一向乖巧溫和,白大老爺極疼自己的這個弟弟,莫如是愛屋及烏,也將白蓮衣視如親弟。雙方相見,一問之下才知道是白蓮衣趁白老太太對他不怎麼防備的時候偷偷把白大少爺帶出來的,爲的就是想幫自己的大哥大嫂離開白府。

莫如是失而復得自己的寶貝兒子,對白蓮衣自是萬分感激,見白蓮衣自告奮勇要幫白大老爺逃出白府,且他又是白老太爺夫婦最疼的小兒子,有他幫忙必能事半功倍,於是便和大叔哥三人細細商量了一套計劃,約定了某日某時,莫如是帶着白大少爺等在城外土地廟裡,大叔哥和白蓮衣如此這般裡應外合將白大老爺救出,然後他一家三口在土地廟匯合,當即遠走高飛,海闊天空去也。

可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到了約定好的那日,大叔哥蹲在白府外面等了一天一夜也沒能見着白蓮衣把白大老爺帶出來,只好隨機應變,直接進府去找人,打聽之下才知道白蓮衣自幼身體虛弱,時常犯個小病就能丟掉半條性命,巧不巧的就在計劃實施的前兩天得了風寒,高燒在牀昏迷不醒,今兒一早倒是清醒了一陣,掙扎着去了關着白大老爺的屋子按計劃把他解救了出來,只不過他病得厲害,無法將白大老爺藏帶出府去,白大老爺便讓他回房歇着,自己想法子出了府,所以大叔哥進府的時候白大老爺已經出府去了。

大叔哥連忙趕去城外的土地廟,卻見只有白大老爺一個人焦急地等在那裡,到處不見莫如是母子的身影。兩人覺得情況不對,匆匆地又趕回白府去,得到的卻是晴天霹靂般的噩耗——原來白二老爺白蓮衣生病昏迷在牀時燒得直說胡話,無意中吐露了三人的計劃,隨身伺候他的丫頭又是白老太太的人,雖說只是病中囈語,白老太太得知後也不敢大意,派了人於昨日趕去城外土地廟,果然見着莫如是母子等在那裡,當即悄悄強行帶回了白府。據白老太太事後所言,雙方就白大老爺納妾一事再次進行了“交流溝通”,莫如是仍然拒不同意,爲表其意之堅決,竟一頭撞向牆壁,衆人攔阻不及,導致她當場斃命身亡……

事已至此,白大老爺還能怎樣呢?指責他弟弟透露了計劃、晚告訴他了一天麼?人家患病在牀是事實,說胡話走漏風聲亦難免,且掙扎着病體助他從禁閉處脫困也已是仁至義盡,哪怕人家一絲一毫都不幫他,他也沒有道理去指責人家的不作爲。

那麼要怪自己的母親麼?怎麼怪?子不言母過,這是千百年來傳承下來的禮教德行,你母親生你養你這麼大,沒有她賦予你生命,你哪裡有機會娶妻生子享受這大千世界?更莫說白老太太說得明明白白:她同莫如是是在協商溝通,莫如是自戧純屬個人行爲,就算主因是因爲她要給白大老爺納妾,但她並沒有要傷害甚至逼死她的意圖啊,何況母親做主給兒子納妾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你做媳婦的不容於人才真正是失德之舉呢,她做母親的何錯之有?

所以……所以莫如是的死除了令這世間多了兩個傷心的男人和一個沒了孃的孩子之外,什麼事都沒有改變。

羅扇聽罷大叔哥這段破碎的回憶,能做的也只有暗暗唏噓了,她並不能確定在這場愛情悲劇中起到關鍵作用的白二老爺白蓮衣那個時候是否像現在一樣心懷叵測,那時他畢竟也還是個孩子,何況他有什麼理由要害自己的大嫂呢?就算是爲了家產吧,將來最能威脅到他的也是白大少爺白沐雲啊,何況莫如是已經不能再生育了,他大哥又那麼愛莫如是,所以若站在白蓮衣的立場來看,比較合理的做法應該是努力地促使他大哥更愛莫如是,並且支持莫如是反對白大老爺納妾,然後害死白沐雲使長房失去繼承人,那麼白府家業自然就會落在他二房的頭上。

至此,莫如是因和白老太太起了爭執、一時性烈衝動撞牆而死,這個理由羅扇基本信了八成,也許莫如是根本沒有輕生的念頭,只是氣極了,熱血上頭,這才失去了理智做出不計後果的事,這很正常,大部分人都有過相似的情況,比如吵架吵急了就打起來,手上沒輕沒重打傷甚至打死了對方,其本意是根本沒想過要傷人殺人的,僅僅就是因爲衝動而已。

