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什麼無緣無故的恨。
如果老奴努爾哈赤不玩什麼七大恨舉兵叛亂,崇禎皇帝也不可能帶着幾十萬馬仔跑到遼東來搞事情。
如果黃臺吉不屠城,也就不會徹底的激怒崇禎皇帝。
原本還打算着先在瀋陽城下幹掉幾個蠻子,起碼也得留下幾個建奴高層的崇禎皇帝改變了主意。
這一次,一個建奴都不留下,讓他們順風順水的跑到建州去。
一路上的順風順水,讓黃臺吉這個領兵征戰已久的“開國皇帝”心中覺得不對勁。
濟爾哈朗也覺得不對勁。
從盛京城中出來之後,除了一開始的時候面對了一陣毛毛雨一般的明軍炮擊,損傷了幾百人之後就再也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阻攔和追兵。
如果換成朝鮮那種廢物點心一般的軍隊,濟爾哈朗一點兒不懷疑,但是換成明軍,這就很不正常了。
從老汗起兵至今,明軍就沒有一次是輕易說放棄的,別管他們是處於上風還是下風,損失有多大,哪怕全軍覆沒也不會輕易的放棄跟大金爲敵的機會。
尤其是這狗皇帝登基之後,明軍更是脫胎換骨了一般,個個都跟瘋狗差不多。
如今倒好,前無阻截後無追兵?
但是任憑濟爾哈朗再怎麼派出斥候偵察,一樣是沒有一絲的異常,好像所有的明軍都已經打道回國,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一點兒向着建州追擊的意思。
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勁的濟爾哈朗在找到了代善和黃臺吉等人後,將自己心中的擔憂說了出來:“萬歲爺,奴才覺得這很不正常,除非蠻子在前方埋伏了主力軍隊想要伏擊?”
說完之後,濟爾哈朗又在第一時間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奴才派出去的斥候已經將範圍擴大到五十里,依然沒發現什麼問題?”
黃臺吉也覺得不對勁,只是現在自己這個大清國的開國皇帝要是先慌了,剩下的其他人怎麼辦?
定了定神,黃臺吉笑道:“且不去管他,縱然前面有兵攔截又能如何?既然後無追兵,我等便加快速度,多放出些斥候便是。”
濟爾哈朗應了,回到前鋒軍中之後又多撒了斥候出去,再一次的讓行軍速度提升了一些。
不管是黃臺吉還是濟爾哈朗,或者代善和多爾袞,都沒有想到逃回建州的這一路會是如此的順利,不僅沒有追兵,連攔截的兵馬也是沒有遇上一個。
但是黃臺吉終於收到了崇禎皇帝送給他的一份大禮。
建州城四門緊閉,面對回來的建奴大軍不僅沒有任何的歡迎儀式,反而擺出了一副防禦的姿態。
前鋒軍中的濟爾哈朗在收到斥候的回報之後,心就沉到了谷底,轉而找到了黃臺吉。
黃臺吉的神色也不復之前的輕鬆,凝神道:“城頭上旗幟還是我大清的?”
濟爾哈朗躬身道:“萬歲爺,城頭上的旗幟還是我大清的,可是面對大軍,擺出來的卻是防禦姿態。奴才不敢擅專,請萬歲爺定奪!”
可惜的是就連福壽膏也沒能徹底把黃臺吉的腦子給抽壞,僅僅是催馬向前走了一段之後就停了下來。
正好是城頭上弓箭的射程之外。
心知城中必然有異的黃臺吉朗聲道:“朕,大清皇帝黃臺吉在此,還不速速打開城門?”
城頭上的守軍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響應黃臺吉的號令去打開城門。
黃臺吉心中愈發的惱怒——城頭上的八旗士卒居然沒有一個人響應自己這個大清國開國皇帝的。
大怒之下,黃臺吉乾脆喝道:“爾等意欲造反?須知這可是要誅九族的大罪!”
黃臺吉正想要再次開口,城頭上卻響起了一陣笑聲:“造反?誰先造的反?本指揮使怎麼不知道這些將士們造反?”
