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總督,您請上座!”馬飛雲畢恭畢敬地將王楓迎上廣場上早已搭建好的平臺上,在王楓入座之前又用他那去年景王爺贈送的綢衫擦拭楠木太師椅。
王楓沒有絲毫客氣,一擺長袍徑直坐了下去。
“請用茶!”馬飛雲從一名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手中接過剛剛沖泡的香茶,親手端給辛辛苦苦趕來的王楓。
王楓一揮手,沒有絲毫要飲用的意思,自顧地閉目養神,根本不理會站在一旁的馬飛雲。馬飛雲便將手中的茶杯輕輕地放在旁邊的小茶几上,臉上仍然帶着敬畏的微笑,這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彷彿練習了千百次一般。
而站在廣場上的保安人是張大的嘴巴,驚訝不已。要知道這些年,靠着販賣腰刀,保安人積聚了大量的財富,保安人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有了財富,有了社會地位那麼自然就會滋生傲慢。
這還只尋常普通族人罷了,族長馬飛雲更是不得了。這兩年馬飛雲即便是尋常走路,馬都會將它那一張肥嘟嘟的臉仰到天上去。
而現在馬飛雲卻如同一個下三流的奴僕般對一個王楓點頭哈腰,低三下四。這一幕怎麼能不讓不驚訝,不愕然?
“開始吧!”,半個時辰後,王楓終於睜開了眼睛對着馬飛雲點頭示意。
馬飛雲彎腰對着王楓行了一禮後才慢慢轉過身子。才一轉身,他便挺直腰桿,將頭高高仰起。在保安族他就是天,就是法。
“族人們!”馬飛雲雙手擡起示意廣場上的衆人安靜。
在保安族馬飛雲的權威無疑是巨大的,一聽到他的聲音。廣場上竊竊私語的族人們立即安靜下來,專心聽馬飛雲訓話。
“刀是我們保安人的夥伴,是我們立身的根本。爲了激勵年輕一輩的兒郎們,祖先曾立下規矩每年舉行腰刀大賽,凡是在腰刀大賽上獲勝的兒郎將會進入長老會。”
保安族的領導階層除了族長外還有長老會,長老會成員全是由歷屆腰刀大賽的冠軍組成。在以打造販賣腰刀爲生的保安族中,進入長老會絕對是最大的榮耀,比起做族長都更讓人羨慕。
畢竟族長是時代相傳,而長老會則是不論出身,只要能在每年的腰刀大會上獲勝就能進入。所以進入長老會是每個保安男兒的夢想。
“但是這次,獲勝的兒郎將不再進入長老會。”
馬飛雲接下來的話讓整個廣場的族人炸了鍋,人們難以理解,紛紛吵作一團。
“獲勝者進入長老會是幾千年流傳下來的老規矩,怎麼說改就改呢?”
“族長,爲什麼要改規矩?”
人們紛紛質問。
不解,疑惑,焦急,惶恐。種種情緒閃現在普通族人的臉上。
“因爲這次的獲勝者將成爲大明官軍的一名軍官!”
馬飛雲慢條斯理地說道。
“什麼?大明官軍?”
“大明官軍”四個字如同一道炸雷響在人們耳邊,更響在人們心中。人羣徹底沸騰了,簡單的四個字如同帶有最原始的魅惑,讓人難以自制。
看着族人們的表現,馬飛雲那張肥胖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喜歡這種感覺,掌控整個部族,高高在上,讓整個部落因爲他的一句話兒沸騰。
“這位是大明五省總督王大人,他親臨我們保安族將見證這一次腰刀大賽。”馬飛雲側身向衆人介紹坐在主座的王楓。
倘若剛纔人們看王楓的目光還有些不解,還有些疑惑,那麼現在全都變成了火熱,崇敬還有一絲懼怕。
“兒郎們,拿出你們全部的本事、發揮出你們最優秀的水品,讓我們保安腰刀名揚天下,讓我們我們保安腰刀綻放出最絢爛的光芒!”
