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竹尖山寨,山峰陡峭,密道無數,易守難攻。
在通往紅竹尖山寨的路上設有層層明哨暗哨,山寨外更是造有兩座塔樓,拔地而起,高高聳立,以作瞭望警戒之用。
今日輪到陳七當值警戒,陳七是隨陳吊眼起兵的老人了,平日裡也是吊兒郎當。今日天公作美,連日雨天之後,竟豔陽高起,正午的陽光曬在人身上,說不出的憊懶。
抱着弓箭蜷縮在塔樓裡偷懶迷瞪了一會兒的陳七悠悠醒來,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輕輕揉拭了下倦意漸散的雙眼,不經意地朝遠處眺望了一眼。
不得了,陳七一望之下,倒抽一口涼氣,難道是敵襲?
突兀,只見山下黑鴉鴉,烏泱泱一大羣人,又是騾馬,又是馬匹,朝山上趕來,不時還發出嬉鬧怒罵之聲。
那匹匹大騾馬上至少馱着兩個大木箱,乖乖,怎麼着也有二三十匹騾馬。
再看那馬匹,金黃的鬃毛,矯健的邁蹄,不時發出“呼呼”的鼻鼾聲,真是好馬!
老天,陳七拼命擦拭雙眼,以爲自己看錯了,馬匹上竟然都不約而同地馱着一到兩個捆得跟糉子似的女人,雖被捆綁,卻高樹髮簪,或戴玉簪,或插金釵,綾羅綢緞,五彩錦衣,不是女人是什麼?
再仔細看領頭之人,騎着高頭大馬,面如冠玉,身着圓領華服,腰繫鑲玉錦帶,腰垮掌寬大背鋼刀,背披一裘猩紅大氅,在初春午風中微微揚起,端得英武非凡。
這,這不是少頭領嗎?
陳七立馬反應過來,不是敵襲,趕忙朝着山寨內扯着嗓門嘶喊:“少頭領回山啦!少頭領回山啦!”
轉眼間,喊話此起彼伏,山寨內紛紛異動,聞者相互轉告,都匆匆朝寨門跑來。
當陳靖元等人到達山寨門口之時,密密麻麻的人羣早將山寨大門堵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幼,看着隊伍後面的押貨,不乏豔羨者。
而陳文桂,陳吊眼,陳桂龍三人居於人羣前,陳文桂笑意吟吟的望着陳靖元,陳桂龍望着隊伍後面的財寶女人雙眼噴火冒光,而陳吊眼卻只是臭屁的點了點頭,並未多言。
陳靖元驅馬上前,一個鷂子翻身,跳下馬來,抱拳一稽道:“孩兒幸不辱命!阿翁的美酒可曾備好?”
陳文桂扶起陳靖元,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拍打兩下,連連說好,喜悅之情不予言表。
陳靖元道:“阿翁,阿爹,咱們先回聚義廳吧?”轉頭對着王來寶道,“來寶,率人將馬上這些女人先關進山寨後頭空置的房屋,安排好吃住,吩咐底下下不要虐待這些女人,我自有安排!”
王來寶領命稱喏。
陳靖元又對齊盛,沐春道:“齊大哥,沐大哥,你二人率人將騾馬上之木箱都擡到聚義廳去,讓劉管家帶人盤點數目。”
兩人稽首抱拳稱喏,各行其事。
陳靖元又朝餘下五百悍卒道:“弟兄們,大家先行解散稍作休息,今晚我阿爹,陳吊眼大首領要殺豬宰羊,美酒佳釀犒賞大家,我陳靖元說了,回山之後必有厚賞,今晚酒宴之時,便是履行諾言之日!”
衆人又是一番山呼。
陳靖元攙着陳文桂,隨同陳吊眼一行浩浩蕩蕩的朝山寨聚義廳走去。
半盞茶的功夫,陳靖元就聲情並茂的將如何火燒蒙虜船,盡屠蒲庚壽之事說得詳詳細細,滴水不漏。
聽罷陳靖元的贅述,陳文桂率先言道:“這蒲家深受大宋皇恩,卻卻幹那數典忘宗,暗投蒙虜之事,那這蒲庚壽真是該殺!”
