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明的老祖宗很聰明。
比如說天無絕人之路,上天有好生之德,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比如柳暗花明又一村,諸如此類的話都說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事情總是會有轉機。
用最簡單的兩個字形容就是危機,危險伴着機遇。
鄭芝龍一行的艦隊在海葬了犧牲在龍吸水之下的一千四百二十名士卒之後的第二天,天色一亮就鼓足了風帆向北而去。
得趕緊的弄些補給,要不然的話死在海上可就苦逼的很了。
到時候背不住就會搞出來很多幽冥船或者藏寶圖的傳說,尤其是西方蠻子們就喜歡這個調調。
向北航行的時間不算太長,連兩個時辰都沒有用掉,桅杆頂部的瞭望手就急急的打出了旗語,示意停船。
正在船艙之中對弈的朱倬紘和朱存機沒有注意到興沖沖跑進來的鄭芝龍,正在翻看《資治通鑑》的朱聿鍵卻注意到了。
頗爲好奇的朱聿鍵問道:“鄭將軍這時候過來,莫不是咱們快靠岸了?可是按照日程,咱們起碼還有兩天的時間才能靠近爪哇一帶吧?”
鄭芝龍喜道:“殿下說的不錯,若是按照正常的日程來算,咱們確實還需要兩三天的時間才能到爪哇一帶。
可是剛纔,瞭望手發現咱們往西那邊隱約有個島嶼的影子。”
朱聿鍵大喜,連正在對弈的朱倬紘和朱存機也停了下來。
大家夥兒都不是傻子,只要有島,別管大小,起碼這吃食跟水的問題是能解決了——再小的島,有沒有人不重要,雨水積下的淡水總是有的吧?植物動物總該是有的吧?
就算是吃的沒有,有水就算是把命給救了,誰還在乎有沒有吃的啊,反正海里的魚這麼多,弄來吃不就行了?
大喜過望的朱聿鍵道:“那咱們現在就向那島靠過去?”
鄭芝龍拱手道:“回殿下,現在咱們確實是在向着那島靠過去,只是那島並沒有在我大明的海圖之上,上面有人沒人,有沒有危險都不清楚,還需要先派人上去打探一番。
爲了三位殿下的安全考慮,咱們這艘船由頭艦變爲尾艦,第二艘和第三艘先行靠過去打探,等他們的消息確認了,咱們再靠岸。”
朱倬紘和朱存機乾脆把手裡的棋子一扔,跟着鄭芝龍和朱聿鍵來到了甲板之上。
昨天不是什麼好日子,損失了一艘福船,士卒加水手死了一千四百二十人,說不心疼那純屬是扯犢子。
哪怕是不去想從陝西到松江再到海上一路行來所相處出來的感情,畢竟這玩意離着皇室宗親有些遠,光是這一千多人本身就足夠三人心疼了。
死亡的撫卹什麼的倒是好說,畢竟大明的皇帝窮成狗的不罕見,大明立國二百七十年裡已經出現過好幾個了,但是沒錢的藩王倒是真沒聽說過。
重點還是在於這一千四百二十人中的那一千一百二十名士卒,這些人才是真正的關鍵。
一千一百二十名經過訓練的士卒能替自己打一片多大的疆土下來,三人想都不敢想。
陛下可是說了,印度那邊在玩什麼種姓還是什麼玩意,好像還有大象,反正也就是比弱雞也沒強到哪兒去,只要不去殺他們的牛,他們就能乖乖的當牛做馬,就是左手摳屎右手抓飯的習慣很不好。
算了算了,現在有個島,還是先看看這島是個什麼情況再說,至於那些個摳屎玩大象的,先扔到一邊再說。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那外隱隱約約的島也開始一點點的揭開了面紗。
可是這他喵的,跟想像中的島不一樣啊混蛋!
一個島再怎麼樣,不應該是有海灘,然後再有個天然的港口什麼?
這峭壁嶙峋的是什麼鬼?那種特大號的,比猴子還醜的傢伙是什麼玩意?
鄭芝龍乾脆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鏡,吩咐道:“繞過去,看看其他的地方有沒有適合停靠的地方!”
命令被一層層的傳達了下去,九艘福船組成的艦隊開始緩緩的調頭,沿着海岸線轉了起來。
只是越轉下去,朱聿鍵三人和鄭芝龍等人就越是心驚。
這他孃的是個島?確定這裡不是大明的某個地方?這世界上還有這麼大的島?
