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的事情甘奇不知,卻心中多少有些預料,所以權柄這種東西,甘奇越發需要。
肆虐河套的大軍開始慢慢從草原撤回,鐵門關修繕得差不多了,甘奇帶着大軍慢慢往南迴,向秦州靠攏,往南迴的好處就是糧草供應會簡單許多。
秦州之地,是大宋最西邊的軍事中心,熙河蘭煌開邊,這裡就是前進基地。
種愕帶着王韶與章楶開始謀劃青唐城之事,青唐城也就是蘭州,熙河蘭煌裡的蘭就是蘭州。
這件事情會從打敗戰開始,打勝仗是難事,其實打敗戰也是難事,既要打敗戰,又不能真的損失慘重,更不能把將士的命當兒戲,所以這敗仗要想打好,也考驗着種愕的才能。
吐蕃人,本來該在青藏高原之上,而今的勢力範圍卻已到了青藏高原之下,這也是吐蕃人這麼多年步步蠶食的結果,也側面證明了大宋朝對邊境的掌控能力是真不行。
所謂開邊,就是再把吐蕃人趕回去,把青唐城奪回來,就是堵住了吐蕃人從北邊東進的渠道。
吐蕃人的勢力範圍很大,北到甘肅爲止,南到蜀地與雲南,西到喜馬拉雅一線,但是吐蕃人一直都不團結,部落林立,互相征伐也不在少數。
按理說吐蕃人與北邊草原人一樣,也該是能征善戰的,因爲他們生長的環境與方式比較相似,但是歷史上吐蕃人對中原王朝的威脅一直都不大,吐蕃歷史上也只有一次真正統一過,那就是唐朝時期的松贊干布,唐末又分裂成了一團散沙。
歷史上的中國,真正第一次把吐蕃納入版圖,還是靠的草原人,也就是元朝,蒙古大軍打進了拉薩,直接統治了西藏,從此吐蕃才真正開始出現在中國的版圖之上。到得明朝,對於西藏的統治能力就大大下降了,多以羈縻的方式,更多是在名義上宗主。
蒙古草原是高原,草原上的人是遊牧民族,進青藏高原去打吐蕃人,那真是手到擒來,氣候適應,海拔適應,連生活方式都適應。
到得清朝,再一次駐軍西藏,進行了直接有效的統治,滿人爲了削弱蒙古各部的勢力,還把藏傳佛教帶進了草原,蒙古人也開始當起了喇嘛。滿人爲了進一步削弱蒙古,甚至強硬規定每一戶蒙古人都必須有男子當喇嘛,甚至一戶人只能留一個男丁,其餘都得當喇嘛。
還有一個規定,喇嘛,不準結婚生子。
當然,前提是東北白山黑水出來的滿人,把蒙古各部打成了狗,然後宗教與高壓手段並行,徹底解決了草原遊牧的問題,讓三百萬人口的草原遊牧,二百年間人口下降到了不足一百萬。
喇嘛教,是個好東西。這一招,可以學。用草原人打吐蕃人,然後用吐蕃喇嘛教治草原人,完美。
說句公道話,滿清,還是有他歷史上的成就的。
但是這些對甘奇而言都是後話,而今先打吐蕃,再滅党項,再把遼搞定,搞定了遼,就可以順勢搞定草原,回頭用草原搞定吐蕃,再用吐蕃搞定草原。
這個思路是完美而又清晰的,幾乎解決了所有問題。就剩下大興安嶺了,大興安嶺還會出蒙兀室韋(蒙古)、出女真、出滿人,源源不斷刷boss。
大興安嶺、小興安嶺、長白山,這片山林,纔是最棘手的。
十多天之後,種愕敗戰而回,被阿柴麻人打得抱頭鼠竄,回到秦州之後,心情還很不錯,從甘奇這裡要了一筆錢,再次整軍出發,又被阿柴麻人打得滿頭是包。
而王韶,帶着這筆錢上高原了,從南方繞去了唃廝囉部,開始送禮。
青唐城,就在唃廝囉部掌控之中,唃廝囉是個人名,是這個人建立了這個部落,他還接受過仁宗的冊封,也與西夏打過仗,這個人是個厲害人物。
但是唃廝囉幾年前死了,部落就直接分裂了,而今唃廝囉部的主要掌權者是唃廝囉的兒子董氈,這個董氈也是個厲害人物,不僅娶了西夏的公主,還娶了契丹的公主,威勢無兩。哪怕唃廝囉部分裂了,但是董氈還是繼承了他父親主要的勢力。
甘奇的開邊之策,主要的敵人還是唃廝囉,甘奇要的青唐城,也是唃廝囉人的重要據點,乃至熙河蘭煌許多區域都是唃廝囉人的地盤。
說起來,唃廝囉人本來主要的政策是聯宋抗夏的,也接受宋的冊封,但是卻又與宋摩擦無數,最主要的還是邊境地盤上的摩擦,不斷向東蠶食,也與宋軍起了衝突,後來的董氈也直接開始聯金擊宋了,甚至起大軍攻宋了,殺人無數。卻又被宋打敗了,開始俯首稱臣。
這些都是未來不久會發生的事情。
王韶從南繞到青唐城,就是來見董氈。董氈這個名字並非是姓董,而是音譯漢字,與唃廝囉這個名字是一回事。
三十多歲的董氈,繼位才兩年不到,之前先後娶了西夏公主與契丹公主,其與宋爲敵的心思已然顯露。
見到王韶這個宋使,董氈並不像他父親那麼熱情,還頗有點不耐煩,開口問道:“宋使此來,何事啊?”