陳吊眼也是一臉的肅殺,哼道:“反覆小人,確實該殺。”
陳靖元道:“可惜讓蒲庚壽那狗才跑了,只抓了條小魚!”
只有陳桂龍隱隱擔心,朝着陳文桂道:“父親,既然這蒲庚壽乃江東道宣慰使張弘範門下,又是福建路數一數二的大戶,長子被殺,府宅又遭洗劫,我們陳家義軍是否會遭元軍的報復啊?”
“我呸,何必漲他人之志滅自己威風的話?”說話的是滿安,只見其拍案而起,怒道,“那狗漢奸張弘範也該殺,倘若敢來,我老滿定將其刺個腸穿肚爛,讓那狗才有來無回!”
陳桂龍誤以爲滿安對其咆哮,怒道:“你......”
陳靖元起身立馬阻道:“二叔大可放心,此番蒙虜戰船盡毀,張弘範負有督戰不利的責任,況且蒙元朝廷中蒙漢官員之間爭的厲害,免不了有人在大都餐他一本,巴不得他張弘範倒黴。哼哼,張弘範現在自保都顯不足,報復我們,談何容易?”
“老太公,屬下等已盤點清楚了!”這邊大廳之上,陳家老管家,襄助陳文桂管理義軍後勤的劉喜拿着賬簿說道。
“哦?我陳家千里駒這次從山下帶了多少錢數上山,劉喜?”陳文桂道。
“回老太公,銀子約爲三十萬貫(宋時,1貫等同於1兩),金子約爲九萬八千兩(宋時,1兩金子等同於10兩銀子),玉器、翡翠、古董字畫約莫五箱,這個價值就不好估算了!”
嘶,衆人暗暗抽了口氣,雖說知道這次所獲頗豐,卻未曾想到竟有如此之巨。
而陳靖元心中也暗歎:海外貿易竟然如此賺錢,這蒲庚壽家中光光現銀就達百多萬,還不算其固定田產,房屋地契呢?
據記載,宋朝廂軍一位士兵一年的軍餉大約才三十兩,而十兩銀子卻能夠養活一家三四口。而類似陳家義軍之類的抗元組織一般來說因爲沒有稅收,沒有朝廷供給,也就沒有軍餉一說,只是管其一天兩頓飯罷了,義軍士兵一般都靠首領的賞銀,方有收入。
就如同前番,陳靖元率軍下山,還未拔營就給義軍士預發賞銀十兩,這就是使得這些悍卒如出閘猛虎般,鬥志昂揚。
陳靖元前世曾記得有人說過,打戰打得就是後勤補給,放在如今也是一樣,誰有錢誰就能拉起一支像樣的隊伍。
正當陳靖元發怔之時,陳桂龍開口道:“父親,我那兩千義軍已經好久沒打過賞了,不知可否撥給小弟一部分銀子,也好給下面弟兄打打賞銀?”
以前山寨並不富裕,也就罷了,再伸手也沒多少油水,如今百萬巨財放在眼前,陳桂龍不伸手分一杯羹就說不過去了。
滿安也大大咧咧道:“是極,是極,孔子曾經曰過,皇帝不餓差兵嘛!”
“撲哧,”陳靖元笑道,“滿家伯伯,孔子他老人家可沒講過這話!”
“管他什麼子,有錢就是老子!”滿安不爲意的揮揮手,跑到銀箱跟前。
陳文桂深思一番,問陳吊眼道:“吊眼有什麼意見?”
陳吊眼毫無思索,開口道:“當兵吃餉,天經地義。”
“暫時不可以!”陳靖元阻道,“阿翁,阿爹,當兵吃餉的確天經地義,但是咱們義軍卻沒有糧餉一說,如果貿貿然發下去,沒有個名目,發了等於白髮,士卒們也念不着咱們的好!”
“可咱們以前不都這樣的嗎?手上銀子寬裕了,就給弟兄們打點賞錢!你才領軍幾日,怎會懂得領兵之道?”陳桂龍橫了眼的又來生事的陳靖元。
“二叔別急,侄兒以爲若要手下士卒如出籠猛虎般勇銳,如守山老犬般忠心,無非便是施以嚴法以治軍,施以操典以練兵,施以說教令其明白究竟爲誰而打戰,可對?”
