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晌午時分,豔陽高照,本該熙熙攘攘,各家開門營生的福州城內此時異常清靜,清靜中帶着蕭條,沿街鋪面,茶樓,酒館皆紛紛歇業關門,路上行人,小販皆各歸各家,閉門不出。
年頭的冬風掃過,捲起行街上的粗枝爛葉,雖無寒意,卻顯蕭索。
無他,皆因又起戰亂。
走了宋軍,來元軍,元軍剛進城幾天,這下倒好,聽聞今日宋軍又卷兵不知幾何,整戈待旦,將福州城圍個水泄不通。
離泉州城不足五百地的一處營地,中軍帳篷內,才陳靖元與各營統制正相商如何攻城。
王來寶從木墩上起身,拿出一張信箋,朗聲道:“少將軍,前幾日行軍途中快馬加鞭派往福州城內的幾個暗樁今日來信,稱泉州城內有兩千的元軍駐紮,如少將軍所料,此兩千軍主要負責駐守泉州城及城內的軍需物資,阿巴黑幾萬大軍的物質補給,軍械戰馬皆屯於福州。”
“嗯,還有呢?繼續!”陳靖元稍稍倚着,閉目眼神道。
“兩千元軍主要是有一千蒙古軍與一千投降的漢軍組建,由於阿巴黑那狗賊妄想一口將咱們紅竹山幾萬軍民吞掉,是以便將騎兵精銳皆全部帶走,只留下兩千步卒,由福州府兵馬指揮使兼福州城守將哈赤通指揮。”
“好了,知道了!”陳靖元沉默半響,元霍然起身,一臉肅然道:
“剛接到消息,我叔父陳桂龍將軍昨日領軍兩千攻佔漳州城,兩千將士無一生還,以身殉國,我叔父更是被蒙虜賊酋梟了首級,掛於城牆,戰況之慘烈,今日勢破泉州城,爲我叔父及二千將士報仇雪恨!”
今日清晨接到這個消息之時,陳靖元心中百味雜陳,自己這個叔父雖然貪些錢財,還時不時出言奚落自己,但畢竟是自己的二叔,腦海中也有自己小時候陳桂龍賭錢贏了給自己買糖人的種種情景,陣亡消息一傳,打得他方寸盡失。如今陳靖元身爲三千士兵的頭頭,又不能在大庭廣衆下抱頭痛哭,影響軍心,只能躲在被窩裡抽噎半個時辰,畢竟是血脈至親,無法磨滅,難怪昨日心絞難受。
“怎會如此?”沐春滿臉愕然。
在場諸人皆滿臉驚駭,幾日前還時不時見着陳將軍,如今卻已天人永隔。在場諸人雖不在其麾下,也是與他並無深交,但同屬紅竹山一脈,乍聞此事,心中沉痛,一臉悲慼。
“那還等什麼,直接開打殺他孃的吧!少將軍,開打吧?”沐春亟不可待的起身請戰道。
雷五六,鍾魁山,賀綱,齊盛等各營統制也是紛紛請戰道。
“屬下等今日定破此城,屠盡元軍,告慰陳將軍在天之靈!”鍾魁山抱拳道。
“不,定要屠城三日,方顯我軍雷霆手段!“雷五六也是抱拳道。
“屠城非義軍所爲之事,切莫不可!”賀綱阻道。
“正是,城中皆爲我漢家子民,豈能屠城?”齊盛也道。
“呸,酸儒之言,此一時彼一時!”雷五六道。
“你......”賀綱怒指雷五六,欲要說道,卻被陳靖元阻道:
“此事暫議,以攻城爲第一要事,其他諸事,進城之後再做商討。現泉州城守兵已知我軍來襲,東南西北四個城門皆分兵把守,咱們只攻東門,南門,西門三個城門,留下北門不攻!”
“那元軍如若從北門撤逃,那有如何?少將軍!”沐春道。
“將軍這是要用‘圍三闕一’之計?”賀綱醒悟道。
“沒錯,其他幾門元軍見我軍攻勢凌厲,如若四門皆困死,那肯定會負隅頑抗到底,不如放出一門,讓他們以爲還有逃生之機,他們自然會從北門而遁,屆時,在北門外製高點安排五百弓弩手,遠程擊殺這幫狗才,也可減免我軍更多傷亡!”陳靖元道。
又道:“來寶,我曾囑咐你從五都調遣五百士卒在福州城周邊的山頭,遍插我大宋龍旗之事如何了?”
王來寶道:“全部妥當,假若站在城牆之上觀之,嘖嘖,漫山遍野的大宋龍旗,好不壯觀!元軍不知情者以爲咱們這次派了多少萬大軍呢,嘿嘿!”
齊盛也笑道:“少將軍這招虛張聲勢,圍三闕一,真是高!”
陳靖元搖搖頭,道:“你齊盛何時也開始學會恭維人了?現在我命令,沐春與雷五六各率一都攻打東門,鍾魁山率一都攻打西門,齊盛率一都攻打南門,賀都頭,你那一都弓弩手較多,一會兒全軍弓弩箭矢都歸你那都使用,你謹守北門外,見大股元軍潰逃而出,再行射殺!王來寶,你率那五百士兵繼續在城外山頭,搖旗吶喊,燒出幾股濃煙出來,繼續虛張之勢,亂福州守兵的軍心!現在各自回營準備,半個時辰後,準時攻城!”
“謹遵少將軍令!”
衆人接令屈膝抱拳稱喏。
福州城東門城樓上,福州城兵馬指揮使兼福州城守將哈赤通望着前方不遠處的兵營帳篷,聽着漫山遍野的吶喊鼓吹,心頭不禁惱道:“這些該死的漢人,一知我大軍不在,就來侵犯我軍需駐地,着實惱人!給阿巴黑將軍送的求援信可曾送出?”
