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家村外的相撲場訓練營裡,甘奇正在與狄青對坐。
甘奇看着這個本該死了好幾個月的狄青,心中很是欣慰,開口說道:“狄大爺,朝廷怕是又要用你了,機會終於等來了。”
不想狄青卻擺手說道:“道堅,也別高興得太早,火峒蠻之事,老夫也知曉了。但是朝廷用不用老夫,卻還是不定之事,邕州之勢,你不懂,老夫卻很明白。幾十羈縻之州,多以羈縻之策。朝廷諸公之想,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安則安,能撫則撫。除非事情難以收拾了,纔會出兵去討。”
甘奇聽得狄青的語氣,便也知道這位狄大爺其實也在憧憬着再次爲國效力。但是狄青也深知朝廷對待這種事情的態度,所以並不那麼欣喜。
甘奇聞言,卻道:“狄大爺,您老不必擔憂,我有辦法讓朝廷出兵。”
“你有辦法?哈哈……道堅吶,老夫當真願意相信你有辦法,但是朝堂如今是誰人把持?那些把持朝政之人,你不瞭解,老夫還能不瞭解嗎?”狄青搖着頭,也如他話語所說,如今的朝堂,一個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是富弼,還有一個剛剛升任之人是韓琦。韓琦之輩,狄青豈能不瞭解?
狄青與韓琦共事,不是一天兩天,韓琦是何許人也?幾代官員在西北勵精圖治,對西夏的戰爭,更是勝多敗少,幾乎打得西夏擡不起頭。韓琦好水川一戰,便葬送了無數官員多年的不懈努力,然後割地賠款,大好局面皆被韓琦葬送了去,狄青豈能信他?
甘奇卻是又道:“聽聞韓相公在朝堂上還提過讓您老出戰的對策。”
狄青卻還是不信,搖頭說道:“他不念我死,便已足夠了。”
甘奇心中難受,卻是又道:“狄大爺放心,我便是想方設法,也要讓朝廷派兵出戰,只要派兵剿賊,必然要用您。不用您,這朝廷也無人可用了,難道他韓琦還能親自帶兵去剿火峒蠻不成?”
這話不假,此時的大宋,能倚仗的帶兵之人是真不多了,除了西北種家等人,這東京城裡更是沒有人了,總不能臨時千里迢迢從西北招人過來,狄青就在京城裡,狄青還剿滅過儂智高,不用狄青用誰?
關鍵問題是朝廷得下決心派兵去剿儂宗旦。
甘奇自然得想辦法讓朝廷派兵南下邕州。
狄青聽得甘奇的話語,眼神之中有那麼一些希冀,希望甘奇真能有辦法讓朝廷派兵南下,希望自己真的能再次爲國效力。但是心中卻多有擔憂,大概是覺得甘奇做不成此事,此時的甘奇,一個白身士子,又憑什麼去影響朝堂局勢?又憑什麼讓朝堂上那些相公們聽他的?
甘奇起身,看着這個本該死去的老戰神,嘆了一口氣,出門去想辦法。
其實辦法也不難,影響朝堂相公態度,不如影響皇帝態度。民意也很重要,用民意影響政策本不是一個好的渠道,但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用了。
最重要的是,狄青還活着。狄青滅得了一個儂智高,再滅一個儂宗旦又算得了什麼?
甘奇回到家中,直接進入書房,開始冥思苦想,慢慢落筆。
又過幾天,還是之前那個茶樓。
孔子祥又拿着最新一期的報紙走進茶樓。
沒想到今日茶樓里人滿爲患,十多歲的孩童,五六十歲的老漢,甚至還有一夥拿着刀槍棍棒的潑皮無賴。
再往旁邊看看,竟然還有幾個正在嗑瓜子的婦女。
“孔先生,快快快,都等候您多時了,茶都吃了兩盞了。”
“孔先生吶,您終於是來了,快坐快坐,還不快給孔先生上茶。”
孔子祥似乎有點受寵若驚,左右拱手示意着,看得茶來,還從懷裡去掏錢。
卻見上茶的小廝說道:“孔先生,千萬別客氣,這茶可不敢收您的錢,否則掌櫃的免不得一頓老打。”
“這如何好意思呢?我家裡有的是錢,良田萬頃呢。”孔子祥非要給錢。
小廝連連擺手後退:“孔先生,您是太學的大才,可千萬別害了小人捱打。”
這一刻,豪富的孔子祥,心中感動不已,左右連連拱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萬民擁戴?來日若是當官了,也能當到這個程度,那該多好。
想到當官,孔子祥立馬覺得不行,百姓的茶,豈能白喝?孔子祥從懷中掏出一串銅錢,往桌上一拍,開口說道:“我一個讀書人,聖賢子弟,豈可白喝百姓的茶水?若是這茶我白喝了,如何有臉面對聖賢?茶錢,你們一定是要收的,不收也不行,不收我下次堅決不來此處了。莫說我只是一個太學生,就算來日東華門外唱了名,當了父母官,也萬萬不能白拿百姓一針一線!”