鑲藍旗旗主阿敏和正藍旗旗主莽古爾泰一起出現在了建州城頭,身後則是八旗各旗中的一些梅勒額真和牛錄。
黃臺吉在聽到本指揮使的時候就知道壞事兒了。
從老汗創立八旗制度到自己改大金爲大清,都從來沒有過什麼指揮使一類的官職。
反而是明國有着各種各樣的指揮使。
比如衛指揮使,原本建州就有都建州指揮使,而且是分建州衛都指揮使,建州左衛都指揮使,建州右衛都指揮使三個,故而遼東三衛又稱建州三衛。
問題是自從薩爾滸之後,什麼指揮使一類的官職就在遼東絕跡了,如今突然冒出來什麼指揮使,還是阿敏那個混帳東西,其中代表了什麼,自然是不言而喻。
縱然心已經沉到了谷底,黃臺吉還是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開口道:“阿敏哥哥何出此言?縱然對朕心有不滿,大可依父汗所立諸貝勒議政之制彈劾於朕,何故阻攔大軍進城,讓將士們無法與家人團聚?”
阿敏狂笑道:“那是老奴所立,與本指揮使何干?老奴背叛了主子爺,好歹不曾妄自稱帝,僅稱汗王。
你黃臺吉不僅稱汗,如今更是僭越人倫,妄稱天子,其罪當誅!今日我等奉天子詔,今日在此等你!”
阿敏一番文縐縐的話說的不倫不類,但是意思卻是很明白——自己和身後這些人都已經投向了蠻子的狗皇帝,今兒個就要與大清國爲難!
黃臺吉心中大怒,暗恨自己爲什麼不早點兒把阿敏和莽古爾泰這兩個反骨仔給弄死。
然而沒有早點兒弄死就是沒有弄死,現在再想什麼亂七八糟的都純屬是多餘和浪費時間。
定了定神,黃臺吉笑道:“即便你等今天弒君成功,又如何保證明天不會被蠻子的狗皇帝誅殺?
須知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須知爾等今日能殺了朕,怎知來日不會殺了蠻子的狗皇帝?”
見阿敏臉色變得難看,黃臺吉趁熱打鐵道:“朕今日願刑白馬爲誓,只要爾等打開城門,今日之事,朕就當沒發生過,若朕違誓,情願萬箭穿心而死!如何?”
然而黃臺吉的保證並沒有打動阿敏和莽古爾泰,剛纔阿敏的臉色難看也是因爲擔心黃臺吉這番話傳到了大明皇帝的耳朵裡之後,會讓皇帝對自己有什麼不好的看法。
莽古爾泰卻是冷哼一聲道:“算了吧,你黃臺吉的保證,有誰敢信的?當初父汗去時,是誰信誓旦旦的保證要善待諸兄弟的?如今又是何局面?
代善哥哥之子嶽託當時遍尋不見,你可曾派人去找過?不過是推到了大明皇帝陛下的身上,此後可再有什麼消息?
我莽古爾泰可曾有對你不起的地方?你散佈謠言,遼東上下,誰人不知我莽古爾泰弒母邀寵?
阿敏可曾有對你不起的地方?你處處猜忌,妄圖置阿敏於死地!
多爾袞可曾有對你不起的地方?你黃臺吉明知多爾袞與布木布泰互相鍾情彼此,爲了滿足你自己的獸慾,全然不顧老十四的想法而強娶布木布泰進宮。
即便我等受你猜忌,可是濟爾哈朗呢?你遠征大明之時,是濟爾哈朗留下替你斷後,這種沒錯吧?你又是怎麼對待濟爾哈朗的?事後封賞是對待功臣還是打發叫花子??”
莽古爾泰的一番話說的黃臺吉直想吐血——這一樁樁一件件,聽上去確實是那麼回事兒,按照莽古爾泰的話,說自己一聲刻薄寡恩都算是高看自己一眼!
然而實際上呢?
代善的兒子嶽託是在遼陽地界兒找不見的,事後蠻子那邊也確實傳來消息證明嶽託已經被蠻子皇帝給剮了。
莽古爾泰就更不用說了,光是御前露刃那一條就足夠他死上十次八次的了,留到現在沒死已經是自己寬宏大量了!
至於阿敏,這個舒爾合齊家的賤種,若不是以往沒讓他尋到合適的機會,只怕自己的屍骨早就涼了,還用等到今天?
還有多爾袞,不就是一個女人?只要過了今天這個坎兒,布木布泰賞給他!
