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算錯了
“嗚嗚——,嗚嗚——,嗚嗚——!”進攻的號角聲再一次在北方迴盪起來,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亂賊士兵不顧剛停下來休息不到半柱香時間,也不顧破爛頭盔裡裝着的米湯剛冒出熱氣,疲憊不堪的身體掙扎着站起,一把捧起滾燙的頭盔,然後撒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抓起半生不熟的米粒麥粒塞進嘴裡,胡亂咀嚼着嚥下肚裡。亂賊頭目和將領也爭先恐後的騎上皮包骨頭的戰馬,同樣一邊大口大口啃食着半生不熟的米飯,一邊沒命的向南方逃竄。
“老子要累死了,不跑了!”也有一些疲憊到了極點的亂賊士兵喪失了逃命的興趣,屁股往地上一坐,任由頭領如何鞭打,甚至揮刀砍殺,這些士兵就是不肯再站起來逃命,隨處被皮鞭抽得滿地打滾仍然不肯站起來的士兵連哭帶喊,“跑了七天七夜了,老子的腿要斷了,腳上也全是血泡了,老子不跑了,張狗官的兵來了老子就投降,就算張狗官不要俘虜把我砍死,也好過累死!”
“一幫蠢貨!”也有聰明的亂賊將領嘶喊蠱惑,“前面就是臨縣,到了臨縣老子們就可以進城吃飯,摟着婆娘睡覺!不想白跑這麼多天的,不想留在這裡被張狗官砍死,都給老子起來轉移,最多再走一天就到臨縣了,到了臨縣就安全了!”
又是威脅又是利誘,再加上距離臨縣確實很近了,所以大多數已經絕望的亂賊士兵還是掙扎着站了起來,跟着大部隊又跑向了南方,只有少部分亂賊士兵或是確實累得幾近虛脫,或是身上帶傷實在無法再跑,堅持留在了原地聽天由命,跪在原地扔開武器,向追殺而來的宣大軍隊投降。可是隨着馬蹄聲越來越近,出現在這些亂賊敗兵眼前的,卻是一隊同樣滿臉疲憊不堪的屠奴騎兵,每一個騎兵身上的白色披風都已經塵土染成了土黃色,胯下的戰馬也比先前幾天瘦了一圈,很明顯,這些天來一直追殺着亂賊不放的屠奴軍將士同樣不輕鬆,同樣已經是疲憊不堪了。
“投降,我們投降!”殘餘的兩三百個亂賊士兵雜亂大喊,“我們都是被亂賊硬拉着造反的,我們不打了,請官爺饒命,請張大人饒命。”
“沒時間帶俘虜,全殺了。”回答敗兵的是張大少爺無情命令和果斷揮手。三千屠奴騎兵馬蹄不歇,旋風一樣席捲上前,遮天蔽日的飛揚塵土中,雪亮的刀光此起彼伏,鮮血象浪花般飛濺潑灑,哭喊慘叫聲也穿過塵土,在灰黃色的山西大地上回蕩起來。待到屠奴騎兵裹卷着塵霧揚長而去,塵埃漸漸落定,地面上已經橫七豎八的躺滿了殘缺不全的屍體,隨處流淌的鮮血在夕陽下反射出妖豔的紅光。
並非張大少爺天性殘忍,也不是張大少爺天良喪盡,而是就在不久之前,張大少爺剛剛收到兩道急報,第一道急報是林丹的五萬騎兵已經駐紮到了昂裩鬧兒湖畔——也不知道是出自林丹的授意,還是鐵桿親奴派額哲擅自作主,故意挑撥大明與蒙古的關係,竟然藉口自己軍糧告罄,強行要向張家口邊市賒購一批數目巨大的糧草輜重,並且揚言如果張家口邊市不讓他賒欠,他就要自己來借!宣府巡撫盧象升和知府阮大鋮當然不會答應,目前黑雲龍的軍隊已經入駐了張家口堡,與額哲的軍隊對峙,戰爭一觸即發。
第二道急報則是來自滿桂那邊,奉命西進配合屠奴軍作戰的滿桂軍隊在臨縣西面的磨盤山一帶,出人意料的遭到了亂賊神一元兄弟和不沾泥聯軍的頑強抵抗,亂賊利用山高林密的有利地形和再三加固的臨縣城牆,與滿桂騎兵周旋抗衡,滿桂一時半會拿他們束手無策,這也就是說,亂賊的主力一旦知道這個消息,逃入磨盤山與神一元、不沾泥等亂賊會師,那麼張大少爺將亂賊徹底驅逐趕出宣大的計劃就很可能落空,同時迅速從宣大戰場上抽身的計劃也將失敗。所以張大少爺纔不得不臨時調整計劃,放棄在臨縣與滿桂騎兵會師的打算,決定利用手中現有的力量,在亂賊主力逃進臨縣之前,搶先把亂賊敗兵趕過黃河。
同時發力的還有一直在左翼防範亂賊東進的趙率倫軍隊,收到張大少爺的命令後,趙率倫的薊騎隊立即掉頭向西,從東向西猛攻亂賊敗兵的左翼,張大少爺親自率領的獵虎隊追上亂賊主力時,趙率倫那邊已經和亂賊交上了手,亂賊主力雖然不敢和趙率倫決戰,卻還是在拼命南下,距離臨縣不到五十里。張大少爺稍作盤算後,當即下令道:“命令趙率倫迂迴到南面,阻擊亂賊南下!吳六奇,我們的獵虎隊迂迴到趙率倫現在的位置,從東往西打!再給吳三桂去一道命令,讓他放棄輜重糧草全力南下,和我們三面合擊,務必要在亂賊會師之前,把王嘉胤這幫亂賊趕過黃河!”