大叔哥積鬱了多年的沉痛經由這次傾訴宣泄之後竟覺輕鬆了不少,講罷喝了一陣的茶,伸手在羅扇腦瓜頂上一揉,笑道:“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再去講誰對誰錯也都於事無補了,我想着如是她既然是靈魂附體來的,說不定那麼一去靈魂又附到了別人的身上,只不過因爲撞了頭,許就失去了過往的記憶,所以至今也沒有找來與梅衣和沐雲團聚……雖說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發生,可這麼想一想心裡頭還好受些,就權當是這樣罷。你這丫頭也就別多琢磨這件舊事了,他們這樣的大家族就是如此,你要想好,究竟要不要接受這樣的挑戰?”

羅扇臉上扯出個十分苦情的表情:“說實話,真心不想。”

大叔哥哈哈笑起,移開蓋在她腦瓜頂上的大手,順勢勾起她的下巴,認真地盯住眼睛道:“你若不想,就跟我走罷,我帶你出府,隨你想去哪裡,我們在那兒安家落足,經營你的小買賣,遇見合適的男人,你願嫁就嫁,不願嫁咱們兩根光棍就做個伴,簡簡單單地終此一生,怎樣?”

羅扇忽閃了忽閃兩隻大腫眼睛,臉上揚起了一記燦燦的笑容:“好!”

大叔哥對着這張眉眼彎彎的笑臉,也將一雙眼睛笑成了溫柔的下弦月,兜了兜羅扇的下巴又捏了捏臉蛋兒,逗得她咯咯直笑,心裡愈發軟了,偏頭看看窗外的明媚春光,興致忽至,一拉羅扇的手,扯起身來便往外走,一行走一行道:“既這麼說定了,你我不妨再更親近些纔好——擇日不如撞日,今兒我們便設案焚香——我認了你做義女,免得日後住在一處名不正言不順的被人揹後說嘴,將來若你嫁的郎君敢欺負你,我也能理直氣壯地替你出頭,如何?”

羅扇本就早將大叔哥當了親人,再加上今日一番長談後兩人間又多了這樣一個共同的秘密,無形中又添了一層難以言喻的情感在裡頭,因而對於大叔哥的提議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兩個人從書室出來轉到堂屋,堂屋與書室的夾角之間有一個小小的隔間,裡頭設着香案、香爐和蒲團,當下燃了香雙雙跪下去,如此這般禱唸一番,敬過天地磕了頭,隨後大叔哥起身,羅扇又給大叔哥磕了頭,大叔哥送給羅扇一枚貼身的雲朵形玉佩做見禮,這禮便算成了。

新收了一個雙眼皮大眼睛活蹦亂跳的幹閨女,大叔哥心情驟然開朗,連聲道着一會兒晚飯時要好好兒地喝幾杯以示慶祝,羅扇便拍着胸脯子說要做幾個好菜孝敬他老人家,轉身喜眉笑眼兒地就奔了後頭竈房去了。

大叔哥慢慢踱出房門立到院子中央負了手仰望頂上的藍天白雲,良久輕輕嘆了一聲,喃喃着道:“如是,可惜你走得太早了,沒有見到你的這位小老鄉……你啊,就是太天真,所以才那麼容易哭、容易笑、容易被激怒,你看看這個小丫頭,她雖然也一樣的愛哭愛笑,可她比你心寬得多了,她沒有你那麼淵博的見聞,也沒有你那樣鮮明的個性,可她敦厚,內秀,比你更明白怎樣適應環境和享受人生。她很聰明,卻絕不會慧極必傷,因爲她比你懂得如何裝傻、如何自保,在這樣的世間,情感太過純粹的人是很易受傷的,就譬如你,你啊……直到現在都讓我擔着心!你若在天有靈,就給小云加把勁兒罷,莫要讓他錯過了這麼特別的一個姑娘,我想,這個小羅扇兒會比你幸運得多,不論她的歸宿是誰,她一定都能活得很好……”

被掛在廊下透氣的籠子裡的二狗子忽然在那廂叫了起來:“F、U、C、K、Y、O、U!幸、福、就、像、一、盤、肉!肚、子、餓、了、一、聲、吼!你、有、我、有、全、都、有!——你幸福嘛?——不,我‘姓’羅!”

大叔哥便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