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陳新甲上奏道:“臣啓皇上,薊遼總督洪承疇率遼東八總兵、十三萬大軍集結寧遠,主張圍困錦州近一年有餘,其軍費糧餉每月均要花耗上百萬兩白銀,如此龐大軍餉朝廷已難以負荷,故請皇上下旨,促洪承疇反守爲攻,速戰速決,兵分四路夾攻之。”
崇禎蹙眉道:“但依洪承疇之策,錦州之事應持重緩進。”
戶部右侍郎吳昌時列班而出,回奏道:“臣,贊同陳尚書建議,朝廷每年‘三餉’支出花費高達兩千萬兩,稅賦早就入不敷出了,故臣也附議。”
吳昌時出頭附議,便又有一羣大臣出面附議,崇禎見不少大臣出面支持,沉思後便道:“准奏!下旨,命洪承疇主動出兵。”
左僉都御史楊仁願突然列班而出,俯地跪下大聲道:“臣,冒死上奏!”
崇禎見老御史突然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便也一副好奇的模樣道:“起來稟奏吧!”
楊老御史恭敬地迴應起身,從袖中拿出一份奏章,緩緩唸道:“臣稽高皇帝初無所謂緝事,臣工不法,止於明糾,無陰訐也。臣待罪南城,所見詞訟多假番役,妄稱東廠,誘人作奸,挾仇首告,惟恐其不爲惡,又惟恐不即罹於法。揆之皇上泣罪解網之仁,豈不傷哉?伏願先寬東廠,東廠寬,則刑法可以漸省。臣更有請,臣子獲罪,檻送門下可也。若有緹騎一出,資者家門破散,無資者地方斂餽,爲害非淺。”
崇禎聽完不覺好笑,本來只是叫楊仁願找幾個東廠的過失糾彈,沒想到這老御史還想把整個東廠都給撤了,崇禎則是一臉慎重道:“東廠所緝,止於謀逆,其作奸犯科,自有司存,毋庸再議!”
這老楊演戲也演整套的,見皇帝不允,便下跪請皇帝三思,看來事前還找了幾個同窗官員一起做足這場戲,一時間太和殿上跪了一地的官員。
今日這件事情倒是出乎內閣首輔周延儒的意料之外,他見跪在地上的幾乎都是以工部尚書範景文爲首的中立派,心裡疑問道:“這些人是怎麼了?平時議政都不觸碰內廷和外廷的事情,怎這回就彈劾起東廠來了?”
不過疑問歸疑問,周延儒又不是頭一天當官,打蛇當然要打七吋,當下領着陳演、魏藻德兩位內閣大學士,訴請皇上三思,一堆外廷派的大臣見首輔丟了顆風向球出來,當下太和殿上又跪了一地板。
吃驚的絕不止周延儒一人,站在一旁的司禮監首領大太監曹化淳絕對比周大學士更吃驚,他可不知道外廷啥時拉攏到了中立派,還想一舉扳倒東廠,只見皇帝被底下這些頑固大臣氣得七竅生煙,他不屑地看着那些吃了閉門羹的大臣,暗自冷笑道:“一羣蠢豬……皇上還很信任咱家呢,你們就是跪到死皇上也不會答應的。”
內廷派的幾位大臣看到情況也傻住,沒想到外廷和中立派聯成一氣,不過看曹化淳一副沉穩的模樣,加上皇帝根本沒有打算接受的樣子,故他們也以不變應萬變,不做任何表示。
崇禎皇帝見大臣們逼宮,氣的大說罷朝,沒想到還有個不開眼的言官大聲喊道:“皇上,臣還有本要奏!這是有關侍讀王楓在宮外行爲不檢。”
崇禎一聽要參自己欣賞的愛卿,翻白一眼冷聲道:“不聽!退朝!”