馬飛雲斯歇底裡地大聲說道。
廣場上的衆人全然沒有了聆聽馬飛雲那煽情的時間,此刻在他們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獲勝,而沒有辦法參賽的則想着一定要讓自家的小子獲勝。
進入大明官軍,當一名軍官。那可是多麼光宗耀祖的事情的?總比賣腰刀要好的多,以前他們也只是聽聽,而現在機會就擺在眼前,誰人還能保持冷靜。
“現在開始祭祀火神!”
隨着馬飛雲的話語落下,廣場上的衆人緩緩推下去,而後五十名光着膀子的漢子推着一輛足足有三層樓高的大車走進廣場。
巨大的車上放滿了煤塊,堆成一座小山似的。
“嘿呀,呼兒嗨啊!”
所有人一起哼唱起來,五十名光着膀子大漢圍着大車團團轉,他們邊唱邊跳。這是保安人的習俗,在打造腰刀之前要祭祀火神,他們相信火神會讓他們的腰刀無堅不摧。
歌聲雄渾,嘹亮,熱情而熾烈。彷彿要將他們那世代居住的大山都給掀飛,燃燒一般。
遠處一個老人舉着火把緩緩走來,他是長老會的首席元老,今年已經90歲了。他舉着火把一步一步靠近,人們爲他讓開一條大路。
老人走到車前,所有人一起停止歌唱,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
老人舉着火把對着大車彎腰鞠躬,他年紀太大了,彎腰都有些吃力,可是他卻滿是恭敬,不敢
有絲毫懈怠。
“請火神!”馬飛雲站在臺上發號施令。
“轟!”
火把點在大車上,澆了火油的煤塊一起燃燒,火焰熊熊,燃燒在人們眼中,燃燒在人們心中。
“嘿呀,呼兒嗨呀!”
古老而豪邁的歌聲再一次響起,歌聲隨着火焰一起燃燒。
一個個身穿保安族傳統服飾的少年從遠處緩緩走來,他們是參加這次大賽的選手,將會出人頭地,將會光宗耀祖。
“快看,馬進來了!”
人們一起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少年,那個保安族百年一遇的天才。
他走在最前面,高仰着頭顱,猶如最驕傲的天鵝,卓爾不羣,其餘少年離他遠遠的。有敬畏,有崇敬,還有自卑。
馬進七歲時候就展現出了在煉製腰刀上的天賦,八歲就能記住族裡所有腰刀打造的配方,九歲就能掌握火候,十歲時候更是打造出漂亮的長刀。
馬進,保安族的傳奇,他將引領保安族更上一層樓。
“看來,這次冠軍是馬進的了吧!”
有人嘆息,和這樣的天才生在一個時代真是悲哀。儘管所有的少年隊自己的技藝有信心,可是看着馬進他們便又自卑了。不是自己不強大,而是馬進太強大。
“今天,將是馬進一個人的舞臺!”有人發出感慨。
“煉製開始!”
隨着馬飛雲的話音落下,所有的少年都飛快地朝着早就準備好的場地跑去,只有馬進緩慢地踱步,風輕雲淡。
“你們看,馬進的模樣就是勝券在握啊!”有人概嘆。
“還沒有結束呢,你怎麼知道?”有人酸溜溜地反駁,因爲他的兒子也在參加比賽。
“快看,馬進動了!”有人提醒他們觀看。
馬進的動作如行雲流水,不帶一絲煙火氣息,彷彿是在舞蹈一般。巨大的錘子拿字他的手中像是魔術師手裡的權杖,能變換出最美麗的事物出來。
王楓饒有興致的看着保安族比試。
趙永烈還在帶着騎兵和李自成的軍馬糾纏,而王楓發覺,保安族的一處聚集地,居然不算很遠。這些保安人善於製造武器,又驍勇善戰,稍微忽悠一下,加入明軍,就是一支最好的生力軍。
直到天黑,所有的少年都先後煉製完畢,經過長老會審覈後,選出了三把最好的刀。馬飛雲命人將三把刀和煉製三把刀的少年帶了上來。
王楓看着面前的三把佩刀,站起身捧起最前面的一把精光流轉的佩刀。
所有人都緊緊盯着,不敢有絲毫馬虎,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誰能成爲最終的勝者,魚躍成龍呢?