旁邊一年輕校尉道:“小的已經連發幾封求援信了,阿巴黑將軍即使收到,也要明日天黑之時才能趕回福州。將軍,這宋軍來勢洶洶,估計也有一兩萬人吧?”
哈赤通瞥了眼校尉,斥道:“乞克阿金,你怕了?你不要告訴我,長生天的孩子竟然怕了這些只會一路投降的漢軍。”
乞克阿金挺了挺胸,傲然道:“我豈能懼了這些漢人?長生天賜給我們蒙古人一雙手,是爲了拿起馬刀;長生天賜給我們蒙古人馬匹,是爲了馳騁南邊。乞克阿金誓爲忽必烈陛下馬踏天下,至死方休!”
哈赤通四十許,被乞克阿金的豪言壯語一激,拍打着自己光溜溜的大禿瓢,哈哈大笑道:“好,好,蒙古男兒都如乞克阿金一般,這才走出了草原,征戰天下,乞克阿金兄弟,福州城不能丟,城中的軍需物資是阿巴黑將軍幾萬大軍這幾個月的所需,如若一丟,不僅幾萬大軍要忍凍捱餓,我們也要被阿巴黑將軍砍了腦袋!死也不能丟了福州城!”
這時,“蹭蹭蹭”,一名漢軍校尉連滾帶爬的跑到城牆上來,喘道:“哈赤通大人,西門,西門被宋軍攻的快要破了,快點支援吧!”
哈赤通眉毛一挑,道:“乞克阿金,你帶領三百蒙古兒郎前去支援西門,沒想到他們攻的是西門,哼!”
“晚了,”乞克阿金苦笑道,“大人,他們開始攻東門了!”
只見城牆外黑鴉鴉一片近千人,前排手持盾牌,遮掩要害,徐徐靠近城牆,後面的宋軍是擡着十幾架雲梯,雲梯後面跟着高舉鋼刀的士兵,嘴中齊寒“殺殺殺”!
殺聲震天,動人心魄!
哈赤通叮的一聲,抽出彎刀,喝道:“給我射!”
嗖嗖嗖,
數百支鐵簇箭矢應聲而出,如水箭般疾射而出。
叮叮叮,
連番射來的箭矢大多數射在了盾牌之上,應聲而落,也有不少士兵被射中,倒地不起。
雷五六在後邊喊道:“後面的兄弟拿起盾牌頂上位置,弟兄們加把勁,馬上就要到城牆下了,攻入福州城,少將軍重重有賞!”
不少士卒撿起盾牌,紛紛頂上,一步一步靠前,直逼城牆。
有幾個哨營已經搭起雲梯,攀上了城牆,與守軍元兵廝殺在一起。
見勢不可挽,漢軍校尉勸道:“哈赤通大人,已然無力迴天,咱們撤吧,現在從北門還能撤出,不然便來不及了!”
哈赤通輕輕瞥了眼漢軍校尉,漸現一抹厲色,口中哼道:“漢軍,哼!”
“嗤!”一道割裂之聲。
“啊!”一道慘叫之聲。
同時發出。
一輪彎刀自漢軍校尉頸間劃過,如泉涌般的血柱自下而上,一噴而出,濺了哈赤通一臉腥紅。
哈赤通舔了舔嘴角的血絲,厲聲道:“該死的漢人,竟然這麼消極怠戰,倘若有兩千蒙古勇士,這福州城豈能這麼容易被攻破,乞克阿金兄弟,收攏士卒,隨我一同退守軍需庫,死也要撐到阿巴黑將軍的大軍歸來!”
乞克阿金嚷嚷了幾句蒙語,城牆上的元軍稀稀落落的緊跟着哈赤通,朝軍需庫駐地撤去。
已登上城牆,剛將一個元兵一斧子砍翻在地的沐春見不遠處準備下城樓往城中撤去的哈赤通,忙大喝道:“休跑了那蒙虜大官,弟兄們隨某家追上去!”
而在北門外剛擊殺完潰逃的福州元軍,賀綱正指揮着麾下士兵打掃戰場,挑揀兵器盔甲,眼下對於他們來說,兵器盔甲奇缺,死屍都不能放過。
王來寶率營也正下來山,陳靖元對賀綱道:“賀都頭,此番大掃戰場交由王校尉,你等隨我殺進北門,與其他營一齊將城內元軍餘孽絞殺殆盡。”
一路上,見着潰逃元軍士卒,猶如砍瓜切菜一般,直蕩城中大街,離蒙虜軍需駐地不足四百米。
遠遠望見,幾營統制也率兵朝這邊奔了過來。
見幾人安然無恙,心中一鬆,笑道:“諸位傷亡如何?”
幾番清點,略作統計,三千士卒,已陣亡四五百人,輕重傷患更達六七百人。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陳靖元暗暗捶胸頓足,頗爲心疼。
便聽賀綱道:“少將軍,城內元軍還剩近二百多人,都是悍不畏死的蒙虜賊酋,全部退守在軍需庫駐地,把守關卡,勸降了好幾次,拒不投降!對了,還有那個大官,對着我軍嚎啕大罵!”
“什麼大官,”雷五六道,“從五品的福州守將,一土雞瓦狗而已!”
陳靖元看看天色,已近申時,必須快刀斬亂麻,如果拖沓,福州府臨近的幾府聞聽消息,肯定無需阿巴黑的指示,也會派軍增援了,那自己這剩下的兩千多人還不夠人家包餃子的。
隨即道:“走,去看看這哈赤通何許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