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如此,”馮愷章沉吟着道:“殿下的意思我卻不大明白了,又強徵精銳入六率,又不對諸將加以安撫,這樣,軍心能穩麼?”
“放心”朱慈烺微微一笑,道:“姑且待之”
迴轉過身,朱慈烺又向着一直默然侍立在身後的鞏效祖道:“北上信使,宜早出發。”
“是”
夜色之中,這個一直如影子一般,存在感並不強的少年親貴躬身一禮,接着又是長身玉立,仍然老老實實的跟隨在朱慈烺身後。
在另外一側,則是以劉兆輝等近衛環列左右,這個侯爵世子此時儼然就是朱慈烺的侍衛頭領,哪怕是魏嶽等人就在身側,他仍然是用警惕的眼光看向四周。
突如其來的,朱慈烺打了個呵欠,不勝疲憊的輕聲道:“準備回南京吧……該做的都要趕緊做起來……時不我待啊”
……
……
崇禎十七年四月二十三日,南京往鎮江方向的官道路頭,距離城門還有十來裡的樣子,辰時初刻剛過,就已經聚集起了大批的紗帽圓領的大人物。
從紅緋到青綠,從閣部大佬再到佐雜小官兒,光是戴着烏紗帽的官兒怕不就有好幾百人,再加上各人的長隨跟班怕不有好幾千人各人都帶着菸袋溫茶毛巾小食衣包林林總總站在一邊侍候,大人老爺們閒談,聽差長隨們也不閒着,不過所聊的倒都只是一個話題:太子快到了
這位小爺,已經儼然若成傳奇。
京門生變,這位長於深宮的皇太子居然攏起一羣武官,殺了個七進七出,人人血葫蘆也似,生生把準備殉國的皇爺又搶了出來
這也罷了,又是一路廝殺,連敗強敵,最後打天津上海,算是平安脫險。
還不算完
打山東又上岸,微服潛行,一路上看民情觀地理,預備將來廝殺征戰,到了淮安又摸出了劉澤清的牛黃狗寶,一下子就動手把這位跋扈不臣的鎮帥給砍了腦袋,接着又大砍大殺,連將佐帶小兵,幾百顆人頭下來,就立刻穩住了淮安的局面,數萬大軍,就這麼掌握在了太子的手中
自國朝立鼎建基下來,二祖不提,列宗之中,除了胡鬧的武宗皇爺,還有誰能和這位太子小爺相提並論?
最少,這武功上面,怕是沒有人能比了吧……至少,在四周抄手閒看的百姓嘴裡,也就是差不離這個意思了。
“聽說太子爺能挽三石強弓,左右使槊,萬軍從中取上將首級,有若探囊取物啊”
“您老是評書看多了吧?小爺勇是勇,弓馬嫺熟,不過身爲太子能幹先鋒將的事麼?那是胡大海,常遇春小爺人家只是坐穩了中軍,自有上將替他取人首級。”
“這話對嘍,小爺那是會用人。聽說有個姓魏的,雙手使刀,潑水不進,淮安城裡咱家有親戚,說是他帶幾百人,殺的城中血流成河,劉澤清就是被這魏將軍生擒在手”
“還有個姓王的,天生神力聽說他用大斧砍人,上手就是一劈兩半……”
“都是勇將,都是勇將啊。”
“怪道小爺這麼厲害,身邊有武曲星君啊。這麼看來,我大明還能中興”
“現在都說李自成是黃巢一般的人物,平西伯已經在山海關舉旗,聽說這廝去攻打關門了,我看哪,他要吃虧。”
議論聲聲,多半是不得要領,不過,在提起李自成的時候,由於朱慈烺有意放消息,反而說起來很有幾分根據。
正如衆人所言,李自成已經大倒其黴,他創立的大順還沒有讓他在北京坐穩屁股,就已經在山海關打了一場大敗仗,導致主力盡失
在二十一日這天,李自成確實已經在山海關和吳三桂和高第先次交手。
爲了全殲關親軍,二十一日辰時戰鬥開始,李自成將主力放在石河西,另外派兵攻打東羅城和西羅城、北翼城。
關寧軍以明朝二十年最強之兵,又有年餉三百萬,但在順軍的強烈猛攻之下,到二十二日上午,吳軍已經有不支之勢。
公允的說,李自成在吳三桂的事上先有幾次重大失誤,但在與吳三桂交手之後,多年征戰戎馬生涯,還有身邊的六萬多人的精銳確實非吳三桂和其部下可以匹敵,到了二十二日中午時,吳三桂的關寧軍已經宣告不支,北翼城已經投降,最多撐不到晚上,整個關城就會失陷。
要知道,吳三桂原本有三萬多人的主力部隊,再加上舍棄寧遠時強拉的小兩萬壯丁,此時的吳軍該有五萬左右。再加上高第的部隊,光從人數上來說並不比順軍弱太多。
而關寧軍都是大明用銀子砸出來的,鎧甲兵器都是舉國最強,關寧兵也是號稱海內最強,不過在順軍晝夜不停的猛攻之下,卻是兩天功夫,還背倚堅城,卻仍然不敵。
