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這馬錦榮說的基本上都是些屁話,許湘暉眼中希冀的神色隱去,反而冷笑道:“那使節信物呢?旨意呢?”
見馬錦榮愣住,許湘暉譏笑道:“馬兄這是打算鼓動脣舌,效仿蘇秦張儀?只是不知道馬兄到底能不能掛上這大金國的相印?”
馬錦榮愣住,隨即反脣相譏道:“莫非許兄還有更好的辦法不成?”
許湘暉卻沒有說話,只是如趙研東一般掏出瞭解手刀。
馬錦榮譏笑道:“莫非許兄還要學那趙研東一般,與馬某割袍斷義?”
事情到了眼下這般田地,得罪一個趙研東再加上得罪眼前的許湘暉根本沒有任何的區別。
自己這些人的家境都還算可以,許湘暉的家裡還要再強上一些,然而這些在遼東還有個毛的用處?
馬錦榮也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得罪了誰,反正一隻羊是趕,兩隻羊也是放。
許湘暉沒有理會馬錦榮的譏笑——這種廢物就算是到了現在,腦子還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在遼東這種吃人的地方,等死去吧!
伸手抓住了頭髮之後,許湘暉另外一隻手中的解手刀就向着髮根處伸了過去,一邊割着自己的頭髮,一邊冷笑道:“眼下的當務之急,不是什麼出人頭地,而是先把頭髮剃了,能活下來纔是最重要的!”
許湘暉沒有學過剃頭這門手藝,再加上解手刀也不是專門用來剃頭的刀子,頭髮被割的亂糟糟的,有如狗啃一般,還有幾處不小心割破的頭皮,慢慢的滲出了黑紅色的血跡,整個人看起來有如魔神一般,令人望之生畏。
馬錦榮的臉色也是十分的難看。
原本以爲這許湘暉也不過是個浪蕩子弟,縱然與自己等人同列名教弟子,也不過是個花錢買名聲之輩。
如今看來,此人的心思當真轉的極快。
然而這又有什麼用?你許湘暉能想到的事情,我馬錦榮就想不到麼?你能剃髮,我馬某人同樣能剃髮!
然而再轉頭一看其他的那些個書生,馬錦榮的臉色都青了。
剩下的五六個人,望向許湘暉的目光與剛纔望着自己的目光基本上是一樣的。
馬錦榮很傷心,因爲這些牆頭草一樣的傢伙們剛纔還是隱隱約約以自己爲首,現在則被許湘暉輕輕的幾句話就給收買了過去。
甚至於許湘暉還沒有給出任何的好處和條件,這些人就集體叛變了過去。
彼其娘之!這些人甚至於還比不上剛剛的趙研東那三個混帳東西們講究!
但是傷心能怎麼樣?現在的事實就是許湘暉勢大,說話比自己更有作用。
馬錦榮決定先蟄伏下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天這份羞辱,以後加倍的報回來也就是了。
心中打定主意以後,馬錦榮便笑着向許湘暉拱了拱手,賠罪道:“方纔是馬某過於心急大家夥兒的安危,這才一時失了智,望許兄不要見怪。”
許湘暉心中頓時警惕了起來。
自己剛剛纔折了這馬錦榮的面子,現在這人就能恍若無事一般,這份心性,當真可怕——像這種人,有機會就要趁早弄死,要不然等他得了勢,自己不死也得脫下幾層皮!
但是許湘暉只是笑了笑,然後開口道:“馬兄心中所憂,也正是小弟心中所憂,又何來見怪一說?”
客套了幾句之後,許湘暉便拍了拍手,開口道:“大家都動起來,互相把頭髮剃掉,否則遼東的剃髮令可不管我等是不是名都弟子!”
剩下的書生皆是心中一凜,立即便動了起來,幾個人互相剃起了頭髮。
面臨同樣問題的還有趙研東一行三人。
趙研東悶着頭向着北邊直行了挺遠的方向之後,才頓住了腳步,轉身望向了陳諱和孫甲。
這兩個人與自己關係向來極是要好,現在跟着自己離開了馬錦榮等人的隊伍,等於是憑白又添了幾分風險。
趙研東自己無所謂,但是自己卻不能不想想陳諱和孫甲他們兩人。
見趙研東停下了腳步,陳諱便悶聲道:“怎麼不走了?”
