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活不成了,”最後一次打退了進攻,窗子門戶都破爛不堪,而衆無賴損傷有限,房內守軍卻已經又傷損不少,而且全部力竭,劉俊峰肩膀上也受了一刀,血如泉涌,他根本不管不顧,只是向着一樣受了傷的秦守華笑道:“路上有你這廝做伴,心裡也不慌了。
“呸,你想死,老子偏想活。”
秦守華呸了一聲,斜眼向外看了一看,見不少無賴還彎着腰喘氣粗氣,顯然一時半會的也不敢上來,房內守兵如此強悍,死守不退,而且垂死掙扎必多有殺傷,衆人都是這般想,誰也不願全力衝進房來,所以居然又拖到現在。
他雖然嘴硬,不過也是知道,衆人都是力竭,揮刀都快沒勁了,人家再來,恐怕就必死無疑了。
守到現在,彼此多有殺傷,指望能得個好死也是不能,不過,事到如今,卻也心中不慌。
當下只是向着劉俊峰慨然道:“我是爲了報恩,況且咱們兄弟向來是刀頭舔血,提着腦袋混飯吃,你們圖的什麼?”
力戰至此,所有的直衛都是死戰不退,寧死不屈,見多了官兵吃拿卡要,禍害百姓,畏賊如虎,而眼前這一隊官兵卻是如此模樣,就算是生死關頭,秦守華也是好奇心大起,忍不住詢問。
“跟過小爺,受過幾個月捶打,再打京師一路殺到南京,這麼一點小場面,算什麼?”
劉俊峰微微一笑,答說道:“他們這些,也是我一手帶出來的,熊包孬種,一個也留不住。咱們這些,是滾出來的,老實說,我還打算回清江大營裡去練去,那裡頭的兵,練出來纔是個頂個的好樣的。”
眼前的兵,已經是秦守華從所未見的強悍,而在他們心裡,清江大營出來的,怕纔夠資格說是強兵。
雖然睥睨天下英雄,到此時,秦守華也是不覺心驚。
他握着手中長刀,忍不住嘆道:“可惜,今番脫不得身,不然的話,老子算被你說動了。”
“哈哈。”劉俊峰也是忍不住哈哈大笑,極親呢的在秦守華肩膀上重重捶了一下,笑道:“老子包你這樣的,三個月也能當上哨官,再向往上,就得靠你自己本事!”
“老子原本也不打算靠別人,”秦守華淡然一笑:“男兒功名,但在馬上取。”
“又要上來了!”
劉俊峰面色一緊,外頭喧鬧聲大起,看來是又要再衝上來。
不僅是他,屋中的陳名夏和隨行的吏員,家人,也都是面露絕望之色。陳名夏就算不死,也要受辱,他的這些隨員,家人,多半也是難以倖免。
“不對,不對!”
秦守華跳起來,大吼道:“是外頭,是外頭,是外頭大街上有響動。”
不必他說,屋裡的人都是聽了出來,在外頭,原本是菜市場般的嘈雜聲響,只在接近院子的地方,才聽到一陣一陣的叫罵聲和威脅聲,兩邊動手的時候,纔會有揮動兵器的聲響,或是一聲兩聲的慘叫聲。
這會子卻是與剛剛完全不同,是山崩海嘯一般的驚呼,是恐慌的大喊,是如同河流決口時的絕望聲響。
仔細傾聽的話,還能聽到一陣陣的馬蹄聲,劉俊峰是內操出聲,一聽之下,就是面露狂喜之色,抓着秦守華的胳膊,大叫道:“是咱們內操的人,這銅哨聲是臨陣指揮,有咱們自己約定的號語,外人聽了也是不懂。現在已經分成幾隊,快把咱們住所前的亂民都驅散了。”
“佛天保佑!”
陳府的一夥下人都是圍攏在陳名夏身邊,彷彿是洪水之中,抓着的一截枯木。陳名夏自己難保自身的安全,又怎麼顧及到他們?
此時聽說能平安無事,頓時頌佛聲大起,不少人當場就是軟軟的歪倒在地上。
就是陳名夏自己,也是忍不住長出口氣,臉上也是放鬆下來。
至於手中一直緊握的寶劍,一時間,也是將手一鬆,任由它滑落下來。
外頭這麼亂法,院子裡的鹽丁無賴都是慌了手腳,大半人想逃,還有小半人相攻,惡鬥到現在,兩邊都頂着一股氣,頗有一些人恨不得先殺了屋中的人再說。
不過,有這樣想法的,都是眨眼之間就丟了性命。
鐵騎已至!
