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奇出宮了,趙宗漢入宮了,家事之中,能給皇帝趙頊撐腰的也就是趙宗漢了。
這事情還有得鬧,趙宗漢來了,趙宗諤自然沒有好果子吃,開口便是要奪了趙宗諤的爵位,貶爲庶人。
有了趙宗漢的撐腰,趙頊自然就下旨了。
不過這事沒完,趙宗諤顯然也還要鬧,家事沒有那麼多顧忌,奪了爵位,趙宗諤自然得鬧起來。
這些事情甘奇並不參與,皇帝趙頊年紀雖小,但也不是好相與之人,越是鬧,趙宗諤越不會有好果子吃,何況還有一個趙宗漢?
皇家子弟,一個個入宮求見,趙宗漢帶着趙頊,自然是連連大怒。
馮京的差事自然也就順利許多了,趙宗諤堵在自家田地之前,馮京也敢教人把他架着走。
接下來馮京面對的暴力抗法的事情自然不多了,但是變着法子抗法的事情就多了。
人情社會,託關係的,送禮的,上門來敘舊念情分的。
馮京想要鐵面無私,就得“自絕於人民”了,他本不是包拯那個路數的官員,而今被逼着往包拯那個路數去了。
這大概也在甘奇的計劃之中,把馮京變成一個孤臣,也就間接把馮京拉到了自己這邊。
王安石,司馬光,馮京,韓絳等人,這些將是未來的朝堂大佬,而蘇軾蘇轍李定蔡確等人,會是將來朝堂的中堅力量。
甘奇想要的就是這種能讓他完全控制住局面的局勢,而且朝堂上還不能皆是傀儡,還得都是有能力有手段的人才。
過得一兩個月,京畿各地州府主官的事情基本完成了,京畿攤丁入畝之事已然走入正軌。
甘奇每日要做的就是不斷給這些州府主官壓力,不斷敦促他們按照新法來改革,全力實施。
一切走入正軌之後,甘奇也能忙裡偷閒了。
東京城南,京畿大營之中,沈括已經忙碌了好幾個月了。
今日甘相公親自來了,就是要看看沈括新造的三千斤大炮。
三千斤大炮,黑洞洞大炮管,看得甘奇十分滿意。
唯一不滿意的就是難以擺弄,幾匹馬拉着都上不去一個小坡。
這讓甘奇有些頭疼,一邊看着火炮試射,一邊問道:“此物好是好,就是要解決一下運輸問題,否則大軍移動實在不便。”
沈括點着頭:“相公說得是,一般車架承受不住,改造的大車架,卻又自重不小,至少要四匹馬才能拖着走,遇上坡道,還得人力幫着推,若是泥沼之地,亦或者道路不好的地方,移動起來更是麻煩。”
甘奇皺眉思索着,許多事情還是想簡單了,若是想把這玩意運到前線,一會西北,一會燕雲的……
“得想個辦法解決此事。”甘奇認真說道。
沈括也在皺眉,他已經想盡辦法了,答道:“要不就再加馬力來拖,加到六匹。”
甘奇擺着手:“馬是小事,麻煩的是車架龐大,到得邊境之地,多是難行小路……得讓車架變小一點,想來如此重物,車軸也不耐用,走得幾百裡,怕是要修個好幾次……”
“是啊,下官也想說此事。”沈括答着。
忽然甘奇眉頭一展,說道:“我十多年前曾經做過一物,到時候拿給你看一看,那東西興許能解決你的煩惱,但是也還要研究一下,製作精良一些,材料上也要仔細研究一下,製作工藝也得更加精細才行。”
“不知甘相公說的是何物?”沈括問道。
“滾珠軸承,彩票盤子滾動順暢,就是因爲此物。但是我之前做的滾珠軸承太過簡陋,彩票盤子用起來倒也無妨,但是要用在車軸之上,你得花費一些心思。”甘奇是想起了自己做的幸運大轉盤了。
沈括聞言頗爲驚喜:“下官已然迫不及待想見到此物了。”
甘奇點着頭:“事不宜遲,走,隨我去取。”
沈括連忙上馬隨着甘奇出城而去,能打造滾珠軸承的,還是城南碼頭上的一家鐵匠鋪,那老鐵匠一直守着甘奇的秘密,也一直源源不斷賺着甘奇的錢。
把沈括交給老鐵匠之後,甘奇也就不多管了,匠人的事情甘奇也插不上手。
甘奇順道回了趟村裡老宅,也順道看看自己的相撲場以及商業街。
也是一番繁忙,去年的賬目甘奇都沒有看過,都是張淑媛與吳巧兒看的,今日來,便也順帶看看賬目,也要考慮一下更多的規劃與發展。
說起來,這相撲場帶動的商業圈已然成熟,溫泉酒店也越發的成功,守着這份家業,富貴已然不愁。
