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好東西也值得這麼說?”
一語未了,外頭便是傳來木屐聲響,接着便是朱慈烺推門而入,看着桌上杯盤狼藉,再看候方域等人發呆,朱慈烺卻只是一笑,左右看看,笑問道:“怎麼,你們把什麼好東***起來不給我知道?”
“臣見過太子殿下。
到這會,衆人才醒悟過來,好在都是天天見到太子的親從官,所以各人雖有點慌亂,禮法步調卻是絲毫不亂,當下一個個先是起身,接着叩拜如儀。
“起來吧,天天見面,何須多禮。”
說是如此說,到底各人都是跪下嗑了一個頭,這才紛紛起身。
到這時,纔看到朱慈烺身後也有兩人,卻是陳名夏和陳子龍兩人,一個玉面朱脣,俊俏非常,神色也十分自負,另外一人,便是淳淳如老農般的陳子龍,黑麪上滿是皺紋,不過無論是陳名夏還是陳子龍,此時都正向着衆人微笑。
“這是顧子方,東林顧亭林的後人。”
見朱慈烺盯着顧杲看,跟隨在朱慈烺身後進來的陳名夏連忙介紹,而一直髮呆的顧杲這會子才驚醒過來,見朱慈烺正盯着自己,心中也是如打鼓一樣,好在是世家子弟,於是連忙再次跪下,口中也是報出自己姓名和履歷,在禮節上,好歹是做完了。
“唔,世家子弟麼。”
朱慈烺口中的話也是曖昧難明,只是他很快就坐了下來,也自有侍從遞上筷子,等他挾了***肉送入口中後,在場的人才都暗暗鬆了口氣。
皇太子馭下其實極爲寬鬆,雖然是有過必罰,不過平時隨侍在旁,什麼失儀或是口舌不謹的小小罪過從來不加過問。
但越是如此,所有人就越是端敬,這個年未弱冠,而執掌大權不足一年的皇太子,在威儀上,已經是與帝王沒有區別了。
“果然是好美味。”
口中稱讚,筷子卻是丟了下來。
衆人自是知機,連忙撤去酒席,一個個侍立在旁,各人心裡卻不大明白,皇太子這會子過來,卻是爲的什麼事?
“龔孝升,你是吃煙的不是?”
案几撤下打掃乾淨,重新歸座,僕役們上得茶來,室內酒香一掃,卻是又瀰漫開來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
朱慈烺喝了一口茶,閒閒發問,話題卻是教所有人都想象不到。
“臣是吃煙。”龔鼎孳也頗覺不好意思,這是在京師時學的惡習,江南一帶的士大夫沒有幾個願意的。當然,也是他向來落拓不拘,要是如陳名夏或是候方域那樣的世家公子,翩翩佳公子持一煙鍋,那也太不成體統。
南下以來,自覺嗜好有點不大好見人,所以無形之中也是收斂了許多,不過皇太子一問,當然不能隱瞞。
“臥子,把東西拿給他試試看。”
衆人聞言目視,陳子龍也不說什麼,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來。
“真真是好東西。”就算是皇太子駕前,候方域也是忍不住驚呼出聲。陳子龍拿出來的,是碧如春水的一塊翡翠,盒子正中還鑲嵌着一塊紅寶石,緣邊雖是金邊包着,盒子一開,裡頭卻是幾支臘燭模樣的東西。
“拿着一支。”陳子龍見龔鼎孳發呆,便是笑着取出一支,遞到龔鼎孳手中。
這時候若不明白,龔鼎孳也是笨伯了,當下先看一看,見果然是紙張包着的細細的菸草,略聞了一下,感覺味道很正,到這時,卻是遲疑了一下。
“來,用這個。”
這一次是陳名夏遞了一樣東西過去,也是打造的十分精巧,用的是上等的木料,只是邊上十分粗糙,在陳名夏的示意下,龔鼎孳把小木盒推開,一看之下,裡頭放的東西仍然是不認得。
“這是火柴,取火所用。”
在陳名夏的幫助之下,龔鼎孳擦燃火柴,小火苗一跳之後,接着燃燒了嘴上的菸捲,然後屋中就是青煙繚繞了。
前世算是一個煙槍,今世當然也有點躍躍欲試。不過,朱慈烺用貪婪的眼神看一眼吞雲吐霧的龔鼎孳,卻也只能對自己也來一支的想法付諸一嘆。
皇太子叼個菸捲,這場面也太后現代了。
“味道很正,做工也很考究。”抽了幾口,龔鼎孳就有點遲疑,看着朱慈烺,道:“殿下,這一套東西,太費工費料了一些。”
“不妨事,所用就要在別處補回來。”朱慈烺神色卻是十分輕鬆。淮安的地理條件也足夠出產上等的菸草,再輔以玉盒金盒銀盒,把這種菸草當奢侈品來賣。
現在的消費大戶當然就是東虜,包括多爾袞在內,東虜王公大臣沒幾個不抽菸的。這種風氣當然也會引起發彈,到了康熙年間,皇帝甚至發令旨禁菸。當然,這只是白費功夫罷了。
這種奢侈品大量北上,回來的就是可觀的收益。而且,還不止是北方,從南京和泉州一帶出口,現在南洋和歐洲人抽菸的也不在少數了,開拓海外市場,相信也會有極大的收益。
“殿下真是……”龔鼎孳輕嘆口氣,讚道:“真是用心也深。”
“這只是小道。”朱慈烺笑道:“我是和陳百史、陳臥子兩個去看田,又看雞場,豬場,順道去了煙場看看,正好有這成品,所以拿來給你們看看。”
說起這個,在場諸臣都是精神一振,自陳名夏以下,都是躬身道:“臣等爲殿下賀。”
只有一個顧杲不明所心,不過也是有樣學樣,深深躬***去。
朱慈烺笑的格外燦爛,番薯田的豐收已經是必然之勢,其實耕種方式和選種方式一改良,增產就是必然之事。今次各處去踏勘過了,平均畝產當然不是唐十二等百姓預測的數百斤或是千斤左右,而是平均畝產在兩三千斤左右!