一連串的疑問開始浮上了心頭——實在是這島太大了,大的有點兒離譜。
全速航行之下,就連日本四島加一起,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轉個差不多了,可是這他孃的已經轉到了太陽快落山了,還沒有轉回剛剛的那片峭壁所在的位置!
朱聿鍵三個藩王雖然打着的旗號是出海建國,可是在崇禎皇帝和朱聿鍵本人看來,所謂的建國本身就是去虐菜去了。
如今這片島嶼看起來還他孃的是片荒島,這不是該着自己發財?
反正都是出海建國,哪兒不是建啊?
越轉下去,朱聿鍵心中的想法就越堅定,這地方別說是自己建國了,就算是隨便大明哪個布政使司的人口全拉過來估計也填不滿——都他孃的快天黑了還沒轉回去,鬼知道這破地方有多大。
鄭芝龍正打算派人上島去看看情況,朱聿鍵卻攔住了鄭芝龍。
朱聿鍵道:“咱們船上的補給和淡水,大概還夠用多久的?”
鄭芝龍拱手道:“啓稟殿下,眼下的儲備,尚足三日之用。”
朱聿鍵嗯了一聲道:“那就不着急派人上去,等明天接着轉,摸清楚這島到底有多大。”
鄭芝龍現在的身份是大明的南海艦隊提督,海上行軍打仗什麼的自然是鄭芝龍說了算,但是剩下的事兒,卻還是需要聽一聽這幾個藩王的意見。
如今補給和淡水還夠用,一時之間倒也不着急去岸上尋找水源,因此鄭芝龍倒也沒有提出反對。
直到第二天,沿着海岸線又是從早到晚航行了一天的艦隊還是沒有找到最先發現的那片峭壁。
朱聿鍵也發了狠,乾脆咬着牙對鄭芝龍道:“再轉一天,如果明天還是沒轉完,後天一早就派人上岸去探查一番。”
鄭芝龍也覺得可以,反正東西還夠吃夠喝的,晚一些也沒有什麼影響。
等到了第三天的傍晚,衆人的心中開始起了異樣的心思。
這不是一個島,或者說不能稱之爲一個島,這應該稱之爲一片大陸纔是。
太他孃的大了,轉了整整兩天外加上半個下午的時間都沒有把這個島給轉完,到底有多大,如今誰也說不好了。
到了晚上,鄭芝龍藉着巡查艦隊的功夫,來到了鄭芝虎所在的第二艘福船上面,把鄭芝鳳等兄弟也叫到了一起。
等人齊了之後,鄭芝龍才吩咐親兵去查看了周圍的情況,確認了四下無人之後,鄭芝龍纔開口道:“今天叫你們幾個來,實在是有一件關於咱們身家性命的事兒。”
鄭芝虎道:“大哥你直接吩咐就行,你咋說俺就咋辦。”
鄭芝龍瞪了一眼鄭芝虎道:“胡說些什麼,我自己做決定還喊你們過來幹什麼!?”
鄭芝鳳卻開口道:“大哥,你想的什麼事兒,我大概能猜到,我只是說這事兒沒戲,您別想了。”
鄭芝虎,鄭芝豹,還有鄭芝莞皆是一臉懵逼的望着鄭芝鳳,好奇的道:“什麼事兒?”
就連鄭芝龍也是問道:“爲何?”
鄭芝鳳見兄弟幾個發問,乾脆把話挑明道:“大明無非就是想要把唐王他們給做掉,然後自己在島上自立爲王,小弟沒說錯吧?”
鄭芝龍點頭道:“不錯,這麼大個島孤懸於海外,咱們這支船隊大小近萬人,正是自立的好時候,也省得再受朝廷的鳥氣。
這時候人不知鬼不覺的把他們幾個做掉,這艦隊上上下下就在咱們兄弟的控制之中了。豈不聞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鄭芝虎頭腦比較簡單,當下就起身道:“那我現在就去他們幾個扔海里餵魚去!”
鄭芝鳳喝道:“二哥先等等!”
等鄭芝虎坐下了之後,鄭芝鳳才接着道:“那大哥想想,就憑咱們這萬把人,倒是能立國了,可是咱們兄弟們在大明的親人怎麼辦?”
鄭芝龍不是沒有想過家人這個事兒,可是腦袋一熱之下,誰還顧得了那麼多?
