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被甘奇安排在了道堅書院,吃住免費,還有工資拿,時不時得給一些敘事上一節“自然科學”的課。
甘奇也吩咐狄詠暫時配合着沈括,要什麼材料,要什麼匠人,要做什麼設備,只要沈括開口,就爲沈括安排好。京城就是這點好,全國各地,什麼東西都不缺,什麼東西都能找到,什麼匠人都有。
甘奇家中來了一個客人,是趙宗漢。甘奇其實也等着他來,如今這個時候,甘奇不能隨便上門去見趙曙,唯有等着趙宗漢上門來。
趙宗漢帶來了一個很秘密的消息:“道堅,官家身體日漸衰弱了,頭幾天還忽然暈倒在了御案之上,此事絕密,知道之人甚少。”
“我昨日上朝之時,倒是見到官家精神挺好,頻頻發笑,倒也不見有體弱之相。”甘奇有些意外,昨天朝堂上的老皇帝看起來精氣神都還不錯,還能發出爽朗的哈哈大笑。
不過話說回來,老皇帝是真的時日無多了。
想到老皇帝時日無多了,甘奇陡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老皇帝時日無多了,包拯似乎還走在老皇帝前面,兩人相距不過幾個月。
這豈不是說包拯也要……
甘奇莫名有些悲傷起來,包拯馬上就要離開人世了,以前想這個問題,只當做一個問題想,如今包拯真的要走了,近在眼前,這實在有些難以讓人接受。
趙宗漢又道:“官家上朝一輩子勤勉,上朝之時無論如何也要做出精神滿滿的模樣,待得一下朝,便如虛脫一般癱坐許久不起……”
趙宗漢說這些,就是在暗示皇位之事,甘奇聽得懂,問道:“韓琦那邊可有什麼動作?”
趙宗漢認真想了一想,搖搖頭說道:“不見韓琦有何動作。”
“沒有動作?”甘奇也陷入了沉思,連趙宗漢都知道皇帝身體越來越差,韓琦豈能不知道?韓琦怎麼可能沒有任何動作?
“莫不是他私底下正在謀劃什麼?”趙宗漢問道。
“嗯,他不可能沒有任何動作。”甘奇篤定這一點。
“那……咱們怎麼辦?”趙宗漢有些擔憂。
“做好一切萬全的準備,唯有如此才能應對所有事情。”明裡暗裡的事情,唯有做好準備,別無他法。
“那這一切都要拜託道堅了,而今兄長不宜露面,也無門路可行,兄長與我說,如今唯有道堅可以倚仗了。”趙宗漢如此說道。
趙曙是終於認清現實了,知道如今唯有道堅可以倚仗了。
這句話說得甘奇心中多少有些舒服,甘奇認真想了一會兒,開口問道:“殿前指揮使李璋,與皇家是何關係?”
殿前指揮使,就是皇宮大內的侍衛總管,在某些時候,這個職位相當重要。如今仁宗朝殿前司的權力還比較小,但也是重中之重。如果到得徽宗朝,殿前司麾下甚至能調動上十萬的大軍。
“道堅,李璋乃是官家的親表弟,官家的生母是李太后,李璋則是李太后的親弟弟李用和之子。”趙宗漢答着。
“官家的親表弟,官家生母的親侄子,那此人定然對官家忠心不二。”甘奇又道。
“那是自然,否則官家豈能讓他掌管殿前司這般機要之處?李指揮使此人,一向不近人情,深居簡出,只顧辦差,從不結交朋黨,所以陛下對其信任有加,他爲了陛下這份信任,更是一心爲公,從不節外生枝,甚至連上門拜見的人都大多拒之不見,陛下親筆手書‘忠孝李璋’賜與他,以資鼓勵。”
“忠於官家,也就會忠於官家的任何決定……”
“道堅之意,莫不是說咱們要去李指揮使處走動一番?”
“非也,這般忠於官家的人,是攀附不得的,否則會被他看輕。他既然對官家忠貞不二,那對我們來說就是好事,只要官家不改旨意,這登基之事便也出不了紕漏。那問題的關鍵就不在這裡了……”甘奇最先想的是兵事,自古以來,爲了皇位爭奪動兵戈的事情太多,但是有李璋掌管殿前司,這種可能性就小之又小了,韓琦也沒有那個能力調動大軍,這大宋調動軍隊,宰相可說了不算,得要皇帝旨意。
真到了關鍵時刻,皇帝駕崩的時候,韓琦是不可能自己調得動軍隊的,殿前指揮使李璋也不是韓琦能收買的,那兵禍這一道,基本上就可以排除了。還有一點就是韓琦手上沒有堪用的皇族之人,這一點是韓琦繞不過去的。
那韓琦還能有什麼辦法呢?皇位更迭他掌控不了,那他要保住自己的富貴,會怎麼做?