但是甘奇自然還有更多的想法,只是這幾年一直沒有時間來謀劃。
其實說白了,甘奇是想建一個工廠,並非工廠能賺很多錢,而是甘奇需要給世人帶來一種新的生產模式。
小農經濟,生產單位基本上就是家庭,最大的也不過就是小作坊,這種生產模式在甘奇看來自然是太過原始了。
工廠,意味着更詳細的分工,更大的規模,更小的成本,更高的效率。
這東西對於甘奇來說不是什麼新的東西,但是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那就不一樣了。
甘奇要開一個極其成功的工廠,成功之後,必然會許多人爭相效仿,開封府是一個資本集中的地方,這些資本沒有地方去,除了買田買地,就是存着留給子孫,這是巨大的社會資源浪費,甘奇給這些資本一個新的去處。
說白了,甘奇就是要帶來一個新的風潮。
這個新的風潮若是真成功了,這個國家就會走入一條不一樣的道路,可以解放生產力,可以增加社會財富,可以讓更多的人享受更好的生活,更可以讓國家實力越來越強。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工廠可以打破社會結構,大宋的社會結構太簡單,簡單到只有二元。要麼就是讀書的士族階級,控制了社會大部分的資源。要麼就是苦哈哈的底層百姓,永遠在土地裡刨食。
至於其他什麼商人,什麼奴僕小廝服務業,還只是這個二元社會的附帶品。
一旦工廠遍地開花了,社會就多元了,會出現真正的商人階級,也就有了廣大的工人階級。
社會多元,許多事情就不再是非黑即白,對於甘奇這個掌權者而言,他要做的許多事情造成的影響,就也會複雜起來,社會上的人,於甘奇而言,也就不再是簡單的非友即敵。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攤丁入畝這件事,本身而言就是解放生產力的,沒有了人頭稅,官府對於戶籍的管理就會更加鬆散,不會再去擔心那些要交人頭稅的百姓跑了。
因爲有人頭稅的時候,百姓需要家家戶戶服徭役的時候,一旦百姓到處亂跑,官府找不到人,就會收不上來稅,所以官府對於戶籍的管理是比較嚴格的,甚至不繳稅的人就會變成黑戶,到哪裡都會被官府抓,這也間接導致了山林盜匪滋生。現在不收人頭稅,不必家家戶戶服徭役,官府也不會再管你在不在家種田了,到處跑的人也不會擔心自己變成黑戶了,人就自由了。
人一旦更加自由,最受益的就是需要招收工人的工廠。
如果此時社會上真有無數的工廠,甘奇這攤丁入畝之策,必然會受到無數有工廠主的擁護,工廠主必然也是社會上有發言權的一類人,甚至許多就是士族,那甘奇推行攤丁入畝的阻力就會大大減小。
這就是推行工廠生產模式的好處之一。若是真的把工廠模式推行開來,對於真正的土地改革也是有巨大好處的,因爲土地改革,家家戶戶都有地,人們最基本的生存得到了保障,就會更加釋放生產力,有更多的人敢於離開土地去工廠。
還有一點,工廠主若是變成了新貴,舊的地主階級力量就會變小,因爲在一億人口的時代,土地的產出價值,遠遠不如工廠。
所以甘奇才想着自己帶頭建立一個標杆工廠,讓世人來爭相效仿。改變勞動模式,會讓整個世界都不一樣。連百姓生活成本都會降低,所有的生活品都會隨着生產效率提高而降價。
哪怕科技還沒有大發展的時代,哪怕只是生產鋤頭鐵鍬鍋碗瓢盆以及一些傢俱之類,一旦從木匠、鐵匠小作坊變成了流水線作業,效率上完全就是另外一個世界。
何況甘奇還準備弄出一點科技上的小進步,比如紡紗機,水力紡紗機,這東西技術要求不高,或者說對於沈括這種人而言技術要求不高,只要一個點子,一個方向,沈括必然能把這東西給做出來。
棉花在京畿各地已然種植了好幾年,在民間反響極好,朝廷也不遺餘力推廣,而且棉花這種作物又好種植,對於水源的要求不高,一些荒地旱地都可以種植,產量早已經起來了,至少供應一個工廠的產量是足夠足夠的。