有道是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老婆可以再娶,兒子可以再生,至於爹?
當初趕自己出家門的時候就沒啥父子情分了,現在誰去管他老不死的?
鄭芝鳳一看鄭芝龍臉色,就知道鄭芝龍在想些什麼,當下又接着道:“再者說了,就算這島上不缺吃不缺喝,可是唯獨缺了一樣兒,而且還沒有地方去補充,就連往來的船上應該也沒有,或者有,也是極少。”
鄭芝龍也好奇了,當下便開口問道:“缺了什麼?”
鄭芝鳳道:“缺了女人!自古來船上就不會帶女人,或者說帶的極少,這上萬的漢子沒有女人,說不會生出亂子來,誰信?
到時候咱們兄弟上哪兒去弄這麼多個女人?萬一一個不好,就是一場大亂子,就憑咱們兄弟手下的這些個人手能彈壓的住麼?
再者說了,就算是能找到女人,也不會生亂子,這萬把人的王當起來又人什麼意思?倒不如穩穩當當的,搏個海上封侯,以後再想辦法弄一片封地纔是上策。”
見鄭芝龍的還在猶豫,鄭芝鳳又加了一把火道:“大哥若是一定要自立爲王,就一定要做好朝廷大軍圍剿的準備。
且不提李吖子那些人現在死心蹋地的跟着朝廷走,就算是咱們兄弟手下又有幾個願意跟着反的?
而且,朝廷除了咱們,可還有另一支東海艦隊,聽說北海艦隊也已經在搞了,到時候咱們抗的過去?
萬一抗不過去,那皇帝陛下的性子……”
鄭芝龍不禁打了個冷顫,心頭那股子火苗立即就熄了。
自古以來,中原的帝王對於叛變的手下比對於外族的敵人還要狠。
所謂斬盡殺絕,斬草除根,基本上都是用來形容這種情況的。
而當今的皇帝更是把這一點發揮到了極致——忠烈祠和忠烈祠前的范文程跪像,如今早就傳遍了天下。
世人皆知那范文程跪像裡面可就是范文程本人。
當今皇帝雄才大略與否的,鄭芝龍不知道,但是若說到睚眥必報,那是絕對不會有半分的冤枉。
如果今天自己敢舉了旗自立爲王,那狗皇帝絕對就敢窮搜天下把自己給找出來剁碎了喂狗。
聽說陝西那邊兒已經有一個縣令原本就是要剁碎了喂狗的,只是一時找不到那麼多的狗子,才改成了用火炮給打死的。
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到了。
鄭芝龍覺得鄭芝鳳說的條條在理,自己確實不能自立爲王,倒不如好好的完成自己的差事。
以後打仗的機會有的是,弄到了軍功就不怕不能封侯。
鄭芝龍乾脆又把聚在一起的兄弟幾個給散了去,各自去巡視艦隊的情況了。
此時朱聿鍵的船艙之中,朱聿鍵的侍衛統領張建英也在跟朱聿鍵商量。
聽完張建英的稟報之後,朱聿鍵還沒有開口說話,朱倬紘的臉色就先變了:“他孃的,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水師盡是他鄭家的人,卻又該如何是好?”
朱聿鍵喝道:“閉嘴!慌什麼?”
喝住了朱倬紘之後,朱聿鍵才道:“李鴻基不是在咱們這艘船上麼?待會兒你去聯繫他,告訴他安排將士們分批用飯,若是鄭芝龍有什麼異動,乾脆就先下手爲強。”
待張建英應了之後,朱聿鍵又接着道:“今兒個這事兒都給本王咽在肚子裡,誰也不許聲張。如果鄭芝龍沒有異動,就什麼都沒發生過,免得以後生了嫌隙,懂麼?”
朱倬紘,朱存機還有張建英皆是躬身應是。
朱聿鍵說的沒錯,張建英的判斷也只不過是根據鄭芝龍的臉色及突然間的巡船舉動來判斷出來可能有異動。
但是,這也只是有可能,而不是肯定就會出什麼問題。
如果說出了,朱聿鍵一方不是一點兒反制的能力沒有。
但是如果沒出,這事兒可就樂子大了。
海上行船,一船人卻生出了兩種心思,互相提防互相看不順眼,這海也不用航了,先內鬥一場乾死一方再說吧。
朱聿鍵從身了摘下一塊玉佩,扔給張建英道:“賞你了,好生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