唿哨聲中,馬蹄聲嗒嗒響起,先就是一個黑壯騎士,穿的卻是一身漂亮的銀製鎖甲,銀光燦然,十分漂亮。他手中一柄巨斧,人騎在一匹棗紅馬上,人馬都是筋肉盤結的兇惡模樣,擋在門前的幾個無賴,剛想有所動作,馬上騎士長斧揮過,頓時幾個人要麼是身首兩斷,要麼整個人被劈開,或是直接攔腰兩截!
一時間,還真的就是肝腸寸斷。
“天爺,這殺才好生厲害。”
“走,走!”
院落中響起短促的議論聲響,更多的人是二話不說就想逃走,可惜進來容易,出去卻難,衆人沒頭蒼蠅一般的亂鑽,一時半會,哪有什麼出路可尋?
“入孃的,敢傷我太子直衛?”
來的正是王源,儘管是大元帥府一鎮副總兵,此時仍然是單騎直入,哪裡管什麼別的?看到院落中有不少直衛將士的屍體,王源自是勃然大怒,手中利斧連揮,頓時又不知道是多少條性命了賬。
王源只顧殺的性起,院子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一斧兩斷,別人進來,要麼大皺其眉,要麼嘔吐而出,這一次千多騎兵,九成以上是新軍,訓練再苦,哪裡見過這麼樣的場面?農人子弟,在家最多殺過豬羊,殺人的事,除非趕到府縣城池,不然見也見不着,這會子滿院都是內臟和肝腸,碎肉鮮血更是噴的到處都是,進來支援副總兵的新軍騎士,沒有一個不是掩面而出的。
“你們這些傢伙,將來上陣殺敵,難道也能這般模樣?”
王源倒是大表不滿,一直到外間徹底肅清,朱慈烺在大隊騎士的簇擁之下,皺眉進來,見他還在大殺大砍,不覺阻止道:“不必再殺人,全部擒拿下來,由軍法司的人審問清楚了再說。”
“是,殿下!”
對朱慈烺的話,王源當然不敢有違,當下咧嘴一笑,將染滿鮮血的巨斧往馬身上一靠,也虧那馬十分雄健,腿彎了一下,居然也是支撐的住。
朱慈烺瞪了王源一眼,也不理會,大步向前,一直到緊閉的房門之前,方纔朗聲問道:“陳百史,在否?”
這一次事變,無論如何,陳名夏若有損傷,就算是朱慈烺自己的失敗。而事後怎麼清算,也沒有辦法去江南殺人,除非他化身清軍,前去屠自己的城池。
否則的話,也只能從政治層面來解決。
陳名夏或死或被侮辱,這個面子就算折的大了。
好在,話音一落,就聽到裡頭大聲答應,而與此同時,房門也是洞開,一羣渾身受創,但眼神中仍然勃然有生氣的漢子相扶而出,在他們身後,纔是全身緋袍官服,神色安之如常的陳名夏。
朱慈烺先是盯視了這羣軍漢一眼,才又轉向陳名夏,神色淡淡的道:“陳百史,你受苦了,我聽聞之後,連夜趕來,不料還是遲了一些。若你受到傷損,就全是我這個皇太子的過失了。”
“不敢,臣以爲,此事就算是聖賢也無計可施。”陳名夏經過這一番大考,人似乎也與此前不同,長跪於地,昂首挺胸,向着朱慈烺道:“涮新鹽課,必然得罪鹽商,地方上,所有牽扯其中的人,豈在少數?細民百姓,不明就裡,被人煽動也是難免之事。要緊的,就是江南巨紳,也在非議厘金捐局,所以,纔有此大風波,非人力可挽回也。”
這個道理,朱慈烺當然是十分清楚的。他所愧疚的就是自己明知道應該發生的事,事先卻沒有預做準備,不過,此時想來,膿包破了擠了,總比一直隱在皮膚之中不發作要好的多。有此一想,便是將陳名夏拉了起來,看了一看,才笑道:“此事先不提,甚好,直衛非常得力,你這個文弱書生,身上一無損傷,我要好好獎他們!”
“直衛劉俊峰,還有鹽商秦守華,忠義可嘉,臣能平安,皆靠這二人和諸將士之力,請殿下重賞他們纔是。”
“哦,鹽商?”
朱慈烺這會才盯着秦守華看,看了半天,才哈哈大笑,向着陳名夏道:“陳百史,你在這裡弄什麼鬼,這副模樣,眼神中的光彩,身手模樣,哪一點象個鹽商?就算是小鹽商也不象,明明就是個私鹽販子,你虧也敢編排的出來。”
陳名夏臉一紅,只得吶吶請罪。他是心感秦守華捨命相救,所以寧願將此人私鹽販子的出身擔了下來,料想直衛們也不會告密,誰知道朱慈烺自己一眼便看了出來,一時間弄的好生尷尬。
“不妨。”朱慈烺笑吟吟的道:“編入直衛效力吧,樊噲還是個殺狗的,難道比秦守華強過什麼了?跟在我的身邊吧,有你出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