趙研東拱手道:“陳兄,孫兄,二位原本不必陪着趙某冒此大險,如今卻是置身於險境矣。”
趙研東也不得不承認,在眼下這種局面,投降建奴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因爲可以多活幾年
至於說以後朝廷平定了建奴之後又怎麼怎麼樣,那也是以後的事兒——以後平定建奴能讓自己這些人在眼下活着麼?
很明顯,不能。
只怕心中大恨的黃臺吉會立即把自己這些人殺了祭天。
陳諱的嘴巴裹在了帽子裡面,所以聲音顯得有些沉悶:“人生自古誰無死?反正不過是早死或晚死。
那馬錦榮願意當狗,且讓他當去,咱們三個就算是死了,那也是站着死的,比他一條狗可強的多了!”
孫甲也悶聲道:“陳兄說的不錯。算宋以後,我漢兒爲奴爲犬百餘年,至太祖高皇帝時纔算是又堂堂正正的做了人,再去做狗?孫某不才,卻也不願!”
趙研東聞言,卻是哈哈大笑起來,直到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這才抹了抹臉上的淚水,笑道:“只可笑那昏君以爲我等必然降了奴,卻不知我名教弟子當中也是有硬骨頭的!”
見趙研東提到了崇禎皇帝,陳諱也來了精神:“嘿,要說那昏君,自然是沒什麼好說的。
可憐我大明自太祖高皇帝起所行養士三百年之政,皆毀於那昏君之手,只怕以後天下粥粥,其過皆是那昏君之所爲!”
抽了抽鼻子,孫甲也開口道:“陳兄所言極是。那昏君一味的打壓我等名教弟子,擡高那些武夫的地位,卻不知打江山要靠那些武夫,治江山卻還需我等文人!”
說完之後,孫甲又冷笑道:“漢唐不可謂不當盛,可都是由於那些個武夫當權,所以纔有亡國之禍。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也正是因爲如此,才優待我等士子,設立衛所制度,從此天下再無割據之憂也。
那昏君肆意妄爲,壞祖宗成法,早晚必自食其惡果!”
趙研東同樣悶哼了一聲,卻開口道:“得,現在也不是說那昏君的時候,畢竟現在那昏君還是大明天子,我等也不好太過於編排。
眼下還是應該商量一下,我等下一步該怎麼去做?”
自己三人雖然很硬氣的離開了馬錦榮等人,也不打算投降建奴,但是要說不怕死是不可能的。
因爲死並不可怕,可是死有輕於鴻毛,也有重於泰山。
趙研東等人明顯是死的有價值一點兒,好歹能混個青史留名什麼的,總不能就這麼默默無聞的死在遼東吧?
可是崇禎皇帝擺明了就是讓他們來送死。
雖然說趙研東等人一直在學習的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現在就這麼死了肯定不太甘心。
所以還是得想辦法先在遼東活下去,然後再研究下一步怎麼辦。
孫甲開口道:“趙兄有什麼想法?不妨說出來聽聽,咱們挑最好的那條路走不就是了麼?”
陳諱同樣開口道:“不錯,正所謂一人計短三人智長,咱們不妨把各自的想法都說出來,看看誰的辦法最好?”
趙研東道:“眼下其實咱們能走的,也無非那是那麼幾條路而已,可供咱們選擇的餘地,不大。”
陳諱拱了拱手道:“願洗耳恭聽?”
見孫甲同樣點了點頭,趙研東便接着道:“其一,北上奴爾幹都司。
雖然我等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卻也能給那邊的各路殺才們出些主意。有我等之智,出頭之日不遠。
其二,南下東江鎮投毛文龍。
雖然毛文龍也是個殘忍嗜殺的,可是終究是執行的那昏君的旨意,倒也怪不得他。
我等去了,也正好能好生規勸一番,導向毛文龍向學?
