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歷史的巧合,也或許是冥冥中有天意這個東西,就在朱慈烺召集心腹會議,決定未來戰略的同時,在燕京的睿親王……不,現在已經是叔父攝政王的多爾袞也在進行着一場關係到大清國命運的大部署。
多爾袞的王府未來會修造的巍峨華美,不在紫禁城之下。
不過目前來說,他只能住在沒有焚燬的武英殿中,以武英殿爲臨時的攝政王府。至於宮禁地方,能否爲親王府邸,清朝一切制度猶在草創之中,而況多爾袞現在已經是一手遮天,在誓師之前還差點殺了豪格,後來在代善的勸說下饒了肅王一命,但又對豪格身邊的親信又抓又殺,在誓師出征前,又一次肅清異已。
濟爾哈郎從和他一併輔政,到多爾袞爲攝政,再加叔父攝政王,現在已經一步步落在後頭,在權勢地位上,根本不能與多爾袞相比了。
就以純粹的八旗勢力來說,多爾袞的正白旗和多鐸、阿濟格掌握的鑲白旗等諸多牛錄是太祖留下來的,也就是天命汗時期的兩黃旗。
皇太極即位後,把自己的兩白旗改爲現在的兩黃旗,而多爾袞三兄弟的兩黃旗先被奪走,後來才發還,不過從黃旗改爲白旗,地位當然與天命汗時期不可同曰而語。
只是改旗之後,多爾袞誠心效力,漸漸恢復實力,幾次入關出徵,他先是幫手,後來是奉命大將軍,斬獲極多,自己旗下的田產牛錄漸漸補滿,到崇德末年時,兩白旗又重新成爲八旗內部實力極強的兩個旗了。
攝政王的身份,大半個八旗的擁戴,兩白旗的班底,這纔是多爾袞的統治基石。
現在,這個三十來歲的年輕人躊躇滿志,雖然以常年遼東生活的經歷,燕京七月的天氣教他十分難受,夜晚風涼,他的額角上仍然是佈滿了晶瑩的汗水。
他的頭皮兩側,都是剛剛剃過,露出趣青的頭皮,從耳朵向上,後腦勺再上,四周都是光溜溜的,只有在頭頂中央的部份,留下一小撮頭髮,細細長長的,一直從腦後垂了下來。
身上,則是青色明紗繡着四團龍的王袍,鑲嵌着大東珠的涼帽並沒有戴,儘管這帽子是除了皇帝之下,諸王之上的規制,但這麼熱的天,多爾袞還是將它摘了下來。
碩大的武英殿中,除了這位叔父攝政王之外,就是在殿角站立的兩個文官,一個是秘書院的大學士范文程,另外一個,便是明朝降官洪承疇。
此次入關,不論是對關內情形的分析,還是入關道路的選擇,這兩個心腹都是對多爾袞貢獻良多,今曰事關大政決斷,這兩人當然也不會缺席。
但內心深處,多爾袞對范文程十分信任,知道對方也是一心一意的替自己謀劃,而對洪承疇,他心底深處還存在疑慮,這個人,是否真心投降,是不是還心念故主,在他殫精竭慮爲自己效力的時候,內心深處究竟是怎麼想的?
在這種情緒之下,多爾袞也經常暗中指使范文程試探,而每一次回報,都是洪某人足可信任,時間久了,多爾袞也漸漸將洪承疇倚爲腹心,但入京之後,在幾件事上他又對洪承疇起了疑心,在這種時候,殺或免官都不妥,短短時間,多爾袞就已經決定把洪承疇派出京師,不把他留在自己身邊贊襄軍政大事了。
在進京燕京的途中,他就分了一些兵馬給洪承疇帶領,在今夜議定大政後,多路兵馬就要出征,到時候,洪承疇也可以隨一路軍行動,不必再留在京師。
這個人,他是打心底深處有點忌憚!
武英殿與文華殿對列,也是外朝大殿之一,李自成在退出燕京的時候下令縱火焚燒全城,外城燒的有限,紫禁城中內朝燒燬的屋子也不多,不過外朝的幾個大殿,特別是文華殿到內閣和三大殿這一帶,毀損程度輕重不一,不過眼下是肯定不能使用了。
站在這殿內高處,整個皇城都可在眼中,現在天黑不久,可以看到宮門處處都有亮光,不少亮光在移動着,一亮一閃的,在這殿閣中觀看,一盞盞燈籠,如同天上星辰。
“明朝皇帝真是好福氣,住在這種威嚴堂皇的殿閣之中……”
一瞬之間,多爾袞簡直是沉醉了。
和這裡相比,盛京的那些殿閣,簡直就是笑話。
儘管盛京的宮殿羣在修築時也下過功夫,而且全是新修的宮殿,不過相比較而言,一個就是鄉下土財主的屋子,在這裡,才知道什麼是巍巍殿堂,什麼是垂拱九重,什麼是天子,什麼是威儀,什麼是撫育萬方!
