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勒,閻大人,小的下回再來清江,一定給您帶點菸草種子來……絕不要錢!”
“父老說笑了,本官豈能隨意要百姓的東西。”
兩人對答之時,其餘衆人也是議論紛紛。
“***司?好象是前幾天剛掛的牌,聽說是在地方挑官兒,然後各地設分司,以前的衙役什麼的一個不要,全是用的當兵的和質樸老成人當巡警,分段巡捕,遇到大事小事,都歸他們管。”
“這位姓閻的大人我知道……是我們江陰的典史,能幹,能員!上任不久,就練出一隊兵來,他親自帶着,剿了幾百人的一股江匪,能在舟上開弓,左右齊『射』……嘖嘖,那個威風,那個厲害!”
“怪不得,怪不得。咱們這一方平安得他護着,這一下可真是放心了。”
“沒錯兒,皇太子能用此人,還是真識人的。”
“收錢雖收的狠,不過能這麼着,咱們的錢也算沒白交。”
“聽說殿下還要編練新軍……說起來,崇禎皇爺加練餉的時候,全天下說要練二百萬精兵,流賊和東虜不日可滅……這練來練去,兵可沒見多少,田賦可是加了不少,如今這太子殿下掛帥在此,會不會也加賦啊?”
“這個,可是難說了。”
“兵越來越多,怎麼賊也越來越多?看什麼新聞司的報紙,東虜也不是善茬子,怎麼咱老百姓的日子,就這麼難過來着?”
“唉,慎言,慎言。”
“怕怎麼,現在又沒有東廠和錦衣衛校尉了!”
……
……
閻應元是沒有聽到這些,他身爲***司的副司正,四品的正司正是原本的漕運總督,不過現在淮上一切事務都是歸大元帥府管,淮安巡撫都撤了差,不再派人,就是各地州府縣正印官還留着,支應錢糧清理賬簿的事交給他們,底下的三班衙役也是全部裁撤,一個不留,光是這個善政,就不知道叫閻應元有多佩服!
江南一帶,論說收入,田產,那是沒的說,百姓只要肯做,一天下來溫飽也是沒有問題。可再多的收入也抵不住羣狼來嘶咬,一個縣,正經的經制班子的衙役不過幾十人,可底下的幫役什麼的,光江陰一個縣,就得有小兩千人!
這麼多人,吃什麼嚼什麼?還不都是落在老百姓頭上!
一等收賦稅的時候,這幫傢伙就是把額子給包下來,層層轉下去,種種禍害百姓的招數那是數不勝數,一畝地一年的正賦一兩多銀子,這幫混蛋能收到十兩!
裁撤光衙役,只留一些算賬的夫子和力役,百姓交糧納稅,暫且還沒有說法,不過原本的衙役負責的治安和看守人犯的監獄什麼的,已經被***司給全盤接了過來。閻應元雖然是副司正,不過上頭也沒有派正印官,現在就是他這個負責淮安府兩州九縣的副司正大權在握,一切大小事物,也都是在他的手中。
閻應元不是善做官的人,一個小小典史,在縣裡俗稱是“四老爺”,其實縣令的門政也比四老爺要威分一點兒,他只是善做自己份內的事,所以不論是在江陰,還是在清江,都無非是把自己的事做好罷了。
安撫人心,使得上下和氣致祥,也是份內之事。
等他與衆人又說笑了一陣,這才帶着部下,押着人離開。現在***司人手其實遠遠不足,淮安這裡十分要緊,閻應元也是帶着一百多自己使慣了的部下過來,其餘人手,就是在淮安本地人裡和劉孔和等諸將的軍中,挑選出來的合適人手了。
說合適,也是沒辦法,只能是挑一些精明又不油滑,本地人中挑老成可靠,名聲好的,外地人中,挑機靈一點能辦要緊差事的,彼此制衡,目前來說,新人新氣象,辦事也好,還是對百姓也罷,能做的到客氣守禮,不收賄賂,整個清江,也是在他的手中,漸漸變的平安起來。
對閻應元來說,如此,足矣。
臨行之時,有幾個人影在人羣中一閃而過,閻應元瞧着似乎眼熟,不過,對方轉瞬就走的老遠,既然認不出,也就罷了。
“倒是有點兒象太子?”他這麼想着,不過,又是自失一笑。
自己這個小小典史,似乎就是因爲剿了江匪一事,名聲居然傳到太子的耳朵裡頭,而一紙敕令下來,自己從一個不入流的典史,一下子就成了五品的副司正!