孔子祥大義凜然,頗有當日甘奇披枷帶鎖之風範。
有人見此,誇獎道:“孔先生來日若是當了官,定然是一個好官。”
“是極是極,孔先生來日東華門外唱了名,定要在我開封府當官纔好,一定要留在開封府啊。”
“諸位,到哪裡當官,可不是我能決定的,多謝諸位盛情。且先讀報,今日之文,依舊是道堅兄親筆,諸位且坐,細細來聽。”孔子祥擺手說道。
衆人立馬落座,等的就是今日的文章。
先聽文章題目:《士當生死爲國許》
再聽開篇:盛唐之雄,逐胡虜,滅突厥,萬里西域都護,萬國來朝長安,何以?
君不聞,王昌齡,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君不聞,李長吉,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君不聞,戴叔倫,漢家旌幟滿陰山,不遣胡兒匹馬還,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君不聞,李太白,願將腰下劍,直爲斬樓蘭。
君不聞,岑嘉州,上馬帶胡鉤,翩翩度隴頭,萬里鄉爲夢,三邊月作愁……
……
燕雲胡兒百十秋,西北狼子不世仇,且如今,南蠻火峒也敢犯邕州,豈能與甘休?
苦讀聖賢爲報國,滿城士何多?豈還聞,盛唐那般生死爲國許?
吾願帶吳鉤,匹馬戍邕州,願在陣前死,何須萬戶侯!
甘奇此文,滿篇其實就是一個宗旨,爲什麼盛唐那麼牛?因爲盛唐的讀書人,都敢喊打喊殺,甚至自己提着刀出塞去打去殺。爲何我大宋朝這也有敵人,那也有敵人?因爲讀書人再也不敢喊打喊殺,更別說親自去打去殺。
甘奇最後,就是說自己要帶刀上陣,要親自去打去殺。
這大宋朝讀書人的風氣,實在不對勁,甘奇要去邕州,更要盡力影響這些讀書人一起去邕州。
邕州火峒蠻,不是什麼大敵,勝之不難。
但這個機會極好,敵人不強,甘奇就是要趁着這個好機會,帶着這些文人士子去戰場上看看,看看什麼叫作打仗,什麼叫作勝利,更要讓他們看看當兵的人是如何爲國征戰的。
親眼見過勝利之後,這些讀書人對於打仗就會有信心。
這種信心很重要,因爲大宋朝的讀書人,在真正危機的時候,聽得敵人大軍,大多數人就嚇得戰戰兢兢,滿朝文武,說和說逃的人多,說戰的人少,割地賠款好似一點都不覺得丟臉。
不得多久,這些汴梁士子成爲朝廷中堅力量的時候,便是大宋危機越來越大的時候,這些未來的中堅力量,如果還是沒有一點敢戰的信心,靖康之恥還如何避免?
甘奇要去陣前死,問問這汴梁的文人士子們,要不要隨他一起去陣前死?
文章讀完,孔子祥看着滿場衆人。
衆人早已一個個熱血沸騰,特別是那些潑皮無賴,一個個舉着刀槍棍棒,開口喊道:“甘先生,當真是條好漢,若是甘先生提刀上陣去打仗,老子也隨他去。”
“去,都去,來日若是誰要去打党項,要去收復燕雲十六州,老子一定去上陣殺胡兒,爲國效死。”
“甘先生文章寫得好,有膽氣!”
有人又問孔子祥:“孔先生,您與甘先生乃是同窗,此番甘先生要上陣殺敵,您去不去?”
孔子祥看着滿場熱血沸騰,年輕人的心氣哪裡受得這麼激?開口便道:“吾願帶吳鉤,匹馬戍邕州,願在陣前死,何須萬戶侯?我與道堅兄相交莫逆,便去同死許國!”
“好,孔先生不愧爲太學大才,頂頂是條漢子!”
“來日甘先生與孔先生若能爲官,定是了不得的好官,有你們這等好官,恢復漢唐盛世不在話下。”
孔子祥聽得衆人誇讚,連忙起身拱手:“諸位謬讚,生死許國,不過是吾輩讀書人之本份,當不得如此誇讚。”
“孔先生,謬讚什麼的,咱也聽不懂,反正你就是一條好漢!你這般的好漢,來日就合該你當官,當大官。甘先生這般的人,那就要當大大官,當相公纔好。”
孔子祥連連拱手,都不知該怎麼謙虛了。這回他倒是不急着走了,一杯一杯的茶在喝,與衆人打成一片,聊得興起,還掏錢請人吃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