王韶恭敬行禮,說道:“在下此來,乃是奉了樞密使甘相公之命,請節度使出兵,與宋軍東西夾擊阿柴麻。”
節度使說的就是董氈,他父親唃廝囉接受過仁宗冊封的保順軍節度使,他自然就承襲了這個官職名頭。
董氈面色爲難:“阿柴麻與我部同宗同源,一向交好,貿然擊之,實在有些不合適。”
王韶卻道:“阿柴麻與貴部雖爲鄰里,卻因爲牧場等事,多有矛盾,向來不合。如今阿柴麻部更是膽大包天,殺我百姓,不尊甘相之威,甘相公一怒之下,欲滅之。甘相公有言,只要節度使願意出兵,滅了阿柴麻部之後,人丁與草場皆歸節度使所有。此番在下還帶了銅錢五十萬貫,只要節度使願意出兵,這些銅錢在下就留下作爲節度使的糧餉耗費。不知節度使意下如何?”
董氈假裝思慮了片刻,說道:“你們這位甘相公着實了得啊,把党項人打得節節敗退,還佔了鐵門關,如今党項皇帝都惶惶不可終日,又因爲阿柴麻人一點小事就要滅之,脾氣着實不小。”
“那是自然,我家甘相公何等人物?敗契丹奪燕雲,敗党項奪八州之地,豈能被小小的阿柴麻人忤逆了?若是不滅之,我家甘相公臉面還往哪裡放?”王韶如此說着。
董氈忽然笑着問了一語:“來日若是我也忤逆了甘相公,是不是也該被滅啊?”
董氈這話說到點子上了,甘奇看中的就是他的青唐城。
王韶連忙也笑道:“節度使這說的是哪裡話?您可是保順軍節度使,咱們可是一家人。而且甘相公此番只爲了出一口氣而已,既不要地盤,也不要人丁,還送一大筆錢,打這一仗,那可是節度使您獲利最多。再給節度使說個事,甘相公說了,若是此戰勝了,再給節度使您送五十萬貫,這前後一加,可是一百萬貫。”
董氈哈哈大笑起來:“你啊,說得這麼好聽,若非種愕在北邊連連戰敗,你家甘相公可想得起我這個一家人?你家甘相公是想要阿柴麻人的地盤,因爲那裡連接了西夏,你家甘相公是想要可以直接出兵甘肅軍司與西平府的道路而已。”
董氈極爲聰明,說中了甘奇的心思,但是王韶絲毫也不覺得尷尬,直接說道:“節度使高明,一語中的。但是而今不一樣了,我家甘相公就想滅了阿柴麻,畢竟節度使與我們是一路人,阿柴麻的地盤給您,那也是再好不過的,至少西邊的党項人不得南下了,這也算是節度使爲國出力。”
王韶,絕對是合縱連橫的一把好手,有鬼谷子弟的遺風。
董氈看着王韶,開始直言不諱了:“若是種愕把阿柴麻人打得連連敗退,興許我會幫阿柴麻人一把,而今種愕卻是連阿柴麻人都打不過,倒也出人意料。”
董氈有直言不諱的本錢,因爲他如今是吐蕃中勢力最大的人,麾下算起來也有數萬的人馬,還被党項人與契丹人爭相討好,宋也討好他。
說起來也是時局使然,幾方大勢力中間,出了一個勢力不小的局外人,自然會被幾方爭相討好。誰拉攏得到,自然誰就勢力大漲。
唯有甘奇,想把這個局外人直接幹掉,誰也別想拉攏來拉攏去的,這個局外人也別想漁翁得利。
說種愕連阿柴麻都打不過,王韶也不尷尬,還是笑:“節度使,這高原之地,實非我宋人能戰之處,便是在下上得這青唐,此處還並不很高,也讓人感覺喘氣都累,唉……敗戰之事,非戰之罪也,實乃地理之別。”
這話是這麼說,但其實青唐還並非真正的青藏高原,這裡的海拔只比延州高几百米而已。王韶喘氣還真不累。從青唐只要再往西不遠,立馬就上三千米以上,那裡纔是真正的高原。
