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的正午,陽光旺盛而鋒銳,投射在任何物事上,都會反射出炫目的光澤。
這些光澤,無一例外地從不同角度,直逼人眼,眼花繚亂成過猶不及的璀璨。
推開玻璃門,揹着夏小麥走出診所,迎面撞上一股排山倒海的粘稠熱浪,又被對街金屬招牌上,閃出的鋒利光芒,晃得頭暈眼花,腦袋一陣發懵的杜毅,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要融化成冰激凌消融後的糊狀。
要不是身上揹着個夏小麥,他真想調頭回到診所裡,享受下在這個年代,還十分奢侈的空調。
如此糟糕的環境之下,唯一讓杜毅高興的是,他背上的夏小麥,不再和之前那般拘束,而是像個騎在父親肩頭張牙舞爪的熊孩子一樣,擡頭挺胸,一騎凌塵。
她披散的長髮,也不再收束在他背後,如秋分時刻的蘆葦般,張揚地鋪散開,被暖風吹着招搖到了他的臉上,不斷騷.擾着他的五官,帶起蜻蜓點水的麻癢。
被頭髮滋擾的感覺,其實並不太舒服,但他欣喜於夏小麥的逐漸放開。
作爲一個有着二十六歲靈魂的人,杜毅並不喜歡過於拘謹的女生,因爲他覺得太過小氣的女生,是跟不上他的腳步的。
出則落落大方,入則賢淑爾雅,纔是他希望的另一外,畢竟他是一個重生者,未來很寬闊,沒有點氣度風範的女生,和他走在一起,只會成爲彼此的絆腳石。
排除掉在這個年齡本就不該奢求的什麼,杜毅覺得夏小麥什麼都好,就是由於自身經歷的原因缺少大氣,做什麼都有些束手束腳,過於重視分寸。
如果說對顧兮揮之不去的執念,是他邁不出追逐夏小麥腳步的外因,那夏小麥本身的過分內斂,就是他明明對夏小麥有所心動,又遲遲不願和她有太深入瓜葛的內因。
這世上繁花無數,夏小麥優點再多,也不過是其中比較出色一朵,又沒有顧兮那樣和他糾纏了數年的轟轟烈烈,杜毅對夏小麥的心思,也就停留在願意駐足,但不介意一晃而過的程度。
可有可無,一切取捨,皆在於夏小麥能不能達到他最基本的滿意。
這樣的思想有些狂妄自大,要是被喜歡夏小麥的男生知道了,肯定得被唾棄的唾沫淹死,可現實如此,誰讓他有自高自驕的資本呢。
他可不是那些被夏小麥看一眼就走不動路的小男生,他可以爲某些時分的夏小麥怦然心動,但在確定要全身心投入之前,他會一直保持清醒,遊刃有餘地和夏小麥周旋。
雙腿夾緊杜毅的腰,將大半身重力,都落在杜毅的背脊和雙手上,挺直了腰板,用一種高屋建瓴的角度去看世界,夏小麥覺得,這個世界變得有些與衆不同煥然一新起來。
天空是她前所未見的蔚藍,所有的雲都是大團大團的絮狀,太陽在背對的方向,而光線有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纏住了遠處的山,纏住了近處的樹,纏住了無處不在的行人,拉扯出層層疊疊的光影,放映了一場盛大的皮影戲。
被交錯吸水磚簇擁在中間的香樟,好像是千篇一律的瘦高,花壇裡的羽衣甘藍,濃豔得廉價,知了拼了命地叫喚,飛鳥掠過電線掠過建築掠過馬路,有形單影隻,也有三五成羣。
左右的路是茫無盡頭,而燦爛和天空一樣沒有限度。
最主要的,是燦爛之下的杜毅,他不再只是溼透的t恤後背、密佈着汗珠的後頸以及刺人的腦後髮梢。
直起身來看,他是衆目睽睽下四平八穩的鎮定,也是佝僂着腰負擔着她重量的固執,更是她內心裡那些呼之欲出情感的本源。
這樣的杜毅,甚至比她的父親更讓她心安,也值得她拋開矜持斗膽一次。
不過,診所的門口顯然不是適宜開口的地方,看杜毅出了診所,走到了正對着診所門口的人行道邊上後,就傻站着不動也不說話,已經等不及,想向杜毅傾訴自己內心裡那句有好幾次都想和他說,但一直沒機會也沒膽說的話,夏小麥疑惑地問道:“想什麼呢,幹嘛不走啊?”
“你真想讓我揹你回家啊,我在等出租車呢。”
雖然看到了夏小麥改變,但杜毅完全不知道夏小麥心裡在醞釀些什麼波瀾。
在這炎炎烈日之下,汗流浹背難受不已的他,只想早點滾回家,痛痛快快地洗個涼水澡。
“我不回家!”
沒想到杜毅居然說也不說的就打算送她回家,真是自作主張得可以,深爲他的不解風情而鬱悶,夏小麥縮了縮勾在杜毅脖子上的雙手,有些氣惱地想要把杜毅掐死。
杜毅本以爲,左腳受了傷行動不便的夏小麥,肯定想要早點回家歇着,卻沒料到夏小麥居然用一種近乎賭氣的語氣,和他說不回家。
正打算問爲什麼,驀地又想起了什麼,有些恍然的他,把問話給憋了回去,輕聲道:“那就不回家,我帶你去找個涼快的地方坐坐吧。”
杜毅的反應大出夏小麥意料,有點跟不上杜毅的思路,卻又似乎從中捕捉到了什麼,夏小麥把頭往前探了探,試圖看清杜毅此刻的表情:“你也不想讓我回家麼?”
“你不想回家那就不回家唄。”杜毅避重就輕道。
杜毅的話總是那麼不鹹不淡,找不到重點,夏小麥又急又氣,也顧不得自己本想說些什麼,她咬了咬牙道:“杜毅,你是不是喜歡我?”
“咳……”
夏小麥要說什麼,杜毅覺得對很多事情瞭然於胸的自己都猜的到,但語氣一不做二不休地問他是不是喜歡她,杜毅還真沒猜到。
被夏小麥的重量壓得有些憋悶的腹中,陡然竄出一股銳氣,直衝喉管,刺痛了乾燥的扁桃體,杜毅乾咳了一口,啞然難言。
這問題,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要說喜歡吧,杜毅覺得夏小麥肯定會順水推舟地說些什麼,他可不願在這種幾乎任何條件都不成熟的時候,和夏小麥確定下關係。
要說不喜歡吧,實際上他是喜歡的,但喜歡也分程度,他對夏小麥的喜歡,也就是停留在表象,淺嘗輒止的程度。
是和否,都不是可以選擇的答案,杜毅緊蹙眉頭,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