此時在山海關奮戰的順軍,也確實仍然不愧是一支有機會奪得天下的強軍,是李自成轉戰而奪天下的百戰餘燼的精銳中的精銳
然而吳三桂眼見不能抵敵,當下便和城中官紳飛馳而出,趕到距離關中不到十里的威遠臺,叩謁多爾袞。
經過幾天的使者往還,彼此心意不必多說,多爾袞當即便向李自成道:“汝等忠於故主,忠義可嘉,予今領軍特來成全。以前爲敵國,今爲一家,我軍入關,若動人一顆草,一顆粒,定以軍法處死。汝等分諭大小軍民不必驚慌”
接着又吩咐吳三桂:“汝回,可令爾兵以白布系肩爲號,不然,同以漢人,何以分辨,恐爲誤殺。”
接着吳三桂回關準備,關門大開,清軍便以南水門、北水門、關中門分三路入關。
清軍入關後,見大順軍從北至南邊排列成一字長蛇陣,多爾袞便令清軍沿近海處鱗次列陣,吳軍則排列在清軍右側,此時正是大風揚塵,要命的卻是吹拂在順軍一邊,清軍不僅可以從容佈陣,還得天時地利之便。在風稍止後,順軍已經略有混亂,多爾袞一聲令下,清軍呼嘯而出,狂飆猛擊,萬馬奔騰,飛矢如蝗
順軍突遇強敵,而且是和明軍截然不同,戰鬥力和做戰經驗都遠超明軍的以騎兵爲主的強敵,再加上天時不利,又奮戰一晝夜,於是雖然殊死抵抗,沒過多久,便已經是敗局已定
劉宗敏受重傷,李自成立於高崗之上,見敗勢已成,於是率御營親兵先走,至二十三日這天,其實在北中國這一場和三百年氣運有關,和漢人氣運有關,和整個華夏文明密切有關的最爲關鍵的一仗已經打完,而且,不出意料之外的,便是異族十萬鐵騎在無恥漢奸的帶引之下,從容奪得山海關沿途要隘,鐵流奔馳,滾滾而下,自此,最少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整個北部中國,將要在異族的統治之下了
……
……
四周人聲鼎沸,忻城伯趙之龍卻只是揹着手來回的巡睃,臉也是板的鐵青。
內守備府是他的首尾,誠意伯劉孔昭十分滑頭,原本這廝頗有抓權的意思,似乎是和馬士英也很有勾結。
不過皇帝出現,這個誠意伯就成了縮頭烏龜,除了抓住操江勳臣這一塊不放,每天督促提調水師,沿岸巡查江防外,別的事就是任事不理。
這一下可是把趙之龍趕上了架,皇帝回來這麼久,除了在孝陵認錯,並且發佈罪已詔外,把南京內外的事分別交給他和史可法,竟是任事不加理會,只安心在宮中靜養齋戒,省心修養。
如此也好,時間久了,趙之龍也慢慢放下了心來。
看來皇爺身邊沒有原本的那大批的太監,連內操也沒帶出來,身邊只有天津巡撫那一點子標兵,連伴當太監都沒有幾個,更不必提皇城禁軍和內閣六部大九卿翰林給事中等一大套輔佐班子。
現在看來,皇爺也是有點抓不着頭腦,不知道該怎麼重新抓權?
這麼一弄,當然就是原本南京大佬們的機會,趙之龍已經若隱若無的和史可法打過幾回招呼,彼此之間,和衷共濟,不要鬧生份,彼此把手中大權握緊了,不要叫宵小鑽了空子
史可法雖然是呆書生,不過他身邊的那些個東林黨的同僚可不傻,這話過去,還能醒不過味道來?
此時此刻,趙伯爺手握南京禁軍守備關防大權,生殺予奪大權在握,就是今天闔城文武出迎太子之時,他也並不站班,而是到處巡睃查看防備,太子怎麼啦?這位小爺到南京來,還得咱老趙給他摯天保駕
……
……
“來了,來了”
辰時末刻剛過,以南京的天氣在四月下旬的時候已經是很熱了,大人老爺們是坐着涼轎過來,這會子也是站在蔭涼地方,毛巾和茶水不斷,熱不到哪兒去。只是苦了站班的官兵和維持秩序的差役們,鞭子抽的山響,嗓子也喊啞了,勉強纔在官道兩側維持個象樣的局面出來,好不容易,纔看到四個人一排的隊伍漸漸出現在地平線上,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不少人雞飛狗走,只有趙之龍斷喝道:“都給我小心戒備,不要混鬧,敢擁擠惹事的,都同我拿下”
他擺出伯爵大老爺的威風,怎奈南京百姓見的公爺都很不少,況且這些京營兵成天在街面上混事,偷雞摸狗的事常幹,正經事沒做過幾回,南京百姓,誰又把他們瞧在眼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