甘奇腦中浮現出了一個人,曹皇后。
老皇帝若是駕崩,老皇帝的一應東西都會在曹皇后手上掌握,玉璽大印之類必然都會在曹皇后手裡。
想到這裡,甘奇似乎想明白了許多關節。
甘奇皺了皺眉頭,若是韓琦真的站在了曹皇后身邊,那歷史上趙曙登基之後與曹皇后的擂臺就不好打了,難度成倍數增加。
這有一些無解。歷史上曹皇后不喜歡趙曙,所以趙曙登基之後,曹皇后一直拿着皇帝之寶不肯拿出來,直接垂簾聽政了,任何事情都要經過她手中的大印。
爲了爭權奪利這件事,趙曙與曹皇后打了好長時間的擂臺,拿不到大印,趙曙甚至久病在家不去上朝。
如今韓琦若是真站在了曹皇后那邊,那這場擂臺可就要真出問題了,因爲趙曙很短命,事情隨便一拖,三年四年,趙曙就要駕崩了,那這朝堂的未來,豈不是真的由曹皇后一言而決?
那得罪了曹皇后的甘奇豈還有命在?
“道堅,你可是想到了什麼?”趙宗漢見甘奇沉思模樣,問道。
甘奇擺擺手:“沒有,你先回吧,我自會竭盡全力去做好萬全之準備的。”
“那我先走了,一切拜託道堅了。”趙宗漢行了一禮。
甘奇又想起了一件事情,開口說道:“稍等,還有一事忘記說了。”
“何事?”
“你去與大姐說一下,待得吏部把我的誥命制好之後,泉州知州會空缺,如今正適合吳承渥,讓大姐運作一番,讓承渥到泉州補個官缺,過幾年回來,還能再升。”甘奇說道。
趙宗漢笑道:“這是好事啊,就是泉州太遠了些。”
“就是因爲遠,纔好運作。你看我這,不是一年半載就回來了嗎?回來就高升了,你就如此與大姐說。”甘奇又道。
“行,那我就去與大姐說,就說是你的意思,相比起來,大姐必然更相信道堅你的謀劃。”趙宗漢答道。
“嗯,但是也要讓大姐不能與旁人說這是我的謀劃,否則事情難成。”甘奇叮囑一語。
“知曉了。”
趙宗漢走後,甘奇連忙教人去請李明,皇城司押官李明。
有些事情,是該秘密商議一下了,不能真的到頭來措手不及。
送走李明,甘奇又親自到商稅監衙門裡去了一趟,去看看李定,也看看商稅監裡的稅丁。
甘奇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他從來都會準備到最後一手,真要動手解決問題,那也絕不含糊。
公事暫時忙完,甘奇又開始忙起了私事,準備在汴梁外城置辦一些門面,用作傾銷鐵器之用,汴梁本就是冶鐵業十分發達的地方,當甘奇的泉州鐵器乘船到了汴梁,對於汴梁冶鐵業來說,幾乎就是滅頂之災。
甘奇的鐵器,原材料上的成本幾乎趨近於零,除了收購奴隸與養活奴隸的糧食之外,甘奇獲得的鐵礦以及初步的冶煉,幾乎就沒有其他成本了。哪怕是鍛造這一道程序上,甘奇的大規模生產也比汴梁城裡無數的家庭作坊成本要低得多。
到時候泉州鐵器到得汴梁,比市價低一成,就可以很快打入市場,如果比市價低兩成,就能逼得汴梁城大量的家庭作坊倒閉,若是低得三成,就可以壟斷整個汴梁鐵器市場。
當然,甘奇也不會真的把汴梁裡的那些鐵匠逼得無路可走。
市場有市場的規律與手段,甘奇要做的是整合整個行業,目標還是要壟斷市場。但是手段上會緩和許多。
前期泉州的都是成品鐵器過來,直接把汴梁城的作坊都打垮,然後甘奇會出面僱傭所有失業的那些熟練鐵匠,成立一個工廠。
最後,泉州就不必運成品鐵器過來了,直接運生鐵到汴梁來生產就可以了。
到時候,依託汴梁,把鐵器生意輻射到整個北方。泉州那邊還有另外兩個鐵場,也要繼續開發,多多供應原材料。
真要把生意做到這麼大了,光靠泉州一地供應原材料是遠遠不夠的,但是隻要有上游市場在手,回頭再去壟斷下游原材料也不是難事。
甘奇現在要做的就是壟斷上游市場,北方從汴梁開始,南方從江南開始。
這種經商策略,在後世來說太平常,在這個年代,卻沒有人聽說過,甚至說給這個時代的人來聽,也沒有幾個人聽得懂。
甘奇自己親自佈局,準備在短時間內一舉擊潰整個汴梁城的鐵製品市場。