這樣數字,說出來,會把所有人都驚的翻上幾個跟頭。
還有大豆、玉米等作物,也是在選種和精耕試種了,明年春夏之交的時候,相信淮上的穀物收成會是一個叫人震驚的數字。
其實大明南方並不缺糧,現在清江府庫之中就有數不清的糧食,十萬大軍吃上二十年的糧食都是招手可立致。
淮揚一帶就是豐產,江南一帶,經過張國維十年辛苦,興修水利,通渠挖塘,雖然經濟作物還是多了一些,不過供應朝廷和大軍的糧食也是絕無問題。
而況還有一個湖廣,就算閩浙,糧食自給也是毫無問題的。
唯一有問題的就是雲貴,不過將來雲南可以用鹽鐵銅之利抵銷劣勢,真正很難解決困境的只是貴州。
現在試種的良種,其實也是爲貴州所準備,將來就算不能有多富庶,好歹要解決大半人口的溫飽。
溫飽了,就不會有太多人願意造反了。
這幾十年來,雲貴兩省叛亂不定,土司連年造反,將來也會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當然,這種計量還是很久之後的事了,眼前在淮揚一帶改良,一則是惠民,淮揚一帶雖然有溫飽,不過到底人不會嫌糧食多的,能多種多產一些,百姓的日子也好過一些。
二則,就是小冰河時期還有一段時間,似乎是在順治早年達到頂點,到康熙初年才正式結束。這麼久的時間,朱慈烺不打算叫北方的百姓苦熬,現在河南一小半還有山東一半的地方在手,等將來收復河北山西陝甘,現在着手,不過是爲了數年之後的事。
他可不覺得建奴可以南下牧馬,更不覺得自己一手創立的新軍沒有辦法打到北方去!
這種信心,自從平虜軍建立之後,就已經深值於心中了。
身邊的這些文官可能不大明白,但朱慈烺自己卻是知道,以鄉土農民入伍,鋪保在前,厚遇在後,嚴訓加之於身,這支軍隊,已經不等於以往的軍隊,這更象一支近代和現代軍隊的混合體。
再下來,不過是充實府庫,打造甲兵,強兵重甲,橫掃六合。
朱慈烺笑而不語,陳子龍的神色卻是得意到了十分。他的農事水平原本多在書本上,幾個月下來有如此成就,當然也是十分自豪。
數年之內,他有信心把太子所要求的各種良種都試種推廣開來,數十年後,恐怕整個大明到處都是種植他一手挑選出來的良種。
立功立德立言,前兩者,他將無愧於此生。
“臥子,雞場已經運行了?”
“是,已經放養進去了,雞苗有十數萬只。”
“好傢伙,真大手筆。”
“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我不過是贊襄輔助罷了。”
當時人貴牛羊肉而輕豬雞鴨,不過朱慈烺認爲養雞養鴨比養大牲口要方便的多了。牛羊要大量人手照顧,而且春瘦夏肥冬掉膘,周而復始,十分麻煩。養雞不僅沒有這些毛病,在解決將士肉食的同時,還能產蛋供應,比起養牛羊來當然是合算的多。
現在軍中每天都要大量肉食,體能訓練雖不似前一陣那麼緊要,但每天仍然佔相當比重,壯年小夥子又在軍中,食量都大的嚇人,而且如果沒有葷腥只是吃素食,吃的再多也沒有體能。
搞這種大型雞場,只要把防疫防病的事做好,就是一本萬利。
準上情形十分叫人滿意,於是衆人議論聲中,都是滿面飛光的樣子,而顧杲在場中卻是感覺萬分隔膜,同時,也是覺得自己這些社中好友十分陌生。
當年社友,現在滿嘴是番薯和雞苗,顧杲心中也是苦澀不已……只是現在的他,卻是什麼也不敢說了。