小半個時辰後,屠奴軍三隊完成部署調整,張大少爺當即頒佈總攻命令,號角迴盪聲中,三支屠奴軍從東、南、北三個方向包抄向亂賊主力,這一次張大少爺不再吝嗇兵力和物資,戰鬥剛一開始,屠奴軍將士就拿出了壓箱絕活膛線槍騎射戰術,騎兵來回奔跑着裝彈開火,乒乒乓乓的槍聲密如爆豆,亂賊士兵將領慘叫割麥子成片成片一般倒下,可是亂賊主力也看出了屠奴軍阻止他們與臨縣亂賊會師的意圖,不顧士卒傷亡慘重,一個勁的只是拼命向南衝鋒,很快的,負責南線阻擊的趙率倫軍就失去了射擊距離,只能被迫選擇與亂賊主力近身肉搏,南線戰場也迅速成爲了戰鬥最爲殘酷血腥的主戰場。
“殺——!”拼死突圍的亂賊主力衝鋒異常猛烈和堅決,衣衫襤褸的亂賊士兵舉着殘缺不全的鋼刀和破破爛爛的木槍,吶喊着潮水一般涌向趙率倫軍。擔任阻擊任務的趙率倫軍不能放棄陣地,自然也無法施展拿手的遊擊騎射戰術,只能選擇下馬步戰,在道路前方組成陣勢,舉着馬刀、刺刀與亂賊正面決戰。人多勢衆的亂賊常常是兩三個人圍攻一個屠奴士兵,訓練有素的屠奴士兵則毫無懼色,揮舞馬刀左格右擋,不時乘虛還擊,血肉狂飆,金鐵碰撞聲絡繹連綿,砍殺的憤怒吼叫與被殺的絕望慘叫匯爲一股,在戰場上回蕩不絕。
在求生慾望的支撐下,一直在屠奴軍面前象小白兔一樣膽小的亂賊士兵忽然爆發出了難以想象的戰鬥力,儘管右翼西面沒有一個敵人,儘管屠奴軍三隊已經成半圓形包圍,把亂賊隊伍壓縮到了方圓不到五里的面積上,可是指望能夠逃進臨縣暫避一時補充糧草的亂賊主力還是不計傷亡的拼命衝鋒,前仆後繼的衝向屠奴軍的攔截陣地,即便是被火槍打中,被馬刀砍傷,那怕是爬,也要爬到趙率倫隊前,用刀砍,用槍刺,用拳頭、石頭、牙齒與攔截去路的屠奴軍將士生死相搏,沒有工事掩護的屠奴軍傷亡數字迅速打破了歷史記錄,並且在不斷攀升。
“給趙率倫傳令,丟失陣地,提頭來見。”張大少爺也是紅了眼了,吼叫着喊出屠奴軍建軍以來的最嚴格命令,又指着前方密密麻麻的亂賊隊伍吼道:“擂鼓,全軍衝鋒,衝進去把亂賊殺散,逼他們向東逃!”