陳桂龍心知說的沒錯,卻又不願服軟,道:“我不懂你這些文縐縐的道兒,我只知道要讓手下兒郎拼命就得時不時地打賞,不然光圖那一天兩頓飯,誰願意給你家玩命?”
衆人也聽出陳靖元話中含義,不外乎歸結爲嚴治軍,勤練兵,養忠心九字,確實這九字正是義軍與正規軍隊的區別所在,義軍打仗全憑一股銳氣而已,倘若受挫,便丟盔棄甲如鳥獸狀般散掉。
“大郎的意思,咱們也學官軍,整日操練,每月發餉?”滿安道。
“沒錯!”
“沒錯!”
陳吊眼,陳靖元父子二人一口同聲道。
兩人彼此對視一眼,陳靖元莞爾釋然,而陳吊眼還是很臭屁的點點頭。
陳桂龍道:“咱們又不是朝廷軍隊,咱們是義軍,何來軍餉一說?這以後每月發餉,可不把陳家給吃窮了?”
話音剛落,負責塔樓瞭望警戒的陳七氣喘吁吁跑了進來,道:“大,大首領,朝廷,朝廷天使來廣場,宣,宣聖旨了!”
咯噔,衆人紛紛起身。
幾人都是行軍打仗之人,自然健步如飛,兩步並作一步趕,很快便到了廣場。
山寨廣場上烏泱泱的人羣,圍着一名頭戴雙翅官帽,身穿圓領紅紋綠袍,系白玉勾黑帶,右手持拂塵,左手託一卷明黃錦布的宮廷宦官指指點點。
宦官身邊護着四名范陽帽,皮製鎧甲,手持白木實心素子紅纓矛槍的宋兵,宋兵後面四個木箱一字排開。
還是一身藏紅藍布畲家婦人打扮的許夫人顯然也在列當中,陪着宦官輕聲說着話。
“都圍着作甚?趕緊散啦,散啦!”陳桂龍準備驅散人羣。
“聖旨到,哪位是陳文桂陳老太公?”一聲公鴨似的聲音從宦官嘴中冒出。
“老朽陳文桂接旨!”陳文桂欲跪下接旨,那宦官趕忙跑過來,扶住陳文桂,道,“老太公切莫跪下,太后娘娘有口諭,陳文桂教子有方,先是長子陳吊眼起兵抗元數載而不屈,再有長孫陳靖元,孤軍深入蒙元大營,火燒蒙虜,陳家一門三傑,真乃忠義無雙之輩,特賜免跪接旨!”
這一番說詞,如擂鼓咚咚咚,直敲陳文桂心扉,感動得陳文桂倜然淚下,顫顫巍巍的站着身子,朝大海方向,恭恭敬敬的遙遙一拜,道:“老朽謝太后娘娘的體恤之恩!”
而一旁的陳桂龍暗暗腹貶:他孃的,一門三傑,老子不是陳家人?
宦官甚爲滿意陳文桂的表情,暗暗頷首,道:“這迎接聖旨本該淨手焚香,粗鄙山野之地,就免了吧,”頓了頓,又斜着眼睛朝陳吊眼等人一瞧,“諸位,跪下接旨吧!”
見衆人紛紛跪倒,宦官清了清了嗓子,將手中拂塵插到腰間,攤開左手明黃帛絹,恭聲道:“聖旨,敕福建路陳氏義軍諸將:蒙虜入侵,國祚瀕危,朕雖孤懸海外,卻常聞卿等義舉,曾聞國之大亂必有良將,卿等壯舉令朕甚爲欣慰。近聞陳家幼虎陳靖元,素有陳氏千里駒之美譽,孤身攜五百悍卒,盡燒千艘蒙虜戰船,葬蒙虜賊酋於火海中不知凡幾,驟聞捷報,朕同母後與衆卿家如飲甘露,欣喜異常。有卿等忠臣良將,何愁故土不復?朕欲與諸卿共勉之!現敕封......”(宋朝的聖旨格式大致如此,內容實爲杜撰,毋深究!)
聖旨一宣,開頭洋洋灑灑近百字,雖惜字如金,但字字透着褒獎贊賞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