皇帝氣沖沖地退朝擺駕回宮,太和殿上的衆位大臣則依照派系分別離去,方纔要參王楓的是監察御史邱毅,現在則是被周延儒一派的人包圍着要問清楚。
邱毅這個人本來就是個牆頭草兩邊倒的傢伙,品行又下流不端,周延儒連看都看不起他,就連缺人手的內廷都沒打算拉攏他,所以這爹不疼娘不愛的傢伙,勉強也算是個中立派。
邱毅昨天就收到王楓在酒樓鬧事的消息,但是那是從五城兵馬司那裡得到得消息,並沒有經過查證,所以他也就不當一回事,但今日見到中立派、外廷派聯手想要扳倒內廷,他心想這是個好機會,
要是連內廷扶植的太子侍讀都扳倒了,那麼外廷就會對自己另眼看待,反正御史向來都是風聞言事,管它有沒有經過查證先參了再說。
邱毅見到平時那些看不起他的大臣,這時對他禮敬有加,左一句稱讚,右一句恭維,猥瑣的身影不禁都變得巨大了點,他得意忘形地向周延儒道:“首輔大人,這回下官辦得不錯吧?下官將來就要大人多提拔提拔了。”
周延儒見他居然大庭廣衆之下就開始討功勞了,內心微覺不悅,但也沒表露出來,一臉和顏悅色地道:“當然,此事功成,自然有你的好處,不過此事還要繼續探討,先去我的府邸討論,今日中立派的事……實在大出我意料之外。”
※ ※ ※
侍讀學士倪元璐一路搖頭晃腦,一副當代大儒的模樣唸道:““戰勝,則所以存亡國而繼絕世。戰不勝,則所以削地而危社稷。”王侍讀你說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王楓一副好學的模樣拿着一枝蘇制的極品狼毫,一邊振筆疾書的書寫一邊回道:“對於戰爭應該慎重考慮,戰勝固然對於國家前途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但窮兵黷武也會爲國家招致屈辱和危機。”
倪元璐低頭看了他寫好的字,點頭讚賞繼續問道:“同意否?”
王楓沒有停筆不可置否地道:“孫子曰“勿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又曰“故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雖說戰事雖不可取,但也不可不備之,自古以仁義爲本,仁義無法施行時,只要合乎道義者即可戰之。”
朱慈烺坐在另一個桌案,一副深以爲然地接着道:“即爲……殺人安人,殺之可也;攻其國,安其民,攻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
王楓聽到朱慈烺說出這句話,不禁暗歎:“這如今天下大亂,誰不是打着這個旗號?攻其國,安其民?誰不是爲了自己利益,又有誰真的想過黎民百姓?”
倪元璐見太子一副理解贊同的樣子,不禁欣慰道:“孔聖主張足食、足兵有其必要性,意指先充實民生經濟,再加強兵防軍備;利用農閒時教民以戰,有備無患。”
朱慈烺一聽這句話和王楓主張的練民團有異曲同工的感覺,便取笑道:“玉堂,你的練民團的主意該不會是抄襲孔老夫子的吧?”
王楓也是頭一次聽到孔子也曾經主張過“農閒練民”的主意,當下停筆微笑道:“記取前人教訓,學習聖賢經驗,怎能說是抄襲?”
倪元璐也贊同道:“王侍讀說得不錯,吸取前人經驗,記取教訓,這纔是撰寫歷史的本意。”
倪元璐見朱慈烺和王楓都一副深以爲然地樣子,便繼續講道:“大衆所合爲正,將所自出爲奇……”
王楓這陣子跟着倪元璐學習,見識沒長多少,毛筆字倒寫得不錯,王楓的筆法出自啓蒙導師黃道周,石齋先生尤精楷書,所以自然也跟着學楷書,而倪元璐工書畫,擅長行書草書,兩者用筆有相似之處,風格上黃道周偏於遒麗,而倪元璐側重奇傳。
王楓對於倪元璐講的兵法沒朱慈烺這般感興趣,乾脆和倪元璐學習書法,他記憶印象中小時候曾聽石齋先生說過,書法寫得好壞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行涵養,在朝爲官尤其重要,皇帝不可能認得每個大臣,但一手好字卻可以加深皇帝的印象,所以記憶中……石齋先生似乎都在鍛鍊他寫字,也因此就算王楓前世書法不怎樣,但是身體的記憶依舊還是記得怎麼寫,所以王楓的一手楷書還頗有石齋先生的風格。
王楓這時想到那從未謀面的師傅,自從他得罪了周延儒,被連貶六級謫戌廣西后,就憤而辭官在鄴山講堂開壇講學。
倪元璐並非拘泥於門戶的頑固夫子,雖然知道王楓曾經師學於黃道周,聽到他要向自己學習書法,倒也是不吝指教,他拿起王楓方纔寫
的一手行書,見其字體靈秀神妙、意氣密麗,兼自己與石齋之長,頗有自成一家的感覺,不禁讚道:“王侍讀這字是越寫越好了,看樣子石齋先生的一手好字你已盡得真傳,再搭配我教授的草書,嗯……妙!甚妙!”