這其中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未來武器的製作,鐵,就是武器。
所以沈括要許多鐵來做試驗,對於甘奇來說,完全不是壓力。反而熟練的冶煉鍛造人才,是比較緊缺的。
以前碼頭上爲甘奇造簡易軸承的張鐵匠,如今被甘奇重金聘請到了書院去給沈括打下手,但是依舊還缺人手。
忙忙碌碌好些天,甘奇終於正式到諫院去上班了,同知諫院,正兒八經的二把手,上司是唐介。
諫院與御史臺還有點區別,那就是御史臺還有緝拿官員,審理定奪的權力。諫院只有噴的權力,只能用嘴巴說。
甘奇的嘴巴,自然是隻放在韓琦身上的,韓琦也是個倒黴催的,好不容易把甘奇支走了,沒想到甘奇自己蹦躂蹦躂,不到兩年時間,又給蹦躂回來了。
朝堂之上,不論韓琦說什麼,甘奇是重要抓住什麼漏洞噴一通,哪怕是一個字眼被甘奇抓到了,甘奇也要出來質問幾句。
韓琦已然不厭其煩,好在不是天天要上朝,一個月也就那麼幾次,多數時候皇帝身邊還是小範圍會議,也就沒有甘奇了。
甘奇這個同知諫院,上朝噴韓琦,下朝也沒有什麼事情要忙,上司唐介又對他極爲寬容。
甘奇是難得有時間享受一下正常的家庭生活。
摟着甘呦呦,一邊哄着,一邊在院子裡轉悠着,時不時還逗弄幾番襁褓裡的小姑娘。
趙宗蘭跟在身後,也帶着一臉的笑,這個家,難得有這麼愜意幸福的時刻。
“夫君,今年中秋的詩會,竟然有人發帖子來請妾身……”趙宗蘭說這句話,其實是想問甘奇她能不能去,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去什麼詩會,多少有些不便。不過趙宗蘭早已不是待字閨中的小姐了,而今乃是官夫人,出門走動,人前露臉倒是無妨,一家主母,本就是要在人前露臉的。
“哪裡的詩會?”甘奇問道。
“今年中秋詩會,主要就在溫泉酒店。”
“就在咱們家的酒店?”這個事情,甘奇自己都還不知道,不過也不一定就要甘奇知道,詩會組織者,都是各個士子圈子裡的領頭人物,他們把地方定好了,上門去消費就是,也沒有必要讓甘奇這個幕後大老闆知道。
“嗯,今年他們定下的就是溫泉酒店,說溫泉酒店雅緻,中秋時節天氣漸冷,又有溫湯沐浴,再合適不過了。”
“以往啊,老泰山還在的時候,汝南郡王府的詩會,那才叫氣派,朝廷達官顯貴都趨之如騖。而今的詩會,只有一幫年輕人了,那些達官顯貴都來得少了。”甘奇是記起了自己到王府去參加詩會的事情,那時候,富弼韓琦包拯歐陽修曾公亮等大佬都回去,現在再也辦不起來這樣的詩會了。
“那些貴人們不參加詩會也有好處的,至少詩會不拘謹,可以士子文人們縱情玩樂。”趙宗蘭的角度還真有些不一樣。
“到時候你去就是,想來也不會是你一個女子,應該有不少官夫人們都會去趕熱鬧,否則這請帖也不會到你手上來。到時候你們獨在一院,也開心開心。”甘奇對於自己妻子出門玩樂的事情倒是無所謂。
“嗯,那妾身就答應下來了。”趙宗蘭有些開心,能光明正大參與這種文壇盛會,是她自小一直都的想法,奈何卻是個女兒身。
“也是奇怪了,怎麼今年沒有人發帖子來請爲夫去參加詩會呢?”甘奇說道。
趙宗蘭莞爾一笑:“夫君,你都是五品大員了,那些士子豈敢輕易給你發帖子?”
“你的意思是說我老了?不再是年輕人的圈子了?”甘奇笑問道。
“妾身可不是這個意思,妾身是說如今夫君的地位不一樣了,不再是年輕士子了,而是朝堂高官了。”趙宗蘭笑着解釋,也知道甘奇在與他開玩笑。
“那你的意思是我想參加詩會還去不成了?”甘奇又問。
“要不要妾身給夫君發一封請帖,請夫君屆時到場,只要夫君到場,不知有多少人要捶胸頓足。”
“我這麼招人恨?”
“可不是?夫君去了,那什麼首席頭名奪魁的事情,哪裡還有別人什麼事?那些大才子們豈能不捶胸頓足,大聲喊着既生瑜,何生亮?”
甘奇一手抱着孩子,一手颳了一下趙宗蘭的鼻子,說道:“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