前邊的事兒其實都好說,唯獨濟爾哈朗的事兒纔是最讓人爲難的。
濟爾哈朗替自己斷後是事實,自己也確實記得濟爾哈朗的好處。
然而當時的大金國國力如何,莽古爾泰這個混帳東西不知道麼?拿什麼去大肆封賞?
如今把這些事兒拿到明面上來說,確實把自己噎的說不出話來。
定了定神,黃臺吉便開口道:“莽古爾泰,阿敏,你們兩人再如何不滿於朕,再怎麼樣想要置朕於死地,都無所謂,可是朕身後的這些將士們呢?
他們之中,也曾有人跟着你二人東征西討,南征北戰,替你二人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後有蠻子追兵,你等二人慾置他們於死地耶?”
聽着身後隱隱傳來的一陣騷亂聲,黃臺吉的嘴角揚起了一抹幾不可見的微笑。
咳了一聲之後,黃臺吉又接着道:“既然你二人已經決心要置朕於死地,朕情願束手就擒,只要你二人打開城門放將士們進城與家人團聚,朕願自刎於建州城下,如何!?”
阿敏冷笑道:“黃臺吉,你這些話,也只好拿去哄哄三歲小兒,卻休想哄騙於我等!既然你這般大仁大義,好!本指揮使就成全了你!”
見黃臺吉的臉色不復剛纔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阿敏乾脆笑道:“你現在便自刎吧!你自刎之後,本指揮使自然打開城門,”
黃臺吉的臉色一時之間變得更爲難看——朕要是真個自刎,還用得着跟你們說這麼多的廢話?
阿敏卻不管黃臺吉的臉色如何,反而獰笑道:“對了,你個狗奴才暫時還不能自刎,大明天子吩咐,還有些東西要讓你好生看看!”
黃臺吉冷哼一聲,問道:“究竟是何物事?”
阿敏向身後揮了揮手,吩咐道:“帶上來!”
隨着一陣推搡還有一陣呼痛聲,幾個抱着孩子的女人被帶到了城頭上。
黃臺吉失聲喊道:“海蘭珠!哲哲!布木布泰!”
不光是黃臺吉心中開始焦急起來,多爾袞也打馬向前行了幾步與黃臺吉平行,根本顧不得與皇帝平行是大不敬的罪過了。
多爾袞感覺自己能清楚的看到布木布泰眼睛哀求的神色,當下便朗聲對阿敏喊道:“阿敏哥哥,有什麼話可以好好說!”
阿敏冷笑道:“你是不是傻!這個賤人多番算計於你,你現在還想替她求情是怎麼的?當初若是不是這賤婦,代善大哥所提的廢汗之事早已成行,你就是大金國的大汗!”
多爾袞啞然。
當然代善等人找到自己研究着廢掉黃臺吉的汗位之時,自己確實是因爲布木布泰的勸說而放棄了。
自己反水,連帶着多鐸和阿濟格一起反水,讓代善等人的謀劃徹底成爲了泡影。
定了定神,多爾袞開口道:“阿敏哥哥,過去的事兒畢竟是過去的事兒了,再去追究也沒有什麼意義了是不是?看在小弟往日不曾有過對不起你的份兒上,求你放了玉兒?”
阿敏道:“廢物!爲一女子落到這般地步,你可真是好意思!難怪當初你沒有成爲大金國的大汗!”
多爾袞道:“我情願不要什麼大汗之位,只求阿敏哥哥放了她,自此以後,我與玉兒隱姓埋名,再也不出現在世人面前可好?”
阿敏搖了搖頭,無奈的道:“若從兄弟情份上來說,我自然應該當然你的要求。”
聽到阿敏這般說法,多爾袞的心就沉到了谷底,因爲這種說法之後,往往會跟着可是,但是,可惜,不過這一類的轉折詞,然後再讓整個事情的走向拐一個大彎。
果然,就聽阿敏接着道:“只是大明天子曾經有過吩咐,今兒的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你且耐心等着罷!”
說完之後,阿敏也不再理會多爾袞,而是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黃臺吉,喝道:“天子命本指揮使問你一句,陛下當初說過要殺你全家,你可還記得?你屠殺瀋陽百姓之時,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報應在自己身上?”
黃臺吉突然想起來了,崇禎皇帝確實說過要殺自己全家這句話,那是在自己率兵圍困蠻子京師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