董氈聽起來就笑:“吐蕃之處,地高而苦寒,還是宋土好,教人羨慕啊。”
這話聽得王韶心中不快,卻是不表露,也笑:“說不定此番滅了阿柴麻,我家相公高興,給節度使再封個官也有可能,也許到時候節度使可以搬到宋土去住一住,當個什麼秦州節度使也不一定沒有可能。”
“是嗎?”董氈顯然不太信,不過也還是說道:“宋土好,只要你家相公說話算話,這兵,我出了,不就是阿柴麻人嗎?正好,我也想解決阿柴麻之事,不過啊,我也有一個要求。”
董氈不信王韶的話,但是他心中對宋土是有興趣的,他心中想的是來日他自己去取,解決阿柴麻人,來日取宋土,也少了一樁後顧之憂,甚至可以直接與黨項人合兵一處。
“不知節度使有何要求,儘管說。”王韶心中已然大喜。
“種愕這般小將,實在不堪用,萬一他又被阿柴麻人輕易打敗了,我這裡可就單獨面對阿柴麻了,既然是東西夾擊,那就得雙方出力。還請甘相公親自領兵前來,如此纔有保障。”董氈倒是會算計,這番話,也證明董氈對甘奇還是看好的,畢竟甘奇打敗了李諒祚。
事已至此,王韶直接答道:“此事不難,我替我家相公答應您。”
“行,那就這麼說,錢我收下了,叫甘相公把剩下的五十萬貫也準備好。”董氈笑着,心中的算盤也打得挺好,滅阿柴麻,得人口與底盤,拿甘奇的錢,聯合西夏,攻宋。
爲何要聯合西夏?這種事情董氈心中也有計較,西夏不能滅,西夏一旦滅了,宋人就不會再討好他了。西夏不滅,不僅宋人要討好他,連西夏也要討好他。所以得幫西夏把宋人打敗,這就是高明人的國際格局。
說實在的,這番想法,也是真的高明。宋打不過西夏,就幫宋,西夏打不過宋,就幫西夏。橫豎都要得利。
甘奇顯然是看破了這一點。
所有人都在打算盤,就看看誰的算盤能打到最後。
完成合縱連橫之事,王韶連忙往回趕。
王韶心中也擔憂,擔憂甘奇不願往西上高原,擔憂自己替甘奇答應的事情出問題。
所以王韶見甘奇的時候,想努力把事情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沒想到王韶還沒有怎麼分析,剛把事情一說出來,甘奇就道:“好,此事辦得好,臨時決斷之語也說得極好,既然要我去,那我就去一趟,正好此時不方便回京。”
甘奇是真不方便回京,爲什麼?因爲他在等趙曙駕崩,就在不久,趙曙就該駕崩了,甘奇出京之前,趙曙就開始咳嗽不斷。甘奇想等到趙曙駕崩之時再回京。
王韶倒也沒有想到甘奇這麼好說話,沒有怪罪他亂做主,心中對甘奇不免起了更多的敬佩,拱手說道:“謝相公擡舉。”
一旁種愕的表情有些怪異起來,甘奇看了看種愕,又道:“不過這戰事,還是種將軍來,我就去一去,到處看看,只當是見識一下高原的風土人情。”
種愕表情立馬好看起來,他心中有表現慾望,生怕機會沒有了,此時機會還在,連忙說道:“末將一定不辜負相公看重。”
而此時的汴梁,已然過去了二十多天,趙曙也在納悶,納悶怎麼還沒有收到甘奇班師的消息,不免心中又起了一些疑竇。
咳嗽不止的趙曙,又把富弼與文彥博召到了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