“咚咚咚咚!”牛皮戰鼓瘋狂敲響,獵虎隊與狼騎隊都停止了開槍射擊,拔刀衝鋒,吳六奇和吳三桂兩員猛將再一次衝到最前方,屠奴軍將士排出兩個鋒銳陣,就象兩把尖刀一樣插進了亂賊隊伍,把密集的亂賊隊伍生生切做幾塊,更爲猛烈的喊殺聲也向暴風一樣在戰場上回蕩起來。
迫使張大少爺發出這道註定要擴大屠奴軍傷亡命令的是第三道急報——盤踞在臨縣城中的神一元軍發現了王嘉胤軍南下的情況,神一元之弟神一魁已經親自率領一支軍隊前來接應,最遲兩個時辰後就能抵達戰場!這也就是說,張大少爺如果不能在兩個時辰內擊潰王嘉胤軍,待到神一魁這支生力軍抵達陣地,前後夾擊趙率倫隊,那麼亂賊士氣大振,張大少爺將所有亂賊驅逐出晉的計劃,也將很可能前功盡棄了。所以張大少爺別無選擇,只能不惜代價的立即擊潰王嘉胤軍,才能騰出手來收拾神一魁援軍了——爲了完成這個任務,張大少爺把所有軍隊都投入了戰場,身邊已經只剩下一百名親兵保護。
“王嘉胤死了!”正當張大少爺心急如焚的時候,戰場上忽然響起一陣風暴的聲音,無數屠奴軍士兵齊聲歡呼,“王嘉胤死了!大吳將軍砍了王嘉胤了!砍了王嘉胤了!”
“大吳將軍?吳六奇砍了王嘉胤了?”張大少爺猛的一驚,仔細再看時,果不其然,吳六奇右手舉刀,左手高舉一個人頭,正在瘋狂的大吼,“王嘉胤狗賊死了!被我砍死了——!”原來剛纔在亂軍之中,最先衝進亂賊中隊的吳六奇迎面正好撞上一副擔架,還有無數亂賊簇擁在擔架旁邊高喊保護陝王,吳六奇拼死砍殺,亡命砍到擔架之前時,重傷在身的王嘉胤正好掙扎着滾下擔架,吳六奇拍馬衝上,一刀下去,終於砍下了爲害陝甘、宣大三年之久的亂賊總頭目腦袋。
“王嘉胤死了!死了!”“陝王死了,陝王被張狗官殺了!”王嘉胤的死訊,徹底改變了整個戰場的形勢,屠奴軍將士士氣大振,亂賊士兵則士氣崩潰,終於開始向西面潰散,失去了王嘉胤這個精神支柱的其他賊頭也絕望的放棄了南下念頭,開始率領軍隊向空曠的西面撤退。張大少爺乘機召回吳六奇隊與吳三桂隊,指揮着這兩支隊伍驅逐亂賊向西,逼着他們西渡黃河,傷亡慘重的趙率倫隊則原地休整,威懾前來增援的神一魁軍。
沒有了王嘉胤這個資格最老的賊頭統一指揮行動,南下途中一直保持着統一行動的亂賊隊伍也變成了一盤散沙,張大少爺幾乎沒花多少力氣,就在天黑前把亂賊趕到黃河岸邊,讓亂賊和張大少爺都欣喜若狂的是,黃河勊狐寨渡口竟然還在亂賊手裡,而且河面上還有一道浮橋——陝西副將楊春把葭州亂賊趕出了城,葭州亂賊在這裡搭好浮橋,正準備逃進宣大避難!不過在在碰到跑得最快的亂賊張獻忠部、又聽說宣大這邊的官軍竟然是屠奴軍後,葭州馬上聰明放棄了東進念頭,與張獻忠部一起逃過黃河,亡命殺入腹地,其他的亂賊頭目也紛紛率領敗軍從浮橋過河,乘着陝甘主力北上的寶貴機會,連夜殺向陝西腹地,張大少爺也順勢停下了追擊,任由亂賊渡河逃命。
“報——!”這時候,趙率倫那邊也有消息傳來,傳令兵稟報道:“啓稟張憲臺,亂賊神一魁部與我軍接戰後,趙率倫將軍以火槍對敵,殺敵約兩百餘人,神一魁被迫撤軍,已經退回臨縣了。”
“狗屁的被迫撤軍,是發現王嘉胤已經死了,亂賊主力也被我們殺散了,這才跑了吧?”張大少爺罵了句髒話,跳下馬一屁股坐在地上,苦笑道:“獵虎隊和狼騎隊子彈全部打完,沒有可靠後勤和炮灰軍隊,勝得險啊。不過也好,總算是把這些煩人的亂賊全趕走了,可以騰出手來對付額哲那個狗崽子了。”
………………