甘奇思慮了這些事情,便也定下了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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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力紡紗機,一是要水,選址上就得在河道邊,再來就是要水流落差,那就得選在河道下游。
汴河就是極好的地方,這事不難。
建設上也不難,在一個地勢低窪之地,開一個溝渠,把汴河水引出來,然後順勢而下,層層疊疊,安排一臺又一臺的紡紗機鱗次櫛比擺放,藉助水力不斷帶動機器紡紗。
這個計劃明顯可以行得通。
甘奇越想越是興奮,看完相撲場的賬冊之後,直接回到老宅裡,迫不及待讓甘霸磨墨,甘奇下筆,甚至把工廠大概的草圖都給畫出來了。
缺的就是紡紗機了。
還得回頭去找沈括,哪怕是天色黃昏了,甘奇也迫不及待讓人去請沈括趕緊入城,樊樓一敘。
沈括匆忙而來,對於甘奇要改造紡紗機的想法驚爲天人,用水力來紡紗,原理上肯定是可行的,就是要改造現有的紡紗機運作模式。
甘奇也不管那麼多,只說道:“存中兄身邊高明的匠人不少,你把這個事情帶回去,與衆人一起商量,此物必然不難。”
沈括點着頭:“下官也知此物必然可以造出,卻是一時之間也沒有具體辦法,還望相公能容得一些時間。”
沈括事太多,甘奇又給了一個任務,他這是再給自己爭取一些時間。
甘奇卻道:“其中原理我也不甚知曉,但是我給你一物可作設計思路。”
“還請相公指點。”沈括等的就是甘奇這句話,他知道甘奇提出的東西,必然會有自己的見解。
“此物乃是齒輪,此物你當不陌生,但是想要做出真正合用的鐵齒輪,從草圖到手工打造,都需要最好的匠人花費許多心思。此紡紗機若是有齒輪傳動加持,便是一條極好的設計思路。”甘奇也只能幫到這裡了,他對紡織實在不太懂。
但是沈括對於紡織的原理駕輕就熟,靈光一閃:“相公一語,醍醐灌頂,水車向來只做舂米之用,便是傳動方式的侷限,下官似乎有了一些思路。”
“那你速速回去帶着衆匠人思索一番,把此物快速造出來。”甘奇也高興不已,還帶心急。
“下官遵命!”沈括酒都沒喝幾杯,匆匆又出了樊樓。這工科男,似乎對女人沒什麼興趣。
甘奇也不在樊樓多留,他似乎也對女人沒什麼興趣了。
只可惜了那一衆脖子伸得老長的花魁們,一個個失落無比,甘相公難得來一趟,卻是就這麼走了。
若是放在十年前,今日這樊樓,不知誰人又要藉着甘相公名聲鵲起。
二十年前、三十年前,柳三變歐陽修是這裡的貴客,可惜他們後來不再多來了,來了也鮮少填詞。十年前甘奇蘇軾蘇轍是這裡的貴客,如今也不多來了,來了也不想着什麼詩詞之類。
如今到了秦少游蔡京等人,卻是最近他們也不多來了。
唯有晏幾道,在樊樓混跡好幾年,卻還依舊常來,反倒晏幾道成了這東京七十二名樓裡最受歡迎的人。
世間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麼回事。
甚至再也沒有人把甘相公作詞諷刺晏幾道的事情拿來取笑了,似乎所有人都認爲晏幾道被甘相公這等人物取笑,那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
甘奇自然也不知曉如今歡樂場裡的這些事,回家之後,依舊還在仔細思考着工廠的事情。
甚至也想到,工廠若是真如雨後春筍而起,那錢莊也會跟着水漲船高。
不過甘奇也在擔心有些事情,比如如何在工廠模式之下確保糧食的耕種,這是社會最根本的保障。這是當權之人不得不考慮的事情,工廠與耕種與人口之間平衡關係,這個把握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