其三,便是往東南,投朝鮮。
自商周之始,我中原便多有人前往朝鮮一帶,自宋之後,朝鮮更是以小中華自居之,如今待我大明更是執父子之禮。”
趙研東的話到了這裡,就沒有再接着往下說。
但是陳諱和孫甲都明白,趙研東的意思其實還是偏向於去朝鮮。
北上奴爾幹都司現實麼?明顯不怎麼現實,這一路過去,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毛文龍就更不用說了。
毛文龍不光是在建奴那邊兒的名聲臭,就連在大明的名聲也不怎麼樣兒,頗有些頂風臭十里的意思。
因爲這傢伙在天啓年間爲了軍餉,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如果朝廷的軍餉到位及時,那這傢伙就是往死裡拖建奴的後腿,時不時的就要跟建奴互懟一波。
如果朝廷那邊的軍餉到位不及時,這傢伙不光敢派兵劫掠,甚至於還敢跟建奴做生意,等賺來了銀子之後再接着跟建奴互懟。
魏忠賢當然知道這其中是怎麼回事兒,倒也是一直也暗中護着毛文龍和東江鎮。
然而正是由於魏忠賢的保護,毛文龍的腦門子上就被東林諸公給刻上了閹黨這兩個大字。
然後怎麼洗也洗不白了。
所以毛文龍的名聲在建奴那邊臭,在大明這邊兒也臭。
趙研東這些傢伙連崇禎皇帝的行爲看不過眼的時候都敢噴上幾句,區區一個毛文龍算得了什麼?
現在去投毛文龍,說實施,這三個人誰心裡都不太樂意。
剩下的朝鮮就好的多了,對於大明來說就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好寶寶,而且整個朝鮮上下都說漢話寫漢字,基本上和大明本土沒什麼區別。
尤其是滄海君因爲騎牆,還想要推動朝鮮文字語言的發展,以至於綾陽君等不滿,將之廢黜流放之事,就更合趙研東等人的胃口了。
因爲這就是教化之功!因爲大明內修德政,所以朝鮮誠心當狗!
沒毛病!
陳諱正想開口表示贊同,卻聽孫甲悶聲道:“小弟倒也有個想法,兩位兄臺不如幫小弟參詳一番?”
趙研東干脆尋了塊石頭坐了下來,然後纔開口道:“兩位兄臺不妨先坐下,咱們好好合計合計再說?”
陳諱和孫甲聞言,便各自尋了石頭坐下,孫甲才又接着道:“不管是北上,還是南下,其實都顯得我等無能了。”
見趙研東和陳諱的臉色有些難看,孫甲也不敢再賣關子,而是直接道:“老奴屠殺漢人,現任奴酋黃臺吉同樣下過令要屠殺漢人,而遼東現在漢人生存已是極難,這一點,兩位兄臺認同吧?”
點了點頭,趙研東應道:“不錯,前幾年我大明天災不斷,這遼東自然也未能倖免,糧食緊缺之下又正好遇到那昏君暗中指使人來遼東捕奴,那奴酋有此作爲倒也不算什麼稀罕事兒。”
孫甲嗯了一聲,接着道:“正是如此。那奴酋既然下令屠殺,遼東的百姓自然也就有反抗的,心中不滿更是常情。
小弟以爲,我等倒不如留在這遼東,尋一處山頭佔山爲王,收攏漢人百姓,與那建奴爭鬥一番,也不枉了此生?”
陳諱笑道:“孫兄莫不是在取笑我等?需知我三人皆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如何佔山爲王?
再者說了,就算是佔山爲王,我等刀從何處而來?若是第一張買賣就遇到建奴,那可就萬事皆休了!?”
趙研東卻有些不以爲意,反而笑着道:“手無縛雞之力又如何?紀效新書裡面有的是練兵之術,我等照貓畫虎還不會了?
至於說剛開張就遇上建奴,那倒也沒什麼。若是落單的建奴,我等殺之便是,若是成羣的,我等先行避開也就是了。”
說完之後,趙研東又拎了拎手裡的解手刀,冷笑道:“你當這解手刀是什麼?在遼東這般地方,解手刀又豈是人人都能用的起的?
至於糧食什麼的,遼東深山老林這麼多,總不至於缺了我等一口吃食!”
拍了一下手,陳諱失聲笑道:“不錯,是小弟想的糊塗了,正該如此,也好教那昏君知道,我等名教弟子,也是忠心報國的!”
說完之後,陳諱又摸了摸自己腦袋上的頭髮,笑道:“你說那些蠻子倒也是可笑,非得讓人把好好的頭髮剃了,剩下根豬尾巴,倒也可笑!
你看看那昏君,自己把頭髮割了去,誰能說他什麼?反正都是他自己願意的事兒。
這些蠻子們就非得胡來,逼迫人人如此,搞什麼留髮不留頭,當真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