原地駐紮休息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清晨,確認了亂賊殘部已經全部過河後,張大少爺下令燒燬浮橋,收兵去與趙率倫會合,並且收回拋在後方的糧草輜重。也是直到此刻,張大少爺才統計出了屠奴軍的傷亡數字——陣亡九百餘人,重傷近四百,輕傷過千。雖說傷亡比想象中小一些,可是讓張大少爺更頭疼的是,十幾天來連續惡戰的屠奴軍已經十分疲勞,急需休息和治療,再想用這三隊北上去增援宣府戰場,無疑將是一件十分勉強的事情,而且亂賊神一元兄弟和不沾泥還盤踞在磨盤山和臨縣城中,還是兩個不小的威脅。
七月二十一,張大少爺與滿桂在臨縣城下會師,始終被不沾泥糾纏在磨盤山脈的滿桂滿面羞愧,主動向張大少爺請罪,檢討自己未能按時殺散不沾泥和神一元兩部亂賊,迫使屠奴軍單獨與亂賊主力決戰的過失。張大少爺則安慰道:“滿大哥你也別太自責了,你的軍隊全是騎兵,不適合山嶺作戰,被不沾泥牽制也不奇怪。更何況事誰先也沒想到不沾泥和神一元這兩股亂賊會團結得這麼緊,互成犄角互相支援,如果你單獨只對付一股亂賊的話,他們絕對不是你的對手。”
“這件事也給我敲醒了警鐘,以後我不能太過自私自利。”張大少爺也自我檢討道:“我如果不是太過考慮軍糧供應和戰後編制安撫的問題,能夠招降一部分亂賊當前隊炮灰的話,也用不着拿屠奴軍去打消耗戰,還弄得軍隊兵種單一,兵力捉襟見肘,下一次再和亂賊主力交手,一定得注意這個問題了。”說到這,張大少爺又嘆了口氣,“唉,這筆帳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算錯了,臨時招降幾千亂賊當炮灰,能吃得了多少糧食?十個亂賊吃的糧食,能比得上訓練一個屠奴軍士兵耗費的錢糧?再說招降來的亂賊士兵可以用來當敢死隊,大部分人其實也吃不了幾天的糧食。”
“這世上,還有這麼算帳的法子?”滿桂和史可法面面相窺,益發覺得張大少爺的心狠手黑。陪着張大少爺無比心疼的唉聲嘆氣一番後,史可法又問道:“張憲臺,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是按照原計劃,把不沾泥和神一元這兩股亂賊也趕過黃河?還是暫時不理會他們,先撤軍去增援宣府?”
“屠奴軍已經很疲倦了,不能北上宣府了,必須留出時間讓他們休整。”張大少爺搖頭,又咬牙說道:“老是讓不沾泥和神一元這兩股亂賊盤踞在這裡,太原府只會永無寧日,也不是一個辦法,左右已經算錯帳了,乾脆將錯就錯,先集中力量把這兩顆釘子拔掉。”
“張兄弟,磨盤山山高林密,亂賊又熟悉道路,想要徹底剿滅怕是沒有那麼容易。”滿桂警告道。史可法也驚訝問道:“那宣府怎麼辦?那邊可是快要打起來了!”
“放心,我都想好了。”張大少爺豎起三個指頭,“接下來,我們分三步走,第一步,集中兵力攻破臨縣,以圍三闕一的戰術攻城,不求將亂賊神一元的軍隊徹底剿滅,只要把城池拿下來就行。第二步,我們一把火燒掉臨縣城裡的所有房屋,還有摧毀城外的所有村落,用焦土戰術讓亂賊沒有地方可以過冬,逼着他們撤回陝西。第三步,滿大哥你回太原休整,同時不讓失去藏身之所的亂賊有機可乘,屠奴軍回山西鎮休整,準備迎接和林丹的決戰,我單獨北上宣府,去收拾額哲那個兔崽子。”
“你單獨北上宣府收拾額哲?”滿桂一驚,忙說道:“讓我帶着騎兵和你一起去吧,我熟悉蒙古軍隊的戰術習慣,一定能幫上你大忙。”
“不用了,宣府有七萬軍隊,還有盧象升的天雄隊和黑雲龍的六千騎兵,對我來說收拾額哲力量已經足夠了。”張大少爺搖頭,微笑道:“再說了,蒙古軍隊目前和我們大明還是名譽上的盟友,就算要打仗也少不得要假惺惺的互派使者聯絡談判,坑蒙拐騙,討價還價,不徹底撕破臉皮輕易不會開戰——對付這樣的敵人,可是我最拿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