他的父親努爾哈赤在時,興趣好時,也和這些幼子談起當年的事。
怎麼在李成樑手下討活路,怎麼到京師上貢,明朝的京師怎麼繁華,宮殿又是怎麼巍峨壯美。
當時聽父親講時,還沒有怎麼樣的感覺,到此時自己置身於此,他才能想的出來,以努爾哈赫一個邊遠野蠻小部族首領的身份,到燕京來,在這宮殿之殿階之下,還不知道是怎麼的卑躬屈膝,怎麼的鄉土,怎麼的丟臉和下作!
這些父親不提的事,現在的他,也是全懂了!
他突然感覺一陣羞惱,似乎祖宗的那些奴姓和隱忍全落在自己身上了,一張白臉上神色青紅不定,在殿門前轉悠了一圈,重重的一跺腳,低聲道:“王公大臣都來了沒有?”
“肅親王來的最早,其餘的王公大臣也都到了,滿漢大臣中各固山額真,都察院正副堂上官,六部尚書,內三院大學士們,都已經到齊了。”
答話的是正白旗巴牙喇章京,答話過後,就半跪在殿階上等着。
“傳吧!”
“喳!”
章京答應一聲,轉身向下,左手叉腰,右手按在垂着淺黃色流蘇的腰刀上,朗聲叫道:“攝政王傳王公大臣進見!”
此時進城雖然很久時間,但儀制草創,一如在盛京時節光景。只是在盛京時,大政殿兩側還有叫王公百官等朝見的朝房,此時在武英殿兩側哪有朝房可呆?所以朝官和王公們都是在武英門內外等候,聽到叫聲,便是依次走進門來。
現在順治還留在盛京,但已經在籌備遷往燕京,燒燬的宮殿,也在加緊修理之中,鄭親王輔助幼君,留在盛京不曾到燕京來,而且,籌備遷都燕京,也要有人在後面艹持不可。鄭親王年歲已高,恐怕將不久人世,而且,關內的氣候對旗人來說十分恐怖,況且有天花之憂,所以禮親王不願入關,也無可厚非。
聽到巴牙喇章京的叫喊,聚集在武英門外的王公大臣們魚貫而入,肅王、饒餘郡王、豫王、英王帶頭,其餘所有的王公大臣們在後,在燈籠的照亮之下,所有的王公大臣們拾級而上,等到了大殿之內,包括所有的親王在內,所有的王公都急步趨而向前,啪啪甩下馬蹄袖,然後左腿前屈,右腿下蹲,左手扶膝,右手下垂,頭和身體都向前趨,齊聲道:“給叔父攝政王請安!”
“都請起來吧!”
這樣的請安禮還是盛京規矩,按投降的明朝禮部官員們的會議,將來諸王羣臣,見叔父攝政王都要跪下行禮,只是幼君未至,登基大典未行,一應規矩仍如舊制。
“最近幾天,葉臣傳來急遞奏報,已經擊破陳永福部,攻佔太原指曰可待。山東一帶,德州、臨清,亦在我朝囊中,畿南一帶,也紛紛歸順。現在我們不僅佔領了燕京,連同明國原本的薊遼、宣大、山西諸多邊境,也是全在囊中!”
當着這些文武官員,多爾袞顯的十分鎮靜自若,也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在大殿內,都是王公貝勒和三品以上的滿官,衆人的目光也是隨着多爾袞的身形轉動而動,所有人都是屏心靜氣,等着這個叔父攝政王所下的決定。
在這個時候,親如豫王和英王,或是平時倚重的范文程、寧完我、洪承疇,都是老老實實的垂着馬蹄袖,不敢出聲。
等多爾袞踱到殿門,殿外又是站的滿滿當當的一羣官員,三品之下,還有新附漢官,都是在殿外站立,武英殿不比皇極殿,地方狹小,根本站不下那些官員。
看到叔父攝政王出來,所有官員都是啪啪兩下,打着馬蹄袖,仍如諸王貝勒那樣,屈膝下來,給多爾袞請安。
多爾袞沒有出聲,只是用冷峻的眼神瞟了羣臣一眼。
對三品之下的滿員,他認識的也不多,根本沒有注意,只是在大羣漢官的頭上瞟了一下,然後覺得胸中一陣煩惡,便又掉轉回頭,不再去看了。
六月初,他下令燕京畿南山東一帶,不論官員武將或是百姓,所有男子都必須剃髮投降,結果這一命令引起軒然大波,降將中有不少剃頭的,但降官之中,除了一個姓孫的漢官自己剃了頭,餘者皆不願剃。
此事鬧了十幾天功夫,沸沸揚揚,從官場到民間,都是十分不安,甚至有謠言清軍要屠城,不得已,他在六月二十四那天,聽從洪承疇等漢官的勸告,明詔取消剃髮令,同時宣佈正式立都於燕京,雙管齊下,好不容易纔穩定住人心。
他對洪承疇等漢官的不滿,由來有自,但眼前這一夥寬袍大袖,頭戴樑冠,束髮而臣的漢官們,就是心裡梗着的那根骨刺,刺的他全身上下,都是十分的不舒服!
萬難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