是馬進嗎?
馬進手中拳頭緊握,細密的汗珠從他那白皙的額頭滲出。他雖然對自己有信心,但是他能成功嗎?
“咔嚓!”
一道亮光如同閃電劃破夜空。
試刀鐵條應聲而斷。
鋒利!
斬金削鐵!
馬進興奮地狠狠揮了揮拳頭,他成功了!
然而一聲嘆息打斷了馬進揮舞的拳頭也打斷了正準備爲馬進歡呼的聲音,所有張開嘴茫然無措,活似一隻只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鴨子。
“哎!”王楓兀自嘆息一聲:“還有兩把刀沒試呢,軍官可不一定是你的。”
王楓舉起第二把刀,只不過,這把刀明顯沒有馬進的好。
他又拿起第三把刀。
“不要臉啊,不要臉,連野種陳杰的刀都能選的上?”人羣中又響起一個尖銳的聲音。
“我敢打賭,他一定是在自取其辱!”
站在馬進身邊的一個少年面帶諂媚地對着馬進說道。
“夠了,你們爲什麼就不肯讓陳杰試試呢?我相信他!”一個穿着粗布麻衣的小胖子從人羣中艱難地擠出,站到陳杰身邊和衆人爭辯。
在面對衆人嘲笑,辱罵之時豪不變色的陳杰看到小胖子爲了自己挺身而出的時候,鼻尖一酸。他輕輕拉了拉小胖子的一角,感激地說道:“小胖,不必理會他們。一羣惡犬而已!”
“你說什麼,你說誰是惡犬?”
一個少年朝着陳杰衝去,想要教訓陳杰。
陳杰看都不看他,只是緊緊盯着王楓,一字一句說道:“大人,讓我試試!”
“陳杰,我不管你和進兒有什麼恩怨,但是今天是我保安族的大日子,你不得胡鬧!”馬飛雲眉頭緊皺,大聲呵斥着陳杰。
“不,讓他試試吧!”
王楓突然揮手止住了馬飛雲話語,眼裡流出饒有興趣的神色。
陳杰對着王楓鞠了一恭候一步一步朝着那還燃燒着的大車走去,熊熊火焰照耀在他身上。在火光下,他的背影給人一種蕭瑟的感覺。
好似即便這火焰也驅趕不走他的寂寥,就像火焰籠罩不了這方黑色的蒼穹。
“這孩子是我們族裡一個老人從山裡面撿回來的,幾年前老人去世後一直靠着族人接濟過活。只是生性頑劣了些,還望上師不要見怪!”馬飛雲見王楓的眼神一直集中在陳杰身上,邊是將陳杰的
身份說了出來。
王楓斜眼看了一眼馬飛雲,嘴角露出一絲譏笑。
饒是馬飛雲皮早肉厚也感覺面紅耳赤,冷汗更是從背心嗖嗖地滲出。他看似是在爲陳杰說好話,實際上卻在貶斥陳杰,而王楓那絲譏笑證明看穿了他的用心,所以馬飛雲心驚肉跳。後半句要再爲馬進說情的話語生生嚥下。
至於馬飛雲爲什麼要貶斥陳杰自然和馬進有關,作老子的哪有不幫兒子說話的道理。
“陳杰,加油哦。讓他們看看誰纔是真正的天才!”
小胖子抱着一大堆材料從人羣中擠出,走到陳杰身邊放下材料後狠狠地拍了拍陳杰的肩膀。
“我會的!”
簡單的三個字便已能夠表達出陳杰的決心。
自從那個撿回自己的老人死後,他受盡白眼,吃盡苦頭,就只有小胖永遠相信自己,永遠支持自己。
小胖子看着陳杰慢慢動作,眼裡那個身影越來越清晰又越來越模糊。
“陳杰,加油啊!”
