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的遺憾和後悔,多半是因爲後知後覺,明白或清醒得太晚。
對於杜毅而言,剛剛從庸人自擾中幡然醒悟,卻馬上得知呂歆要轉學去婺市的消息,這讓他心情難免有些沉重,連呼吸都有所遲滯。
金秋十月的蕭瑟,在這一刻格外鮮明,秋風順着領口滑過胸腔腹部,絲絲冰涼,引人肌肉收縮緊繃。
心不在焉地繼續和呂復興交談了幾句,杜毅意興闌珊地走回到了畫架前。
人一旦有了低落的情緒,秋天就不再是一個好季節,舉目望去,盡是索然,想要畫畫的心情,也在薄涼冷風中,如荻草頂端所剩無幾的白絮,被悠悠吹起,飄散,消逝於天際水中。
木然地將畫具都擺放妥當,杜毅拿起鉛筆,目觀遠山,本該在心中勾勒畫作雛形,心思卻全然不在繪畫上,以至於無從下筆。
呂歆走了過來,她帶了條木質小板凳,在杜毅身邊放下,落座,仰目看向杜毅。
杜毅側首低頭,和她四目相對,看到她的瞳孔裡,寬闊的天際,被他的身影擠到了一邊,收縮得極爲微小。
盛夏相遇,金秋別離,奔馳的時光,彷彿在一眨眼的稍縱即逝間,就完成了迎面而來揚長而去的過程。
而在這扯着每一個人往前奔跑的短暫光陰裡,悲歡離合,有如季節更迭,很尋常普通,可總是讓人難以平靜應對。
回想這一個多月來,自己對待呂歆是淡漠如水,呂歆待他,雖然沒有熱情如火,卻是明裡暗裡地關照有加,杜毅越發懊惱,自己這個重生者,在這一件事上,做的真是差勁。
可惜,已經沒有什麼彌補的機會,呂歆選擇或是接受離開,很多事盡在不言中。
如此一來,告別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
珍重的話,也不適合現在說。
心裡不無傷感,杜毅強擠出笑容,說道:“你要不做我模特,我給你畫幅素描肖像畫吧?”
“好啊,我要怎麼做?”
呂歆聞言欣喜地站起,有一根應該是之前撿柴時沾上的枯黃松針,從她的白色毛衣領子裡掉了出來,宛如胸針般別在她的胸口,微風吹動她的鬢角長髮,撩上她的脣角,她隙開的笑容,含蓄輕柔,又驚心動魄。
天高雲低樹,呂歆站在那山水之間,明豔得不可方物。
心中的寂寥情緒,像周遭堆滿了小石子的河灘一般,起起伏伏地空曠開來,杜毅伸出手,摘下呂歆胸前的松針,低聲道:“我椅子給你,你凳子給我,坐着就好。”
“嗯。”
看到杜毅突然伸出左手探向她,呂歆下意識地低下頭,順着杜毅的左手動作看去。
眼見着杜毅幫她把毛衣翻領下的松葉摘去,動作溫柔至極,她的臉頰瞬間紅透。
一轉頭看到杜毅和呂歆面面相對,杜毅溫文,呂歆羞婉,遠遠地看着還真有些登對,呂復興心裡頗不是滋味。
老實說,他覺得青春期的孩子,會有思想萌動是很正常的。
只是,呂歆到底是他的寶貝女兒,就算他再覺得早戀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也有點難以接受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
況且,杜毅還有女朋友,呂歆難得爲一個人解開心鎖,甚至不惜爲他掌摑同學,呂復興不想看到她如此付出,收穫的是一身傷痕。
所以,在溫淑慧提議後,儘管內心很是掙扎,很擔心呂歆去了申市後,又會重新變得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讓他憂心得慌,呂復興還是不得不同意讓呂歆轉校,去申市和她的外公外婆生活。
爲人父母的,有時候只能殘忍。
呂復興覺得很對不起呂歆,從小就對她缺乏關懷不說,現在又要把她送去遙遠的他鄉,他這父親做得實在是失敗,可他沒轍。
從呂歆走向杜毅的那刻開始,溫淑慧就在偷偷地觀察自己女兒還有杜毅。
因爲要把呂歆送走,杜毅在她眼中不再是顧慮,端正目光重新審視杜毅,溫淑慧發現他還是很優秀的。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擁有一身才藝,想來很多其他小孩在玩鬧的時候,他都應該在悶頭鑽研苦學。
這說明,杜毅至少是個勤奮踏實的人,外表的浮華,只是他自身能力藏之不住的流露,用一句人盡皆知的俗語來說,就是“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呂復興說他很有思想眼界,她雖然沒有親身領略過,但腹有詩書氣自華,杜毅現在展現出來的談吐舉止以及氣質,確實讓很多同齡人拍馬都趕不上。
在溫淑慧的見識中,也就她那小表弟,能和杜毅比個高下。
可她那小表弟曹劍,比杜毅還要大個兩歲,而且曹劍出身富貴,含着金湯匙長大,從小就接受各種名師教導,而杜毅不過是普通人家子弟,擁有的資源和曹劍不可同日而語。
不可否認,杜毅是同齡人中鳳毛麟角般的存在,呂歆的眼光很準。
可惜,她現在既不想讓呂歆戀愛,杜毅也不是適合呂歆的對象。
人生就是有這麼多難合心意的無奈,溫淑慧只希望,呂歆不要太過於冤她。
一路和呂復興一家相處下來,杜建城能從呂復興一家不太自然的表現中,感覺到一絲不對勁。
到了楓塘水庫,眼見着呂復興和溫淑慧的目光,總是會不自覺地瞅向杜毅和呂歆,他更是覺得,呂復興今天硬要孔明遠把他一家帶上的舉動,大有目的。
杜建城不清楚這目的到底是什麼,想來肯定和杜毅以及呂歆相關,這讓止不住胡思亂想的他,很是心慌。
畢竟,呂復興家勢大,而他家很普通,萬一杜毅和呂歆有什麼,他不想杜毅被爲難。
面朝呂歆微側着身子而坐的杜毅,投入到繪畫中後,再無心去思考太多,他只想竭盡所能地完成一幅能讓呂歆滿意的肖像畫。
這樣的想法,讓他心緒平靜,畫起來也很順手。
不經意的一個瞬間,杜毅想起了《泰坦尼克號》的一個情節。
露絲赤.身露.體風情萬種地趴在沙發上,傑克爲她作畫。
這個情節小時候看到,杜毅是滿腦子的歪門邪道,但現在,他並沒有想入非非,只是有些感傷。
明知要分別,還要保持微笑,這樣的虛情假意,讓人心情鬱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