朱慈烺從倪元璐手上拿過那張宣紙,見上頭寫的字的確寫得比自己好上許多,不過口頭上絲毫不認輸,撇嘴道:“呿!沒什麼嘛……普普通通而已。”
海大富突然走進來道:“太子爺……田國丈來向太子爺請安。”
“唔?田弘遇?”朱慈烺二丈金剛摸不著頭緒,自己是周皇后所生,而皇后和田貴妃一向相處不睦,何以田弘遇會找上自己?還要向自己請安?
王楓見太子在發呆,便用手肘輕碰他兩下,朱慈烺回神:“喔……請國丈進來吧。”
倪元璐見今天講課的時間也差不多了,便也先告辭了,剛好和剛進門的田弘遇擦身而過,田弘遇進門便對太子施禮道:“臣給太子殿下請安。”
朱慈烺疑問道:“田國丈不必多禮,不知有什麼事情拜訪本太子?”
田弘遇心照不宣也不客氣便道:“臣想借王侍讀的家人一用?”
王楓奇道:“唔?我家的人?”
朱慈烺不悅道:“你要向王侍讀借人可以到王侍讀家中拜訪,何以一定要到我這太子宮中?……啊!是了,我忘了田國丈似乎還在禁足中。”
田弘遇汗了一把道:“是!太子果然聰慧,所以臣才趁今日來看望貴妃時,繞道來拜訪太子和王侍讀。”
王楓好奇問道:“田國丈何必如此,只要派個下人來我府邸通報,下官自然會去拜訪,何敢勞動您大駕。”
田弘遇誠懇地道:“不敢不敢,老夫有求於人,自然要親自請託才合乎禮數,依仗權勢成何體統。”
王楓不禁好笑,看樣子老田被崇禎嚇得是有點長進了,也讓王楓有些好感便道:“不知國丈有什麼事情需要下官幫忙?”
田弘遇一副憂心忡忡地道:“老夫賣個老,就稱王侍讀爲賢姪吧!賢姪應該知道貴妃這幾年身體一直不能好,前幾天病勢是越加嚴重了,這御醫、太醫看了幾次也都沒有效果,之前老夫聽說你府上有個婢女醫術高超,老夫想請那位女神醫替貴妃看診,不知賢姪能否答應?”
王楓心想:“這救人的事情,想必雯兒不會反對,但是她現在忙着醫治城內的瘟疫患者,怎抽得出空閒幫田秀英看病?嗯……”
田弘遇見王楓猶豫還以爲是因爲顧慮太子的關係,便向太子求情道:“還請太子殿下可憐貴妃疾病纏身多年,替老臣向王侍讀求情。”
朱慈烺冷笑道:“你好大的面子,還要我向王侍讀求情?玉堂你就別婆婆媽媽的,幫不幫忙就你一句話而已。”朱慈烺心腸並不壞,雖然因爲自己母后的關係,他對田氏並無好感,但這不表示他可以眼睜睜看着田貴妃病死。
王楓苦笑道:“不是我不幫忙,只是我那家人忙着醫治城內的患了瘟疫的百姓,恐怕沒有時間抽空出來,不過……要是國丈可以幫忙負擔這件事的話……”
田弘遇還沒聽王楓說完便道:“行!看是要錢要人都可以,老夫底下也有幾間藥行可以支援。”
朱慈烺聽完也道:“我曾經聽父皇說京師鬧瘟疫,沒想到還沒獲得解決,我也會和父皇稟告,讓太醫院跟着一塊平息瘟疫。”
王楓見田弘遇答應便道:“這城內鬧瘟疫也不是光田國丈一人的支持就可以了,還希望田國丈能發揮皇戚的力量,號召京師的勳卿公爵一同防疫。”
田弘遇拍著胸脯道:“嗯,老夫自當車前卒,一定拋磚引玉出來號召大家一同幫忙!”
有了對方的保證,王楓也起身對朱慈烺和田弘遇道:“嗯,那先容下官回家通知,明日國丈再來我府上接那位女大夫,告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