小胖在心裡默默唸叨。
“叮噹,叮噹,叮噹……”
陳杰揮動着一柄巨大的鐵錘,那鐵錘足足有百斤重,就是尋常的壯漢也揮不動。而此刻陳杰卻將那鐵錘揮舞得密不透風,一連串“叮噹”生響起,如同奏響一曲最美妙的音樂。
“好大的力量,體質應該不錯。”王楓看着那個瘦弱的身影揮動着重達百斤的鐵錘一點也不吃力的樣子,心中暗暗想道。
再定睛看去,只見那少年已經將粗坯快要煉製出來了。
馬進看着場中的陳杰,握緊拳頭,對着馬進吼道:“我纔是保安族百年一遇的天才,你不過是一個野種!”
而陳杰根本沒有去理會旁人的大呼小叫,他全神貫注地練刀。
終於,一柄長刀融造出爐。
王楓等長刀冷卻後,左手拿着陳杰的刀,右手拿着馬進的刀,互相一砍,馬進的長刀應聲斷成兩截。
廣場上的衆人一起大聲呼喊,聲震蒼穹。他們的熱情似火,要將蒼穹都燃透。
在這震蒼山,透蒼穹的呼喊聲中,陳杰的內心越來越火熱。
這感覺無與倫比啊!
“不錯啊,小子!”王楓笑道:“去下邊我衛隊那兒登記下,這次要看看你們保安人有多少願意加入明軍。當然都是由你統帥,若是有千人,你就是個千戶,要是隻有一百人,那就不好意思了,只能當個百總。”
“多謝大人。”陳杰趕緊謝過。
“你不是說陳杰會煉製一堆廢鐵嗎?現在他煉製出了寶刀,你們就是狗眼看人低!”
小胖對着一羣剛剛羞辱陳杰的少年大聲罵道,那羣少年一個個灰溜溜地離開。
“哈哈哈!”
人羣中爆發出一陣笑聲,他們用笑聲表示對幾名少年的鄙夷。
“小胖,我們回去了!”在人們羨慕,嫉妒,佩服,愧疚,怨恨等各種眼光下,陳杰和小胖朝着一處破敗的小茅屋走去。
馬進一身白衣站在角落中,手指頭捏得發青。
突然陳杰回過頭看着那個被譽爲百年不遇天才的馬進,狠狠地豎起中指仰天長笑:“‘復興的希望啊’,‘百年一遇的天才’啊,全是狗屎,狗屎!”
廣場上的衆人面面相覷,不敢說什麼。
馬進卻吐出一口鮮血,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
“陳杰好樣的!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功的!”進了門後小胖對着陳杰就是一個熊抱。
看着小胖子激動的神情,陳杰心裡也很激動。
小胖子名叫周鵬程,和他一樣也是孤兒平日裡和他關係最好,他真心爲陳杰感到高興。
“你看到他們的表情了嗎?真他媽帶勁,特別是寶刀一煉製出來的時候,他們全傻了!哈哈哈”周鵬程興奮地說道。
“對了,快,快給我看看寶刀。明天以後就看不到了呢!”周鵬程從陳杰身上接過定光寶刀仔細端詳。
陳杰看着小胖那興奮地神情,一想到明天就要分別心裡一時有些酸澀。雖然他的夢想是出人頭地,是光宗耀祖。但周鵬程和他之間的友情太深厚了,所有人都看不起他,所有人都欺負她,奚落他,只有小胖和他在一起默默承受。
而明天之後,他將遠去,而小胖卻還要留在這裡。他一走,馬進那幫人肯定要欺負小胖。
“小胖,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去了官軍,有我吃的就有你的,不管我當什麼大官小官,都有你一份子。再說了,現在是亂世,腰刀不好賣了,亂世只有敢拼才能出人頭地。”陳杰對着周鵬程說道。
周鵬程握着寶刀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身子明顯僵硬了一下。而後他轉身對着陳杰真誠地說道:“陳杰,一世人兩兄弟,別說這樣的話,你我都是孤兒,看着王大人很是不錯,你不說,我也要去他衛隊那裡報名的。只不過,我覺得王大人看得上你,你就好好的幹,對我,要一視同仁。”
陳杰心中一酸,眼淚險些掉下。小胖什麼事情都爲了他着想,爲了自己不惜和馬進等人發生爭執,爲了自己願意默默承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