起行的時候,江陰知縣和大羣佐雜官兒一起送行,衆人的那個羨慕勁兒,可就甭提了。
就是知縣,以往雖然客氣,不過自己畢竟是個佐雜典史,上不得檯盤的,到一下子升了官,知縣前倨後恭的嘴臉,到現在也可堪回味。
再加家親朋好友的恭喜祝賀,家人的開心,自然都是叫人如夏日飲冰,十分開心。
“越是這樣,越要好好做事,方不負君上的恩德。”
閻應元嘴角的微笑也就是眨眼間事,他其實還不知道,朱慈烺對他的期待,可遠不止一個地方的***司副司正這麼簡單!
……
……
朱慈烺適才是在人羣之中,從聽到商人議論厘金開始,青衣小帽,一副富貴人家小廝打扮的他,就一直很注意的聽着。
畢竟很多政、財、軍上面的舉措,都是自己一手創建,就這厘金來說,也是從後世搬來,這一個時間節點,是沒有前例可循的。
現在看來,因爲特定時期的特殊原因,厘金在普通商人這裡,有怨氣,不過,也是可以接受。至於釐不加田賦,這是十分要緊的舉措,動搖不得。
還有裁撤衙役之後的進一步動作,也要抓緊進行。
至於江南一帶的大商人,官紳地主的動向,當然是極爲要緊的。
千頭萬緒,如同在他腦海裡形成了一個極大的風暴,吹動起來,連他自己都快要控制不了。
他很清楚的知道,一場絕大的風波,恐怕在一個月左右,就要鬧將出來。
江南一帶,稻米就要成熟。
而江北一帶,都已經要收麥子了!
這個時候,麥子品種相對要晚熟一些,要是在後世,恐怕這個時間已經是遍地金黃了。就算晚熟,最多半個月,江南江北就要動刀開鐮,而開鐮前後,也就是朝廷收取賦稅之時。
當然,也就是大商人士紳們市儈居奇,聯手『操』控糧價,勾結中樞和地方官員,利用這個時機,大發其財的時候到了。
在這個時候,江南一地,恐怕就會有超過百萬的白銀,幾百萬石米糧的囤積。
這麼多糧食,商人們當然不會留在手裡黴爛,資本運作,所需要的就是利潤!以往時候簡單,京師一帶,糧價向來高昂,朝廷的漕運雖然不會讓京師缺糧,但大宗的糧食是要軍用和官用,民間百姓的糧,有時候供應還得靠商人從海道運河源源不斷的運上去。
山海關的銀子如水淌一般的多,糧價向來很高,海路運糧過去,也是大有利賺。
北方地界,這些年哪一年沒有災荒?大戶人家還可以勉強度日,小民百姓,如果沒有南邊運糧過去,日子就更過不得了。
就是本地,百姓手中是不會有什麼積蓄的,存糧都是有限的緊。特別是國家收賦是白銀和銅錢,糧食收上來,百姓要低價賣給『奸』商,完糧納稅,然後過一陣子,有限的存糧就會吃完,到時候,辛苦做工,再高價買回自己種出來的糧食……人世間最沒有天理的事,恐怕就是如此了。
現在這個時候,想來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暗中勾結,商量,在抵制着江北一帶的厘金制度。這樣的制度,說不是商稅,但就是正經的商稅。只不過,加了一個勸捐的名頭,而且並不是上門徵收,卻是在這沿京杭運河的要道,天下南北要衝的淮安清江一帶,設卡徵收。
現在想來,能得到淮安一地來做發展,真真是上天的眷顧了!
“來便來吧……戰你孃親的!”
朱慈烺有點兒煩燥的扯了一下自己的小帽,心裡頭,一時半會的,底氣居然也是不大足。
老實說,他在南京呆那麼久,除了看到一出又一出的活劇外,就壓根沒覺得有太多的收穫。
朝廷架構班子,他是幫崇禎立了起來,但辦事的要人,不要說軍務處了,就是叫軍機處又如何?
沒有滿清在國初時的屠殺和鎮壓,亦沒有八旗當滿漢對立壓制士紳的工具,現在這個時候,來談對士紳的全面壓制,以清朝的經驗來用在明朝末年,感覺之間,也就是提高了一些行政效率,真正的核心,他還觸及不到!
怎麼瓦解一支軍隊,攻伐敵軍,甚至匹馬殺入殺出,對朱慈烺來說都是可以做到的。
但對抗一個階層,特別是寄生在自己身體之內的一個龐大的利益階層,怎麼瓦解一個國家的主體……這件事說出來,自己都覺得是不是瘋了。
遙望這大好河山,千百萬人已經爲了他的目標而奔走辛勞,而對他來說,真的是任重而道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